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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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伙计可怜巴巴地说:“掌柜的,包厢人都满了。”

掌柜瞪起眼睛,汪长老忙摆了摆手:“不必,我就在大堂里坐,喝碗茶暖暖身就走了。你随便替我找张能坐四人的桌子就是。”

掌柜的赔笑:“那可真是委屈汪长老了。”他在大堂里环顾一圈只看到韩锦和丹阙旁边有两个位置,这时另外一桌的两个人叫了结账,又空出两个位置来,正好是四个空位。然而峦山派来了四个人,总不好叫他们分开坐,于是掌柜的对店小二使了个眼色,店小二立刻奔着韩锦他们去了。

店小二跑到韩锦和丹阙身边,韩锦抢在他前面开口:“点吃的点吃的!要猪油糕凤凰卷花生糖核桃酥芝麻饼咸切酥老婆饼……”

丹阙摁住了韩锦的手,瞪了他一眼。

店小二赔笑道:“客官,打个商量,请你们换到那边和那两人拼个座,我送你们一份特制凤凰卷。”

韩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边一桌坐的是两个黑黑胖胖的大汉。他顿时不乐意了:“凭什么?锦锦和哥哥先坐下来的!”他再往过道上一看,那里站着四个人,便明白是要腾出桌子给他们坐了。

韩锦看着汪长老身后两个年轻弟子长得还不错,哼哼道:“你让他们坐过来,我们和他们拼桌!”

丹阙也已经注意到峦山派的那四个人了。若是从前,他绝不可能给人让座,可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压了压韩锦的手,低声道:“别胡闹,我们换就是了。”

那边汪长老已经听见了韩锦的嚷嚷声,笑吟吟地走过来,对恭恭敬敬跟在他身边的掌柜道:“怎么能叫人家先坐下的让座呢?倒显得我峦山派的人蛮横不讲理了。掌柜的,我们就和他们拼座吧。”他对身后两名年轻弟子道:“你们去和那两位坐,张贤,我们和这两位少侠凑一桌。”说罢就领着那个叫张贤的弟子在韩锦和丹阙身边坐下。

丹阙不喜欢他们接近,更愿意去和那两个看起来只是平民百姓的黑汉同坐,可是韩锦赖着不起来,汪长老和张贤又已经坐下了,他不满地皱起了眉头,到底忍着没说什么。

韩锦瞧见两个年轻好看的跑了,却来了一个老头和一个相貌平平的,顿时把嘴撅的见天高。丹阙恨不得立刻走了,可此时走愈发显得奇怪,暗里掐了下韩锦手心里的软肉,不悦地瞪了这个罪魁祸首一眼。韩锦被他掐疼了,可怜巴巴地看他一眼,却被丹阙瞪了回来,只好老实地低下头。

那个叫张贤的弟子坐在丹阙对面、韩锦的身旁,他盯着丹阙打量了几眼,突然咦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两张画像来。

韩锦凑过去一看,不由得一愣:上面画的,不就是丹阙么?

这是张贤回过头,和韩锦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是一怔。张贤又把手里的画像换了一张,韩锦再一看:这画像上的不是自己么!

张贤再抬起头,两人四只眼睛互视,都傻了。

第51章

张贤猛地抓住自己的剑柄,就要拔剑出鞘,韩锦的动作比他快一步,手指一伸,点住了他的穴道,他立刻就动不了了。

张贤大叫道:“他们就是赤霞教的魔头!”

喧闹的茶楼顿时安静了下来,连端着盘子跑动的店小二也停下了脚步。

坐在丹阙身边的汪长老猛地站了起来,扶住了直挺挺往顶上倒的张贤,但是却没有立刻出手,而是面容严肃地打量着韩锦和丹阙。

就在刚才韩锦出手点穴的一刹那,丹阙在是趁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赶紧拉着韩锦逃走,或者诡辩抵赖二者之间犹豫了一下,就已经错过了第一种可能,现在他们已经吸引别人的注意力,整个一二层楼的武林人士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有不少已经把武器拔出来了。

要打,肯定没有胜算,这里有几十个敌人,却没有一个盟友。自己伤势未愈,韩锦随时随地会毒发,一旦被打败了,就断了所有后路。

这是汪长老道:“敢问二位小兄台出自何门何派?”

丹阙故作镇定地站起来,走到张贤面前。张贤不能动,他身后的汪长老摆出了戒备的架势。丹阙从张贤手里抽了那几张画像,看了一看,这里一共有三张画像,除了自己和韩锦,居然还有纪舒的。

他看到纪舒的画像时愣了一愣,冷静地问道:“这几张画像,你们从哪里拿来的?”

汪长老没有回答,抬高了声音再问了一次:“敢问二位师出何门?”

这时坐到另一桌去的两个峦山派年轻的弟子冲了过来,道:“师叔,干什么还要跟他们啰嗦!他们就是赤霞教的魔头!”

丹阙微微凝眉。汪长老既然不立刻跟他动手,便说明,他其实不能确定自己和韩锦的身份。再往深处想一些,也就很明白了:这几张画像来的蹊跷,有自己、韩锦和纪舒,却没有无眉。如果只有自己和韩锦,或许还很难猜到究竟是谁在阻挠他们,可是有了纪舒,那十有八九,这背后捣鬼的就是无眉!

丹阙一边整理着思路,一边道:“我们不是赤霞教的人。这一路来,我与我弟弟一直被人追杀,却不知缘由。敢问前辈,为何会有我和家弟的画像?又为何认为我们是赤霞教之人?”

若是从前,丹阙决计不屑于与这些人纠缠。实则他的智计并不弱,然而他的心气太高,无论是先前的徐小苗,还是现在的峦山派弟子,这些人在从前的他眼里如同蝼蚁,他也一直很难接受自己因为走火入魔而连这些蝼蚁都斗不过的事实,因此不屑于与这些人斗智斗勇。然而这一路来他已经因此吃了太多亏,脾气和耐心都被迫变得温和了不少,此时才能如此心平气和地与人周旋。

那名峦山派的弟子道:“你说不是赤霞教就不是赤霞教的?你为什么一直不肯报上门派?”

丹阙看着他,慢慢吐出两个字:“点青。”

点青派在江湖上说不上大名鼎鼎,但也不是小门派,点青剑法还是有很多人熟知的。丹阙看了韩锦一眼,道:“弟弟,使一套点青剑法给他们看看。”

韩锦得了指令,抓起一把剑,也不多使,直接用了一套点青剑法中最经典的“神仙愁”。这一招最是难练,普通弟子在点青派中至少刻苦修炼五年之后才能接触到这套剑法。

韩锦收剑,在座哗然。

没想到,那几名峦山派的弟子不仅没有放下戒备,眼中的怀疑之色更浓了。

汪长老不紧不慢地说:“既然二位都是点青派的人,为何这位小兄弟要叫那位小兄弟用点青剑法?你不会吗?”

丹阙蹙眉:“前辈有所不知,在下有伤在身。”

汪长老却好似吃定了要他用剑:“噢?便是有伤,用一两招剑法总是可以的吧。”

不等丹阙开口,韩锦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怒道:“你这老家伙,为什么欺负哥哥?哥哥受了伤,不能运功,你有本事便和锦锦比试比试!”

汪长老微微一笑,道:“受了伤不能运功,原来如此,那么令兄既然出身点青派,不用内功,招式总在吧?为了证明二位的身份,还是要烦请令兄当众使用一套剑法,自证清白。”

丹阙眉头皱的愈发紧了。这汪长老就好像知道韩锦和自己不是一个门派出身的一样,按理说常人见他们不该有这么多的疑心。况且刚才韩江使出“神仙愁”之后,那几个峦山派弟子的脸色十分奇怪。

他暗暗捏了把汗,冷冷道:“前辈为何要强人所难?我不仅身负内伤,右手的手肘前日刚刚脱臼,连剑都握不住。我此次经过峦山城,正是要借道去叫它‘窝墩’,是壮族人民的传统节日,今天方圆几百里的人家都来参加了这个活动,你们隔壁的那个公子就是专程从零陵赶来参加参加宴会的。宴会从戌时正刻开始举行,那时人挺多的,你们也来参加吧。”弄玉点点头,谢过了零罗。零罗见他答应了,又笑了笑:“我叫丫头们给你们准备沐浴,到时候一定要来哦。”说罢便往外面走去了。

顿时屋里只剩我们两人,气氛又变得有些怪异。我径直躺到床上去,打算假寐片刻。没过多久,就听到一个丫头的声音:“二位公子,水和衣服已经备好了,你们从正厅的侧门进去就是了。”我假装没听到,继续睡觉。随着我就听到了关门的声音。看样子是弄玉沐浴去了,他也没有叫我。

我一时间觉得有些气馁,辗转反侧翻来覆去是怎么也睡不着,没法只得直接坐起身子,对着竹地板发呆。后来想想也该洗洗身上了, 长途跋涉很疲劳,同时也会把身上弄得脏兮兮的,我站起身就朝外面走去。

刚推开浴室的门,我就傻愣住了。

整个浴室里都飘着淡淡的徘徊花香,还有我常常闻到的弄玉身上的体香。满屋子都是迷漫的氤氲,雾气缭绕,弄玉正坐在浴池中,仰着头,极美的侧脸露出了放松的神色,修长结实的手搭在浴池边缘,几片殷红色的徘徊花瓣贴在他的手臂上,其余的漂浮在水面,轻轻上下摆动着。他的长发落在水中,就像一片轻柔的黑亮丝绸,亦是漂在水面,与花瓣缠绕着,极是妖媚。

“站在门口做什么?要洗就赶快进来,把门关上。”他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动了动嘴说了这句话。

我走进去关上门,颇不自然地朝他走了几步,就站住不动了。

弄玉抬起头,用那双有些模糊的双眼看着我:“难不成你想穿着衣服洗。”我咬了咬唇,尽量不去看他,开始脱自己的衣裳。每脱下一件,我的心跳就会更加剧烈地跳动。早知道会这样,我宁可全身发臭都不来这里洗了。

把衣服脱完了以后,我慌忙地跑到浴池的另一端,有些懊恼地抱怨这里为什么只有一个浴池,如果是木桶会好很多。我小心地蜷缩在浴池边缘,动也不敢动。弄玉玩味地看着我,朝我这边移了几步。

我更是手足无措地坐着,头几乎要埋到水中去了。

很快我就感受到了身旁平稳的呼吸轻拂在我的脸上。我朝那边看去,却看到了弄玉近在咫尺的脸。我的心中一跳,想往角落靠去,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采,这两天都没碰你,你难受吗?”他笑得越来越不正经,我是越来越害怕。我赶紧摇头,脸上像是被火烧着一般。他抬起我的脸,假装生气着说:“你撒谎。你明明很想要我的。”他的语气不是疑问,是肯定。我急得简直要哭出来了,真想钻到水底去淹死算了。他这两天对我这么冷淡,现在稍微温柔一些了,我竟然就不生他气了,我没用,真是个孬种。

弄玉俯下头来,轻轻吻了我一下,然后把我转了过去,背对着他。我听到他的声音略带慵懒地说:“晚上的宴会你想去吗?”我说:“想。”刚说完就有些后悔了。照弄玉的性格来看,他是不喜欢这些人多的场合的,我这么一说,他或许会动怒。可他却是依然温柔地说:“好,那洗快一点,一会回去睡个觉,否则可没有精力去玩。”

我的背上似乎有一只手轻轻抚过,我的心中一懔,慌忙问道:“你、你做什么?”他扑哧轻笑一声,说:“给你擦背呢,笨采儿。”一股暖流顿时从我胸口涌过,明明是很小的事,我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感动。

虽说如此,我却打诨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弄玉却假装疑惑地琢磨着:“非‘奸’即盗。嗯……我想在这儿要你,你说好不好。”我吓得全身都绷紧了,远离他好一段距离:“你别……我不说话了总行吧。”他靠过来,用湿润白皙的手摸着我的脸颊,叹了一口气,说:“我只是问问而已,你紧张个什么劲?不要就不要嘛,转过去,我给你擦背。”

我们从浴室出来时已是酉时二刻,再一会儿“墩圩”就要开始了。弄玉换上了零罗叫送来的衣服,才发现那是壮族的服装。黑布对襟衣,上刺绣云雷纹和蝴蝶纹,圆领阔袖,两襟扣子用黑布织成,裤子也是黑布,裤口宽大,因为是过节,所以配上了一双龙凤鞋,身上也有许多透雕打成鸟兽花卉的小链穗。

好像壮族的衣裳女子的要好看很多,可是这一套壮族男装穿在弄玉身上,却显得异常光彩照人。尤是他的皮肤偏白,配上银制的饰品更是显得风度非凡。可能是被我盯得有些不习惯了,他问道:“怎么了,不好看吗。”给他这么一问,我只得口是心非地说:“你本来长得就不怎么样,还穿这么丑的衣服,简直就是个丑八怪。”弄玉却没有生气,轻笑道:“可惜有人就是喜欢丑八怪。”

我的脸上又是一阵滚烫,怒道:“你说什么呢。谁喜欢你了?”弄玉依然挂着那种有点像无赖的笑容:“谁应我就是谁了。”我懒得和他再说,自己换上了和弄玉那套极是相似的衣裳。弄玉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不错,采和我就是不一样,穿上这套衣服可是好看极了。”我白他一眼,朝外面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了盛装打扮的族人们接踵而至。才知道那些姑娘们相约到“墩圩点”搭歌棚,用自织自染的黑、白、蓝各色土布盖棚、围棚,比赛哪个歌棚搭得宽敞,哪个歌棚的布织得工艺精美。歌棚内设座、备茶,款待前来对歌的小伙子们。四周邻近的村寨,民众蒸五色糯饭、做米粉、备菜肴以接待远方来客。届时,不论认识不认识,进哪家都会受到热情款待。弄玉说一会还有一些比较有意思的活动,一个是抛绣球,一个是碰彩蛋。

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只想赶快参加宴会。

好不容易挨到了戌时正刻,来参加的人却依然在增加,顿时整个小村落是人山人海,小伙子在歌师的指点下与中意的姑娘对歌。男青年先主动唱“游览歌”,遇到合适的对象,便唱起邀请歌。女方若有意就答应。男青年再唱询问歌,彼此有了情谊,唱爱慕歌、交情歌。

歌声是条红线,牵引着两颗爱心,若姑娘觉得眼前的小伙子人才、歌才都满意,便趁旁人不注意,悄悄将怀中的绣球赠与意中人,“他”则报之以手帕、毛巾之类的物品,然后歌声更加甜蜜,遂订秦晋之好。

我还从来没听过这种习俗,现在看到了,觉得挺好玩,正想给弄玉说说自己的想法,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就不在了。

我四处寻他,却怎么也看不到个相似的人影,有些急了,身后一挤,我就往前扑了过去。也没看清前面有什么人,就栽倒在了一个人的怀中。我抬头一看,却看见一张俊美的面庞,看上去略显稚气,似乎年纪比我小,双哞清澈明亮,一看就知道是未经世事的少年。我赶忙站直了身子,说道:“真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那少年笑着摆摆手,可他身边却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咦?这不是方才那位公子吗?”我定睛一看,才发现站在他身旁的人竟是零罗。她手中正拿着绣球,似乎正准备拿给这位少年。

她被我这么一看,脸立刻就变得粉红,正欲递绣球的手也收了回去。我知道这下自己是犯了滔天大罪,棒打鸳鸯了。那少年也是有些尴尬地干咳两声,说:“听公子说话口音不像本地人,你可是外来的?”我点点头,说:“我们只是路过这里,认识了零罗姑娘,她邀请我们参加‘墩圩’的。”少年看了看零罗,与她会心一笑,又从零罗那里拿了一个东西放在我手中。

我低头一看,才知道那是一个染成五颜六色的熟鸡蛋,然后又疑惑地看看那少年。他说:“你留着,一会有用的。我们还有事,一会见。”我原本想问问这有什么用,但是他都这么说了,我也没再好问。

待抛绣球的活动结束以后,人们又开始了“碰彩蛋”。我找不着弄玉,也就没管人家怎么玩了。

后来我终于在一堆人群中找到了他,当下就松了一口气。许多姑娘都待在她身边,不时往他手上看去。我赶忙跑过去,却看到他手中也拿着一个彩蛋。他见我来了,笑道:“怎么,你的彩蛋也没有吃吗。”我指着手中的彩蛋,问道:“原来这个蛋是用来吃的呀?”我看看自己的,又看了看弄玉的。然后把彩蛋靠到了他的彩蛋旁对比了一下,喃喃道:“我这个的颜色好像没你那个好看……不过都是要吃的……”然后就开始剥鸡蛋壳。

剥好了以后我一口咬了下去,味道还挺不错的。可是……为何周围的姑娘都在看着我们?眼睛瞪那么大做什么?而且……就连弄玉都是睁大了眼看着我。

我慢慢咀嚼着口中的鸡蛋,小声问道:“你、你不是说这蛋可以吃的吗。”弄玉点点头,茫然地说:“是可以吃的。”我说:“那她们为何这样惊讶。”弄玉指了指我的蛋,又指了指他的蛋,叹道:“你不懂什么意思么。”我歪着头想了半天,还是不明白:“难道我不能在你面前吃?”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从我身后传了过来:“不是不能吃,只是你的彩蛋碰着了那位公子的彩蛋了。”我转过头去,才发现是刚才那位少年,我问:“难道碰着蛋是忌讳?”我这才发现他是在极力忍笑,半天才运过气来说:“当壮族的某位男子看上了一个姑娘, 就会拿自己的彩蛋去碰那个姑娘的,如果那位姑娘对他也有意思,就会让他碰,然后两人一起吃那个彩蛋,这就是‘碰彩蛋’的来由了。”他每说一句,我的脸色大概都要变黑一次。

我心虚地看了看弄玉,他亦是站在那里无话可说了。隔了半晌,周围的人终于哄堂大笑起来。我窘迫得想挖个地洞钻进去,抱怨道:“我又不知道……反正我不是有意的……而且我不是壮族人,这个不算。”那少年却说:“入乡随俗嘛。干脆你们今天就在这里洞房了。”我倒吸一口气,大叫:“和他?!不要啊!!”说完,拔腿就跑。

我一时只觉得太丢脸了——跑出好几十米以外了,都还听见后面惊天动地的狂笑声。

我停下来以后才发现自己是在一个树林里,恍然反应过来一时情急就加快了脚劲,这下大概跑了好几里路吧。其实我会这么激动,并不是因为他们说那些话,只是觉得不大好面对弄玉。可现实总是事与愿违,弄玉的声音在我身后飘忽响起:“你跑这么快做什么。别人是同你开玩笑呢。”

我正在思考该怎么回答,却又听到了另一人的声音:“我真不知道会把这位兄台给吓跑,算是我错了,在这里给您陪个不是。”我转过身去,竟看到那个少年也跟着来了。我说:“不,不,是我自己太急了,不关你的事。”那少年笑道:“兄台不生我的气就好,还想请教尊驾如何称呼?”我说:“温采。”

我很想像弄玉那样说什么“在下姓某名某,字某某”,感觉好有风度,可就是没法开口说出来。那少年说道:“在下姓秦,名印月,无字。”他刚说完,我就忍俊不住想笑,怎么这些公子哥都是这样自我介绍的。还好此时已经天黑了,他看不到我脸上的表情。秦印月说:“我见你们是外地的,是想去何处。”我说:“我和……嗯,这位兄弟打算去零陵。”

刚说完这句话,我就听到弄玉的轻笑声。他一定是觉得我很好笑,这个死混蛋。秦印月的口气立刻变得有些激动:“原来如此,我就是住在零陵的,不如二位随我一起回去,路上也有个伴。”

“好啊。”“不用了。”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前面那句是我说的,后面那句自然是弄玉说的。我赶忙抢先道:“秦兄就跟我们去吧,他是和你逗哏呢。”我估计弄玉的脸色现在一定难看得紧,他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会这样坚持吧。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一看到秦印月,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仿佛是自己的亲人一般。

或许是我太久没有受到这样的礼遇了,现在有人对我好一点,我就会万分受宠若惊吧。

于是我们三人就一同朝零陵走去,没隔多久就到了城的边缘。虽然零罗说是要走上几个时辰,可是对练武的人来说就不一样了。秦印月似乎也会一些拳脚功夫,所以走着也不会跟不上。我突然想起了开始他和零罗的事,问道:“秦兄和零罗姑娘可是许了婚配?”可他却是一脸的哀愁,叹道:“方才若不是你扑倒了我,可能我们就真这么成了……只是习武之人居无定所,我有自己的志向,不可能一辈子待在那个小村落里,更不可能娶了她再将她抛弃。”我说:“那你的志向是什么呢?”秦印月有些腼腆地笑了:“行侠仗义,惩恶除奸,做一个义薄云天、生死之交散遍五湖四海的大侠。”

我又听到身旁的弄玉低笑了一声,他对这样的事一般都是嗤之以鼻的。的确也是如此,如果秦印月真要除奸,那第一个除的人大概就是他吧。可是我却对他的志愿十分欣赏,遂说道:“看不出来你年纪不大但是却有这样的青云之志,温采真是佩服极了。”秦印月笑道:“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第一眼见温采兄就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我有些激动地说:“温采亦是有如此想法!”他说:“那我们何不八拜为交,义结金兰。”我大声说道:“好!我今年十八岁,你呢?”秦印月说:“那刚好比仁兄小一岁,一会我们就进城去歃血为盟,你说可好?”我用力点头。

此时我的心情是从来都没有过的热血沸腾,我竟然有了一个义弟,他的名字叫秦印月。在我全家都被杀害之后,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亲情。

零陵城墙周围,月光从树缝中洒落,秦印月的瞳孔却比那皎洁的月光还要明亮。

第九章 酒惠圣人

我们刚才进城,就听到了有人叫骂的声音。仔细一瞅,就看到一个孱弱的中年男人正被一群人殴打。

那个中年男人一见着我们,就像发狂一样跑到我们面前,扯着嗓子大叫:“酒惠圣人!求求您救救我,我就要被他们给打死了,呜呜呜,求求你救救我……”我还以为是我看走眼了才会觉得他是在对弄玉说这句话,谁知他还真是在叫弄玉。他跪倒在弄玉面前,一个劲地磕头,泪如泉涌:“酒惠圣人,我求求您救救我吧。我给您磕头了,我给您磕头了!”弄玉却是淡然说道:“你认错人了。”

后面那几个人见着有人来了,有些忌讳,只是停了下来听他说什么。

那个中年男人又继续哭道:“我知道是您,我见过您的!您现在要不救我,我就要给他们打死了!”他努力摇着弄玉的裤脚,可是弄玉依然不为所动。我一时看不过去了,无论那这人是不是好人,一群人殴打一个人就不是英雄好汉的行为。

我轻运内力,倏地奔到了那几个人面前,怒道:“你们干什么欺负他?”为首的那人啜了一口唾沫,骂道:“你个小毛孩,管老子们什么闲事?我们爱打不打,是我们的事,用得着你来插手么——呜!!”他还没说完,我就用脚挑起了地上的不明物体抛到了他嘴中——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或许是泥土,或许是丢掉的食物,或许是……

其他几个人看着老大被欺负了,全都蜂拥而上。看他们的武功路数如此紊乱,我就知道肯定都是一群无用之徒,我轻身一跃,就飞到了半空中,从衣袋中迅速抽出了一些在村庄里捡的绿豆,往他们脸上洒去——

“啊!”整齐的惨叫声。

我跃回地上,看见他们纷纷倒地,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后悔——我居然动手把他们杀了。

这是我怎么也想不到的,我居然也变成了一个草菅人命的坏蛋。

身后传来了响亮的鼓掌声。可是我的冷汗却是涔涔流下。弄玉极动人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真不愧是我亲手培养出来的孩子,厉害,你的武功看样子是越来越好了,就快超过我了。”

可是他说的每句话都像利刃一般狠狠扎着我的心!他讽刺我,他嘲笑我!

他明明知道我永远没法超过他!他明明知道我不喜欢滥杀无辜!

那个求救的中年男人早不知道跑哪去了,秦印月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我想他大概还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吧——不,这不是血腥,他们连血都没有流。

我无法再开口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朝前走着。这时候天已全黑,以前一直不知道这座以“锦绣潇湘”驰名各地的城看上去会如此雄伟。高高矗立的雕梁画栋鳞次栉比地排列在拱形的城门上,飞檐反宇,重楼杰阁。在夜色中我们无法看清城里的景象,只觑见几辆黑轓停在门前的道路旁。

秦印月邀请我们去他家过夜,却被弄玉拒绝了。我有些不大满意,本想和这个义弟多聊聊的,只是想到我们的确不好打搅别人,也就没有再说什么。秦印月似乎很失望的样子,告诉了我们他家在九嶷山下,然后自己离开了。

此时就连客栈都差不多打烊了,我原想问弄玉我们住哪儿,但一想到他刚才讽刺人的话,我更是不想再理睬他。只是跟着他走。

城中贯穿着一条碧绿水带,蜿蜒曲折,绕山丘,穿田涧,潇水泫泫流淌,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早就听闻了潇湘的美景,夜间看着并不很清楚,却也是另有一番风味。也不知沿岸走了多久,方见着一片十里红楼,从外面便可看到里面装饰得极是奢华的碧阁,弄玉走到了一座府邸面前,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此时我还是禁不住在后面问道:“你这是去哪?不要私闯民宅。”弄玉转过身来,莫名地看着我:“怎么,我回家都有错么?”我顿时目瞪口呆——他何时告诉过我他家住在这里了?我问:“你到底有几个家?那之前你住的地方又算什么?”弄玉笑道:“那个小破宅子?随便买来住的。”

小破宅子?如果我没记错,我住的那小屋外面,可是一间极大的庭院,貌似一个豪宅的后院。我又问:“你哪来这么多钱去买这些房子?”弄玉更是答得理所当然:“有钱又怕死的人这么多,你说我哪来的钱?”我怒道:“你——竟然威逼别人给你钱!”弄玉摆摆手,说:“我可没有这么做。”我疑惑地看着他。他说:“你都知道一把绿豆就能解决的事,何必用‘逼’的呢?”我立即想到了刚才杀掉的几个人,正是用绿豆……弄玉竟然是直接把那些有钱的人宰了,再去别人家里取劫钱财!我指着他,手和声音都在颤抖,痛斥道:“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天理难容啊!”

谁知我刚说完这句话,弄玉却是笑得身子都微颤起来。我不知道他最近是在玩什么名堂,动不动就嘲笑我。他做过的坏事太多,我也不想去问了,我抢在他前面,冲到了他家里面,随后便听到了弄玉关门的声音。若不是我认识弄玉,我光看着这里面的景色,定会以为是一个文雅书生住的地方。庭院中种着各种各样的牡丹花,似荷莲、瑞兰、黑花葵、冠世墨玉、璎珞宝珠、八宝香、蓝田玉、大富贵、吉祥红、洛阳红、彭州紫、昆山夜光、瑶池贯月……种类之多,几近将所有的牡丹都收集齐了一般。

从大门处就可以看到正堂中央挂着一幅美人弄月图,篇幅颇大,画中之人是一个身着一席白如迭雪的衣裳的少年,独立于皑白的月光下木桂之前,顾盼生姿,淡雅媚人。虽极是清冷,眉宇间却带着几分邪佞之气。我看了看那画上的少年,又看了看弄玉,半晌才勉强问出口:“那人是你?”弄玉的神色似乎顿时就黯淡了许多,他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我说:“那作画之人不会是你自己吧?”他摇摇头,依然不发话。我见他神色异常,也没好再说什么。

只是那画中的弄玉虽和现在相貌差异不大,而且带着同样的倨傲邪侈的神采,可是感觉却像一个未谙世俗的孩子,无忧无虑,稚气未褪。对于弄玉的过去,我是完全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因为光听蜚蠊血母说过的那几句话,我就能猜到他在江湖上恶名昭著一定有什么原由。他是否真的杀了父母和兄弟,这对我来说不重要,难道说我知道了他有过这样的过去,就会少喜欢他一点吗?若真是这样,那我还求之不得呢。

家中有几个丫鬟和家丁,看着他却是十分惊讶的。或许这八年来他没有回过家,否则他不会在回来的时候却像是进入了一个陌生的环境。

这一晚弄玉依然与我同眠,没有碰我,只是将我紧紧地抱在怀中,睡得十分沉稳。我知道他或许想起了一些事情,或许那些事是不堪回首的。我也从来没觉得弄玉这样需要被人保护过,原本纤瘦的身子让我更觉得他像是一个不堪一击的孩子。他不肯给我说,我无所谓,我只要这么看着他,守护着他的现在或许未来,那就够了。

次日清晨弄玉已经没在身边了,每次与他同床都是这样,起来的时候,人早就离开了。我经常想,会不会有一天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走得很远,再也不回来了。

我看家里只有几个丫鬟在打扫房间,突然想到了燕舞。或许她还没有回来吧。没有我认识的人,我也不想待着,只得出门去逛逛。

零陵是我憧憬了很久的地方,这里的景色听说是比仙境还要漂亮。我沿着河走,看着这座美丽的城。或许是因为人多,白天的零陵比晚上要繁华得多,而且人们的生活似乎也挺好,穿着上等布料或是丝绸的老百姓随处可见。

我从弄玉家里拿了一些碎银,一路上买了一些小吃或是这里的特产装饰,一直都听到有人在说什么“酒惠圣人”的事。我突然想起那个给弄玉下跪求他救命的中年男人,似乎就是一直在提着个“酒惠圣人”。看样子他是认错人了,毕竟那是晚上。只是这“酒惠圣人”究竟是个什么来头,我是一点都不知道。

我拉了一个小贩,问了他有关这个人的事。他说:“公子您肯定是外来人了,零陵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酒惠圣人’呢?他可是咱们城里最伟大。”我见他一脸陶醉的模样,有点好笑,但他好像没在开玩笑,依然赞不绝口地说:“‘酒惠圣人’是这个城里的一个富商,家财万贯,珠宝成山,可他却从不过奢靡日子,都把自己的钱捐给了贫穷老百姓,自己过的日子却是十分简朴的。 ”我点点头,心想这样的人还真不多,的确挺不错,但是他这么崇拜这人也太离谱了吧?他说:“他叫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只知道他的字是‘酒惠’,大家又觉得他像个神仙一般好,就为他取了个别名——‘酒惠圣人’。”我又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他说:“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年轻俊美的翩翩公子,全城的姑娘都想嫁给他。听说许多已经成了亲的少妇都对他想入非非呢……”他说到这,却被我打断了:“好了好了,谢谢你。”重要的我知道了,其他的我就不想听了。估计他后面要说的十有八九就开始吹捧那个什么圣人的,这人或许长得不怎么样,只是因为品德高尚,所以人们是越看越顺眼也说不定。

逛了大约一个时辰,我也嫌累了,准备回去,却发现周围的环境都好陌生,这下完了,我迷路了。我该怎么找回去呢?难道我去问别人“你可知道‘弄玉宅’在哪里”?如果人家不认识弄玉还好,只会说不知道。不过我估计如果人家认识弄玉,大概会提着刀来砍我。

我突然想起了秦印月告诉我的,他家住在九嶷山下,我可以先去找他,再想办法联系弄玉。我还从来没有找不着弄玉的时候,这一回离开他,心里居然觉得空空的,就像把自己的某块肉给切了一样。我正准备问别人九嶷山在哪,却见着前方有一个熟悉的背影,身着紫衣,举止优雅,头发如黑玉般倾泻下来,直至腰际——那不是弄玉么?!

我激动地跑过去,却发现他身边有很多人,还有好几个女子围着他,也不知在做什么。虽说如此,他总不会说不认识我吧。我本想喊他,但是我才发现这么多年了我竟从未叫过他名字,就只得拉住他的手,问道:“你怎么会在这的?”

他转过头,神色略显诧异。可更诧异的人是我——这名男子虽生着云容月貌,看上去亦是雍容闲雅,可却不是弄玉。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背影这么相似的人?可我仔细一看,才发现其实他的面容和弄玉亦是有几分相似之处的。只是这名男子比弄玉多了几分温柔和文雅,却没有弄玉的邪佞和妖媚。

我也不知道自己犯傻了多久,只知道那男子微微一笑,问道:“公子,请问你有什么事?”我顿时心中一跳,我是在做什么?我是跟着弄玉待在一块太久,已经变成怪人了么?竟会对男色无法抗拒?他就轻轻笑一下而已,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我恍然说道:“没事,没事。”但眼睛是怎么都无法从他脸上移下来。他却有些尴尬地说:“那……你的手……”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我一直抓着他的手不放……

我真是丢脸丢大了——众目睽睽之下,我温采竟拉住一个男人的手不放,还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人家肯定把我当变态了。

我像甩掉一个烫手山芋一样放掉他的手,然后迅速转身,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就在我正准备一溜烟冲出人群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清脆的笑声。那声音委实是好听,如银铃般爽爽悦耳,无奈我怎么听都觉得那笑声中带着很明显的嘲讽。我闻声望去,看到了站在那公子身边的一个少女,那少女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眉清目秀,双瞳剪水,生得一副水灵灵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个机灵的丫头,可我此时看去就觉得她令人生厌。

果真她是验证了我的想法,娇笑道:“看来我家公子还真是厉害,竟然会让男子都看得神魂颠倒,还抓着他的手不放呢。”我原是想逃跑的,此时听她这么一说,倒是来气了,怎么会有这种蛮横的丫头?她的主子还没开口呢,她激动个什么劲?我白她一眼,说道:“我只是看错人了,若有得罪,还望见谅。”那丫头却似没听到我说的话一般,继续找茬:“最好玩的是,公子脸上似乎没长什么东西嘛……”那紫衣男子打断她说:“九灵,不得无礼。”然后转而对我说道:“这位公子,九灵说话是这个样子,还望阁下大人有大量,不与她计较才是。”我原是没准备计较什么,谁知那死丫头竟然站在旁边用一种不可一世的眼神看着我,她以为她是皇后还是什么的?拽成这样?我拼命忍住气,摆摆手。正欲离开,却又一次听到了那不知死活的丫头的声音:“哎呀呀,某位大爷就甭装大度了,其实气得要命,还充什么君子?”

“你……”这丫头实在是欺人太甚!我瞪了她一大眼,心想好男不跟女斗,算了算了。谁知那九灵比那些上了年纪的三姑六婆还要能掰,依然咄咄逼人:“九灵今儿个算是见识到了书上写过的那个什么龙阳安陵之美了,公子您快看,那个男的生气起来比个姑娘还要忸怩,您说他是不是断袖之宠?”那紫衣男子斥道:“九灵!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去看那些杂书了?”声音虽然不大,说话却带了怒气。九灵吓得倒抽一口气,连忙闭了嘴。九灵那几句话貌似低声说的,却是一字不差地传到了我耳中,这是什么世道?怎么会有这样没教养的女子?她居然说我是断袖之宠……但是仔细想来,我自己本身的确是喜欢男子的,她也没说错。心里莫名其妙地竟有些气馁,我与弄玉虽然没有谈情说爱,可是却也有了不正当的关系,这在别人眼里都是怪异的。

然,一想着弄玉,整颗心不由得又开始扑通乱跳。

我想还是少和别人计较的好,现在找到回去的路才是最重要的。此时,那个极是温柔的声音又在我背后轻声响起:“这位公子,我见你一直在四处张望,敢问您可是迷路了?”我一听那声音,不由心神一荡,这丫头说话可是尖锐又无礼,怎么她的主子却又有如此轻柔的声音?我转身,尽量看着他说:“是。”他又是微微一笑,说道:“公子想去何处?兴许在下可以尽微薄之力。”我一听他说话那么文绉绉的,一时还有些不习惯,还是弄玉那样好一点,虽然开口都没什么好话,但是让我听着没这么别扭。我一时也没法,只得说:“你可知道弄玉住哪?”那紫衣男子微微一怔,转而叹惋道:“弄玉……还真是故人了。公子请随我来。”这人竟然认识弄玉?只是我见他好像不大高兴,也就没再问他。

他比了个手势,示意我跟着他去,我看了看前方的路,却瞧见九灵对我做了一个鬼脸,然后仰头朝前面走去了。这死丫头……

我随着那紫衣男子一同走着,一时心里不免有些担心,怎么会有人待人这么好的?我不过第一次见他,他居然肯亲自带路?而且方才人这么多,想来他也是有事在身的,莫非他有什么诡计?

我一时放不下心,问道:“你叫什么名?”那男子说:“名字不过是个代号罢了。公子今日认识在下,已是在下的荣幸。”我笑:“我总不能一直你啊你的叫吧。”一说完这句话,就想起我一直没叫过弄玉的名字,这么多年还不是过来了。他说:“那倒也是,阁下可以叫我酒惠。”我大惊,原来这男子就是人们所说的那位“酒惠圣人”?一时不禁感慨道:“看来传言是真的了,‘酒惠圣人’还真是一位翩翩公子。”酒惠微微一笑,却也没在意。他身边的九灵倒是来劲了:“公子,我都说了他对你有……”说到这里,却没再说下去,估计是看到酒惠微蹙的眉头了。酒惠没理睬九灵,转头问我:“还想请教公子大名。”我说:“温采。”酒惠说:“温公子是从外地来的吗?”我点头。他的神色有些恍惚,亦没再说什么。也不知是为什么,总觉得这个酒惠给人的感觉很熟悉,难道是因为他的背影像弄玉?

没一会,我们就到了弄玉的住宅。大门是关着的,我上前几步,正待敲门,门却自动开了。

开门的人,竟是弄玉。

他冷眼看着我,又看了看酒惠。我不大明白他怎么看上去这么不高兴,只得说道:“今天我出去迷路了,遇上了酒惠公子,还是他带我来的。”弄玉嘴角微微扬了一下,眼中却不见笑意:“酒惠公子?你取这个名字还真取得妙极了……‘酒惠’、‘久悔’,谁能听得出来你这名字的意思呢?恐怕只有我吧?”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问道:“怎么……你们当真认识?”不过他们的关系似乎不大好。弄玉依然是皮笑肉不笑:“何止是认识呢?简直是‘深交’了,你说是吧,‘久悔’公子?哦,不,或许我应该叫你——桓雅文,桓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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