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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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周到这一周,她似乎形成了新规律,理所应当地周六睡在我们家里,理所当然地周日再指手画脚地让我做一天饭。Y,她几乎每一刻都跟我身后,不断跟我说,你最爱在红烧肉里多放糖,要给你每天买西兰花吃,你只吃这一种蔬菜,要用水炖酥了你才肯吃。随后,她又开始说自己喜欢姜葱蛤蜊,要养一天以上才没有沙子,还有猪手煲黄豆,以后记得要从周五开始煲,煲过夜才够浓。

这些也就算了,她看着我忙,一会儿说不能用铁锅做红烧肉,要用砂锅,一会儿说蔬菜下锅前没用盐水泡过,会有农药,一会儿又尖叫说,盘子没用开水烫过,简直像在监视一个不受信任的钟点工。她挥舞着两只手,却连筷子也不摆一副。

Y,难道你忍心看着我肚子碰到灶台的时候,还这样过双休吗?

真累啊,还有心里的憋屈。她看见你给我买的孕妇营养奶粉了,捧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研究。然后她旁敲侧击地对我说,你的月工资只有一千多一点,没什么钱的。天哪,她竟然以为我们两个人这么生疏,我怀了你的孩子,却连你月工资有多少也不知道吗?再说,一千多,可能吗?她是在糊弄小孩子吗?

洗碗前,我在饭桌前多坐了一会儿歇口气,她又对我说,现在怀了孩子,更要把身体养养好,就算工作不要了也没关系,干脆待在家里,把家庭和丈夫照顾好。我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心里想,她刚才还说你的工资只有一千多,现在又让我辞职,嘿,那要我们一家三口将来怎么生活呢?

我以前从没想过经济上谁高谁低的问题,既然是夫妻,谁赚都是一样。我是女人,我来做饭洗衣也是合乎情理的。可是今天当着她的面,我真想告诉她,我赚得不算多,但是,年薪十五万。

Y,我真的好累。我能对你说出这些抱怨吗,说你的母亲是个变态的女人,还是说我的工作和薪水对家里很重要,再这样下去,我周一就没力气上班了?我能照实说吗?

再过七个小时,我就要撑着这副沉重的身体起床,坐地铁,打卡,开例会,面对杂事丛生的周一。我该怎么坚持下去?

帖子就此沉默了两周半,直到十月十五日下午三点十分,“花语”再次发帖。

孩子,没有了。

我在床上躺了三天。

Y,你知道吗?事情虽然出在周二,公司里的同事们都很内疚,但是我自己很清楚,不是因为工作忙,不是,是那些持续劳作不停的双休。我可以告诉你吗?我这么说,你会觉得我是借机故意在责怪你吗?

Y,你请假照顾我,我很高兴。我坚决不要你妈来看我,你也答应了。你是一直都明白我的苦衷呢,还是看我落得这个样子,不得不依从我呢。

我太累了。

看到这里,我狠狠捶了一下桌子,梳子剪刀叮叮当当地跳了起来。六月二十三日下午两点十二分,我还留在魅影发廊里消磨时光,反正十九楼也没人没事。我抱着比尔的上网本,一个人躲在角落的座位,埋头在屏幕里,据说已经凝固了快一个小时。

大婶的优美发型已经快要大功告成。她心情大好,侧过粉红的脸颊看看我,显然对我后来低调的表现非常满意,所以对这一声惊吓也不以为忤,依然笑眯眯的。又从镜子里看看一边修剪她的秀发,一边陪着她说话的比尔,忽然说:“你女朋友挺可爱的嘛……”

比尔左手的梳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含糊地咕哝着,弯腰捡起梳子。大婶还在不停地说:“……她年纪挺小的吧,跟我儿子似的,成天抱着电脑……”比尔右手的剪刀又铿锵一声落下来,助理连忙拾起递给他。

我是什么表情呢?我吓得几乎没有表情了。就在我抬头的一刹那,我看见卢天岚正在发廊的玻璃幕墙外面瞪着我。

她显然是刚从外面开会或办事回来,路过大堂,恰好发现了我在翘班。还是她招牌式的那种目光,冷冷淡淡的,却锋利透骨,她美丽的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线,每当她露出这样严厉的表情,就连总裁都会支支吾吾不再反对她的意见。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缘故,我觉得她的脸色都有些发青。

我腾地跳起来,扔下上网本,三两步滑到她面前,喉咙里发出一串急促的声响,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然后,我干脆抢在她的前面冲进观光电梯,逃也似的上楼去了。

可是刚在一九〇六坐下来,我又急不可耐地登上无涯网,点开黑天使的图标,找到了“我们就要有一个三人世界了”的帖子。我实在太想读下去了。

我没有以为这个Y是张约,也没有从“三人世界”联想到任锦然,生活实在是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每个人可能遇到的基本元素就这么一些,相互作用产生的痛苦却是层出不穷,绝无雷同的。

事实上,我相信你和我一样,都已经知道了“花语”是谁。我抱着强烈的好奇心,几乎是一种偷窥的欲望,想要知道后来发生的所有事情。

流产之后,相信“花语”的精神状态一度非常不好,帖子弃置了整个深秋和冬天。直到二〇〇五年二月十一日,翌年的大年初三,晚上九点四十五分,这个温柔而孤单的妇人终于又开始自言自语。

初一去她家拜年,初二去我爸妈家,所以初三就又得轮到去她家,这是她的逻辑。Y,我没有意见,这样总比她来我们家的好。

我看得出来,事情发生以后,她还是心虚的。她不再神气活现地上我们家来了,甚至用各种借口避免来我们家。每次提到流产这件事,她也总是讪讪的,然后一转脸,忽然抖擞气势,扬着眉毛,瞪大了眼睛,把结论落实到我“天生身体底子差,又总是自己糟蹋自己”。久而久之,数落我的身体,就成了一个她热爱的话题。

今天她又这么说了,在晚饭的饭桌上。她对我说,不要急着再怀孩子,你身体这么一塌糊涂,怀了也要再掉的,这两个月你没有住医院,就已经是很大的功劳了。

回来的路上,可能你也看出了我的不高兴,你忽然对我说,我知道妈有很多毛病,你够不容易的了,你以后也不必太把她往心上放,礼尚往来,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Y,其实上个月我听见你跟她打电话了,你说我看上去精神不怎么好,希望她抽空过来照顾我,就算表示一下也好。结果她回答说,她最近腰不好,不方便走动。

我当时在隔壁房间,刚好要打电话,拿起话筒就听见了这些。Y,很多日子了,我不想说话,我埋头收拾自己心里的悲伤。那个微小的生命没有与任何人照面,整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真切地感知到了它的出生与死去。我内心的宫殿忽成废墟,无从整修。面对我内心以外的委屈种种,更是乏累欲哭,再无力多想。

我曾经不想再改变什么了,就这样好了,我们这种奇怪的三角关系,或者说四角关系更合适。在你每天独自沉默的漫长时间里,我知道,还有另一个人在你心里。

可是,那一回,听到你对她说的那些话,我有些高兴,就像今晚,我听到,你是关心我的,几乎是在为我说话。Y,所以我心底深处那些怯懦的、贪心的、糟糕的念头又重新爬出来了。Y,我是多么希望跟你心心相印,仿佛一个人,如果有这样的你在身边,这一生中,再大的艰难,我也不会再害怕。

接下来,在上海一年之中最和煦的五月,“花语”又怀孕了。在言语中,她不像第一次那样对建设一个完美的三人世界满怀憧憬,然而还是不乏喜悦。

恰逢这个当口,帕罗药业正有意设立一个全资研究机构,选址都已经落实,张江高科技园区正大力招商引资,条件非常合适。科研人员也组织了一部分,唯独缺少一名兼有学术地位和开拓精神的年轻团队首脑。公司高层委托猎头公司锁定的名单中,就有复旦大学生命学院的青年学者孟雨。

帖子上断续与含糊的叙述,正好与我早已了解的事实对应起来。

帕罗药业提供的薪资条件非常优厚,同时,对醉心于研究事业的科学家而言,这里的科研设备、场地和助手配备等诸种条件都优于校内,项目的自主性也强。二〇〇五年九月,孟雨正式辞去复旦大学的职务,出任新建的帕罗生物医学研究有限公司的研究中心主任。他没有接受这一研究公司总经理的职位,因为他认为自己是搞业务的,最好集中精力研制新药,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经营、协调等琐事上。

二〇〇五年十月,帕罗药业通过了孟雨的研究立项,即孟雨在两年前研制高血压药物时偶尔合成的一类化学物质,他打算将其开发成为一种具有颠覆意义的抗抑郁新药,初步定名为“爱得康”。

孟雨的跳槽可能有诸多因素,但是何樱宁愿相信,他主要是考虑到宝宝即将出生,未来的成长和教育需要更好的经济条件,也是为了减轻她这个准妈妈的压力。在那段日子里,“花语”的帖子充满了小女人由衷的幸福感,她写道:没想到为了这个孩子,Y,你正在努力成为我们这个小家庭的参天大树。你依然沉默,依然爱一个人躲在书房的电脑前,但是我能感觉到,你温柔的树荫在这个家的每一处,我不再感到孤立无援,有腹中的小生命,还有你,保护着我。这种幸福让我不敢相信。

从帖子上看,在二〇〇五年九月到十一月之间,也就是何樱怀孕四到六个月的时候,她的家庭关系仍未风平浪静。孟玉珍对儿子跳槽的事情意见极大,至少先后三次找到帕罗药业的领导投诉,大意是,孟雨来到帕罗药业绝对不是自愿的,是受了何樱的胁迫,这样的员工即便公司暂时录用了,将来也不会一心一意地卖力工作,还不如现在就把他解雇了,让他回到高校,继续他有保障的教师生涯。

当时帕罗药业的高层还不是卢天岚。

字里行间,看得出何樱很烦恼,不过情绪倒是颇为开朗,还洋溢着从未有过的甜蜜。因为孟玉珍这么一来,反而让孟雨彻底倒向了何樱的一边。他愤怒地阻止母亲,虽然不甚有效。如果哪天孟玉珍又去过华行大厦,当天晚上,孟雨必然会拉着何樱的手,陪她说一会儿话。他们两个之前极少聊闲话,但在那段日子里,也会谈论一些诸如要把孩子送去哪个国家留学之类遥不可及的话题。

这一切,正如何樱在二〇〇五年大年初三所写:“如果有这样的你在身边,这一生中,再大的艰难,我也不会再害怕。”看来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没有可以伤害人的事情,所有伤心之事,对应的不过是对所爱之人的失望。

孟雨究竟是对何樱萌生了珍惜之意,抑或,只是孟玉珍的行为让他回到了和任锦然一起受迫害的情境,从而把何樱暂时当作了另一个女人,我不能确定。因为八个月以后,在孟雨的默许下,孟玉珍又若无其事地回到了他们的生活里。

我读到了“花语”在二〇〇六年七月二十六日凌晨三点十一分发出的帖子,一扫之前的温馨气氛。

Y,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让她“暂时住在家里照顾我”。是你不懂我吗,还是我不懂你?我想,你是知道我对她的观感的。难道之前我们说过的许多话,都只是你在敷衍我的唠叨和无理取闹?

她搬进来,你没跟我商量过。她在主卧,你睡客厅,书房成了我跟孩子的卧室。她坚持说,我们根本用不到保姆,浪费钱。她对这么好的一个阿姨指摘不停,终于把人家逼走了。

孩子刚才哭了,我起来给他喂奶,周围那么安静,所有的人都睡着了。孩子的身体温暖柔软,洁白的月光落在他美丽的额头上。这一刻,我终于觉得自己又能平静下来了,从这些天无比混乱与愤懑的思绪里。

Y,我在想,难道我嫁给了一个陌生人。难道我的婚姻,就是陷落在一个陌生的城池。难道世界上最值得信赖的人,只有我自己。

“周游,你还不下班?”熟悉的声音让我猛地打了一个冷战,卢天岚今天怒气未消,盯上我了。

我瞟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晚上七点五分,忙不迭地站起来编瞎话:“有份合同的资料还没查完,加班,加班。”

卢天岚下班可真够晚的,显然是从一九一三出来往电梯去,经过一九〇六,门开着,正好看见我。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挽着手袋飘了过去。等到电梯的关门声隐约响过,我急忙跳起来开始了真正的“加班”。

楼里已经空无一人。我绕着走廊走进楼面北侧的安全门,沿安全梯登上楼顶,推开木框的小窗,往电梯控制室里探头望去。日光灯亮着,老魏不在,想是下楼吃饭去了,正好。

我闪身进去,合上门。控制室里有一张小床靠墙摆着,被褥凌乱,墙上贴着粤语老片《英雄本色》的残破海报。屋子很旧,墙垣剥落,很多角落蛛网丛生,除了四架电梯控制台。这些控制台看上去也有年头了。

中间两架相对新一些的配着监视器,从图像判断,对应的是观光梯左右的两台客梯。我看见卢天岚正独自站在其中的一部电梯里,对着镜子补唇膏,完成之后,满意地对墙上的自己笑了笑,又像是在试验唇膏在展开的嘴唇上是否贴服。门打开,她迈步挺拔地走出去,消失在画面里。想不到即便没有人在身边看着,她也如此风度不凡。

右侧紫铜手闸的那架控制台,当然是属于观光梯的。挤在门口的那架已经有了锈斑,估计就是货梯的了。这两架控制台没有监视设备。

这四架控制台分别有电闸开关。观光梯的是一个推杆,压下关,推上开。其他三架是红色的按钮,有On/Off的标志,都很容易识别,都只能在现场操作,没有遥控装置。

面对这样的作案条件——电闸开关不能遥控,观光电梯根本就没有监视器,如果我是凶手,要在六楼准确地用电梯门夹住一个人,谈何容易?我至少必须知道孟玉珍进入电梯的确切时刻,才能推算出电梯从十九楼下行到六楼的时间长度,掐着秒表关上电闸,否则不但不能完成谋杀,还有可能莫名其妙地把其他人关在电梯里。

四下寂静,我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猝不及防,木桶脱了底似的,一个答案笔直坠落下去,沿着从未打通过的甬道,猛地落到我心里。福尔摩斯在注射可卡因加速大脑运转,彻夜不眠之后,透过弥漫了整间屋子的烟草浓雾,必然也有这样灵光一现的时刻吧。

原来,“苏亚”就是你。

木头窗棂狠狠地敲了一下墙壁,是风。紧随着,雨点又光临了,淅淅沥沥打在离我头顶五十公分之近的屋顶上,很快蔓延得铺天盖地。我拖着僵直的脚步离开电梯控制室,门也忘了掩。我来到控制室背后的货梯前,只有这部电梯是直通楼顶的,我在按键上发现了胶带贴过的痕迹。然后,我从安全梯步行下楼,走下了二十楼,漫步走出华行大厦的旋转门,直接打了辆车回家去。

我的耳朵里仿佛有千万只夏蝉在同时鸣响,我困倦难当。我有不下一百次想象过破案时的心情,可是我从未料到,当我知道了凶手是谁,心情会如此沮丧,仿佛车窗外所有梅雨季节的潮湿都汇聚到了我的胃里。

我没有去Seven–Eleven买吃的,径直拐进弄堂,沿着回廊拾级而上,一头撞进我三〇一的小窝,已经是晚上七点五十二分。我摸黑掰开散利痛的铝箔,掏出四片放进嘴里,这才发现客厅里根本没有水了,头凑到水龙头前,拧开,和着自来水吞下。然后脚步虚浮地摸进卧室,倒在被子里,用枕头蒙住自己的脸,呼吸着里面仅存的温暖空气。这空气却如此吝啬,让我几乎窒息。

第08章

我失眠了。我觉得自己一分钟也没有睡着,黑暗中穿越在我身周的风雨,我听得真真切切,就好像我睡在毫无遮拦的旷野中。

可是为什么我看见“柠檬”了?他坐在一块岩石上,俯身看我。以前我躺在校园的草坪午睡,阳光盖着我的睫毛,偷一睁眼,就见他这么端详着我,好像我的脸颊是一部永远播放不完的电影。他的呼吸这么近,就在我的左耳边,我伸手去捉他的发鬓,他却忽然间化开了,像墨融入黑夜。

桌上的电脑屏幕亮了起来,黑夜破了一个洞。比尔在MSN上呼叫我:“你找到凶手了?”

“你怎么知道!”我惊讶地直起身来,飞也似的回复过去。

比尔先给了一个“神秘的微笑”,然后才慢吞吞地回答:“今天一觉醒来,发现居然做了一个完整的梦,平时这个时候,早不知被你吵醒多少回了。所以我想,胡思乱想小姐终于不值夜班了,估计就是已经破案。”

屏幕右下角,三点四十六分。摸了一把脸颊,凉而湿。头发也还没干透,昨晚冒雨回来。我摸黑找了条浴巾裹上身子,在屏幕前走来走去,犹豫着要不要把“最终推理”告诉比尔。

六月二十二日下午两点零一分,孟玉珍在十九楼迈进观光梯。凶手必须知道这个确切的时刻,才能推算出她何时在六楼走出电梯,以便恰如其时地关掉电闸。请注意,这是一个极佳的排除条件,因为能获知孟玉珍何时下楼的人是有限的。

比如,前台小姐。她一直坐在门庭前方的正中央,三部电梯的对面,观光梯到达和离开的时刻,她知道得最精确。但是她始终没有离开过座位,不可能去到楼顶。

还有整个楼面东侧和西侧办公室里的职员,这一溜从一九〇一到一九一〇,那一边是一九一四到一九二四。位于楼面南侧的观光梯不是封闭的,大楼外面的阳光从栅栏照进来,电梯移动,走廊东西两侧的墙上会有光影斑斓流过,借用何樱的比喻,这就有如是电梯外的一场“花雨”。

如果在那段时间里,哪间办公室正巧开着门,坐在里边的职员也许可以目睹孟玉珍经过走廊,去往电梯的方向,还能从墙上的光影来判断观光梯的升降。不过,如果他们谁要走去安全梯那里,必然经过走廊。那天下午,走廊里并没有多余的人在走动。

也有人不需要经过走廊,就可以去到安全梯和货梯。我们已经知道,楼面北侧的一九一一、一九一二和一九一三是套间,各有一扇后门通往货梯前的吸烟区,而货梯侧面就是安全梯。但是这三间办公室就算大门洞开,视野所及的墙上也不会有任何光影的提示,这是一个死角,矗立的门庭正好完全遮挡了对面的电梯,以及电梯栅栏投在东西两侧墙头的光影。

所以,那天下午,整个十九楼的楼层中,就只剩下一个人有作案的条件了。何樱。

一点五十四分,她接到眼科事业部韩枫的电话,请她立即到六楼,核对下午急用的项目合同中究竟短少了哪一份。她拷贝了U盘,正在门庭前等待观光电梯。一点五十九分,孟玉珍气咻咻地来到了电梯前,准备下楼。有几十秒的时间,两个人无话可说地瞪着电梯上行的显示灯。

就在观光梯将要到达十九楼的时候,为了避免接下来更多的尴尬,两个人要面面相觑地待在一个狭小的厢体里,一起下降,何樱仓促地说:“妈,他们等着,电梯太慢了,我走楼梯。”然后转身离开,绕过门庭,去往背面的安全梯。

这一切从表面上来看是一个偶然,仿佛何樱原本也将是受害者,只是一个念头,让她侥幸逃离了和孟玉珍相同的命运。

然而,是何樱按下了观光电梯的下行键,所以孟玉珍顺理成章地搭乘了这部电梯,而不会选择另外两部。是何樱在电梯快要到达十九楼的时候离开,所以她知道电梯运行的确切时刻。随即,她去往安全梯,说是打算走楼梯去六楼,可是她完全可以飞快地向上走到楼顶,没有人会看见。

她也很有可能并不是偶尔被叫去六楼的。

在六月二十二日早上午九点十二分,她接到过一个电话,令她神色烦恼。她早就知道,几个小时后,孟玉珍就要来公司找领导投诉。我猜想,这个电话是卢天岚打给她的闺密的,在跟孟玉珍约妥见面时间后。

然后,何樱亲自把一套七份项目合同送到卢天岚的办公室,她知道这套合同等着急用,下午四点,眼科事业部就要跟客户谈判。她偷偷扣下一份,这样,在卢天岚下午接待孟玉珍的某个时候,眼科事业部必定会打电话给卢天岚。何樱将首当其冲地被叫去六楼处理问题。卢天岚也将不再有心情听孟玉珍唠叨,很快会请她离开。

所以何樱有九成的几率,能在电梯口等到孟玉珍,为她按下观光电梯的按钮,送她走进电梯。这一切都在她的控制中。

何樱平日只乘坐观光电梯,对这部电梯的运行速度熟稔于心。她可能早就测量过它的速度,用手机秒表。起初,未必是出于犯罪的目的,也许是惊讶于自己居然能忍受它缓慢速度的幽默感吧,久而久之,这成了她秘密的游戏。一个人坐电梯毕竟是件无聊的事情。

六月二十二日上午九点十二分,当愤怒从她的脸上被强压到心里,一个即兴却精巧的计划产生了。她想,也许可以拜托她这位慢性子的老朋友,来帮她除掉孟玉珍。

“你太有才了!”比尔在宽带那头感叹道,“抓凶手抓到了自己的顶头上司!”

看我半天没回响,比尔忽然又极其让我感动地发来了一句:“你不喜欢这个答案,是吧?”

比尔说得对。我此刻心里想的是,我宁愿任何一个人是凶手,都不愿意是何樱姐。我笑话过她说服我相亲的热心,还有她家庭妇女式的琐碎和唠叨。她没有卢天岚的身材和风度,对服饰满怀着莫名其妙的少女品位。她过分在意很多事情,诸如职位、业绩、上司的评价、别人的议论等,有时候甚至有些小心眼。

快五年了。她是这五年里跟我相处时间最长的人,虽然是九到十个小时的工作时间所致,我们都没得选。她是唯一用手掌触摸过我肩膀和头发的人。她总记得敞开着办公室的门,大冬天也不例外。她每次都记得替我安排三菱SUV,还帮我一起摇下车窗。

为什么这世界上发生的事情,总不问一句,你喜欢不喜欢。

我问比尔:“你会读心?”

他大言不惭:“你头发底下的那个小脑袋,本来就不复杂呀。”

不过这个最终推理还差一个细节没有证实。卢天岚曾经打电话到六楼韩枫的分机,问何樱有没有到,这个时候,刚好听见韩枫那边传来女人的惊叫声,何樱也在此时恰好到达六楼。这貌似是何樱的不在场证据。

当凶案发生的时候,她正在六楼。她不可能同时既在电梯控制室,又在六楼。

关于这个问题,八个小时前在楼顶的时候,我就已经梳理过了。听到女人惊叫的这一刻,其实并不是案发的当时。

这不是孟玉珍的惊叫,而是站在六楼电梯前的女客户的叫声。当孟玉珍被厢体的门夹住,反弹向上,飞快地消失在六楼门庭的视线中时,这位女客户还完全没反应过来,所有目击者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孟玉珍被电梯裹挟着,升到八楼,又坠落下来,再次经过六楼时,女客户清晰地看见在栅栏门和厢体之间有一个人,正紧紧抱着栏杆,飞快掉落下去,这才失声尖叫起来。

也就是说,从案发到尖叫声响起,有四层楼的时间,观光梯从六到八楼,又从八到六楼。在这段时间里,何樱有可能从二十层的楼顶赶到六楼吗?

我希望她不能。

二〇一〇年六月二十四日凌晨四点五十五分,我再次站在华行大厦的楼顶,浓云黑沉,雨丝反射着夜阑的冷光,笔直地坠落到我脚下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有如我脚下的悬崖正在融化。我的发梢滴着水,手机调到了秒表的菜单,细小的屏幕就像一只萤火虫,仿佛是这片混沌中,我唯一可以攀缘住的什么。

通往一百二十米以下的门已经打开了。金属的厢体锈迹斑斑,悬浮在半空,发出摇摆的轴承声,内里的日光灯闪烁不定。我向前迈了一步。

比尔在货梯里按住了开门键,对我举了举他的手机。我猛然清醒过来,按下秒表,数字跳跃起来。门合上了,轴承一阵轰鸣,四面封闭的金属棺木正在飞快地坠落下去,在我看不见的墙壁后面的甬道里。我忽然觉得胃扭绞起来,比尔,他就要死了,他已经死了,他被这金属盒子吞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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