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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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杀遗言——我可能认错了人,把事务长门多萨当成是那名不识字的花匠,或把花匠认作邮局里的那个人。其他一切都是我想象出来的吗?是因为我一直怀疑船上有人监视我?我脑子中的细胞已经凝固了吗?还是我心理机制中的棘齿和轮子生了锈,使整个大脑变得迟缓了?我能为内心的怀疑提供确凿的证据吗?只是脑子里有点印象——对现实世界的恍恍惚惚的印象......

  现在,至少有一件事令伍利兹头疼:这会不会是巧合呢?妮娜恰好把那个让她帮忙写信并签上莱斯利·道森名字的人认成是和莱斯利·道森秘密结婚的人。道森显然很聪明,也很沉着。无论他有罪还是无辜,他已经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几乎无法驳倒的解释——身份判断错误,尽管这种解释不一定是真的。在这种情况下,任何法庭都会假定他说的是实话。他为人头脑冷静、思维清晰,即使忍受丧妻之痛或是假装忍受丧妻之痛,也不会自乱阵脚。

  “暂时接受你的理论,”伍利兹说,“假设是别人向妮娜口述了那封信。为什么信的末尾要签上你妻子的名字?为什么他要向妮娜·凯斯口述那封信?你能做出解释吗?”

  “不能,”道森慢吞吞地回答说,“就像其他一些解释不通的事一样,的确令人困惑。这个男人怎么会知道我妻子的真实姓名?勋爵一家人只知道她是莉维亚·克莱斯比。为什么他需要一份签着我妻子名字的自杀遗言?是不是这个男人杀了她——如果她真的是被人杀害的?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份凶手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自杀遗言为什么最终没有派上用场呢?只有一种可能——”

  “是什么?”

  “那个口述信件内容的人可能是现在船上的某个人派去的。既然是被派去的,那么他可能毫不知情——只是个流浪汉或是付几美元就愿意为别人做事的普通工人。也许有人让他设法得到莱斯利·道森的亲笔信,信上还要签着莱斯利·道森名字,而他误把凯斯小姐当成莱斯利了。”

  “她们长得一点都不像,”伍利兹反驳说,“而且,没有人会让他从莱斯利·道森本人那里得到一封签着自己名字的信。当那个人口述到信的末尾的时候,她会发现签下的是自己的名字,肯定会意识到有人在捉弄她。”

  “那么,也许那个人不是被人派去的,”道森继续说,“而是某个和莱斯利有过节的人。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凯斯小姐看到的在邮局里写字的人可能是我,而这个人可能真是个文盲。如果是这样,无知的他根本不知道每个人的笔迹都是不同的。他可能以为一个女人的笔迹可以代替另一个女人的笔迹。他想在离开奎斯奇亚之前谋杀莱斯利,然后把签着她名字的自杀留言放在尸体旁,转移警察的视线。所以他才向某个女人口述了那封信,而这个女人恰好和我妻子乘坐同一艘船。所以,又一次,偶然性没能让他在我妻子上船之前完成计划。”

  “偶然性?”伍利兹摇了摇头,“我不能接受任何如此依赖偶然性的假设,特别是这个假设中还有偶然性——你妻子恰好在一封签着她名字的遗言出现后不久就死了。”

  林斯特隆插了嘴:“你知道为什么你妻子昨晚只穿了件睡袍就出去了吗?”

  “开始,我以为是她发现了隔间里的蛇才跑出去的。但是,我们后来发现,她可能是在梦游的时候恰巧在走廊遇见了蛇。她的确有梦游症,所以,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如果当时恰好有蛇从箱子里跑出来。”

  “你和妻子的关系怎么样,道森先生?”伍利兹问他说。

  “我们有过争吵,天下哪对夫妻没有?”

  “昨天下午,有人听到你们在走廊通风口旁的谈话了。一次相当激烈的争吵。”

  黑暗之中似乎有两种对立的力量在较劲,道森并没有否认伍利兹对他的质问。他凝视的目光更加忧郁、专注,好像要用内心洞穿一切。“我不指望您能理解,”他说,“莱斯利和我是在维京群岛出生的,严格来讲,我们是美国人。她是印度人和英国人的混血。而我有印度人、黑人和印加人的血统。我们在纽约相遇,在那里,我们得到了比维京群岛能提供给我们的更好教育机会。我想尽办法接受良好的教育。而莱斯利早在我遇到她之前就对受教育厌倦了。她曾经在哈莱姆的一间夜总会跳舞——没混出什么名堂。我们一结婚,我便想离开美国——到南美洲开始新的生活。”

  “为什么?”林斯特隆问道。

  道森嘲讽似的笑了笑:“如果您的肤色像我一样黑,会不会介意留在美国?想想看吧。我是个黑白混血。像我这种人,在哪都找不到自己合适的位置。但是,南美洲不同。我们都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和西班牙语。我们不是纯血统的黑人,我们的肤色比西班牙人深一些。在南美洲,我们可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想去哪就去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无论是社交还是在经济上。我听说一位黑人作家特意写了一部关于南美人的小说,成了最畅销的书,他也因此而获得了财富,在南美洲买了房产。我写不出最畅销的小说。我要是去那里,一切都得从头开始。这就是为什么莱斯利不喜欢这个点子的原因。唯一令她惧怕的只有贫穷,她在童年时代已经受够了贫穷的苦。在她十三岁那年,她妈妈差点把她卖给奎斯奇亚的印度老头子,她因此逃到了纽约。她在美国跳舞,以为这样总有一天会赚到钱。在南美洲,她可能一事无成。这是在冒很大的风险。所以,我必须利用已知的方法在最短时间内弄一笔钱。就是这件事给我惹了麻烦。”

  “什么麻烦?”伍利兹问。

  “我进了监狱。因为贩卖大麻。本来六个月之后我就可以为莱斯利提供在南美洲的安定生活。但是,我被抓到了。判了两年刑。出狱之后,我找到了现在的工作,在船上做事务长,多亏去年战后劳动力短缺。我找了个机会,去委内瑞拉和厄瓜多尔转了转,然后找个地方落了脚。”

  “为什么你妻子要去勋爵家做女仆?”

  “那只是暂时的——我随船去委内瑞拉的时候她有事可做,等我到了那边再给她找份正式的工作。我有很多发财的计划。我甚至想过到英属奎亚那的丛林里找黄金。我比白人更能适应那种探险生活。我会像唯一生活在丛林里的印加人一样自由自在。我们这趟回纽约,就是想看看能不能从住在纽约的富有南美人手里弄到点钱。”

  坐在椅子上的林斯特隆突然不安地动了一下。“也许十万美元能在没有种族歧视的地方为你提供你要的那种新生活?”

  道森不悦地笑了笑:“我和莱斯利上哪去搞到十万美元——那么一大笔钱?如果能有一万美元,我们就心满意足了,林斯特隆船长。这个数目足够我们去冒险了。”

  伍利兹拿起摆在林斯特隆桌子上的黑色钱包,在手上掂了掂。“这是凯斯小姐的钱包,在你妻子的遗物中找到的。你能解释一下吗?”

  道森耸了耸肩:“我什么都不知道。也许只有两种可能性:要么是谋杀莱斯利的凶手把它留在她那儿的,要么是莱斯利自己从凯斯小姐那儿拿的,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们身上有足够的现金,莱斯利不是傻子。她不会为了几美元去冒坐牢的危险。她从我这儿已经知道太多有关监狱的事了。”

  “为什么在航行中这么早就为海员之家募捐?”屋子里问他说。

  道森总能应答自如:“我担心有些乘客可能会在皮特维亚港离开,他们有权在中途停留。”

  礼貌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林斯特隆大声说:“请进!”布拉诺医生迈着扭捏作态的小碎步走进来。

  道森站起身:“您还有话要问吗?”

  “现在没有,”伍利兹回答说,“你知道吧,任何人都不能上岸。”

  “当然,先生。”

  道森离开了。林斯特隆朝布拉诺医生推了把椅子。

  他的体态就像一只海豹——窄窄的头和脖子,肩膀平滑地过渡到宽宽的腹部和臀部,再到两条苗条的腿和一双小脚。他的肘部紧紧地贴在身体的两侧,胖胖的手如同海豹的鳍肢一样在空中挥舞着。他油乎乎的头发就像海豹从水面探出来的湿乎乎、毛茸茸的头一样油光发亮。就连他那双圆圆的湿润的眼睛也带着海豹般好奇的神情。

  他不像伍利兹那样能讲一口地道的英语。“死因是心脏衰竭。”他一边在扶手椅上坐下来一边说,“请等一下,先生们。”他抬起一只胖手,查看了一下记录,“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所有死亡都是由心脏衰竭引起的。你们会问,是什么引起心脏衰竭的?是毒蛇的咬伤还是为了躲避巨蝮而造成的摔伤?尸检之后,我会更加了解。摔下楼确实使她受了伤——两条腿骨折了,断了几根肋骨,还有几处淤伤。但我相信,蛇毒才是令她送命的真正原因。”

  “为什么?”伍利兹问道,“被毒蛇咬伤而致死的概率通常很小,不是吗?”

  “是的,”布拉诺同意他的观点,“如果受害者身体健康、心脏强健,或者蛇毒未经静脉血管直接流至心脏——那个人就不会死。即使毒蛇咬破了血管,或者受害者的心脏原本就脆弱,如果他能保持镇定、不加速血液循环,依旧能活下来。如果他能及时用止血带止血,并且用嘴或吸杯把毒吸出来,生还的希望就更大了。但是,从死者的情况来看,蛇毒进入了血管,而且受害者显然受到了惊吓,想试图逃走躲避毒蛇。依我看,她就是这样摔下楼梯的。恐惧和运动加速了血液循环,使蛇毒很快流向了心脏。也许她是想躲避毒蛇,也许是去找人帮忙,谁知道呢?无论是什么原因,我认为她是在逃跑的时候跌下楼梯的。这一摔更使她惊慌失措,进而使血液流回心脏,也把蛇毒带到了心脏。摔断得双腿令她不能再走路,即使是爬也很困难。也许她当时太虚弱了,已经喊不出声——也许她喊了救命,只是没有人听到——也许她昏过去了——我不知道。从伤口来看,没有试图把毒液吸出来的迹象,周围没有牙印或者锯齿印。”

  “所以,她是被几种东西共同杀死的——恐惧、运动、摔伤以及蛇毒——这些因素合在一起产生了作用。但是,被毒蛇咬伤是致死的主要原因,这是一次令人难过的意外。”

  “意外?”伍利兹重复说。

  “还能是什么?”布拉诺宽容地笑了笑,“警察总是在寻找杀人凶手,不过,对这起死亡事件来说,谋杀并不适用。凶手会选择这样一种不可靠的方法杀人吗?我说过了,被毒蛇咬伤并不总是致命的。凶手怎么能预先知道她会因为逃跑而加速血液循环,以及摔伤腿,进而没办法去找人帮她把伤口里的毒吸出来呢?即使没有这些因素,她也可能不会死。凶手怎么能确定那条蛇一定会袭击人呢?或者一定会袭击死者,而不是其他人?”

  “也许凶手并不知道这些呢?”

  “如果想证实这是谋杀,一定要提供证据证明是有人故意把蛇放在死者的附近。除非有人证,看到凶手这样做了。这里没有案件,伍利兹警长。我会在报告上写这是一次意外。您可以问心无愧的继续旅行了。”

  “死亡时间呢?”伍利兹问他说。

  “您总是喜欢推断。”布拉诺站起身,“应该是凌晨三点钟到六点钟。”

  “还有什么我应该知道的吗?”

  “只有一件事。死者隔间的桌子上放着一杯水。满满一杯。里面的液体混浊,我闻了闻,又尝了一下,我当时很谨慎。那个味道有点像安眠药,旁边的桌子上摆了一瓶专利生产的安眠药。我做了大胆的推测:她在水里放了两三片安眠药。”

  “你会查出药的份量,然后告诉我吧?”

  “如果您想知道的话,局长先生,但是,这能证明什么呢?当时海上狂风暴雨,这个女人很不安,很紧张。所以——她想服用安眠药,好好睡一觉。”

  “那她为什么没有服药呢?”

  “她被蛇吓到了,于是跑出去,没碰那杯水。”

  伍利兹怀疑地摇了摇头:“有个证人早上四点钟的时候曾经听到脚步声——有人在跑。她午夜时分就回隔间了。她会一直不睡觉躺到四点钟,而不去求助于近在咫尺的安眠药?她最后离开隔间的时候光着脚,只穿了一件睡袍。也许她是在梦游,但是,她既然准备好了安眠药,怎么会是梦游呢?”

  “亲爱的伍利兹局长,您这些难以回答的问题使这件事越来越复杂了。幸好应该回答这些问题的是您——而不是我。先生们,希望你们今天过得愉快!”布拉诺夹着他的黑色小包,忸怩作态地出了门。

  “那么!”林斯特隆长长地松了口气,“这里没有谋杀案,晚上十点我们就可以出发了。航运公司的主管们会很高兴的。”

  “没有谋杀案?”伍利兹浓黑的眉毛拧在了一起,棕色的眼睛也失去了光彩,整张脸看上去更黑了,连下嘴唇也好像因为不悦而越显肿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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