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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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拼命镇定自己,我依然站在夜的楼顶,货梯消失了,就好像它根本就没有上来过。手机屏幕上的数字飞快地跳动,它在计数什么?我一个人站在这里做什么?四周是空洞无物的深渊、潮湿的墙、雨、黑夜。

忽然间,门开了,比尔又从货梯里走了出来。我的手机咕咚掉到地上,摸了半天,一手泥水。比尔对我扬着手机说:“我记下每层的时间了,你记的时间呢?”

我苦笑着答道:“麻烦你再下去一次吧。”

一个小时前,是比尔在MSN上主动对我说:“如果需要有人替你坐电梯,为什么要等到今天晚上下班以后呢?反正我现在就有空啊。”

他坚持要来茂名路接我,因为天黑,女孩子单身出门不安全,他这么说。雨时下时停,他穿着苹果绿的短袖衫、米色的滑板裤和火红的篮球鞋,还有一件迷彩花纹的防雨外套。

深蓝色的夜幕,高楼大厦的剪影如野山憧憧,偶尔三两窗口亮着,不似城市,倒好像旷野远星。他高而胖的身影走在我前面,穿过丝缕的雨。我套着他的防雨外套,飘飘忽忽,仿佛穿了一件宽大无比的风衣。说实话,他身上鲜艳的颜色跟他安定的气质浑然不搭,这时候倒生出几分魔幻气息,让我想起了龙猫。这个念头让我在他背后偷偷笑了起来。

我跟比尔一起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大部分时间我们只是在虚拟世界里聊天。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却有一种错觉,好像我们已经实实在在地认识了半世,相处了半世。

我想,这个错觉是因为“柠檬”。我和比尔的结识是因为“柠檬”,他替我去见过“柠檬”,把《环境资源保护法》还给他。他的身上带着“柠檬”的印记,从此我跟他接近的所有驱动,都是为了再次靠近那些有关“柠檬”的记号。

比尔曾经许多次在MSN上问我,要不要他把“柠檬”现在的工作、生活情况告诉我。他说:“你不是让我去看看他过得好不好吗?所以我很认真地跟他聊了一下午呢。”

我说,我不想知道,我已经不想知道了。转身我又再三再四地审问比尔:“你没有把我的事情告诉他吧?你保证?”

所谓“我的事情”,就是我曾为“柠檬”写的那个帖子。比尔知道,其实我并不愿意这样跟“柠檬”分手,在毕业的时候,那样若无其事,好像一场聚餐的结束。其实我都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离开他,我爱他至深。还有在他离开我的半年后,我患上了幽闭恐惧症,我想这是因为我害怕一个人待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没有你,“柠檬”。

比尔总是信誓旦旦地跟我发誓,他保证没有向“柠檬”透露一丝半分。有一回,他很郑重地跟我说起,他倒是有些“柠檬”的心事要告诉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兴趣知道。我当然是严词拒绝了。

二〇一〇年六月二十四日清晨五点十九分,测算好货梯的速度之后,比尔还模拟了凶手从楼顶到六楼的路线。我在前一天的晚上就注意到,电梯的下行键上有胶带黏过的痕迹。为了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作案现场,凶手曾经用这个方法让货梯停在楼顶等她,以便在案件发生的几分钟后就出现在另一个楼面,制造不在场证明。

货梯每上行或下行一层的时间是两秒,停层开门和关门的时长各为四秒,也就是说,如果电梯门开着等候,凶手从二十楼到六楼最短只需三十六秒。加上从吸烟区疾行到韩枫的办公桌前,模拟时长为五十秒。

清晨五点三十二分,绵雨稍歇,我们回到十九楼,着手测量观光梯的速度。镂空的栏杆外,晨光已经如潮水般徐徐而来。所以我亲自走进了电梯,按下秒表,锁链咔嚓作响,在无人的大楼里分外清晰。黯淡的花雨从我身上滑过。观光梯果然慢得可以,每层耗时九秒,停层更要花费足足二十秒,还不算上开门时间。也就是说,孟玉珍从六楼被拖到八楼,停顿转向,再从八楼下坠经过六楼,大约耗费五十六秒。凶手是完全来得及在此刻同时出现在六楼的。

我再次升上十九楼,光影像水波泛起在两侧的白墙上,仿佛我是一个水妖,正从水底升起。就在电梯快要停稳的一刹那,我看见有什么东西在墙头上方一闪而逝,一滴飘进来的雨、一只萤火虫,还是我眼花?我正想绕过门庭去看个究竟,比尔迎面环住了我。这还是他第一次对我做出亲昵的举动,我的脸一下子就热到了耳根,却没有推开他。

“你没事吧?”他低声问。他半公分长的法式胡子扎着我的额头,让我联想起我家的球鞋刷。

“你说,我该在什么时候打电话给王小山?”我问比尔。

“唔,要我说,其实你可以不用打这个电话的,就算你不说,警察也总能查出来。”

我没作声。

比尔又补了几句:“如果你心里并不愿意告发她,我是想说,这个世界没有你,也不会停止转动。不必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他有时候真是够婆妈的。

谈着告发的问题时,比尔正在弯腰打开魅影发廊的玻璃门,锁孔贴着大理石地面。大堂里光线熹微。我们顺着奇形怪状的发型椅走进去,磕磕绊绊,他按着我在最靠窗的那张坐下,扭亮镜前灯,这一刻,镜子里的我就像这个世界的女王,灯光只照亮了我一个人,照在我蓬乱濡湿的头发和青白的脸上。连我身后手拿风筒的比尔,也成了底色中的影子。

比尔坚持要把我的头发吹干。

我的头发特别不容易干,这还是比尔发现的。“起码比一般人的头发慢一倍。”他这么判断。我时常洗了头来上班,中午吃饭经过发廊玻璃门的时候,据说头发看起来还没干透。

他曾经职业化地分析道,这是因为我头发的毛鳞片闭合得比一般人紧。他还说,这是非常难得的漂亮发质,天然卷看不出来,如果我让他做一个直发柔顺烫,这头发就会亮得像丝绸一样。我一笑了之。亮得像丝绸,给谁看呢?给我的老板吗?

他的手指深入我的发丝间,触摸到我的头皮,非常轻柔,风筒炽热的气流也被拨弄得柔和起来。随后我整个脑袋都变得温暖,仿佛我正站在二〇〇三年初夏的校园里,闭着眼睛,天高云淡,周围梧桐低唱,雏菊盛开。

“柠檬”,你在这里吗,带我回去我们的时间吧。

二〇一〇年五月三十日星期日下午三点十五分,何樱刚陪着儿子上完英语亲子班,领着他从外面回来,换鞋,洗手。今天儿子得了小班的演讲优胜奖,孩子一着家就急着提要求,说是晚饭想去吃必胜客,然后再回住宿学校。灾难的伏笔也许就开始于这样一个温馨的午后。

三点二十七分,何樱走进孟雨的书房,正要说儿子的事,孟雨的手机响了。这一刻,何樱发现孟雨的表情很古怪,他看到来电显示,愣神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来,很严厉地对她做了一个回避的手势。她莫名其妙地退出去,透过门缝看见孟雨接起电话,声音低沉,却有一种平日从未见过的激动神情。

她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也不好意思一直站在门外偷听。她给儿子削了一个苹果,看他吃了,然后关掉了动画片,给他换上英语课布置的DVD口语短片,心中有疑,又转回孟雨的书房前。这时已经是三点四十五分,电话还在继续。孟雨专注地弓着腰,头扭向窗户,背对着门,身躯随着说每句话在轻微地震动,好像他正在努力把满腔的感情都贯注到话筒中。

女人的直觉,何樱已经猜到了,手机那头的人是谁。她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凝固成了一个冰雕,又丝丝寸寸裂开,从里面流出血来。电话持续了二十二分钟。

五月三十一日傍晚六点三十分,孟雨下班回家,洗澡。何樱从他的记事本里看到一条记录。六月一日星期二,五点,淮海中路星巴克,近太平洋百货。何樱当然记得,这一天是丈夫的生日,这条记录怎么看起来都不像是一个工作约会。当晚,何樱做了两份的菜,一份端上餐桌,一份放在冰箱里,反正孟雨从来不进厨房。

六月一日下午四点三十分,何樱说要提早回家买菜,给孟雨过生日。四点五十八分,当孟雨走出地铁,经过太平洋百货的玻璃橱窗,准时来到星巴克,何樱正在百货商店的玻璃幕墙里静静看着他。孟雨买了一份小杯的热摩卡,挤在底楼靠窗的小桌子前。不知怎的,十分钟过去了,他还是一个人坐在那里。

五点十二分,何樱给相隔仅五十米的孟雨打了一个电话:“老公,今天吃鱼还是吃肉?”

“嗯,还是吃鱼好了。昨天前天都是吃肉。”孟雨接起电话,心不在焉的样子。

“今天是你的生日,要不要我去学校把小雨接回来?他上礼拜就吵着要给爸爸过生日啦。对了,你想吃点什么好的?”何樱看着一块玻璃之隔的丈夫,语气欢欣,心里酸痛。

“不用啦,就跟平常一样吃可以了。我这么老了还过什么生日呀?”

就在这个时候,何樱望见有个女人正站在星巴克的楼梯口,身材修长,卷发及腰,身穿黑色紧身长裙,黑色的披肩,手里提着一个生日蛋糕的盒子,眼睛也望着孟雨的方向,脚下迟疑,像是要朝孟雨走去。她心里咯噔一声,后面跟着的一句话说慢了半刻。

本来她是想接下来对孟雨说:“如果工作不忙,今天就早点回家吧。”她是希望孟雨听了这一句,忽然回心转意,答一声“好”,推开咖啡杯站起来,就此离开此地往家里去。而她呢,也得真的去一次菜场,买点好菜。

她打这通电话,讲了前面一大堆,其实就是为了对他说这一句“早点回家”。可是她说慢了半刻,孟雨已经把电话挂了。

孟雨放下手机,从座位上站起来,朝背后看。楼梯口,一对金发男女端着咖啡在热烈交谈。他也恰好慢了半刻,所以没有看见任锦然站在那里。何樱在巴黎春天的位置,离星巴克的后门,也就是任锦然方才所站立的楼梯口,只有二十米的距离。手机挂了,她灵机一动,快步来到任锦然的身边,对着她轻声耳语了两句。

她也许只是问任锦然,你是约了孟雨吗?

一分钟后,任锦然就跟着何樱离开了星巴克,穿过巴黎春天的店堂,下楼,去到地下车库。只剩孟雨困惑地回头看着那对金发情侣,狐疑自己刚才明明见到了七年前的旧情人,难道是回忆中的身影。

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任锦然究竟为什么要约见孟雨,为他庆祝生日。看她七年里的经历,却也并不像余情未了,况且她当时已经怀孕了,不知这孩子跟孟雨又有什么关系。所以我也无法想象,何樱和任锦然究竟在聊些什么。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何樱的亲和力是她最大的强项。

五点三十二分,孟雨还坐在星巴克等候,任锦然的车已经回到了江宁路,路上顺得出奇。她邀请何樱一起上楼,她们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聊。她给何樱倒了一杯咖啡,何樱一错手,故意泼在她的身上。所以她干脆换上了睡衣,反正都是女人。她们接下来也许聊到了一些让人激动的话题。有孕在身的任锦然忽然有些不舒服,何樱扶她躺到床上,帮她把床单抚平,然后借口要帮她拿一块毛巾过来。

她在洗手间顺利地找到了一枚男用双面剃须刀片。她想,这是一个好东西,上次用得就很顺手。她可能还在暗暗对自己说,一个单身女人,洗手间里却有男人的东西,难怪还会跟别人的丈夫约会,这不能怪我,是你活该。

六点的时候,何樱已经在出租车里,她没忘记按每天的惯例,在这个时刻打电话,问孟雨是否已经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六点三十分,孟雨准时到家,与他从张江开车回家的时间丝毫不差。何樱其实只比他早了五分钟到家,取出冰箱里昨天做好的菜,在微波炉里加热了,摆到桌上。

奇怪,不是说今天吃鱼吗。孟雨看着桌上的红烧猪手,心里有些诧异。但是转眼间,他就把这种琐事忘了个干净,连跟何樱提一句的兴趣都没有。

“我们就要有一个三人世界了”,这个帖子曾经开始于二〇〇四年七月的一个美好期待。

二〇〇六年七月之后,何樱和孟雨的儿子逐月长大,孟雨漠然,孟玉珍搬入他们家。“花语”的帖子仍在零星地继续。失望之下,她拿出了独自担当一切的决心,她写道,“Y,我就当你已经死了吧,好歹在外人面前,我还算是有丈夫和儿子的”。她打起精神,把家里的所有事情都打理得没人能插手。九月,产假结束,她提前联系了贵族幼儿园,把儿子送去全托,从自己的卡里直接打了费用过去。之后,孟玉珍白天一个人在他们家无所事事,不久也讪讪地搬回去了。

全托幼儿园周末放假,每个双休,何樱把儿子接回来,这两天就全被儿子的琐事占满了,小雨还小,也不适合带着在途中往返。何樱不出声,谁也不好要求她再去孟玉珍那儿报到。所以有六个月的时间,都是孟雨一个人去他母亲家“周六值班”。

继续顺着七十四楼一楼楼读下去,我竟有些开始钦佩何樱了。虽然她没有卢天岚的美貌和风度,我从未想到,在她的粉色系连衣裙和臃肿的外表底下,也有这么刚强骄傲的意志。现在我终于相信,她完全能够巧妙而冷静地按下电闸,拈起刀片。

何樱和孩子半年没来照面,孟玉珍终于耐不住了,提出周末还是她去他们家。这一回,没有借口,没有人邀请她,孟玉珍只好表示她可以过来帮忙做饭。“孟雨不是吃我做的饭长大的吗?”她这么说。

这对何樱来说,又是一个无法推辞的巨大混乱。孟玉珍一驾临厨房,就把何樱支使得停不下来。她炒菜似乎打算跟大酒店的水平看齐,倒不是说滋味有多好,而是整个制作程序的表演性质非常浓厚,家常从来用不到的材料买了一大堆,油、盐、味精也超量。相信她以前操持家务的时候,不可能是这么做饭给孟雨吃的。

“花语”在帖子中说,面对这种情况,她只有“忍受她的自我表现”。但是孟玉珍的表演并没有吸引她最需要的观众。孟雨终日躲在书房里,面向电脑屏幕,仿佛外面天塌地陷也与他无关。

所谓的相夫教子,何樱的“胜犬”生涯竟然是这样的。

我这么说绝对没有半点幸灾乐祸的意思,虽然还有半年,我就将晋升“败犬女”的行列,并有可能一直单身下去,我不是甘心于此,只是无力摆脱。我确实了解孤身一人的可怕,只是我没有想到,原来婚姻可以让一个人变得更加孤立无援,并且断绝了她摆脱孤单的可能性。她没有了精力和自由再去跟谁恋爱。离婚,又要冒更加孤独的危险。

我忽然想到,天哪,在这样的绝望中,她还要努力表现得符合正常的逻辑,幸福、满足、热爱琐碎等。难道说,她一直为自己不合逻辑的孤独感到羞耻。她以为婚姻就该是这样的?或者,婚姻原本就是这么悲凉的一个东西?我毫无经验,恕我不能知晓。

这个帖子暂时结束于二〇一〇年五月三十一日晚十一点二十一分,在第六页的倒数第二楼,“花语”写道:我明白了,这个三人家庭有两道永远无法逾越的沟壑,一是你的母亲,二是过去的“她”。我已倾注了所有的气力和爱,为我们的这个家,Y,希望你终于有一天能了解。

第七十四楼就是凶杀的留言,用的是“苏亚”这个ID。

第四号,孟玉珍。

W,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应该是从很早之前就开始筹划这一系列的谋杀,只是在六月一并遇到了两个难得的机会。这是一个完整周密的设计,包括一开头故弄玄虚的苏亚自杀案,幽灵的发帖。她故意把这个凶杀留言跟在自己的帖子后面,一是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二是用这样激烈的方式让大家知道她真实的生活。

她努力伪装幸福已经太久,我想她一定压抑到了极点,太想有人有兴趣按下鼠标来读一读她内心的话语。六年的悲喜,只在这六页帖子中,逐字逐句读一遍,花不了三十分钟的时间,这实在是一个卑微至极的要求,远不需要为此杀人。

但是我又想到,就算我这样一个因为寂寞而躁动不安的网瘾患者,彻夜无所事事,也直到今日才点击进入了这个帖子,仅仅是因为这个帖子与谋杀案有关罢了。我每天游荡在论坛上,这个名叫“就是想让你知道”的论坛,原来不是为了想知道别人的什么,只是一心为了抱怨别人不愿意重视我,了解我。

“周游,今天发型不错。”熟悉的利落声调,没有起伏,听不出赞赏的意思。抬起头,卢天岚已经飘过去了,只看见她蓝紫色的裙裾一扬。她上班也真够早的。

已经是六月二十四日早晨八点五十一分,阳光从办公桌前的窗户照进来,在紫铜窗棂上反射着温润的颜色。居然放晴了。多日潮雨的木石一寸寸变得干燥,楼道里回荡着檀木的香气。

阳光也勾勒着我的长发,我在电脑屏幕上看着自己的影子,直发如瀑,像丝绸一样闪闪发亮。都说吹干就好了,怎么给我弄成这个样子。

“哎呀,今天头发这么漂亮啊,游游!”我心里一震,何樱姐一边夸着一边走进来,“什么时候做的发型啊?恋爱了?”

她把手袋放在桌上,开始擦桌子,洗茶杯,泡茶,每天工作前惯常的一套程序。她的眼睛有点肿,语气和神态却比前些天放松多了。从她毫无迟滞的动作中,可以看出她今天心情不错,动作幅度比平时还大了一些,顺手也给我泡上了茶,从桌子对面凌空放到我面前。

我伸手拿过自己的挎包,从里面摸出只剩半板的散利痛,掏出两片,就着滚烫的茶吞下了。我没头疼,我承认,我对这种药片成瘾。比如现在我觉得很紧张,就会忍不住想起它,还好我昨晚带上了。它能让我觉得放松、安心,好像吞下以后,随着那种晕乎乎的感觉,一切都会好起来。身上的痛、心里的痛,都预防了。

“我刚才已经订好那辆三菱SUV,待会儿我们赶紧去一次瑞安医院,卢总急得很,想要快点把重新实验的事情定下来。孟雨本来请假,现在已经从家里赶去徐主任那儿了。卢总让我们把合同文本也一起带过去,把能谈的细节先谈了。”何樱一边说,一边翻找与瑞安医院合作的上一份合同,存档文件夹永远厚重惊人,不知怎的,她今天心血来潮,大刀阔斧地把蓝标签的取下来放进碎纸机,红标签的留在桌子上,留待装订,似乎想要趁此给这个文件夹好好减一次肥。

我装作在电脑上找格式合同,把头钻进液晶屏幕里。

何樱是“花语”,“花语”很容易结识“糖糖”。何樱和苏亚有可能早就从网友发展成了闺密,在何樱制定谋杀计划之前。苏亚把六月十五日的约见告诉了何樱,何樱忽然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她也许一开始准备了安眠药,打算和在苏亚的咖啡里给她喝下,伪装成服药自杀的现场。所以六月十五日傍晚,她故意走安全梯上了二十九楼,躲过电梯的摄像头。

何樱的到访让苏亚非常惊喜,五十分钟前,苏亚刚划破了徐鸣之的脸,还处于亢奋和无助中,这正是她非常需要何樱的时候。她洗了澡,换了睡衣,可是令何樱沮丧的是,她不想喝咖啡,也不想喝任何什么,她太累了,只想睡一会儿。

何樱说,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我给你去拿一块毛巾来。她在洗手间里徘徊,束手无策,这时候,她发现了架子上那盒DORCO的刀片。

但是我怎么也想不通,何樱究竟为什么要杀死苏亚,难道仅仅是为了掩护后面的犯罪动机吗。我不相信她会这么冷血。

“你喜欢苏亚吗?”我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眼睛还盯着屏幕。

很久没有一点声音,连翻动纸页的声响也没有了。

直到我抬起头,与何樱的目光相接,她才小心翼翼地接口道:“苏亚……哪个苏亚?”她、卢天岚和我几乎天天都在讲苏亚,现在她却弄得像是在回忆十年前的往事,犹豫了一会儿,才大梦方醒般地说:“噢,是那个案子的被害人吧?”

明显的口误。警方都没定案说,苏亚是“被害人”。

“是呀,就是那个苏亚,”我顺着她的话讲下去,让自己显得轻松而兴致盎然,就像在说一个不相干的八卦,“你喜欢她吗?”

“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不就是一个案子里的死者嘛,”她把口误改过来了,笑吟吟地敷衍我,“不过,她还是挺可怜的,下个月开庭,我都怕我不忍心在法庭上对付她的父母,弄得他们更伤心。”

说着话,她让自己接上方才的停顿,继续神色如常地给文件夹大扫除。我看见她把蓝标签的留在了桌子上,红标签的插进碎纸机,刀片轰鸣,纸屑在玻璃隔层里扭转呻吟,粉身碎骨。随即,她醒觉桌上的才是蓝标签的,愣了片刻,把怀里的文件夹放到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尘灰,然后把桌子上各种标签的文件都归拢起来,塞进柜子里,转身径直走出去,消失在走廊里。

从最大的凌乱到一丝不苟的整洁,她具有一名家庭主妇的优异才能。也许只用了五分钟不到,她就清理掉了作案现场的所有指纹,包括DORCO刀片盒子上的,归拢了苏亚所有房间的垃圾,收拾在一个大垃圾袋里,提到安全门的垃圾通道那里,扔下去,然后沿安全梯飞快下楼。她打扫得过于干净,以至于连DORCO刀片的单片包装纸也没有留下。她的破绽,正因为她是一个太好的主妇。

我以为她去了洗手间,半晌没回来,我也往洗手间去。跟踪倒在其次,主要是自己也需要解决问题。她不在。洗完手,我不由自主在镜子前端详了一会儿,直发的时候,发质果然柔亮出色,不知怎的,感觉比尔的触摸还留在我的脖颈上。

回到一九〇六,何樱已经坐在里面了,两眼瞪着门口,像是专等我进去。她对我说:“那辆三菱在楼下等着了,要不今天上午你就一个人去吧,刚才卢总打电话过来,说今天中午还有一份紧急合同要起草了交给她。”

她从铺了满桌的红标签合同中拈起一份,二〇一〇年四月的委托试验合同,用透明文件袋装妥,塞进我手里,像平常那样亲昵地摸了摸我的头发,还弯下腰,帮我从椅子上拿起挎包,挂在我的肩膀上。“赶紧去吧,孟雨该等急了。”她拍了拍我的背,像鼓励一匹小马快跑似的。

我捏着口袋里的手机,并不想这么快就有机会独处、打电话。

我没有在停车场里打这个电话,总觉得离她还太近。

一个人把车窗摇下来,坐进驾驶座,把挎包放在副驾座位上,掏出眼药水,点了双眼,放在仪表盘前备用。眼睛更干了,昨夜几乎熬了个通宵的。刚要踩下油门,忽然发现停车场的铸铁栅栏门怎么关上了。刚才我明明记得是开着的,难道睡眠不足看花了眼睛。

不得已熄了火,走过去开门,推拉了半天都弄不开,几乎想要去找门房间的老伯帮忙,后来发现,不知是哪个顽劣的孩子,在两边的门轴上都插了树枝。

我倒是喜欢这样的延搁连连,今天,我恨不得再有些什么意外,让我忙乱不停,以至于有借口暂时不给王小山电话。从清晨六点到早晨八点五十分之间,我告诉自己,不是上班时间,兴许警察都还没开机呢。九点之后,何樱都来上班了,这电话总不能当着她面打。现在呢,路况这么复杂,有车跨了双黄线迎面而来,还有超车的。

又堵车了,在上高架的红灯前。我踩住刹车,从仪表盘前拿起泪然,又滴了一回。车过了一批,还要等一回红灯。我从兜里掏出手机,挂了耳塞,磨磨唧唧地找到了王小山的号码,按下通话键,铃响,没人接,我松了一口气,刚要挂断,王小山颇有精神的声音在那头响起:“喂!又出事了还是约我吃饭?”

“都不是。”绿灯,排队的车陆续动起来,我放开刹车,轻点一下油门,又踩深了几分,因为车正爬上高架。“你这刑警怎么当的,都不推理一下,就会瞎猜。”

“谁说我不会推理,事实摆在眼前,用得着推理吗?不就是你开车用手机,违反交通规则,打电话自首来了吗?”王小山有个规律,你说他什么不行就可以,就是不能说他不会当警察,一说他就急。

我乐了。高架通畅宽阔,我加快了车速,风向后拉扯着我光滑如丝的长发,将它曳得更直,我觉得这种感觉非常新奇,又加了一脚油门,翻着弧线超过了两辆车。

“不跟你闹了,说正经的,我找到凶手了。”我能听到风在话麦上呼呼的声响。

“你说什么?喂?”

“我找到凶手了!”车玻璃好像起了一层浓雾,奇怪,不是玻璃,前后左右的景物都变得模糊起来,像颜料被泡入水中,视线中的一切都在飞快地融化。是风吹得眼睛太干燥了吗,我使劲眨了眨眼睛,前面的路化开了,像一片没有边界的沼泽,车消失了形状,连车灯也延伸成蛛网一般,忽远忽近,不可捉摸,四周的高楼影影绰绰,与路,与天空混为一谈。

“是谁?凶手是谁?”

我惊骇地抓住方向盘,我知道车此刻至少有八十迈,也许还不止,刹车!不行,在高架中间突然停车会被追尾撞死的。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开,哪里是临时停车带,哪里是低速车道,哪里是栏杆。我的眼睛瞎了吗,或者,我也许只是在做梦吧,大叫一声就能醒过来,如果永远醒不过来该怎么办。

“喂,说话呀,怎么回事?你在哪里?”

我感到车身剧烈地颠簸,像是撞擦到了什么,曳得车子几乎转了半个圈。额头叩击到冰凉的玻璃,碎裂的声音或是震动,分不清,暖热的液体披面而下,视野有一半被染成殷红。我害怕极了,唯有紧紧抱住方向盘,用力踩下刹车,喇叭声四起,后背有一股大力猛地撞到了我,把我差点从车座里抛出去。我大叫一声,梦并没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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