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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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毕学成又弱弱地说道:“朱师伯,我刚才问后来呢,不是问后来那人怎么样了,而是问您有没有告诉您的师父、他老人家又是怎么说的?”

朱山闲:“我一开始没告诉师父我杀了人,只是告诉他老人家,我在酒席上喝多了看见的怪事,然后这件事果然发生了,又被我阻止。结果我师父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听说那人死了,是你杀的吗?

我找师父说起这件事,已经是好几天之后了,看来师父一直在暗中关注我,也听说了粟六叔已经死了,一听就知道是我杀了他。然后我就痛快承认了,把所有的经过都说了出来。

我记得师父当时一直看着我的眼睛,就像把我看透了似的,又对我说——你给了他一个机会,自称那是不杀他的机会。事实恰恰相反,你的内心很清楚,你那么做,是给了自己一个杀他的机会,就看他会怎么选择了。”

丁齐微微点首道:“他老人家真是看透了。”

朱山闲也点头感慨道:“是啊,知子莫如父,师徒如父子,他老人家确实把我看透了,比我自己看自己还要清楚。”

尚妮嘀咕道:“其实不用他老人家呀,换成丁老师这样的人,也一眼就看透了,您想想丁老师以前是干什么的?”

庄梦周瞪眼道:“小妮子,你不会说话就别说话!”

为何这么说?因为朱山闲当时根本就是想杀了粟六叔,但从他的立场又不好直接动手。严格地说起来粟六叔是犯罪未遂,还没有来得及破坏刹车管就让朱山闲给喝止了。

像这种事情,就算让警察来处理都很头疼,都是乡里乡亲的,事情并没有真的做出来,估计也就是和个稀泥接受批评教育。但是另一方面,这种人的存在、这种行为的出现,实在是可怕得不能再可怕了。

粟六叔哀求他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去,朱山闲却没有答应,声称要在酒席上公开。朱山闲将道理看很清楚,他没有资格原谅粟六叔,更没有立场去包庇他。要说原谅,也是他姐姐、姐夫的事情。

像粟六叔这种人,并没有因为朱山闲的几句教训而改变。假如做了这种事情还能不受到惩罚,其人只会变本加厉。他能因为担心姐姐姐夫让他还钱而起杀心,同样也会因为担心朱山闲抖出他的丑事起杀心。

公布出来,让无辜者知道真相并加以提防,就是朱山闲应该做的事情。但是朱山闲也很清楚,粟六叔不会那么选。师父说得对,朱山闲说出那样一番话然后转身,就是想杀了这个人!用符合自己信念的行为。

但是换一个人,恐怕很难处理得这么干净。

叶言行也小声道:“朱师伯,其实我还想问另一个问题。您当初修炼爵门望气术,好像还没有入门或者是刚刚入门,难道就已经那么厉害了吗?那人想做什么,你提前就能看出来,而且连动作、场景都看到了?”

朱山闲笑了:“这个问题问得好,我也问过师父,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师父告诉我,我的爵门望气术入门了。”

叶言行追问道:“爵门望气术刚刚入门就这么夸张吗?”

朱山闲又摇头道:“不不不,当然没那么夸张,师父说那就是瞬间的灵犀感应而已。有些人在修炼秘术刚刚入门之时,有恍惚悟道的状态,仿佛遇见了将来的境界,这是一种形容不清的感觉,就像福至心灵,也说明我有修炼望气术的慧根。

那只是当时喝醉了一瞬间的感应,但我已然知道,修炼望气术可以达到那种境界。只是惭愧得很,直至如今,我还不能做到那一步,虽然可以观人情志,也能判断出很多东西,江湖经验当然也比当初老道多了。”

孟蕙语也忍不住开口道:“再后来呢?”

朱山闲:“就是从这一天起,师父告诉了我什么是爵门望气术,并说出了他的身份是江湖爵门传人,正式收我为弟子。我问师父这件事做得对不对,师父说我做得没错,并且郑重的告诉我,不论在哪里,首先要做个好人,然后做个聪明人,最后才能做个正直的人。”

孟蕙语:“师伯能详细说说吗?”

朱山闲一指丁齐道:“你应该问问你师父,他才是我们的丁老师。”

见几位弟子的目光看了过来,丁齐笑了笑,这三个问题可不太容易讲清楚。但最近他并没有太多时间专门指点弟子,今天方外门众人来得这么齐,倒是个难得的机会。

丁齐不禁想起了去年的时候,曾和李青花警官有一番交流,讲的就是类似的问题,但他还没有和几位弟子专门讲过这些,如今看来有必要补补课了。

当时他站在一个心理学研究者的身份,讲了那个著名的“海因兹偷药”的故事,还有那位美国心理学家柯尔伯格将道德水平划分为三个水平与六个阶段,每一个水平包含两个阶段。(注:详见本书第一百一十五章)

第一个水平是前习俗水平,人们通过后果来选择行为,而非道德标准与法律规范。比如说那位粟六叔,他想要的杀人后果就是不必还钱,所以选择了杀人的行为。

在他的认知中,也能预料到杀人的其他后果,所以才极力回避可能受到的惩罚,选择了悄悄破坏刹车管。行为暴露之后,他对朱山闲动手也是基于同样的动机。

但需要指出的是,人们仅仅依据自己想要的后果去选择行为时,其真正得到的后果,往往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甚至从广义的角度,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不是。

第二个水平是习俗水平,人们根据道理标准与法律规范而选择行为,其中包含的两个阶段就是从被动遵守走向主动维护。

第三个水平是后习俗水平,个人的道德超越了社会的道德标准与法律规范之上,能认识到这些道德标准与社会规范其中包含的价值取向、所代表的社会公众利益与权利,甚至知晓它在内的逻辑来源、清楚它在什么情况下是否合理。

这种人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清醒地认识到社会包含的价值冲突是什么,从而做出选择,这也是自我实现的必经之途。

这些划分,只是从发展心理学的角度提出的观点,丁齐只是做了一番简单的介绍,他还需要从另一个角度去解释朱山闲的师父说的那三句话:首先做个好人,然后做个聪明人,才能做个正直的人。

好人怎么定义,既困难又简单,但在朱山闲的故事里并不复杂,朱山闲就是个好人,也是个聪明的人与正直的人。

当人们学会思考之后,首先就要对善良有最朴素的认知,拥有正常的心智从而具备同理心。很多变态犯罪分子,往往在认识中都有这一方面的缺失。

举个例子,假如人们可以随意杀人,每个人都有可能被杀。人们自己希不希望被杀?当然不!所以不可随意杀人,进而也应该阻止并惩罚随意杀人的行为。这是最简单的同理心,是智慧反思的必然结果、道德标准与法律规范的最初来源,也是所有道德原则所包含的价值核心。

它也是最简单的好人定义,是一个抽象的标准。人都会犯错误,但可依据它定义在某一段时间、某一种行为中的自我。

那么所谓聪明的人,就是能够看清楚实质,不仅是道德标准与法律规范的实质,也包括各种行为所包含的价值冲突的实质,清楚别人在做什么、自己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聪明人同样是一个抽象的标准,因为人难免有犯糊涂的时候。

朱山闲是个好人,他之所以会杀粟六叔,是基于内心中最朴素的善良,从而在价值冲突中做出了选择。

假如朱山闲发现了这种事情,既不去阻止,也不设法让粟六叔受到惩罚,那说明他要么缺乏良知,要么缺乏勇气。朱山闲之所以会当场喝止,不怕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是基于他对身手的自信,对粟六叔的动机、行为以及自己的处境都有清醒的判断。

但是换成另一种情况呢,假如朱山闲就是一个不会功夫普通人,恐怕不是一个拿着钳子的暴徒的对手,又应该怎么办呢?其实朱山闲还可以采取另一种做法,不去当场喝止,而是回到酒席中提醒粟六叔的姐姐姐夫,也将这件事告诉大家。

这两种做法的价值选择是一样的,只是采取的方式不同,能根据现实情况采取更合适的方式,就是一个聪明人。

宽恕和仁慈也是一种美德,但人们常常对这种美德有所误解,关键要看我们的行为是维护了怎样一种价值观。粟六叔企图得到朱山闲的宽恕,但朱山闲是没有资格原谅他的。

有资格原谅加害者的只有受害者,而且他们也有资格选择不原谅。而不论得不得到原谅,人们都要承担言行造成的后果。

其实朱山闲已给与了最大程度的仁慈,他阻止了粟六叔的行为,不仅是救了粟六叔的姐姐、姐夫,其实在挽救粟六叔的本人。可惜的是,粟六叔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继续做出了恶毒的选择。

假如朱山闲让粟六叔的行为得不到任何惩罚,这并不是仁慈,因为他在价值冲突中做出了另一种选择。

很多人内心中都自以为有良知,但实际行为却做出了另一种选择,不仅没有维护良知,还以仁慈或宽恕为自己开脱,这恰恰与真正的良知相悖。在价值冲突中做出的选择,就反应了他或她是什么样的人。

那么怎样才是一个正直的人呢?很多人对正直也有所误解,心直口快并不是正直,性格耿莽也非正直,所谓的刀子嘴、豆腐心更不是正直。《易经》中有句话说得很透彻:“敬以直内,义以方外。”

正直并非表面的耿直,首先是心正,能在价值冲突中做出不悖良知的选择,便是行直。正直的人更需要思考,像朱山闲阻止粟六叔这样的事情,他可能会思考该怎么做,但他不会思考该不该做。

有一句话叫人心难测,其实从心理学的角度,认知模式和行为模式都是可以分析的,在此基础上,它是可以测量并预知的,至少从统计的角度是可以测度的。所以在神农架遭遇伏击时,丁齐很愤怒但并不意外,若非早有测度,又怎能做足准备?

丁齐没有用神念,就是在款款讲述,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课堂上,然后他提了一个很有意思也很古老但总是绕不开的问题——我是谁?

有人做出某种言行后,往往会说一句话:“我就是这样的人啊!”其实你是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并不重要,真正有意义的是,我为什么会是我?

我们说张三和李四不同,真正的含义是,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张三与李四会做出不同的选择,而且必然会做出不同的选择。这就代表了你是谁,也代表了我为什么会是我,就是“我”的含义与存在概念的来源。

假如世人皆是同一副面目,或者说同样的炉鼎,那么真正的区别在哪里,我何以为我?丁齐的方外秘法修为已达到了炉鼎境的巅峰,想要更进一步,要修证就是这个,因为方外秘法内在的思辨体系,就在于直指心性。

丁齐又提到了方外门的十条门规(住:详见本书第一百二十七章)。门规是丁齐制定的,创立方外门的众长辈一致认可,它就代表了丁齐的价值观,也符合众人做出的选择。看见它就知道丁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成立方外门的又是怎样一群人。

如今加入方外门的弟子,不仅遵守与维护它,更要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门规。但对于丁齐而言,他并不需要刻意去想门规的内容,那已是他言行的必然。

丁齐讲述了差不多有四十五分钟,恰好是一节课的时间,最后道:“崔师兄方才响起古人的那句感叹,人为禽兽兮、禽兽为人兮?小巧,你听懂了吗?”

周围坐了这么多人,他最后问的居然是一只麻雀。而小巧站在冼皓的肩膀上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大家都笑了。

见几名晚辈弟子也在点头,还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庄梦周笑呵呵地说道:“说听懂了未必是真懂了,既然这样,我再问一个小问题吧,你们几个孩子来答一答。”

毕学成抢先道:“庄先生,您问!”

庄梦周:“假如你是个女生,住在女生宿舍里,你们宿舍还有一个女同学,长得漂亮脾气温柔,人还很能干,心地又善良……”

毕学成:“您这是啥意思啊,就是要把我比下去呗?”

尚妮:“小毕,你别打岔,听庄先生说。”

庄梦周不紧不慢道:“假如你们学校还有一个男生,喜欢这个女生,在追求这个女生,但这个女生却不喜欢他,已经很认真地拒绝了这个男生。

有一天,你们都在宿舍呢,这个男生拿着一大把玫瑰又来了,站在楼下大声向那个女生表白,还拿出一把刀对着自己,声称如果那个女生不接受,他就当场死在那里……”

毕学成:“可我不是女生啊,也没遇到过这种事。”

丁齐:“就假设你是,就假设你遇到了!”

庄梦周:“问题很简单,你就站在那个女生的身边,那个女生很慌乱,你究竟会怎么劝她,或者说你会怎么做?丁老师刚才讲了那么多,你们若真听懂了,那就给个答案。”

319、你居然用数学

庄先生提的这个问题,现实中类似的情况其实很多,极端的情况也不少见。毕学成挠了挠头道:“我还真见过这种事,去年在学校外面的商场门口见过,只不过没人拿刀,有个男生捧着一束花单膝跪在一个女生前面,声称不接受他就不起来。”

庄梦周:“哦,当时旁边的人都在干什么?”

毕学成:“都在起哄啊,都在喊——答应他吧!然后两人就抱一起亲上了,大家热烈鼓掌。”

庄梦周:“具体情况不清楚,说不定还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呢。这个先不谈,回到我的问题,你在宿舍里会怎么做,也这么劝同学吗?”

毕学成:“当然不会。”

庄梦周:“为什么,因为你也喜欢那个男生吗?”

毕学成赶紧摇头道:“当然不是,您这个猜测也太离谱了!接不接受,是那个女生本人才有资格做出的选择,而且是她本人要承受选择的后果。

您刚才已经说了,她本就不喜欢那个男生,我有什么资格劝她选择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人,还要付出情感与身体与对方亲近甚至亲热?这并不符合良知!

有人可能图一时口快,在那里起哄劝女生接受男生,假如那女生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不得不表示接受了男生,他们说不定还会鼓掌喝彩。但他们不必付出这种选择的代价、也不必承担这种行为的责任,因为不是他们要和那个男生搞对象。

其实从那个男生的行为来看,他是用刀在胁迫人,我们谁喜欢被人用刀胁迫?他不是要那个女生遵从内心做出选择,而且用刀胁迫她必须接受。

假如在这种情况下,我还要劝说那女生去接受,也等于我在价值冲突中做出了一种选择,选择了认同可以用刀胁迫求爱的行为。且不说良知了,这与正常人的认知相悖。”

丁齐点了点头道:“你倒是看得明白。”

庄梦周又问道:“可是那个男生并没有用刀指着女生啊,他只是用刀指着自己。假如得不到那女生的爱,他宁愿去死,这是多么刻骨铭心啊!在你看来,难道那女生不应该被打动或感动吗?”

这时叶言行闷闷地插了一句:“庄先生,您这是小说看多了吧?”

庄梦周:“别废话!这是在提问题。”

叶言行:“这感觉,好像是在绑架人质谈条件,只不过他绑架的人质是自己,谈的条件是要得到对方。”

庄梦周:“你的思路一向清奇,这个比喻倒是挺有意思,但他谈的条件不是让对方接受自己的爱吗?”

叶言行嘟囔道:“什么叫接受他的爱?男女之间那点事呗,他不过是想把那女生搞到手、满足自己的欲望,别什么破事都以爱的名义!”

周围响起了好几声咳嗽,有人皱了皱眉,有人想笑又憋住了。

庄周仍然不紧不慢道:“小叶啊,你虽然话不多,但一向都很尖刻。我举的是一个很极端的例子,但在大部分情况下,可能事情并没有这么极端,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先还是就事论事吧,你说得也没错,但我刚才问的是小毕,想听听小毕怎么回答。”

毕学成想了好一会儿,似是在心中组织语言,然后才开口道:“我刚才想了半天,觉得有一个问题很重要。那个男生凭什么会认为,用这种方式能够让女生改变心意接受他?认知模式决定了行为模式,我好想是有点想明白了,但又没有完全明白。”

庄梦周微微点了点头道:“你终于有点像你师父了!想不太明白没关系,把你能想到的一条、一条都说出来。”

毕学成思忖道:“首先第一条,就像庄先生您刚才问的,他以为用这种方式可以打动对方。”

庄梦周:“嗯,有这个可能,你怎么看?”

毕学成:“这不是打动,就是胁迫与恐吓。你不答应我,我就弄死自己,假如因为你的拒绝使我受到了伤害,那就是你的责任——这就是那男生的思维逻辑。”

庄梦周:“嗯,还有呢?”

毕学成:“还有一条其实差不多,是道德上的逼迫也是心理上的施压,人总不能眼睁睁的去看着另一个人去死吧,特别是因为自己而死。假如这种事真的发生了,这得背负多大的压力?”

庄梦周:“你又怎么看?”

毕学成:“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很可怕了。追女孩子嘛,可以尽量对她好,请客送礼物都行,虽然我也不赞同单方面的的跪舔,但总比恐吓和胁迫更好。”

冼皓:“庄先生没问你该怎么追女生,就谈这件事。”

毕学成:“假如必须在价值冲突中做出选择,我肯定不会认同那男生的行为,这是前提条件,然后就看该怎么处理才好了。”

庄梦周:“你刚才说了两条,还有呢?”

毕学成苦着脸道:“还有啊……还有一种情况就是,那男生是真的钻了牛角尖,陷入偏执状态了,就是认为离开那个女生活不了。”

庄梦周:“那怎么办啊?”

毕学成:“他应该接受心理治疗。”

庄梦周:“假如是这种情况,是不是可以劝劝那个女生考虑接受他,说不定两人还真能成呢?”

毕学成摇头道:“那个女生会怎么想,那是她的事,庄先生您问的是我呀。我没有办法判断到底是哪一种情况,但我绝不会认可这种行为,所以我不可能劝那个女生去接受。”

叶言行又突然冒了一句:“假如有十个男生都这样追那个女生,不论那女生怎么做,都非得死九个不可,甚至是个全死光!又能劝人家怎么办,十个男生都接受?就算全接受了,估计那十个男生也不干,再拿刀指着自己说——你只能接受我,那女生怎么办?”

谭涵川忍不住笑了,看着叶言行道:“不错,你的思路确实清奇,果然是个很聪明的工科生。很多人在处理人际问题的时候,想不到去用这种逻辑公式反证法,而实际上它是最能说明实质的。”

崔山海也皱着眉头道:“假如就是那个男生和女生一对一的孤立系统,这个问题推导不出来结论。从数学逻辑角度去分析,我们可以假设一个结论,它可能是正确的,但既无法通过推导去证明它是正确的,也无法去证伪。

可是小叶做的不错,他扩大了这个系统,引入了九个新的变量、突破了那个孤立系统的局限性,通过反证推导出正确的结论,那就是不应该在这种情况下接受。

具体的解读,就是那个女生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受,但无论她出于什么目的接受那个男生,都不应该是因为这个理由。因为从逻辑上来讲,想阻止死亡,结果同样会带来死亡,系统是不自洽的,结论就是不正确的。”

冼皓惊诧道:“你居然用数学去解?”

崔山海讪讪笑道:“就是换一个角度去讨论嘛,我看他们说得热闹,插几句。智能的原理是什么,现在大家研究的人工智能又建立在什么基础上?它的基础就是数学逻辑。刚才的话假如还有人没听懂,我可以用逻辑运算符号把公式推导过程列出来。”

丁齐:“听倒是听懂了。假如系统是不自洽的,程序就会崩溃,但人不是计算机,结果可能就是内心冲突导致的精神崩溃。”

朱山闲轻轻咳嗽一声:“我也插几句吧,其实这种极端的情况我遇到过,当事人倒不是不是为了求爱,而且是为了讨工钱。

在我刚当上区长的那年冬天,有几个工人爬到塔吊上宣称要跳下来,因为他们没拿到工钱,没法回家过年、也没脸回家过年。我带着消防、公安和急救车赶过去了,好说歹说才把人劝下来了。”

尚妮:“到底什么情况,你怎么处理的?”

朱山闲:“首先是劝他们千万不要想不开,钱没了可以再挣,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这么做不值得。同时肯定要承诺尽量帮他们解决问题,我把工程方的负责人给叫过来了。其实发包方的工程款已经给了,但是转包方没有把工钱付给工人。

我只好在现场协调,让工程方再给这批工人一笔钱,好歹让他们回家过年,然后这一笔钱就在付给转包方的下一笔工程款里扣除,好歹是把事情暂时解决了。幸亏工程仍然在建,没有完工,工程款也没付完。

我当时还有第二套方案,假如实在不行,就从区里的维稳经费出一点,把现金拿到现场把那些人引下来,回头再和欠款方算账,就当这笔钱是区里为他们垫付的工钱。但是现场协调的效果还不错,没有用到第二套方案。”

石不全:“后来呢?”

朱山闲:“那几年这种事情出得比较多,社会负面影响也很大。后来政府这边就采取措施了,制定了防范政策,比如工程款划拨指定一个专门的相关账户接受监督,工钱一律严格采用月结制度,现在倒是很少了,至少雨陵区没有这种情况了。

但是在当时,我能理解那些工人为何会采取极端行为,他们并不是真的想跳塔架,只是想拿到工钱,可是走投无路没地方去要。所以才会用这种方式吸引注意,让有关部门不得不重视,来想办法帮他们解决。”

石不全:“老朱,你说的情况和庄先生举的例子完全不一样吧?这回可不是庄先生跑题了!”

以往众人在讨论问题的时候,往往是庄梦周说着说着就跑偏了,但这次却不是。朱山闲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对对对,这次是我跑题了!言归正传,言归正传。”

毕学成一拍大腿道:“朱师伯其实没跑题,我突然想明白了。同样的极端行为,要看其诉求合不合理。工人干了活要拿工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那个男生他的诉求并非天经地义,按叶言行的说法,就是非得把那个女生搞到手不可,拿刀对着自己胁迫女生。”

谭涵川:“老朱怎么没跑题?假如按照谭工刚才的思路去给系统建模,工人干了活要拿到工钱,从逻辑上来讲就是系统的基础公设,是不证自明的!但是那个男生的诉求以及女生的选择是否正确,却是需要去推导证明的。”

朱山闲叹了口气道:“我还是不如你们这些搞科研的严谨呀!”

庄梦周接着问道:“那么那个男生呢?他拿刀对着自己,假如女生不接受他的表白,他就要死在那里,你难道不打算救他吗?假如不劝那个女生接受,你是否不够善良?”

毕学成:“刚才不是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嘛!庄先生怎么还要往回掰扯?无论那个女生自己怎么想,站在我的角度,都不可能劝她接受,否则就是我不够善良。我只能这么回答,因为庄先生问的是我。”

庄梦周笑道:“在现实中,假如真发生了这样的事,无论你说得多明白,还是总有人会往回掰扯的。假如你也要跟着往回掰扯,不是你糊涂,只能说明你不够正直,很多人就是这样一度迷失自我的。

你还不错,终于记住了我问的人自始至终就是你,既不是那个男生也不是那个女生,更不是围观的其他人……好了,有什么想法你就接着说吧。”

毕学成:“我终于有点明白您的意思了。我对那个女生的态度已经明确了,就是不会劝她去接受,这是一个前提,剩下的事情该怎么做,都不会违背这个前提。

刚才说的都是对那女生的态度,现在说说对那男生的态度。他可能只是一时想不开,也可能是有心理问题,比如认知障碍,更有可能不是个好东西。

但这种情况下,确实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能劝还是尽量要劝,最好能想办法让他先放下刀,不要伤害自己,再劝他把道理想清楚,否则对谁都不是好事……”

叶言行又插话道:“师兄,你说的都是对的。但在这个问题中,你就是一个同宿舍的女生,可不是一个拿刀的大男人的对手,你想下楼去劝他吗?

他既然能拿刀对着自己,很可能也会拿刀对着别人,你肯定不会说他做得对,他说不定会恼羞成怒给你来一刀。而且你这等于是给他送人质啊,他既然能拿自己当人质,为什么不能拿你当人质呢?就算不给你一刀,把你抓住了拿刀比着,你叫别人怎么办?

假如是这样,问题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你不仅害了他,也害了你自己。女孩子家,就别往跟前凑了!

假如他到不到目的便想冲进宿舍楼找人怎么办?宿管阿姨恐也拦不住一个持刀小伙,赶紧让宿管阿姨把大门关好以防万一。人家刀都掏出来了,你们还不报警,难道都觉得自己的能耐很大吗?”

毕学成:“我没说不报警啊,也没说要自己下楼道到跟前去劝说他,只说应该尽量劝说与阻止他,当然了,还得讲究方式方法嘛。”

庄梦周笑呵呵地看着叶言行道:“小叶啊,你今天话挺多嘛。”

冼皓咳嗽一声道:“叶言行,你这是在推演现场。其实庄先生只是做了一个假设,实际上真要发生这样的事情,情况说不定很复杂,还有很多事先无法假设的意外,只能见机行事。但所谓见机行事又应该遵循什么准则?不同的人是不一样的。

这世上实际发生的事情,绝大多数都没有一个最完美的解决方案,最终也没有得到很完美的解决。庄先生问这个问题,并不是要毕学成去当上帝,从而完美地解决这个冲突,而是让他在冲突中做出选择。

通过小毕做出的选择,通过他内心的态度与行为的准则,我们可以看到他是什么样的人,或者说他是谁。”

朱山闲沉吟道:“冼师妹说的对,实际发生的事情往往很复杂,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极端的假设。比如那是一对情侣吵架闹分手,又或者是那女生始乱终弃、踹了男生跟别人好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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