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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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涵川没有回头,但也知道丁齐来了,伸手指了指旁边那张藤椅。丁齐走过去与他并排坐下,小声道:“谭老师,我还以为您这位高手正在打坐呢。”

谭涵川:“我在值班啊,怎么能自己打坐呢?”

丁齐有些没话找话道:“其他人好像都睡了。”

谭涵川笑了笑:“应该都没睡。老朱倒是回屋打坐练功去了,但现在的心境不对,估计不会有太好的效果,他得像阿全这样找找状态才行。叶总躺在沙发上也是睡不着的,就是在那儿闭眼等着。至于范师弟嘛,是进书房找东西去了,但估计也找不到什么。

还是丁老师你最洒脱,莫不如就干脆坐这儿看着,感觉反而最安心。”

这位研究员不论做事还是说话,总是会让人一再感到吃惊,该怎么形容呢,就是太直接了。但有时候直截了当就是一种最好的处事方式,尤其是在与那些心眼和套路都防不胜防的江湖人打交道的时候。

谭涵川只是直,但绝对不傻,随口就能说穿这些。丁齐一时不知该怎样接话,又眺望着远方道:“坐在这里远望群山,风景真的很不错。假如前方再有一座大湖,清风徐来,那感觉……”

谭涵川突然道:“你说话小声点,阿全都能听得见。”同时还向丁齐打了个手势。

丁齐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无意间说漏嘴了,前方有一座群山环抱间的大湖,正是谭涵川通过后院门看到的小境湖景象。他的反应也很快,声音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顺势反问道:“这么小的声音,阿全也能听得见吗?”

谭涵川:“当然听得见,他现在处于知觉最敏锐的状态。别说我们坐在这里说话,就算跑到前院去,他隔着这栋楼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只是不会留意而已。”

谭涵川刚才要丁齐小声点,其实他们一直在用这个音量说话,提醒了丁齐之后,他自己也还在继续说话,显然并不是不让丁齐说话的意思,而是要阻止他说出某些内容。

谭涵川提到了石不全此刻的状态,知觉异常敏锐,但不会留意外界的干扰。丁齐对此很感兴趣,于是就以请教的语气和谭涵川讨论了一番。心理学研究意识活动,而人的意识有指向性,就是俗话说的“注意”。

人在高度注意的状态中,除了注意对象之外,大脑会自动屏蔽其他的信息。比如有人在闹市中读书,聚精会神只记得书中的内容,却不闻喧闹之声。其实市场上的声音他都能听得见,只是没有注意也没有留下印象,甚至都不会记得。

但有趣的是,有心理学家认为,清醒时的意识高度集中与意识高度放松,状态可能是殊途同归。意识高度放松的状态下,比如道家说坐忘、佛家说禅定,就是摒去了外缘杂扰,清静或安住其心。

听了丁齐的分析,谭涵川点头道:“有很多人认为心理学很神秘,总觉得学心理学的人和一般人不一样。其实这只是一个误会,谁也不比谁更高明。

按正常的逻辑想一想,不同的专业,都是大学本科四年,只要认真学出来,没有道理张三就比李四更高明,只是擅长的领域不同。

我认识的心理学家也不少,但像丁老师这样的却不多。您不仅专业,而且有些地方超出了专业之外,因为那不是每个都能学成的,要靠个人修养去积累。”

丁齐只得谦虚道:“我刚才讲的那些,其实大部分都是我的导师刘丰说的。”

谭涵川:“我指的可不仅是丁老师刚才说的话,也包括你做的事……还是不说你了,说说阿全吧,你现在最感兴趣的应该就是他此刻的状态吧?”

按谭涵川的解释与丁齐的理解,石不全此刻什么都能听见,只是不会留意。有修行者形容这种心境,就像飞鸟划过镜面前方,镜子中会照出影子,但不会留下痕迹。谭涵川此刻和丁齐说话打扰不到石不全,假如真打扰他了,那就说明石不全还没有找对状态。

难怪石不全叫大家不要管他,他一旦进入状态就不再理会周围其他的事情。那么谭涵川为什么还要阻止丁齐说漏嘴?人的意识就是这么奇妙,石不全正专注于某一事物,与此事物相关的信息自然就会引起他的注意。

他们说别的话,石不全会听而不闻,但如果谭涵川和丁齐讨论小境湖的场景,石不全的潜意识中一定会留意的,甚至会导致某种幻觉甚至幻境出现。

丁齐道:“《老子》中有一段话,‘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抟之不得,名曰微。’应该就是形容阿全现在这种状态吧?”说到这里,他看着石不全的背影,突然又皱眉道,“阿全的手在干什么呢,摸东西吗?”

这里已是别墅小区的最后排,墙外就是山野,周围并没有灯光。还好是个晴天,有淡淡的星辉照耀,但抬头没有看见月亮,所以光线很暗。丁齐从屋里出来时是看不清石不全的,感觉他只是一团朦胧的影子,要过一会儿眼睛才能适应黑暗。

二楼露台上的视角比较高,因此能够看见石不全的双手,丁齐此刻才发现他的双手一直有动作。

石不全的双掌掌根相对,离得大概有半尺多远,像抱着一个球在转,又像在摸一件并不存在的东西。再仔细看,他又不像是在摸手心里的球,因为手掌是张开的、朝着门外,就像在触摸一个广阔的世界。

谭涵川笑道:“丁老师刚才提到了抟之不得,阿全现在拉的架子,就叫抟云手。”

丁齐纳闷道:“抟云手?这也是江湖册门的秘传吗?”

谭涵川笑了:“那倒不是,其实我也练过,就是一门功夫。想说清楚可不容易,太极里也有一招‘揽雀尾’,丁老师应该听说过。据说练的就是一股柔劲,可以让鸟在掌心里飞不起来。”

丁齐:“我好像在武侠小说里也看见过,真有这么神奇吗?”

谭涵川:“也没什么神奇的,就是练出来的功夫。”

丁齐:“原来谭老师也会啊!您是怎么练的,真能让小鸟在掌心里飞不起来吗?”

谭涵川:“我师父就养了好几笼画眉,翅膀都是没剪的。我当初就是拿这些鸟练的,刚开始的时候,当然都飞走了……”

丁齐笑了:“要是这样的话,你师父有多少笼鸟也不够啊。”

谭涵川也笑了:“我师父那时候就站在旁边,画眉一飞起他就伸手拦住。是拦住,不是抓住,画眉就好像停在他的手上,然后就再也飞不起来。他的手看似放在那里,其实一直在动,这需要有体察入微的感觉与反应。

我那时候只知道按师父教的练。后来搞科研了嘛,也特意找各种资料研究了一番鸟类的飞行规律。其实鸟和昆虫不一样,它们的起飞是需要助跑的,越是大型的鸟类助跑距离越长。而小型鸟类在振翅起飞时,双腿有一个下蹬借力腾空的动作。

关键就在于起飞时双腿下蹬这一下,手掌要能察觉到力量的变化,同时往下撤,使画眉借不到力。所以画眉无论怎么蹬腿,手心上的支撑力是一样的,仅仅是能够让它站住,却不能让它借力起飞。也不能让它跳下去趁势滑翔,还得时刻掌控着力量的方向。”

丁齐叹道:“好高明的掌控力!”

谭涵川:“其实重点不是掌控力,主要练的是感应与反应,心手相连,感觉到便能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动作便能跟上。其实有时候鸟还是会飞走的,用另一只手接住就行了。

两只手轮流来,便是抟云手。抟云手不是只有这么一种练法,但我就是这么练的。我师父当年的要求,就算接不住,也绝不能伤着他的鸟,哪怕碰掉一根羽毛都会揍我。”

丁齐:“阿全也是这么练的?”

谭涵川:“差不多吧。我借用的是画眉,他借用的是鹩哥。他师父养了不少鹩哥,没事就教鹩哥说那些他老人家最爱听的话,阿全从小就负责给师父喂鸟。”

丁齐:“你们原先就认识,你也认识他师父?”

谭涵川摇了摇头道:“原先没见过面,我也不认识他师父,只是听老朱提起过这个人,大前天才第一次见面。时代不同了,江湖八大门传承凋零,或者说种种江湖门槛早就融入如今的世道,所谓的传承弟子很少见了。”

丁齐:“大前天才认识,你就连这些都知道了?”

谭涵川苦笑道:“阿全那个碎嘴,好不容易找到一位八门江湖同道,那还不得好好聊聊?住在同一栋楼里两天,这些还不够他聊的呢!”

丁齐也笑了,又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么阿全和您一样,也是位功夫高手喽?”

谭涵川摇头道:“我谈不上是高手,只是会些功夫而已,都是小时候被师父揍出来的。至于阿全嘛,他练抟云手目的和我不一样,不是武功而是一种技巧。江湖册门秘传的入微术,入门的条件就是要感应入微。先练习抟云手,是一种很好的体会方式。”

丁齐又望着石不全道:“我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在摸鸟啊?”

谭涵川:“那只是抟云手的一种练法,又不是用法。他现在只是借助这种方式在感应状态,其实不是手在摸东西,而是用心在感应,手就是他的心……”

恰在这时,阿全的动作突然停住了,身体仿佛僵了半秒钟,然后他突然蹦了起来,把前面的桌子都碰翻到门外,转身一踩椅子,便从椅背上跳了过来,咋咋呼呼地叫道:“我看见了,我也看见了,我真的看见啦——!”

丁齐只觉身边突然带起一阵风。谭涵川已经从二楼露台上直接跃进后院中,一巴掌拍在阿全的肩膀上,低喝道:“大半夜的,吵吵什么?就算你不睡觉,也别吵醒邻居啊!先别说看见了什么,快跟丁老师进书房。”

今天可是周末,这个小区中住的人最多的时候。邻居吵没吵醒不知道,楼里的三个人全被惊动了,很快就冲到了后院里,都是一脸激动的神色。朱山闲抢先摆手道:“大家先别着急问,有结果就好,让阿全和丁老师单独聊聊,由丁老师给出权威结论。”

进了书房锁上门,石不全难掩兴奋的神色,不停地搓着双手道:“丁老师,你要我怎么做?”

丁齐一指书案道:“那里有纸有笔,先把你看到的景象画下来。”

石不全一坐下来进入工作状态,就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开始专心的做画,仿佛也忘了身边丁齐的存在。阿全的画功非常棒,就丁齐这个外行人的感觉,不亚于如今不少成名的画家。阿全画得比较慢,这是一幅工笔画,他在尽量勾勒各种细节。

谭涵川描那幅图只用了二十分钟左右,而石不全的技巧要娴熟太多了,却用了一个多小时,因为他画得非常细致,尺幅也大得多。但对他而言,这却只算一个临时的简单勾勒,画完之后还感觉意犹未尽。

丁齐就站在一旁看着,其实当阿全画到一半的时候,他就已经得出了明确的结论,石不全和谭涵川看见的是同一处地方。但画中有些细节还是区别,比如云层的位置不同、所遮掩的景物也不一样,石不全还画出了谭涵川的图中看不到的东西。

石不全将画双手递过来道:“丁老师,我画得怎样?”

丁齐接过画,赞叹道:“画得非常好,我几乎不需要再多问什么了。”

石不全赶紧摆手道:“不不不,您一定要问!画只是画,这么小的一张纸,根本不足以描绘出我所看到的景致。画您先收好,我再给您好好说说……”

厅中的另外四人又干坐了半天,看时间都过了午夜零点了,但还得耐着性子等下去。石不全是吃完晚饭、买来桌子后坐在后院门口的,当时大概是晚上八点半,他在那里坐了大概两个多小时,快十一点的时候蹦起来大叫“看见了”,然后拉着丁齐进屋又是一个多小时。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的门终于被推开了,四人都站起身来问道:“丁老师,结果怎样?”

丁齐走出书房,深吸一口气,向众人点了点头道:“我已经可以得出明确的结论,那道门外,的确有另一个世界。古人也曾经见到过,甚至还进去过,他们称之为小境湖。我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但谭老师和阿全分别都看见了,他们看见的是同一个地方。

我现在能够做出的判断,就是小境湖中的天时变化与外面是一样的,谭老师看见的是下午的景象,阿全看见的是星光下的夜色。小境湖中有山有水,而且还有风,因为云层会飘荡到不同的位置……”

朱山闲突然摆手道:“丁老师别说了,别再具体描述,我不想听见!”说完话转身便去了后院门那儿,把石不全碰翻的桌子重新扶好,就在那张椅子上也坐了下来。

谭涵川笑道:“老朱也想自己试试。”

阿全兴奋道:“既然我能行,老朱也行的!只要他……”

他的长篇大论尚未展开,便又被范仰挥手打断道:“这样吧,我们进书房,丁老师把他们画的两张图都让我看看。”

叶行问道:“范总,你就不想自己试试?”

范仰笑了:“双盲测试,有两个独立的结果交叉印证就足够了。既然已经确定了小境湖真的存在,而且就在那道门外,我回头再试也无妨。我都等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了,实在是好奇得不行。”

叶行:“我也好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

丁齐:“那好吧,我们都进书房,尽量看图别说话,就算说也要悄声。”

几人正准备进去,朱山闲又突然走回了厅里。范仰意味深长道:“朱区长,您怎么也改主意了?”

朱山闲却摆手道:“你们继续,不用管我,我只是上楼拿件外套。”

049、这就是宝藏

来到书房里关上门,丁齐将两幅折好的画从兜里掏出来平摊到桌案上,就算是外行人也能一眼看出,两人画的是同一个地方。有了这个结论就好办,范仰和叶行主要看的都是石不全的画。范仰的神情若有所思,而叶行眨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又似有点发懵。

范仰突然扭头对叶行道:“这就是宝藏!”

叶行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宝藏在什么位置呢?”

范仰一指那幅图道:“这个地方就是宝藏啊,你是不是在想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埋在哪里?如今这世道什么最值钱?房地产啊!地皮最值钱、环境最值钱!假如能坐拥这样一片山水,那是无价的。

不是有那么一道诗嘛,我想有一座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里虽然没有大海,但湖光山色比海景更美,更难得就在市区里,又在毫无尘世污染的方外。”

阿全接过话头打趣道:“可惜没有快递直达、ifi覆盖、能叫外卖……”

叶行这才连连点头道:“对对对,这就是宝藏,无价之宝啊!”

丁齐也说道:“看明代的游记,小境湖中还有仙家饵药,服之可长生。按朱区长的祖师遗言,长生不老恐怕不可能,但总有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效果。”

恰在这时,朱山闲推门道:“我也看见了!”

几人都吃了一惊,叶行惊呼道:“这么快?”

朱山闲摊掩兴奋与得意之色,口中却谦虚道:“不是我高明,而是心已经定了。”

这番话在丁齐看来,是非常有道理的。先前大家都不知道究竟怎样才能看见小境湖、就算看见了又是不是真的,都是尝试着去感应。而刚才已得出了明确的结论,那道门后真的有一个方外世界存在,而谭涵川和石不全先后都看见了,朱山闲的心境已定。

丁齐将桌上两幅画卷起放到了一旁,招呼道:“朱区长,你也画一幅图。”

朱山闲画得图很简单,坐下后取过一张a4打印纸,用一只签字笔勾了几下,不到半分钟就画完了。只是很简练的线条轮廓,但大家一眼也都能看出来,他画的是同一个地方。众人就刚才的话题又讨论了一番,越说兴致越高,就是发现了仙境啊!

范仰道:“既然这样,我也去试试。”

朱山闲劝道:“明天早上再试吧,你和叶总先回去睡一觉,折腾到现在想必都累了。但好歹有了明确的结果,这一天不算白忙……范师弟,你现在去看也很难看清楚,刚才有一大片云飘过来渐渐遮住了星光,就是漆黑一片,天亮后再试更好。”

范仰回头问叶行道:“我们先回去睡觉吗?”

见叶行有些犹豫,丁齐笑道:“叶总在担心什么?自古以来小境湖一直就在那里,谁也偷不走的,古人也曾进去过,所区别就在你能不能看见。我也回去一趟,睡个觉、洗个澡,明天顺便再搬点东西过来。”

叶行这时却幽幽的说了一句:“你们看见了,但我没看见。我只想问一句,你们虽然看见了,但是进去了吗?”

这句话就像一瓢冷水,当场泼灭了众人兴奋的劲头。谭涵川搞的双盲测试,只是确定了他们看见了同样的东西,并非心理暗示的结果,但并没有排除那只是幻境的可能,是大家在同样情况下都会看到的幻境。

朱山闲有些兴致索然地摇了摇头道:“站在门外可以看得见,可是越过门槛,到达仍是南沚山森林公园,尚不得其门而入。我刚才没用两分钟就看见了,还把桌子搬开了试试,进不去,那就像一幅幻境。”

石不全却说道:“既然你的祖师爷有历代口口相传的交待,当年的祖师进去过,就一定有办法进去。我们既然发现了,然后再慢慢去想办法,明天再商量也不迟。”

范仰转身道:“那我先回去睡一觉吧。”

叶行:“我也回去,这里离我那里不算太远,半夜路上没车,二十分钟就够了。”

已经完成检验人任务的丁齐也告辞离去,他租的公寓离这里比较远,白天开车恐怕要一个多小时,但后半夜半个多小时就到家了。他刚到家就接到了叶行的电话:“丁老师,我和范总在吃宵夜呢。你也一起过来吧,我们边吃边聊聊。”

丁齐:“你和范总吃吧,我不饿,而且已经睡下了,今天实在是累了。”

这两人居然没有直接回去睡觉,还要约丁齐一起宵夜,可能是要私下商量什么事情。可是丁齐并不想参与,他在心理上已脱离了这个“派系”,不想单独与范仰和叶行搞在一起。

放下电话洗了个澡,丁齐是倒头便睡,也许是精神一度兴奋到了极点,也疲惫到了极点,这一觉睡得非常实。

丁齐没有对闹钟,但早上七点半就自动醒了。算算时间,他大约只睡了六个小时出头,但睡眠质量非常好,除了小腿肚子微微有些返酸,精神头已经完全恢复了,丝毫不觉得疲倦。他收拾了一些换洗衣服、日用杂物,将笔记本电脑也带上了,都放在车的后备箱里。

他却没有直接去朱山闲那里,而是先来到小赤山公园。最近这段日子,他每天上午都会来到小赤山公园,只有昨天是例外。他在公园漫步与练功,漫步也是练功,练功也是漫步,没有谁教过他该怎么做,都是他自行琢磨的。

当他在江边漫步时,仿佛心神已延伸到天地间;当他在小山包中端坐时,又仿佛是在这个世界中漫步。他的状态与他天赋有关,将天地视为一个与自己一样的人,那么这个世界就是这个人的精神世界,既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

丁齐就以进入他人精神世界的那种方式,徜徉在现实的天地之中,感受另一种妙趣。也不能说没人教过他,他有过很多老师,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导师刘丰。他系统的学习过很多知识,还接受过各种培训与锻炼,这些都是积淀。在此积淀的基础上,才有升华和凝炼。

丁齐为什么没有着急去朱山闲那里?因为他想得很清楚,着急也没用。小境湖的确存在,而且已经发现了,但那不是他的发现,也不是他能拥有的世界,至少暂还不是。

谭涵川、石不全、朱山闲先后都发现了,范仰也有要门秘传,总有办法可以试试,但丁齐就像个局外人或者说门外人,他并没有看见小境湖,或许叶行也有与他同样的感觉吧。所以丁齐也在想,自己怎么才能发现它?

他很自然地就想到了自己最近感悟到的状态,小境湖就是一个方外世界,那么世界有没有意识?若有意识,便可视既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世界,那么利用自己的天赋,采用类似进入他人精神世界的方法,是否也能进入那里?

他昨夜和谭涵川聊到了阿全施展册门秘传“入微术”时的状态,当时阿全看似浑然忘我,其实感应入微,知觉特别敏锐。丁齐也曾有过类似的感觉啊,就是那次小赤山公园里练功时,否则他也不可能听见施良德与保镖小蒋以及那位神秘老者之间的谈话。

尤其是施良德与保镖小蒋后来的谈话,两人走出那么远,几乎到了公园门口,可是丁齐依然听得很清晰。难道他在无意中也触及了修炼入微术所追求的境界?

石不全也说过,很多事物的境界相通,他的导师周小玄并非江湖八门传人,却也有同样的领悟。那么丁齐也不是江湖八门传人,但可不可以也做到同样的事情呢?假如真是那样,丁齐感觉那才是开启了他自己的宝藏。

上次那位神秘的老者、江湖疲门大师,也曾夸他的养气功夫很不错,看来也不完全是误会。可是那位吴老先生却问他是不是飘门弟子,这又是怎么回事呢?昨天谭涵川后来又提到了抟云手,丁齐倒是真的不会。

所以他又跑到小赤山公园来“练功”了,差不多九点半左右才离开。丁齐之所以在今天早上这么特殊的时间,还会先来到小赤山公园,还有另一个原因。他总感觉,谭涵川看见的“小境湖”,并不是他在田琦、涂至、卢芳的精神世界中所看到的地方。

前段时间,他一直在寻找“大赤山”和“小境湖”,本以为这是方外世界的不同名称,如今看来,这样方外世界还不止一处,分别就叫“大赤山”与“小境湖”。如今小境湖被发现了,线索是通过那卷被修复的古代图册,可大赤山仍不知所踪。

如果就像朱山闲家的后院那般,也有一道门户通往大赤山,那道门户很可能就在小赤山公园中。不要问丁齐是怎么知道的,这只是一种直觉。

快到十点的时候,丁齐走向公园大门口,与另一条路上走来另外两个年轻人恰好相遇。那两人停下脚步,浅浅鞠了一躬道:“丁老师好!”

丁齐早就不是境湖大学的老师了,也曾对阿全说不必叫他丁老师,可是最近不知怎么了,朱山闲那伙人一直都叫他丁老师,叫顺嘴也就习惯了。但在其他的场合,最近倒很少听人这么叫他。丁齐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毕学成,叶,叶言行……你们来锻炼啊?”

他们是他曾经带过的外专业学生,教的是社会心理学大课。丁齐带课的时间并不长,不可能记住每个学生的名字与样子,但对毕学成还是有印象的。至于叶言行,说实话,他是突然想起来的,因此语气顿了一下。

人的记忆就是这么奇妙,以为自己根本没记住的东西,其实早就在脑海里,不知道在什么情况下会想起。丁齐原先翻过学生名册,肯定也看到过叶言行的名字,应该也曾点过叶言行的名、看见过这个人,可他不记得了,并没有什么印象。

但丁齐最近经常和叶行在一起,今天看见叶言行,突然就想了起来,因为两人的名字就差一个字。那两名学生也是一怔,有些惊讶又有些激动地说道:“丁老师,您居然记得我们?”

丁齐微笑道:“是的,当然记得,我在课堂上点过你们的名字。”

毕学成又说道:“丁老师,听说您到博慈医疗成了心理门诊的头牌专家,我还特意上网搜过您的消息,很了不起呀!”

丁齐感觉有点臊得慌,毕学成一定是看见了博慈医疗网站上的专家介绍,那上面的内容吹得简直没法看了,赶紧岔开话题道:“星期天没睡懒觉,也没窝在宿舍里打游戏,而是到公园里来锻炼,是健康的好习惯!”

周末的早上,两个大小伙子结伴逛公园,感觉有点怪怪的,但他们显然又不是来搞基的,都穿着短袖汗衫,身上还汗湿了,应该就是来锻炼的,看体格都还挺结实,至少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宅男。

叶言行点头道:“我们是来跑步的,刚才还在那边看几个老头甩鞭子,又在江边打了会拳。”

打完招呼丁齐告辞离开,两名学生还很尊敬地点头:“丁老师您慢走!”开车走在路上,丁齐很是感慨。尽管他已经不是老师了,可是有学生仍然记得他,见到他的态度仍然很尊敬。不能要求每个人都这样,但有这样的学生,他就觉得很欣慰,没有白当一回老师。

来到朱山闲家已经快中午了,一进厅就听叶行叫道:“丁老师,你怎么才来呀?我和范总可是一大早就过来了。”

丁齐答道:“也没必要来太早吧,小境湖就在那里,它又跑不掉,还是想想该怎么进去吧!至于你和我,则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发现它……范总呢?”

朱山闲:“他一来就到后院门口站着了,这都站一上午了,也不知看出了啥结果。他再没动静,我们就该先叫他吃午饭了。”

叶行插话道:“丁老师吃早饭了吗?我和范总可是连早饭都没吃。”

丁齐:“你和范总昨天后半夜不是去宵夜了吗,早上应该不饿吧?”说着话他来到了后院,就见范仰背手站在门槛前,就像在眺望门外的风景,仿佛已经看入了神。

这时石不全也溜进了后院,身上竟然系着围裙,冲范仰道:“范总,看见了没有?要不然我帮你找找状态,给你一个碗和一根棍?”

范仰转身笑道:“那倒没必要,我已经看见了小境湖。”

这倒让石不全微微吃了一惊:“原来你是醒着的。”

范仰:“我一直就是清醒的,谁像你似的,干点啥就忘乎所以。”

石不全:“你用了这么长时间才看见吗?”

范仰:“我早就看见了,刚才一直在欣赏风景呢。”

丁齐一直习惯性地在观察范仰说话时的反应,也不知道这番话是真是假,因为连他也看不出什么来。接受过专门训练的人,能够控制说话时的微表情,使其与表达的情绪一致,而范仰无疑是训练有素的,更何况这样的话语本就不包含情绪因素。

人的语言,有绝大部分内容并不包含明显的情绪指向。所以心理学家的观察也不是万能的,绝不像外行人所认为的那么神秘,事实恰恰相反,在日常生活中的即时判断作用非常有限,有时还不如直觉好用,尤其是碰到范仰这种人时。

几人回到厅中,叶行凑过来小声的问范仰,他究竟看到了怎样的景象?而石不全又钻进厨房去了。今天上午是朱山闲他们三个出门买的菜,谭涵川当大厨正在厨房做,而石不全帮着打下手。

闲下来的朱山闲又在泡茶,笑呵呵地说道:“今天有口福了,谭老弟的手艺很不错。其实阿全也很会做饭的,但还赶不上老谭,正在边帮忙边学习呢。你们几个平时做饭吗?也可以进厨房帮帮忙嘛!”

“我去看看还有什么活,哪怕不能帮忙做饭炒菜,也可以帮忙端端菜嘛。”说着话丁齐已经走进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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