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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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花:“我可是听了,昨天晚上田相龙田大老板请客,在境湖市最高档的饭店,你挑菜谱上最贵的点了一桌,田老板买了五万多的单!就一顿饭呐”

丁齐苦笑道:“原来你想这事啊。田相龙要感谢我,我也不想要他的钱,但总不好一顿饭都拒绝吧?做了好事,接受好意也是应该的。他把我的导师也叫去了,在座的还有你们分局和江北分局的领导。

田老板既然定了那么高档的地方,我要是只点一盘醋溜土豆丝,那就是存心让人尴尬下不了台了其实我点的菜越贵,他心里越好受,这也是满足他的心理需求,倒不是为了自己吃什么。”

李青花:“就是看人下菜碟呗?丁老师,我敬你一杯!”

丁齐:“也可以这么吧,该我敬你,教导员辛苦了!”

李青花放下杯子又叹了口气道:“案子终于水落石出,该进去的也都进去了,但田老板心里不会好受吧?”

丁齐点了点头道:“这事搁谁身上都不会好受,他有必要去做个心理辅导。”

李青花:“田相龙的亏心事也没少做过,起心理辅导,他可以去找你呀,十倍的谈话费都付得起。”

丁齐:“人性总是复杂的,不好一概而论。我对他现实中的事情参与太多,根本不适合做他的心理医生,已经给了他建议,还推荐了别的心理医生。不提田老板了,那天才知道你调到分局刑警大队当教导员了,我是不是该祝贺你升职了?”

李青花:“升什么职啊,起来我好像还相当于降了半级呢!”

丁齐一愣:“好端端的为啥降了半级,难道是犯啥错误了?”

李青花:“我能犯啥错误!是我自己申请调过去的,其实也不能算是降级。”

丁齐:“我没整明白。”

李青花:“这么跟你吧,按照国家公务员序列,派出所所长和大队教导员在职务上是平级,都是实职正科。但根据境湖市的土政策,派出所所长高配半格,是副处。这个副处是境湖地方的副处待遇,而刑警大队教导员这个正科,是国家公务员序列中的正科。

从去年开始,中央发要求清理整顿各地方的公务员序列,地方政策与中央规定不一致,要以中央规定为准。那怎么办呢?只能是老人老办法、新人新政策。我是恰好卡在老办法的线上,所以职级上还是地方上的副处,但职务是国家规定的正科。”

丁齐:“我勉强听明白了。”

李青花:“很多体制内的同志经常都被绕晕了呢。”

丁齐:“那你干嘛要调到刑警大队当教导员啊,所长不是更好吗?”

李青花:“派出所婆婆妈妈的事情太多,而我一直是想干业务的,最感兴趣的是主审侦察,否则也不会去学心理学还想考心理咨询师了丁老师,我觉得你如果加入公安系统的话,一定是位最优秀的主审侦察员,就是收入比你现在低多了。”

丁齐:“我真要去了,你们能收吗?”

李青花笑着摇头道:“看你的档案记录估计就通不过,而且领导也不敢要啊,现在谁都怕了你。还有好心人提醒我呢,既要对你保持尊敬,但又不要和你走得太近,你是个好人,也很有本事,但是太邪乎”

丁齐苦笑不得道:“只要不害人,就用不着怕我。”

他们两人点菜的时候,南沚区朱山闲家的楼中,庄梦周、谭涵川、朱山闲这三个人也在边吃边聊。庄梦周和谭涵川又溜达到镜湖来了,朱山闲便家陪他们吃午饭,只听庄梦周道:“我早就过真要是和人动手,丁老师绝不可看。”

朱山闲:“丁老师也没动手啊,兵不血刃便一网打尽。”

谭涵川:“这才叫厉害呢,假如眼神就能搞定,干嘛还要动拳头?”

朱山闲:“现在公安系统内都在传,丁齐把一帮绑匪都给催眠了,然后让他们乖乖地投案自首,把警察都吓了一跳,太特么邪乎了!”

庄梦周:“事情好像传歪了,普通的催眠师可没有这么大本事,就算是丁老师也不可能做到传闻中的那种事。但事真相更邪乎,江湖要门兴神术,丁老师已经玩得贼溜,假如按过去的法,那伙绑匪都被他拍花了”

就在这时冼皓拖着一个行李箱走了进来道:“几位师兄吃饭呢,丁齐哪去了?”

朱山闲:“你也是听消息赶来的吧,他中午有事出去了。”

冼皓:“去哪儿,干什么了?”

庄梦周:“好像是请办案的警察吃饭表示感谢什么的吧,你干嘛不自己问他?”

冼皓取出手机给丁齐发了一条微信,丁齐很快就复了。她放下箱子转身就走,朱山闲在后面喊道:“冼师妹,不一起吃饭吗?”

冼皓:“你们先吃吧!”

境湖一锅鲜,是这家饭店老板自己起的菜名,就是支上炉子炖一锅鱼虾河鲜,再加点豆腐腌菜,口感偏辣,味道还是挺不错的,足够两个人吃的,假如不喝酒的话,都够四个人下饭了。

丁齐和李青花正边吃边聊呢,冼皓走了进来,笑容灿烂举止大方,先点头和李青花打了个招呼,便很乖巧地坐在了丁齐身边,笑盈盈地道:“李教导员,又见面了,您看着越来越精神、也越来越漂亮了,就是比上次瘦了点。工作可不要太忙太累,也要注意身体呀!”

李青花:“瘦点好啊,我还想减肥呢。”

丁齐在一旁插话道:“怎么我认识的很多美女,明明身材很不错,却总自己要减肥呢?”

李青花:“这在心理学上有解释啊,我记得好像叫镜头错觉,生活中的很多现象都是镜头错觉导致的,丁老师应该比我更专业。”

冼皓:“这次可真的要好好谢谢李教导员,把丁齐从绑匪手里救了出来!我不喝酒,待会儿还要帮丁齐开车呢,就以茶代酒,敬李警官一杯!”然后又看着丁齐以撒娇的语气道,“请李警官吃饭,你怎么不挑个好点的饭店?这心也不诚啊!”

丁齐解释道:“是李警官选的地方,方便,待会还要上班呢。”

冼皓:“那下次还得再请,不要在中午了,请李警官吃晚饭,地方我选。”

李青花:“你们可别谢我,我还得谢谢丁老师呢,那伙绑匪是他抓住的,还提供了另一个破案线索,我们警方只是拣现成的我下午还得上班,就先走了,你们慢慢吃哦。”

李青花走了,冼皓点了一碗白米饭,就着锅里的河鲜吃得挺香,一边吃还一边点头赞道:“李警官对这里的情况很熟,选的这家饭店菜做得真不错,挺有眼光的!”

饭吃完了,冼皓伸手道:“车钥匙!我开车送你去上班,免得叫代驾了。”

冼皓开车送丁齐去博慈医疗,丁齐本以为冼皓会问他与李青花的事,比如干嘛单独在中午约人吃饭,结果冼皓根本就没提这茬,而是问了这起案件的详细经过。

等把事情都问清楚了冼皓才有些不高兴地道:“你是不是傻啊?人家绑架你,你就跟着去了?就算你有几把刷子,行走江湖也须谨慎!”

丁齐赔笑道:“我当时只是有点好奇,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会干这种事?”

冼皓:“你的心可真大啊,啥事都好奇。你完全可以在公园里制伏那六个人,先审出他们的口供报警,然后再顺藤摸瓜追查”

丁齐:“那样可能会走漏风声啊,假如一堆警察跑到公园里抓人,幕后的人肯定知道事情败露了。”

冼皓:“所以你才会先把那些人都控制住,然后再单独给李青花打电话?”

丁齐:“是的。”

冼皓:“丁老师的本事太大了!我可是听到传闻了,你把一伙绑匪给催眠了,然后让他们乖乖地去排队自首。”

丁齐笑了:“我可没那么大本事,也没有哪个催眠师能有这么大本事。我甚至没法给他们下达放了我或者解开绳子的指令,只能让他们站在那里记笔记,更不可能让他们去自首了。

催眠穿了不过是一种潜意识状态,就算我在潜意识中给他们构建了一个虚构环境,但在那个环境里,他们的行为模式仍照遵照自己的人格特性。而且实话,假如倒退一年前,我也是办不到的。”

冼皓:“那是当然,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还能那么镇定,慢条斯理把歹徒一个个都催眠了。有手段才有底气,因为你心里根本不怕他们,所以才能这么干。但我还是很好奇,这你怎么能干得这么漂亮?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拍花贼了!”

丁齐:“我差点听成采花贼了。”

冼皓:“那是两个行当!”

丁齐:“其实是江湖要门的兴神术,但也不完全是兴神术,主要还是方外秘法的兴神境修为。想当初我为什么能创出兴神境,就是因为进了大赤山,感受到天地意志对人的情志影响。后来进了禽兽国,天地意志甚至能把人显化为各种禽兽。

我很受启发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精神世界,这个世界也是一方天地,有其意志。我虽然不能开辟一个方外世界,但也可以影响到身边的人,兴神境的修为不仅是与世界的意志沟通,也是在凝炼自我啊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冼皓噗嗤一笑道:“我很喜欢看你谈专业问题一本正经的样子。”

丁齐:“这好像是跟老谭学的。”

冼皓手扶方向盘,望向前方道:“你这事虽然做得很冒险,但我终于可以放心了!”

丁齐有些奇怪道:“放心什么?”

冼皓:“放心你啊,至少行走江湖已有自保之能。就算我认识的很多江湖老手,也未必是你的对手了,你不必总是让别人保护。”

丁齐笑了笑:“我从到大,很多时间,都是自己在保护自己呀,也在保护别人。”

今天下午有人特意预约了丁齐两个时,看见求助者的名字的时候,丁齐就微微一惊。这位求助者谈不上很熟,但以前也经常见面,居然是境湖大学附属医院的颜院长,登记的求助心理问题是“内心冲突”。

颜溪乐是境湖大学医学院的院长,丁齐当初就是镜湖大学医学院的讲师兼在读博士,颜溪乐曾是他的单位领导。但丁齐的直属领导是刘丰,所以并没有和颜溪乐打过太多交道。

颜溪乐是著名的外科专家,也是教授、博士生导师,同时兼任境湖大学附属医院的院长,校内职务比刘丰还高半级呢。邵院长有什么心理问题,不去境湖大学附属的心理中心找刘丰或其他的专家,居然找到了丁齐这里。

丁齐转念间也就想明白了,颜院长这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尤其是不想让校内以及医院的同事知道,但又想找一位能信得过、大致了解他情况的心理医生。

下午两点整,颜溪乐准时走进了心理会谈室,他的年纪比刘丰,今年刚刚五十出头,但是抬头纹很深,头花已经完全花白。丁齐迎上前去道:“颜院长,好久不见了!”

颜溪乐握着他的手感慨道:“是啊,有一年多没见了当初学校做出的处罚决定,我个人不赞成的,可是没办法,就连老刘都没办法。

后来还在图馆见过你,我听赵馆长,可以帮你要一个转正名额、重新列入大学教职员工的正式编制,但是你拒绝了。我以为你在赌气呢,还给老刘打过电话,让他好好劝劝你。

现在才知道,你是真走出来了,也不用在意那些了。现在这社会,真是人才在哪里都吃香!可惜啊,镜湖大学没能留住你这位青年才俊”

他的都是实话。想当初在讨论如何处理“丁齐事件”的校内会议上,校领导班子做出了处罚决定,但身为医学院领导的颜溪乐却一言未发,沉默本身就表明了态度:处罚决定是校领导做出的,而不是他和刘丰做出的,医学院只是在执行决定而已。

丁齐:“我们就不要站门口话了,颜院长请坐!您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情是我可以帮忙的?请放心,您找我的任何话,包括您来找过我这件事,我们都会为您严格保密的。”

颜院长坐下道:“丁啊,我对你当然放心了,当初的事情我都清楚,哪个导师不想要你这样的学生?今天我来找你,其实遇到了和你当初差不多的事。”

丁齐微微一惊:“和我当初差不多的事?”

颜院长:“原来你不知道啊,最近没看镜湖新闻吗?”

丁齐:“哎呀,这段时间比较忙,确实没怎么关心。究竟是什么事?您别着急,慢慢。

s:可惜罗和梅啊,明天请个假,休息一下,后天继续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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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找谁说呀

192、找谁呀

颜溪乐在预约时登记的求助问题是“内心冲突”,实际几乎所有的心理问题的表现形式都是内心冲突,如焦虑、紧张、悔恨、自责、失落、压抑等等。 这位颜院长恐怕也形容不清自己究竟有什么样的心理困扰,所以才登记了这样一个笼统的法。

境湖大学附属医院周发生了一起离的医闹事件,改时间主要是针对颜院长的,但令颜溪乐郁闷的是,他当时根本不在场。

很多大学在校区内建有教职员工的生活区,主要分两种,一是校领导和知名专家住的专家楼,二是年轻职工住的单身公寓。刘丰住在专家楼,而丁齐曾经住过单身宿舍。

境湖大学校区内的专家楼早被历任校领导以及成名较早的大牌专家占满了,颜溪乐相对较年轻,轮到他的时候已经没有房子了。所以他住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区里,路并不远,坐两站公交车到东大门,假如天气好完全可以步行班。

这天午,颜溪乐像往常一样走出家门,身为一位著名的外科专家,他既有教学任务又有医疗工作,这天应该到附属医院坐班,走到医院大约需要二十分钟。在区外的街道,一辆厢式货车停在一家超市的门前,有人正在卸货。

卸货的工人是货车司机,打开车箱门往外搬一件件矿泉水、听装啤酒、方便面之类的纸箱,超市老板站在下面接着。等货物卸完后,司机下车时没留神站立不稳突然摔了下来,恰好被远处走过来的颜溪乐看见了。

等颜溪乐走到近前便发现了不对劲,超市老板想把货车司机给扶起来,但货车司机捂着胸肋部表情很痛苦,脸色也涨得发紫好像无法呼吸。出于专业的敏感,颜溪乐立刻制止了超市老板要扶起司机的举动,给伤者做了一个简单的检查,同时提醒打老板打120叫救护车。

这一跤摔得很不巧,伤到了肋部导致了气胸,而且情况很严重已危及生命,看样子等不到救护车赶来会死于呼吸困难。颜院长当机立断,在超市里地取材,经过简单的消毒,做了一个穿刺排气的紧急外科处置手术。

救护车大概是在二十分钟后赶到的,班高峰期路有点堵。饭店老板拨打了120,医疗救护心的调度根据近治疗与交通方便原则,派来的急救车并没有将伤者送往境湖大学附属医院,而是往另一个方向送到了江关区人民医院。

救护人员赶到的时候也吃了一惊,没想到还有人能在这么简陋的条件下及时做了穿刺手术、救了伤者一命。他们并不认识颜溪乐,颜院长则自报了身份,也跟着救护车一起走了。

颜溪乐并不是不信任区医院的医生,紧急手术是他做的,他最了解情况,伤者还要送到医院接受正式治疗,他要交待一些注意事项。颜溪乐还担心万一患者在路或者送到医院后再出什么意外,那样不仅患者有危险,他也不好清楚。

到了江关区人民医院,确认伤者已经没有危险后,颜溪乐还坐在院长室聊了一会儿才离开,等赶到境湖大学附属医院,他已经迟到了近三个时。

一位外科专家,在班路救人一命,虽然对于颜院长来只是一个很简单的手术,但也足够自傲了。这种行为值得赞扬,这样的人也值得尊敬。

但在这天午,境湖大学附属医院也出了一件事。急诊收治了一位外伤病人,抢救无效候死亡。患者家属很悲伤,但当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外发生。

两名在急诊室值班的实习护士私下聊天时了一番话,一名护士道:“大夫好像思想压力有点大,因为人没有救过来,躲到外面抽烟去了,看着心情好压抑。”

另一名护士道:“毕竟还年轻啊,好像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经验多了好了,假如是颜院长估计不会咦,颜院长哪去了?他是大夫的导师啊。”

先前那名护士又道:“是啊,今天该颜院长坐班的,怎么到现在也没来?如是颜院长,不定能”

其实颜溪乐到了区医院后给办公室打了电话,自己有事耽误了会晚点来,而办公室那边告诉他医院里没什么事,让他不必着急。但这个情况,两位实习护士不知道啊,也没人会特意通知她们。

很难这两名护士的对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们的应该并不是大夫的医疗水平有问题,只是大夫确实还较年轻,以前没有遇到过太多这种情况,眼睁睁地看着急诊病人没有抢救过来,承受能力还是较弱,所以会感觉心理压抑与情绪低落。

其实这种反应无关年龄与经验,只是更有经验的人已经历了足够多,知道怎样去做自我调整。可是这番话偏偏恰好让死者家属给听见了,他们对此有着另一种理解。

有一位知名外科专家,本来应该在医院值班却没有来,伤者被送到急诊室的时候只能由另一名没有经验的年轻大夫负责,所以才导致了抢救无效死亡这个逻辑好像也是可以成立的,更何况家属正处于失去亲人的痛苦,需要找到情绪宣泄的途径。

两名护士的谈话明明白白地提到了颜院长,只要稍微打听一下会知道颜院长是谁,而那天午他本来应该在医院却没有来。有些事情是没法假设的,但偏偏阻止不了人们去做出各种假设,然后找到最符合自己的那一条。

假如颜院长当时在场的话,可能伤者不会死,是大夫的经验不足与颜院长的擅离职守正是导致了伤者的死亡,所以颜院长、大夫和医院都应该为此负责情绪一旦放大很难再控制,颜溪乐不仅被死者家属投诉了,而且也遭遇了各种攻击。

医院方面当然不可能把颜院长甩出去顶锅,颜院长的迟到与伤者的死亡无关,更没有影响到急诊室的正常工作,医院当然不止他一个外科医生,算颜院长在,也不会轮到他。而颜院长调看了病历以及急诊手术记录之后,也坚决否认大夫的处置有任何失误之处。

这起事件,其实连医疗事故都谈不,投诉当然没有成功。但这个结果激怒了死者家属,于是他们把事情捅到了媒体,传播的主要内容内容是:外科专家擅离职守,急诊患者抢救无效死亡。

舆论一旦被煽动,颜院长便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他觉得很无力。

尽管他可以声明自己迟到是因为在班路救人,但这种声明本身像是一种过错方的辩解。其实他的迟到与患者死亡毫无关系,假如强调这一点,反倒像是承认了医院与丁大夫的包括他自己责任,只是为了挽自己的声誉。这令他无话可。

所以颜院长问丁齐最近有没有看境湖新闻,指的是这件事。

死者家属构建了一种事件逻辑,这种事件逻辑是完全能得到社会舆论支持的;而得到了舆论支持,又一次激化了他们的失控情绪。他们跑到了医院堵在院长室门外企图直接攻击颜溪乐。这起戏剧性的事件,最终却以另一种更戏剧性的方式平息了。

颜院长在班路救了一位货车司机,货车司机知道他的身份后,也来到医院感谢救命之恩,却看到了这样的一幕。他也非常生气,情绪很冲动,一个电话叫来了一群工友,拎着板手、大钳子,把堵在院长室外闹事的人打得四散奔逃,最后对方报了警。

其实是医院先报警的,但是警方并成功劝阻死者家属,突然又来了这一出,在医院里斗殴的双方最终都被警察带到派出所去了。

但是派出所也不太好处置啊,只能尽量调解并对双方都进行了批评教育,有一方虽然被打得鼻青脸肿,但也没有受什么大伤,最后只能这么散了。货车司机们占了风,走出派出所之后还威胁对方,假如再敢找颜院长无理取闹,见一次打一次。

遇到了这种事情,死者家属好像还可以再度借助舆论力量,如炒作院方不仅避责任、而且还雇用社会闲散人员殴打死者家属之类的话题。但是这一次,他们却没有选择这样做,或许是已经冷静下来了,或许是有别的原因,总之在旁观者眼,事态已经平息。

死者家属也只是普通人,他们本身并没有能力操控社会舆论,此前之所以能引发舆论热潮,只是这个能引起社会关注的单方面话题在大众媒体发酵传播。

但是第二个事件好像没什么炒作价值。一伙人堵门围攻一名医生,而医生救了一个货车司机,这伙人指责医生不该在班路救人,结果一群货车司机把这伙人给揍了,然后派出所经过批评教育把双方都给放了。

这事没什么好炒的,找不到引导舆论的爆点,也是俗话的不好带节奏。

事态表面虽然已经平息了,但颜溪乐的内心却难以安宁。他首先是一名学者,和很多学者一样,对名誉、声望以及社会影响很看重。颜院长并不是没过新闻报道,但以往那些新闻都是报道他取得了什么成、得到了什么表彰、参加或列席了什么活动,并没有多少大众关注度。

这是他第一次成为大众舆论的关注对象,而且是以一种非常负面的形象,像是对人生的评价崩塌。一个知识分子在学术有所建树之后,往往都很在意自己能否拥有良好的社会形象,所以这样的遭遇对颜溪乐的打击尤其之大,而且他也没地方理去呀。

颜溪乐已经失眠快一周了,但在学校和医院里,他还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不想让别人看出他又什么思想负担。至少在他的社交圈子内,没有任何人批评他,表达的都是慰问,校领导也明确告诉他,在这起事件他并没有过任何错,救人的行为应该得到表彰。

但颜溪乐自己却尽量避免再提起在班路救人的事,因为那会让他联想到更多不愉快的、甚至是无法接受的事情。

听完颜院长的讲述之后,丁齐也暗长叹一声,颜院长的心理问题的确是内心冲突,而且可能是最严重的那一种,秉承的人生理念与社会现实之间的冲突。颜院长虽然是一位外科专家,但也懂心理学,可他也不能解决来源于“自我”的压力。

丁齐尽量温和的微笑道:“颜院长,事情的对错其实您自己很清楚。假如谁要什么道理,恐怕您也都懂。但是内心的冲突无法解决,所以你才来找我。”

颜溪乐笑了笑:“是的,心理学我也懂一些,其实今天来是想找你聊聊,排解胸积郁。”

丁齐:“您真没有救错人啊,那个货车司机很仗义!我是有点好,他怎么一个电话能叫来一群货车司机,而且还能帮他一起动手呢?”

看似是简单的聊天,丁齐的表情和语气都很放松,但精神却高度专注,大脑也在飞速运转。这一系列事件的信息量太大,他在建立心册的过程也在寻找最合适的会谈切入点,好像很随意地先聊起了这个话题。

颜溪乐又笑了:“丁啊,你不太了解情况,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这一批货车司机原先都是一个国企车队的,后来企业被收购了,他们被裁员了。那个姓布的司机原先是车队的队长,也有点关系资源,把队伍拉出去搞货运,加入了一家物流公司。

他们平时路都用对讲机联系,遇到什么事情叫一声,有空的司机都会赶过来,总共有那么二十多台车吧。布是这伙人的头,他自己平时也开车送货,很有号召力的”

丁齐:“哦,原来是这样啊,这人真是不错!”

颜院长点头附和道:“对,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丁齐的话风一转道:“既然颜院长道理都懂,今天到这里来,恐怕不是想要我问您问题,事情本身很清楚,您是有问题想问我吧?”

颜院长:“对对对,我的确是想咨询你这位专家几个问题。”

丁齐:“专家不敢当,我也是您的学生,您有问题尽管问。”

颜院长:“那你告诉我,我应不应该处分自己,哪怕是按迟到的处罚?”

按一般的常规,像这样的单位,闹出了影响很大的事件,通常都要有人承担责任,是俗话的背锅。可是这一次,没有谁能颜院长有什么责任,大家的都是安慰的话。颜院长在医院内部也坚决保护了大夫,也没有让大夫承担任何责任,连当月的绩效奖金都没扣。

但是颜院长当天毕竟是迟到了,几乎整个午都不在。死者家属投诉他擅离职守,虽然这个投诉没有道理也没有被受理,但颜院长内心还是忐忑的。尽管他在班路救了人,但迟到了是迟到了,至少应该扣个奖金吧?

但是谁能做这种决定呢?其实还是院长了算。假如发生在别的医生身,该怎么处理肯定是由颜院长决定的,可是这发生在自己身。

假如一点都不处理自己吧,颜院长觉得不够以身作则,但假如真的这么处理了吧,颜院长又觉得太刻意了。这么大的事,事后处分一下自己迟到,未免太轻松,而且好像是故意做出来的、沽名钓誉的姿态,反而会引起更多的议论。

丁齐笑了:“假如当事人不是你,而是医院的另外一名医生,你会处分他迟到吗?”

颜院长摇了摇头:“当然不会!你们心理医生的职业规定,也有各种例外原则。班路遭遇突发意外,既没有主观故意,也不能事先预计,完全可以不给迟到处分,更何况他应该那么做。我既然有不做处分的权力,那我肯定不会处分他迟到。”

丁齐适时结道:“所以您的问题,实际是如何面对自己,面对那个遭遇这一切的自己。你既是当事人又是观众,同时在假想着更多的观众。你好像很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但实际纠结的是自我评价与外部评判的矛盾,这才是内心冲突的根源。”

颜溪乐身为院长,处不处分自己这一次迟到,其实是微不足道的事,别人都恐怕都不会在意。假如真是他的擅离职守导致了受伤者的死亡,仅仅是一个迟到的处分能解决的吗?但颜院长总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却又不清楚究竟该怎么做,这种感觉很苦恼。

一位学术专家爱惜名誉,希望拥有良好的形象,想通过某种方式去尽量挽,这种心态可以理解。但是通过这么一个问题可以看到,他的自我认知出现了动摇,明明清楚一件事情应该怎么做,却又不那么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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