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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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又出现了一个人。那个人的脸像是弄玉,却又不是。相较之下,要比弄玉柔和媚气得多。他的眼泪就像是连串的滚珠一般唰唰落下,划过脸庞,轻轻滴落在地上。他的表情看上去那么悲哀,就像是经历过了一场浩劫之后的绝望。他的嗓子沙哑,带着哭腔对我说,采,我放你走,我只求你你不要看我,我求你,不要看我……

我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那人立刻消失不见了。那片火终于滚滚侵袭而来,燃烧到了我的脚,我的身体。我大声呼叫救命,然后猛地坐了起来。

又是梦。我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还在弄玉的床上。身上的痛觉恢复了,现在全身都像被拆散了又重组过一般,疼得我全身都绷紧了。我看了看自己的身上,衣裤已经换掉了,混身都缠着绷带,脚被包得像个两个大粽子。

我轻轻一笑,准备躺下身继续休息,才发现身边躺着一个人,是弄玉。我想起了自己做的那个梦,突然觉得好害怕。很想冲过去抱着他,可之前的矛盾又让我只能僵持在那里。我呆呆地坐着,隔了一会,才颤颤巍巍地靠过去,轻轻吻着他紧闭着的双眼,舔舐着他长而密的睫毛。

忽然有一只手将我落下的碎发绾到了耳朵后面。我混身一战,迅速直起了身子。弄玉睁开眼看着我,慢慢坐了起来。我又做了糊涂事。他把我弄成这样,我居然还跑去吻他。我皱眉道:“你没睡着。”弄玉却没有理睬我的话,自顾自地说道:“刀片划下的伤不算太深,但是伤口很多。大夫说不会留下病根子,只是……会留下伤疤。”我又低下头,看着自己从腋下就缠上白布条的身体,低声说:“无所谓。”

弄玉将手搭在膝盖上,神情忽悠地看着我:“但是你的脚……所有大夫都说无能为力。”我徒然抬起头,问道:“什么意思。”他看了看我那双缠得厚厚的脚,说:“表层皮肤已经坏死了。”我嘲讽地笑道:“教主好厉害。”弄玉转头看着我说:“我带你去治,总会有办法的。”我叹了口气:“你费尽心思想了这么多方法折磨我,把我整成这副德行,又说要带我去治,你累不累。”弄玉低声道:“如果我说不是我做的,你会相信吗?”

我怔忪地看着他半晌,笑道:“我相信。但是我也说过,我不怪你。我只想离开这里。”弄玉说:“你为什么老想离开。就只是因为他?”我摇摇头,觉得剧痛又从心底一直游到了身上,有些艰难地说:“不,因为你实在太危险。你不杀我,总有人想杀。我现在与你关系很清白,我甚至还要受到你的毒打……”说到这里,弄玉的脸色微微一变,却不甚明显。我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但这样都有人想要我死。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是这只证明了在你身边我永远不会安全。”

弄玉突然抓住我的手:“我告诉你这个人是谁。”我甩开了他的手,不耐烦道:“你发什么疯,我这个样子能走路吗。”他下了床,走到我的身边,十分小心地用手勾住了我的脖子和腿,我急道:“干什么,你要做什么,喂,喂,你放我下来,不要这样出去……”但是弄玉就像是没听到一样,不顾我的呼喊,径直将我抱出了房门。我身上有伤,又不敢乱动,一走出门,立刻把脸埋到了他胸前。但是我俨然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我在偷笑。

结果刚走出去,就听到弄玉冰冷的声音轻轻响起:“你去通知在教内的所有弟子,包括奴婢和守卫,叫他们一起到大殿去。”我转过头一看,却刚好对上了一双有些愤怒有些忧伤的眸子。是小薰。一碰上我的目光,他立刻就抬起头看着弄玉,轻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说出的话像是极力忍耐痛苦一般:“是……教主。”小薰正待离开,弄玉又说:“不要惊动桓公子。”小薰又木然地重复道:“是,教主。”然后有些慌张地离去了。

弄玉就这样将我抱到了大殿,最让人不敢相信的是,当着成千上万的弟子,他竟然就让我坐在他的腿上,头还靠着他的肩。我紧张得满脸通红,低声嚷嚷着要下去,他却在我耳边柔声说道:“你要我在这里吻你么。”我立刻就不敢动了。

我微微抬起头往下面看去,只看得到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我立刻感到一阵晕眩,怎么会这么多人。除了大殿左右两旁站着手拿火把的人,其他的人都是十分整齐地将手放在大腿两侧。可弄玉好像没什么反应。不知道小薰和他坐在这里的时候是不是还能像在我面前那般你亲我,我亲你的。一想到这里,心里又是一阵浮躁。

天涯和闵楼站我们前面,面对着教众,小薰和另外几个人站在最前排,他的头埋得很低,也看不清表情。整个大堂内一片宁静,气氛变得十分紧迫。火光灼灼夭夭燃烧着,弄玉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所有人屏气慑息,大气都未敢出一声。弄玉轻声说道:“薰,听说你和温采是朋友。”声音不大,却久久回荡在整个大殿内,因此听上去异常清冷。

小薰依然低着头,小声说道:“是的。”弄玉又问道:“我曾说过,温采任你处置。你是如何处置他的。”小薰的声音微微发抖:“我……我……”弄玉冷冷说道:“我说任你处置,不是叫你顶着我的名号去虐待他。”小薰猛然抬起头,神色惊慌地说:“不是我,不是我!”小薰?难道是他……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小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小薰将目光转向我,眼泪立刻就流了出来:“小采,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要相信我!我那么喜欢你,我怎么可能忍心伤你……”

第六章 黄雀伺蝉

赐紫的神色突然变得十分惶遽,她睁大眼睛看着地上,声音微微颤抖着:“奴婢不、不知道。不敢、敢说。”弄玉笑道:“没有关系,你告诉我,我不会让你受罚的。”赐紫心慌地看了看小薰,又迅速回避了他的视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哭道:“教主,奴婢错了,不敢把薰少爷的事告诉教主,请教主责罚……”赐紫嚎啕大哭着,整个大殿都回荡着她的声音。小薰的脸色已然变得十分惨白。弄玉挑衅地看着小薰,说:“薰少爷,这下该如何是好。”

小薰已经没有再哭,只是又一次将头埋了下去:“小薰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教主,你认识我这么久,竟不知道小薰是什么人。”弄玉没有理他,继续对赐紫说道:“赐紫,对温采施刑的人现在何处?”赐紫转过头去看了看,似乎在寻觅着什么,没一会,那两个人就走了出来,双双跪倒在弄玉面前。的确是那天的蓝衣弟子和灰衣弟子。

蓝衣弟子哀求道:“教主,属下也是被逼于无奈。是薰少爷叫我们这么做的。您放过我们吧。”灰衣弟子也跟着说道:“薰少爷说是教主的命令,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弄玉柔声说道:“我自然不会怪你们。来人,把薰给我拖到地牢里去。”

小薰的脸色霎时变成了一张白纸,眼泪似乎随时都会流下来:“教主,你就这么不相信我?!我怎么可能害小采!我怎么可能害小采……”可那声音是越来越远。我看着他被人带下去,瘦弱的身躯不断颤抖着,当真觉得他很可怜,但是更多的是心灰意冷。这样的事又一次发生了。先是印月,再是小薰。难道这世界上就没有人愿意以赤忱之心待我?

弄玉还是没有看小薰,转而对赐紫说:“赐紫,你觉得薰少爷待你如何。”赐紫娇滴滴地说:“少爷对奴婢很好。”弄玉的手指在我的手上轻轻划着圈圈,心不在焉地说:“如果叫你和他成亲,你可愿意?”

赐紫的神色微微一变,但是依旧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静:“奴婢不敢。薰少爷是教主的人。”弄玉微笑道:“那教主如果要娶你,你是不是也不愿意?”所有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却没人敢出声。赐紫的脸立刻就变得通红,低声说:“奴婢……奴婢……”我抬头看了看弄玉,他嘴边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弄玉柔声说道:“赐紫,你生得这么美,竟没有自信么。其实你比小薰、比温采都要好看得多,你没觉得吗?”

一听到弄玉那软软的声音,赐紫更是羞赧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弄玉接着说:“其实我早就觉得你比你姐姐漂亮了,只是因为怕你们姐妹两个闹僵了关系,所以一直没机会对你说。”我的手紧紧拽着弄玉的衣袖,有些愠怒地低声说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当着这么多人,你……”其实我并不是因为这个生气,但是我怎么说得出口。弄玉他带我来就是来给我看这一幕的?

弄玉没有回答我,只是一脸柔情地看着赐紫:“赐紫,其实你弄错了,我并不喜欢你们薰少爷,我杀掉你姐姐也不是因为温采。你知道是为什么吗?”赐紫羞人答答地垂着螓首,连自称都改了:“赐紫……不知道。”弄玉微笑道:“其实我知道,你也不是真心想害温采,更不会想害自己心爱的薰少爷死于非命,只是你也是与我一样,难以控制自己的感情,对么。”我忽然觉得不对劲,看了看弄玉,又转眼看了看赐紫。只是赐紫似乎还没察觉问题,还轻轻咬着嘴唇,娇声娇气地说:“是的……赐紫一直都不知道教主的心……”

弄玉将我抱得更紧了些,轻轻说道:“你一直都那么温柔单纯,不会使用心计,哪里像你的姐姐燕舞,一天就知道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他话还没说完,赐紫的脸就立刻变成了死灰色。

赐紫的身体微微抖搐着,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她面如土色地看了看弄玉,眼中的感情复杂得让人害怕:“反正怎样都免不了一死,我只是想为姐姐报仇而已。”她似乎已是孤注一掷,越说越大胆:“姐姐死无全尸,我替她不平!”弄玉却依然平静地说:“嗯。你说得对极了。燕舞的死状是挺难看的。不过,我就觉得奇怪了,你明明是想替燕舞报仇,大可伺机暗杀我,为何要害温采,甚至是豪不相关的小薰。”赐紫紧紧咬住牙关,随即又松了开来:“温采害姐姐。薰少爷……只不过是替死鬼罢了。”

看来她真的是铤而走险了。听她这么一说,我顿时觉得火大,气得想冲过去打她。弄玉轻轻拉住我的手,满意地看着她,声音依旧有些慵懒:“赐紫,你可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点么。”赐紫浑身都在微微发抖,早已说不出话来。弄玉似乎也没打算要她回答,自问自答道:“我最喜欢你的蠢。无论平时你的城府再深,喜怒不形于色,只要一遇到我,你就会变成一个蠢货。因为喜欢我,一句话而已,需要找这么多借口么。”

赐紫抬起头,满眼泪花地看着弄玉:“如果我说了,你会原谅我吗。”弄玉轻轻摇了摇头:“不会。已经知道结果的事,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赐紫眼里噙满了泪水,怨怼说道:“你好狠的心。”弄玉微微笑道:“多谢。”然后挥了挥手,几个人就带她下去了。弄玉对着下面的教众说道:“今天就到这里。”然后抱着我离开了大殿。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弄玉,完全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原来那个赐紫是燕舞的妹妹。虽然心里很不好受,可是小薰没有加害于我,我已感到十分满足。我抬头看了看弄玉,悄声说道:“那个……小薰……”弄玉轻笑道:“你这时候还想到他,真是服了你了。”碰到他的目光,我又将头埋了下去:“他没有罪。”弄玉说:“他打过你一巴掌。”我轻轻说:“你也打过我。”

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弄玉的卧房。他将我放在床上,坐在我身边,不怀好意地笑着说:“我让你打回来。”说完,还把脸给凑了过来。我看着他的脸,想到了曾在这间屋子发生的事,不由自主地往后移了一步:“你还真是厉害,谁喜欢你都看得出来。”弄玉看我移了一步,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女人的心思实在太好琢磨了,她喜不喜欢你,你只要一看她的眼睛,立刻就知道了。就像赐紫看我,就像雅文的小丫头看你。”

我问:“雅文的小丫头?” 弄玉说:“我忘了她名字了,一直待他身边那个。”我迷惑地说:“九灵?你怎么认识她?你不是没见过她吗……等等,你什么意思?她看我?”弄玉说:“她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可惜你是傻瓜,看不出来。”我惊愕地摆摆手:“她怎么可能喜欢我……”弄玉冷笑道:“你永远都不会发现自己的优点,这么不自信,这也是最让我头疼的了。”听他这么一说,我有些不高兴了。他和桓雅文是我接触过最多的男人了,他们都比我好得多,我如何能有自信。我漠然说道:“我不了解女人,没有办法。你只能看出女人喜欢你,那男人的你就看不出来了?”

弄玉靠在我旁的墙壁上,自信地笑了笑:“也看得出来,例如说小薰喜欢我,黎子鹤也喜欢我。”我白了他一眼:“你脸皮真厚。”弄玉说:“这是事实。不过我不喜欢他们罢了。”我说:“不喜欢还和他们做那种事。”弄玉微笑道:“我是一个正常男人,你站在我面前又不让我碰,我会憋出病的。”我怒道:“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恶心的话却不脸红!”

弄玉忽然坐起身,将我抵到墙上,脸靠了过来:“要不,今天晚上你就在这里睡……”我涨红了脸:“不要。”弄玉滚烫的呼吸轻轻地擦过我的脸,他极小声地说道:“那我们现在就……”一边说,手就一边伸向了我的衣服下摆。我一把打开了他的手:“不行!我的伤还没好!”这一打,手上的伤全扯着了,疼得我直咬牙。

弄玉立恍然大道:“我忘了。你的意思是,等你伤好了我们再逍遥对么。我会等的。”说完,还做出一副很听话的样子。我又不敢揉自己的伤口,有些地方还开始长出新的肉了,身上又疼又痒,只觉得心情极烦:“你不要和我说话。”弄玉没有再在我身上乱摸,只是将头靠在墙上,凝视着我:“采,说真的,别人喜欢谁我都能一眼看得出来,唯独你。我一直不知道你究竟喜欢谁。”他凑过来轻轻吻着我的额头,柔声说道:“为什么我就看不出来的……你告诉我,好不好。”

我一时紧张得全身都绷直了,但是一想到他和小薰在一张床上的样子就觉得十分恶心:“我喜欢谁关你什么事。你要真憋得难受,找小薰去。我满足不了你。”弄玉抚掌一笑:“嗯,采儿,我就是想看你这样的反应,你继续说。”我蹙怒道:“你真的很让人讨厌,糟蹋了多少人不够,现在连小薰也给你害了。”弄玉依然十分满意地笑着:“包括你在内。”

我发现无论我说什么他都是那副德行,似乎我越生气他就越开心,嗔恼看着他半晌,倒在床上背对着他。弄玉却像只鳖似的死咬着我不放,冰凉的手指轻轻地点着我的脸颊,在我耳边轻悄悄地说:“你生气了?”我说:“没有,你不要再为难小薰了。”凉凉的指尖还在我脸上轻轻地游来游去,我被弄得有些痒,又不敢乱动。弄玉清脆诱人的笑声在我耳边轻轻回响着:“采儿……你真重视小薰,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忘加个‘小薰’。”

我当没听到:“我想见雅文。”四周的空气一下凝固了。弄玉抚摸着我的手微微发颤着:“不准想。”声音听上去有几分任性,甚至还像是在撒娇。我不知道他没事又在玩什么把戏,只是又一次说道:“我想见雅文,我没和你开玩笑。”弄玉的手离开了我的脸颊,随后就是他走下床和关门的声音。

我躺在床上,原本想睡一会,但是一点困意都没有。我也说不明自己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了。他养了我接近十年,在这段时间内代替了父亲兼兄长的位置,他教我很多我不会的东西。虽然他强迫过我,可我除了当时很痛苦以外,之后就不怎么在乎了。他打过我,我想生气,可我只要一听到他声音就气不起来了。只是弄玉究竟是怎么看我的,我不明白。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那么喜欢亲近他了,反倒是一见他就会觉得很别扭。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我问是谁。那人温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是我,桓雅文。”

第七章 争风吃醋

我完全没做好心理准备。怎么这么快他就来了,难不成是弄玉叫他来的?我胡乱往脸上捏了一把,努力让自己放松一些,应了一声,他便走了进来。我缓缓坐起身子看着他,整个屋内顿时寂然无声。桓雅文走到我的身边,就一直用十分平淡的目光看着我,看上去从容镇定,可我怎么都觉得他这样比哭还难受。

他替我理了理衣领,轻轻说道:“你瘦了好多,你看衣服都空了。”我把手搭在了他停在我领口的手上,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的。”桓雅文说:“是哥哥叫我来的。他……他说你想见我。”我蹙眉道:“你不是不要我了么。”他看着我,手顷刻间变得僵硬:“采,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哪里会不要你。”他坐了下来,却没有收回自己的手:“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可是……我打不过哥哥。”我淡然说道:“没事,我没吃什么苦。只是觉得你把我丢在这里,很像在丢垃圾……这一点你和他很像,只要一有过那种关系,之前待我再温柔再体贴,我立刻就变成废物了。”

桓雅文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说:“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什么时候这样想过了。”我自嘲地笑了笑,说:“不过我的确该被丢,这么自贱的人,的确不该被人珍惜的,你丢得很好,他也没有错。是我错。他那样对我,我还放不下他。”他立刻伸出手捂住了我的嘴,颤声道:“为什么我会比哥晚遇见你。”我说:“我想忘了他。我不想再见到他。”桓雅文站起身说道:“不会的,他喜欢你的,我去和他说你喜欢他,叫他对你好一些。”我抓住他的手:“不要,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就是喜欢糟蹋我,你要再和他说,他只会变本加厉而已。”

哪知这一下牵动了我身上的伤口,我闷哼一声,捂住了自己的伤:“不要去……”他又急忙坐了下来:“你身上怎么了?”我摇摇头:“没事,一点小伤。”桓雅文说:“让我看看。”可我不想让他看到。他若是知道我在这里遇到这么多倒霉的事,十有八九会去找弄玉。我挑衅道:“你想我脱衣服?”他的脸微微一红:“不是的,我要看你的伤。”我说:“我身上没有伤。”他说:“你刚才都说有的。”

我往后缩了缩身子,摇摇头,不再说话。桓雅文红着脸自圆其说道:“反正我也见过了,不欠这一次。”我怎么也想不到桓雅文也会有蛮横的一天,竟趁我不防就把我的外套刮了下来。结果那些浸了血的白布条立刻就毫无保留地露了出来。手臂上的伤只擦了药,没包扎,深红色的伤口一条一条拉开,就像是无数不怀好意的恶人裂开嘴狰狞的笑。

他惊诧地看着我身上的伤,温热的手轻轻抚过那一条条丑陋的疤痕:“怎么会这样……你究竟遇到什么事了?”我低下头,双手紧紧地攥着床单:“不是他。”他的声音在微微发抖:“我不管是谁弄的,你不会理解我的感受。”我低声说:“我知道,你替我感到难受。”他轻轻搂住我,将我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哥如果受到了这种伤,你会多难受,我就有多难受。”

我突然觉得心里有些酸酸的。如果弄玉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我一定会很想哭。可是这句话从桓雅文口中说出来,他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我轻轻抱着他的腰,小声唤道:“雅文……”桓雅文柔声道:“嗯?”我抬起头,正想说点什么,却听到门口传来了一个调侃的声音:“二位感情还真不错呢。”我朝房门看去,只看到弄玉正抱着手肘站在门口,淡黄色的阳光洒落在他的半边脸上,他的头发轻轻贴着暗红色的门板。

他慵懒地靠在门上,挑眉看着我们,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你们继续甜蜜,不用理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将目光转向了桓雅文。桓雅文看着弄玉,声音轻软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我要带他走。”弄玉柔柔一笑,说:“你打不过我。”桓雅文说:“哥,你从来没考虑过采的感受。他若是不愿意待在冥神教,你也要逼他留在这里么。”

弄玉原本就十分白皙的皮肤此刻看上去更是没有一丝血色。他看了看我,又看着桓雅文说:“他原本就是我的人。无论他走到哪,都得回来的。”听了他的话,我竟有些心悸。桓雅文说:“哥,虽然我和你分别多年,可我依然有自信这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是我。你现在害怕失去他,为何还要这样待他。如果你不能对他好,那就交给我。”

听到他说完这句话,我和弄玉都许久没有说话。我竟害怕听到弄玉的答案。我慌忙挣脱了桓雅文,披上衣服,也不顾着脚伤就往床下走去。弄玉忙道:“你下来做甚么,上去!”桓雅文不知道我脚下有伤,还以为我是想走到弄玉身边,也就没有说话。我走到门口,恶狠狠地瞪了弄玉一眼,就朝门外走去。弄玉伸手来抓我,我慌忙甩开了他,强忍着脚下的剧痛,一瘸一拐地朝花园里冲去。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怕些什么。是我叫桓雅文带我走的,可我又害怕弄玉放手。我明明知道弄玉的感情便似风里杨花,水上幻泡,我无论再怎么作贱自己,都不可能得到的。阵阵秋风侵袭而来,我抱着自己的胳膊,浑身不住瑟瑟发抖。

走了一段路,我竟看到前方有一个秋千,正在凉风中轻轻晃动着,我一时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就走过去,坐在了秋千上。我的双手扶上了绳子,却因为脚伤不敢蹬地。我看着被风卷起的满地落叶,发现自己真是一个笨蛋,就像这个秋千一样,没有人助力,就只能这样傻傻地站在原地,无能为力。

就在我自己坐在上面暗自伤神的时候,忽然有人伸出手推动了秋千。风簌簌擦过脸庞,有些凉,可那一瞬间,我似乎感觉自己正在飞翔。

周围的景色都飞速抛在了脑后,只觉得自己离天空越来越近。大团大团的白云漂浮在瓦蓝层穹,就像一条条流淌在碧溪中的笼纱。空气变得异常清新,世界变得格外谧宁。耳边擦过风扑过耳边的呼呼声,鸟高声欢啼的雍鸣声。我仰起头,闭上眼,满心舒畅地享受着迎面吹来的风。

有什么人从身后抱住了我的腰。力道不大,可我却是耽惊地转过头去,看到了身后弄玉的脸,我吓得手都松了,竟傻到忘了自己是在荡秋千,结果自然是随着秋千的升高飞了出去,划出了一条完美的弧线。

绿油油的草地离我越来越近,这时想要翻转身子已经来不及了。我闭上眼睛,双手十分狼狈地抱着头,心想自己这下摔惨了,可是当我快要着地的时候,却掉入了一个人的怀中。我睁开眼一看,那人竟然是弄玉。

可是因为掉下来的冲击力太大,弄玉也没有站稳,两个人一起摔倒在了地上。弄玉倒吸一口气,不知是摔疼了还是被我砸疼了。我余惊未褪,心扑通直跳,也忘记站起身,就这么傻呆呆地看着他。他对我莞尔一笑,柔声说道:“好疼哦。”

该说这句话的人是我吧?!我的身上才叫疼得快要裂开了,只是心跳得越来越快,想赶快从他身上爬起来,但是他的手紧扣着我的腰,让我不得动弹。我说:“你让我起来,别人看到要乱说的。”弄玉的双手从我的腰上游到了脖子上,他勾着我的颈项,将我往下拉了一些:“全教的人都知道你是我什么人,你怕谁看到。”我被他箍得死死的,只有用手去推他,但是依旧无法动弹。他小声说:“你是怕他看到对不对。我就是要他看到。”我一下被说中了心事,有些不痛快,转过脸去,不回答他的话。

他将我的脸又硬生生地扭了回来,笑吟吟地望着我说:“刚才是我不对,不该嘲笑你。不生气了好不好。”这话虽然是道歉,但是看他的脸哪有一点道歉的样子?我怒道:“不好,我还要继续生气。”一说出口我才觉得这句话奇怪到了极点,果真弄玉扑哧一声就笑开了:“采儿,你好可爱,如果你一直这样‘生气’,我还真巴不得你天天都生气呢。”他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搂着我脖子的手也在跟着微微抖动。

弄玉长长的头发落在浅浅的草中,雪白的皮肤在这片葱绿色的草地上看上去格外清丽动人,我看着他那张妩媚至极的脸和抱着我脖子的纤细双臂,竟然想都没想就冒出一句话:“你真像女人,娇得跟朵花似的。”弄玉脸上发自内心的开怀笑容立刻慢慢转变成了不怀好意的笑:“我就让你见见我和女人有什么不同。”

言尤未毕,他抱着我颈项的手就微微用力,将我的头按了下去,我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吻上了他的唇。我原本想在自己神智依然清醒的时候脱离他的怀抱,可是当他的舌探入我的口中以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如电流击过的感觉从脑海迅速传到了小腿,身上伤口扯伤的疼痛感在慢慢消失,弄玉抱着我的脖子,向我衣服里探去。

我想用力推开他,叫他放开我,可是发出来的声音听上去却是暧昧之极,弄玉见我还在反抗,环着我的腰,将我反身压在了身下,依然含住我的舌头吸吮。一只手将我两手抓住抵在胸前,另一只手已伸入我的裤子,不知道蘸了什么的东西往我后面涂去。我忍不住低声抽气,连连呻吟,只觉得胸腔似乎就要燃烧起来一般。

弄玉扯下了我的裤子,轻轻在我身上摩擦着,我的心里痒痒的,浑身就像被柔软的东西划过,难以言喻的骚动。弄玉衣衫半敞,手指依然在我的后穴中抽送,我身上紧绷,不住颤抖。弄玉抽出自己的手指,分开我的双腿,将自己推了进来,我惊呼一声,疼得紧紧咬住了下唇。弄玉在我体内缓缓游移,长发落在了光滑的皮肤上,随着身体轻轻晃动。他悄声在我耳边说:“采儿乖,放轻松。”我颤声道:“出去,你出去……”弄玉邪气一笑,不再说话,身下的动作却未曾停下来。

我又想起了小薰。一想到现在抱着我的人曾经和他如此亲热,心中满是委屈,潸然泪下。弄玉有些错愕地看着我,忙俯下身伸出小小的舌舔去了我的眼泪:“采儿,很疼么。”我的嘴唇抖得厉害,却说:“我伤口疼。”弄玉眼中略带醉意,低头轻轻吻着我身上的伤痕,在我体内加快了速度,一次又一次冲撞着我身体深处,又是欢愉又是疼痛感觉让我忍不住低声幽咽,可我依旧没有叫他慢下来。

我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雅文那么温柔,抱我的时候我就一个劲喊疼,弄玉比他霸道得多,可我就是不肯叫出声。一想到雅文,我更是觉得对不起他,又哭了起来。这个时候,花丛里突然有什么声音动了动,我心中一凛,大概猜到是什么人了。我早就打算做的事,现在也该做了。

弄玉抬起那双蒙上薄雾的眼看了看花丛,轻轻一笑,伸手抬起我的腰,将自己更深地推了进去,又低下头来继续吻我。我横下心双手紧紧抱住弄玉的脖子,拖着懒懒的声音说道:“玉,用力一点,呜……呜……”主动伸出舌来去求欢,还不时发出了让人听了就会心悸的淫荡叫声。我配合地摆动着自己的腰肢,不过多时便泄了出来。弄玉更深入地吻着我,在我的穴口摩擦了一阵,便深入释放了自己。

两个人的身体依然紧紧地黏在一起,我抱着弄玉赤裸的肩,将他按在自己的身上,嘴唇黏腻地在他颈项间亲吻着。弄玉抱着我,似叹息般的轻声说道:“你叫得真销魂,可惜,不是叫给我听的。”

第八章 雨断云销

我不赶去抬头去看弄玉,只是默默穿上了自己的衣服,只留下一语不发的弄玉坐在那里。我吃力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觉得每走一步头都会沉重一分。

我何尝又不是自绝于人。躺在弄玉的怀中,只知道抱怨他和小薰怎样,可我没有想过自己与桓雅文的关系也是不清不白的了。桓雅文……我已不知道如何去偿还这份永远无法还清的情债。我似乎早就忘了他与我的仇恨,我也不想拿这个作为离开他的借口。

看着弄玉空荡荡的屋子,我有些尴尬地笑了。他怎么可能还继续留在屋子里等我。刚才那一幕肮脏的画面一定已经变成他的噩梦了。这不就是我想要的么。我摇摇晃晃地走到了铜镜面前,拿起了桌上的鹤顶梳,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经将梳子掰断,想将那些木刺甩入桓雅文的颈椎杀了他。我先是忍俊不住笑了出来,但是一看到镜中的自己便笑不出来了。

微微泛黄的铜镜上倒映着一张有些苍白的脸。这不是一张有福气的脸,我也从未觉得自己美过。雅文他从来都是那么优秀的一个人,家财万贯,相貌堂堂,博学多才,温文尔雅……几乎褒义词用来形容他都不会错。可他怎么会喜欢上如此平凡的一个人。若不是他看上我,我一定会很讨厌他,因为他有的我都没有。而我就仗着他对我的一片真心随随便便就将他伤害了。

我看着桌上的雕花瓷瓶,玉白色的瓶身,丹红色的石染花纹,这样精美的艺术品若是坏掉了,一定很可惜。我轻轻端起那花瓶,抚摸着瓶口靛蓝色的珐琅,浅笑一下,松开了手。

瓷器破碎的声音。清越婉转,洌清空落,就像潺潺溪水在空谷中的回响,山溜何泠泠,飞泉漱鸣玉。我蹲下身,拾起了那已破裂的陶瓷碎片,用指尖缓缓刮过舛错不齐的边缘。然后紧紧将它握进在手中,站起身,朝外面走去。

我叫一个丫鬟带我去桓雅文住的房间,那丫鬟的态度唯唯诺诺,脸红耳赤,我一时不大明白是为什么,反正绝对不像以前那番光景。她带着我穿过了几个行廊,指着一间门口挂着有大红灯笼的屋子说:“桓公子就住那里。”我点点头,她便退下了。我的身下酸痛得厉害,低下头一看,立刻就明白那丫头为何脸这么红了——我的裤子上还沾着那些东西。

不过这样更好。我走过去,轻轻推开了门,看到了正坐在床上收拾包裹的桓雅文。他似乎没想到我会来,抬起头略微错愕地看着我。

“桓公子,要走啦?”我的衣裳半敞,任冷风吹刮着自己的身体。桓雅文将手放在包裹上,轻轻说道:“你若是不想我走,我不会走。”我搔了搔脑袋,挤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如果我希望你走呢。”他有些失神地说道:“那我会走的。”我微微仰起头,轻笑着说:“桓公子这么慌张地想要离开,是不是因为刚才看到什么了。”

桓雅文先是怔怔地看着我,接着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迅速眨了几下眼睛,似乎在竭力忍耐什么一样。我紧紧握手中的陶瓷碎片,那尖锐的东西几乎要把我的手刺破。可无论我的心里多么难受,脸上都依旧微笑着:“是不是看到我和弄玉在一起做那种勾当,你心里难受极了?”桓雅文紧皱着眉头,不甚明显的喉结轻轻动了几下,他低声说:“不要再说了……”我想我现在的脸色一定不好看,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只觉得自己离崩溃是越来越近了:“好,我不说了。桓公子是高贵的人,不能听这些肮脏的事。”

此时,一阵狂风刮来,冲开了紧关着的房门,桓雅文的嘴唇已然变得苍白。他只是看着我,那样的眼神让我的心翻覆绞痛。顷刻间窗外下起了丝丝细雨,缠绵悱恻,踽踽凉凉,下在这样的季节,更添凄惶。

我的手上似乎有什么液体流过。我将那只握着碎片的手藏在了身后,随意在门上擦了擦,生怕落到了地上:“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痛苦。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痛苦么。”桓雅文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哽咽着又重复了一次:“你不要再说了……”我低下头,想了想,满意一笑,又抬起头对他说:“你杀了我的家人。”

桓雅文的声音微微颤栗:“所以,你先对我好,然后再把我踢掉,你就要让我半死不活,日思夜想的人都是你……是不是?”我没有说话,只是噘嘴做了一个很淫荡的表情:“来,亲亲我,漂亮的桓公子……”可是说到一半我就再也说不下去。

因为桓雅文哭了。

我的心就像瞬间被撕裂了一般,慌忙说道:“你哭什么?!你还不赶快走,现在我玩够了,不想见到你了!”我紧张地抓着自己的衣角,生怕稍微一个不注意自己也会随着他哭。他拿起自己的包裹,慢慢走到我的身边,低头轻轻吻了我一下。他脸上还挂着眼泪,声音却轻柔得像是在呵护一个深爱着自己的人:“无论你怎么说,我都喜欢你。”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入了迷蒙的细雨中。

这时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满是碎片划伤流出的鲜血。我紧紧抓着自己胸前的衣料,心痛得无以复加,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清人梦魂,千里人长久,君知否?雨僝云僽,格调还依旧。

秋季的荷花池,上面只漂浮着几片薄薄的凋散浮萍。细碎小雨轻轻落下,在水面上轻轻飘散开一朵一朵花型涟漪。浮萍上的雨珠轻轻滚动,不一会儿,便落入了水中。

荷花池上架着一座小小的桥,细雨中,这桥栏看上去竟像是在梦中一般,模模糊糊,云雾迷蒙。我靠着桥上的木桩,看着几个戴着斗笠的渔夫正划船驶向远方。一对男女正撑着素色雨伞彼此深情凝望,似乎正在依依惜别。

雨中一个清瘦高挑的身影引来了人们的侧目。他朝我走来,却被我止住了:“你不要过来,我有话想要对你说。”他停下了脚步,却一直凝视着我。我伸手看了看手中粘了血的陶瓷碎片,苦笑道:“我不知道你留我在身边是为了什么,我更不知道雅文他为什么会喜欢我。虽然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没有善解人意的品性,可是如果我是一个奇丑无比的怪物,我相信你是肯定不会愿意再看我的。”

他立刻惊慌失措地朝我跑来,可终究比不过我咫尺间的距离。

我握住手中的陶瓷碎片,毫不留情地往脸上划去。

鲜红的液体溅落在桥段上,荷花池里。人们被吓得纷纷逃开。弄玉跑到我身边的时候,我的眼前已是一片血红。他想要抱我,我却一步一步在往后退。

疼痛,无尽的疼痛。可终究比不过心底的伤。无论我怎么做,最后一定会遭到天谴。上天不会惩罚我,那么,就让我自己来惩罚自己。

我又重新躺回了床上。这个伤口划得极深,血一直流了接近一个时辰才止住。一个年老的大夫替我看了伤,转头看了看站在床旁边心急如焚的弄玉,轻轻摇了摇头,叹气道:“温公子的命留得住,眼睛不会瞎。只是……这相貌怕是永远回不来了。”我听到弄玉的手重重落在了桌子上,老大夫的身上明显一僵:“教主,这实在是老夫难以办到的事,温公子下手实在是又重又坚决,老夫实在不敢相信一个人可以狠得下心这样伤自己。”

纱布几乎将我整个头都包了起来,我睁开眼也只能看得到他们的身影。弄玉似乎在盯着我看,那老大夫却又不厌其烦地继续说道:“他的这道伤一直从眉心划到右脸脸颊,鼻骨已经彻底毁了,是否会落下病根都不知道。再来,脸上的神经是很多的,这样下去很有可能……会面瘫。”我轻轻张了张嘴,尽量不扯动神经地说:“大夫,你的意思是,我以后一定是个丑八怪了。”大夫紧张得手足无措:“温公子,这……这……”

我轻轻说道:“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我只是问问。”其实在听到他说“鼻骨彻底毁了”的时候,我是很害怕的,甚至有些后悔。这样下去,我不止是长得丑了,而且,会很可怖。可是我一想到雅文那张挂满泪珠的脸,心里立刻就揪痛得难受,甚至会觉得这样做还不够弥补我的罪。那大夫不再说话,我又轻声说道:“弄玉,你听到了,撕下纱布以后,我会变成一个怪物。”弄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我微微侧过头去,不想再看到他。弄玉突然对大夫说:“我知道了。现在该注意什么。”大夫说:“切记不可沾水,每天在伤口上涂抹紫金膏,要经常换药。”弄玉说:“就这些吗。”大夫犹豫了一下,说:“其实……有个人兴许可以治好温公子。只是这人消失了十余年,恐怕早已不在人世。”弄玉说:“这人叫什么名字?”大夫说:“此人复姓南宫,单名一个月字。”

弄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这个叫南宫月的人有什么特点么。”大夫说:“据说他长相美得不似凡人,医术高到可以起死人,肉白骨,外貌神似翩翩公子,性格却十分顽劣,没人知道他是从何处来的。最后一次出现在京师是在十二年以前,随后就带着自己的心上人隐居去了。”弄玉说:“那他的妻子又是哪里人?”大夫说:“那不是他的妻子。这个叫南宫月的男子是个断袖。他喜欢的人是尚书公子,年纪与他相仿,现在也没他的下落了。”

弄玉轻笑出声,我在床上怎么听都觉得别扭。他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那大夫应了声便退下了。弄玉走到我的身边,坐在床沿上,柔声唤道:“采儿,你睡着了么。”我没理睬他。他轻轻握住了我的手,声音竟有些悲凉:“傻瓜采儿……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我想了想,说:“就算能治好,我也不会去治的。”

弄玉伏在我的身上,叹气道:“你的伤若是能治好,我不会放你走,不过我不会欺负你。但是你若是打算一辈子都拿张刀疤脸对我,我就每天把你丢在床上死劲折腾,让你天天都下不了床。”我的血似乎一瞬间都冲到了脸上,我冷冷说道:“你先找到那个叫南宫月的人再说吧。”弄玉抓过我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又吻,自信地说:“你放心,只要他没死,我就能找到他。等你伤好些我们就出发。”

我抽回自己的手,不再说话。弄玉却依然像个八爪鱼一样缠在我身上不停蹭来蹭去:“采儿,你真笨。”我漠然道:“多谢夸奖。”弄玉抱着我的身子,头发落在我的脖子上,凉凉的,柔柔的。他说:“等你伤好了,我会告诉你一件事。”我问:“什么事。”他神秘一笑:“秘密,到时候再告诉你。”我说:“我也不想知道。”他依然笑吟吟地说:“你会想知道的。要不,我们明天就走。”我翻过身子看着他:“明天?”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靠近了些,轻轻揭开了盖住我嘴唇的纱布,在我唇上印下了一个吻,还意犹未尽地舔了一下,又乖乖地将纱布盖好。我赧然地别过脑袋,久久都没敢舔舐自己的唇,生怕只要一碰着有关弄玉的任何东西——哪怕是唾液,就会再一次沦陷进去。我轻声说道:“我会这么做的理由你应该明白。”

弄玉的眼神微微一黯:“……我知道了。”替我加了厚被子,见我闭上眼便走出了门去。我睁开眼,看着窗外不断落下的细雨,就像苍天为整个世界都织上了一层半透明的冬季的锦衣。天越来越凉了。雅文这时应该已经回到碧华宅了吧。

第九章 雪山妖豹

其实那一日过后弄玉并没有立刻带我去寻医,两个月以后,我的脚伤和身上的伤差不多复原了,但也只能勉强走路而已,而且身上留下了无数细细的刀痕。我的脚已经没法看了,每次换袜子的时候我都会把眼睛闭上。

其实这些都无所谓了。最可怕的是我自毁容貌后的第二天。

那一天风特别大,刮开了我房屋里的窗门。天气阴暗,乌云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苍穹,我的头发被狂风吹得四处飞扬。一个十二三岁的童子走进屋来,小心地伸出手替我换药。拆掉脸上纱布后,那个童子看着我的眼睛忽然睁得滚圆,然后他惨叫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吓得浑身不住发抖:“鬼,鬼啊……”

我看着他那张带着惊慌和恐惧的脸,颤颤巍巍地说道:“你……你去把桌上的铜镜给我……”那童子的脚已经被吓软了,连跪带爬过去将桌上的镜子取了下来。又是一阵狂风吹过,卷乱了我披散着的头发,我接过铜镜,里面倒映的人脸被头发盖住,什么都看不到。

我的手微微发战地伸向自己的脸,缓缓拨开了挡住脸颊的头发……那不是丑。

是恐怖。

我怔忪地看着镜子许久,手一直在剧烈地颤抖:“不……不……”我发现自己的鼻子似乎被什么堵住一般,发出的声音都带着浓浓的鼻音。那童子已然哭出声来,却因为害怕别人听到而拼命压抑住自己的声音。

“哐”的一声,我猛然将手中的镜子砸在了地上!

乌云布缓缓在天空中游移,整个房间变得更加黑暗。那童子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他不再敢看我,只是迅速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外冲去。可他才跑了两步,便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教……教主!”

我的背脊突然变得冰凉。弄玉的声音在门口轻轻响起:“你哭什么。”那童子浑身都在颤抖,喉间发出了些奇怪的声音,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弄玉又冷冷地重复了一遍:“我问你,你哭个什么。”那童子哽咽道:“我……我……他、他好可怕……呜……”弄玉半晌没有说话,我透过舞动的轻纱看着他们,亦是没有出声。

整片屋子宁静得有些诡异。隔了好久,弄玉才对那童子柔声说道:“乖孩子,你是不是被他吓着了。他是不是很可怕。”那童子满脸泪珠,用力地点点头。弄玉说:“嗯……那你去死好不好,死了你就看不到他了。”我才反应过来他的话,正准备阻止,可还没发出声音,那童子就已经倒在地上了。

弄玉收回了甩出墨梅银针的手,若无其事地朝我走过来。

我已好久没有这样静静地凝望他了。我认识他十年,无数次看到他朝我走来,每一次他都是美得让人心惊,让人害怕。可是从没有哪一次,我会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会隔得这么远。他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变,只是坐到我身边,用手轻轻抚着我的未受伤的半边脸。他就这么一句话也不说地看着我,那样的表情,就像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柔和,温暖如清泉,从我的眼中,流到了心底。未曾改变。

我却用力将他的手甩开,然后双手遮住了自己的脸,生怕他再看到一次:“你出去。”弄玉也没有拉开我的手,只是淡淡地说:“你把自己的脸划得好难看。”我紧紧地咬住了牙,低声道:“你出去……”弄玉的手摸着我的头,将我杂乱的头发理顺:“你划自己的脸,不就是为了要我放弃你么。的确,一个男宠没了脸,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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