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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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曾叹道:“是啊。如此一来,天下武林痛其毒辣,都叫她‘红发鬼女’…”

小靳啊的一声,道:“鬼女?这人是…”

道曾道:“怎么,我没有说她是女子么?咳,她不仅是女子,而且风采卓越,艳若仙人。她乃是西域出身,天生怪异,碧眼红发,又爱穿红衫,常常一人一骑行走江湖,远远望去,就如一团红云般,不知道的人见了她的相貌,还以为真是仙女下凡呢。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名叫什么,也不知道她有多大,我师傅说…说大概二十七八的样子。但也有传言她其实大得多,只不过修炼魔功,阴阳颠倒,看上去年轻而已。”

小靳朝屋子里看了几眼,道:“碧眼倒是有,可不是红毛啊。”

道曾笑道:“你当人人都有红发么。就算胡人,也大致与我汉人差不多,除了有的眸子淡一点。只有羯人因是从西域来的,相比之下鼻高眉深一些。听说过了天竺,还要更西边的地方才有红发之人,因地处偏远,极少涉足中原。但那须鸿不仅一口地道的江南软语,武功又如此卓绝,所以武林中许多人都说她是汉人武功高手与西域红毛人的后代。不过我师傅却很是怀疑,试想,如果谁有这么高的武功,一定是江湖闻名之人,但是那些年从未听说有什么高手到西域去过。”

他顿了一下,又道:“但是须鸿的武功怪异独特至极,闻所未闻,确非中原武学。不仅仅是厉害,还变幻无常,无可琢磨。许多见过她招式的人回去仔细推敲,好象找到了破绽,可是下次比武时,同样一个起手,收势的时候却已完全变了模样,本来以指为剑,戳人天明的,突然化而为掌,切向咽喉;本来跃在空中,连环飞踢的,突然腰身一扭,身形倒立,以双脚袭人胸颈要害。好象变化实在匪夷所思,统统都象是她随心所欲现想出来的一般,当真令人防不胜防。我师父也曾见过她与人交手,举手投足间艳若舞蹈,实令人叹为观止。阿弥陀佛。”

小靳道:“身形倒立,以双脚袭人胸颈要害…那不是前天踢你和尚那一脚么?这人真是须鸿的弟子?那、那、那…等这小娘皮一觉醒来,瞧我们不顺眼,来个什么连环鸳鸯踢的,我小靳岂非身首异处?哎呀…惨了!当时她是醒过的!”想起自己曾要丢她到山沟里,这小娘皮也不知道会不会记得,顿时脸都白了。

道曾道:“这倒不一定,你别把人人都想得如此蛮横凶残。而且我只是从她怪异的武功与内力上枉自揣测而已,或者我根本猜错了呢。”

小靳心中毕竟做贼心虚,拉着道曾又走远一点,问道:“那须鸿后来怎样,咱中土武林同道们,就任她如此嚣张?”心中隐隐巴望这什么红毛鬼婆的被人一剑咔嚓,自然也就没后人了。

道曾道:“中土武林当然对她恨之如骨,说她嗜血成狂,无恶不作。其实须鸿除了喜欢找人比武,下手狠毒外,也未曾听闻她做过什么坏事,算起来倒还为武林除了几个祸害。何况武林之中,比武杀人的事寻常得紧,只不过这么一个女子就搅得江湖大乱,况且那个时候赵王石勒还未建国,胡人对汉人来说根本就是奴隶,一向统领武林的汉人自然心怀愤恨,必除之而后快。其实不论胡汉,具是虚幻,又何苦如此呢?世人太执作表象,又怎能看透这背后的因缘呢…”

说道因缘两个字,道曾眼中闪过一丝并不分明的哀伤,迟疑了一下,合十念佛。

小靳道:“你这么说,倒象是为她开脱一样…喂和尚,慢念你的佛经,快说说后来怎样了。”

道曾仍旧慢条斯理地念完一段《金刚经》,抬起头来时已神色自若,道:“后来么,须鸿在行到建康附近时,终于中了埋伏。具体的情形到现在仍无人知晓,只知道参与伏击的中土武林人士一共死了三十四人,重伤十六,恐怕算得是江湖一百多年来最惨烈的一战了。”

小靳抓抓脑门,喃喃地道:“挂了三十四个,才重伤十来个…这个胡老娘皮下手可真他妈了不得…哎哟!”脑袋上已重重挨了道曾一下。

道曾沉着脸道:“不可胡乱称唿!我告诉你,此人与我师辈很有些渊源,是我的长辈!你再胡说,小心罚你面壁一月。”

小靳捂着头,苦着脸,连声称是,心里将胡老娘皮痛骂自不必说。

道曾停了一下接着道:“据说其实在那之前,有好几位江湖人士都曾偷偷带信给须鸿,告之有人密谋害她,叫她不要到江南来。但须鸿却全然置于脑后,仍执意前往,其性子刚烈可见一般。在这样天落地网般的圈套里,仍能突围而遁,此人的武功也可算得惊世骇俗了。不过她似乎也受了极重的伤,从此再未在江湖出现。”

小靳诧异地道:“为什么?这世上最他妈憋气的事就是被人阴了,换了是我,不一个个找这些孙子出来黑掉才怪。”

道曾道:“当时那些伏击之人也是这么想的,只道她会大肆报复,是以纷纷出门避祸,远走他乡。我师傅说,那段时间里,江湖七大派、十三帮、三十多个门的人竟统统人去楼空。如此大规模的逃难,也算得百年难遇了。但是过了一年多,仍未听说有一人别杀,或是再听到须鸿老人的消息。人们私下里猜测,是不是那日她受伤过重,已经身死了。”

小靳开始还巴不得这女魔头死去,但听了她被人暗算,又是如此神勇,不觉起了仰慕之心,忙道:“死了么?她…她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道曾道:“过了五六年,须鸿老人仍未显身。就在人们几乎就快要将她忘记的时候,白马寺里却出了一件大事。那一年的中秋,有人在白马寺正殿内的墙上,写了一个偈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小靳翻着白眼念了一遍,一拍脑袋:“咦,这四句我好象听和尚你念过的。”

道曾瞥他一眼,道:“这是《金刚经》里最后一个四句偈,我日日讼经,你是段木头也该听熟了。”

小靳笑道:“是吗?难怪我一听到,就觉得耳朵痒痒呢,原来是老相好,哈哈!这四句偈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道曾道:“这四句偈,当时并无一人能解。去过西域的庄枢大师曾说,《金刚经》所说为一四句偈,但是《金刚经》里有好几个四句偈,究竟是那一个没人知道。这个偈言本身非常普通,每个和尚都会念,只不过这一次却是有人用血写在上面的。”

小靳吓一跳,道:“血?谁的?”

道曾望着远方云雾笼罩的山头,慢慢地道:“四句偈下有题字:武功佛学,不取于相,如如不动。将逝之须鸿。”

“将…将什么须鸿?”

“将逝。须鸿写下这句偈,从此以后,真的如逝去之鸿,再无人见到了。”说着合十又开始念起经来。

小靳搔着脑壳道:“和尚,你能不能把一件事讲完了再念你的经?每次听你说,就好象…好象大便不畅一样难受,那种滋味你知不知道?”

道曾毫不理会,念完了才道:“当时并无一人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写的这句偈是什么意思。但是江湖上关注此事的人太多,纷纷要白马寺有个交代,而白马寺这个时候却遇上了一场天灾,僧众死伤惨重,方丈林晋大师也重病卧床,不得已托一位老友出面说明。原来那场伏击之战后,须鸿果然身受重伤,险些不治。幸好我佛慈悲,让她遇上了林晋大师。林晋大师以无上精纯内力相助,才从不归路上将须鸿拉了回来。还…还让这样一位心高气傲的人在白马后山山洞内面壁五年。五年啊…五年…”

他喉头莫名其妙一哽,怔了怔,转身往佛堂里走去。小靳似乎对这么一个人物就此销声匿迹有些不能接受,忙道:“喂,还没说完你走什么啊?她写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道曾头也不回地道:“不知道。这四句偈本来领悟之人就极少,林晋大师也一直未有只言片语的解释。‘不取于相,如如不动’这句我每日都在念,说来惭愧,我的资质太差,始终没能参透其中奥妙。佛曰万物皆空,随缘而定,是为‘不取于相’,但是究竟什么是空,什么又是相呢?若诸相皆幻,又如何能以露珠雷电论法呢?哎…实在太难明白了。”

小靳知道他说起佛法便没个完,慌忙拍他脑袋叫道:“喂喂,和尚,我们说的是须鸿,那什么武功佛学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道曾道:“这个…后来我师傅说,大概是须鸿面壁之后,发现了武功与佛学上的某些联系,甚或是领悟到了更深的武功,留下一言让林晋大师知道罢。”

他合十默念了一阵,又道:“我说这些是要你明白,此女子身世不明,须鸿虽然隐退了,却难保没有弟子。你自己小心一些,有些平日里说惯的话做惯的事该收敛的要收敛,不要仍是这么毛躁。若她真是须鸿的弟子,我是一定要救助的。”

说到这里,他抬头望天,眼神颇为迷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过一阵子道:“我要说什么?哦对…这女子来此,究竟是福是祸呢…哎,哎?不对,不对,我在想什么!”突然一震,道:“万事皆有缘,我怎么如此执于相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说着连连摇头,有些魂不守舍地匆匆赶进佛堂打坐去了。

小靳知道和尚又来了痴劲了。遇到这样的问题,他一坐至少一天,潜心参佛,当下也不去管他。他昨晚熬夜,又起来得早,禁不住打个哈乞,揉揉眼睛,靠在门边怔怔地看了那少女,一会儿又想到她又软又轻的身体,一会儿似乎又有个红发红衣的影子在眼前乱晃…不知不觉,竟而睡去了。

“哚!”

一根圆木飞起老高,在墙头一蹦,翻过院外去了。小靳恼火地将斧头甩开,一屁股坐在伐木桩上,抹一把汗。

道曾刚进院门,见状笑道:“心乱了呀,小靳。”

小靳看他笑得阴阳怪气,怒道:“我心乱?是你乱了吧。好好的和尚庙里如今把个蛮子娘们贡起来,还不够乱七八糟?”

道曾往里头瞧了几眼,压低声音道:“今天还是老样子?”

小靳恼火地乱抓头发,道:“你说这蛮子吧真是化外之民茹毛饮血,跟我们汉人那是大不同。这胡小娘皮前两天还强横得差点拆了房子,躺床上烧了两天,总算靠和尚你的药没死过去,醒过来却又成木头人了。任喊任叫她不理,整日价裹着那破烂黑布跟乌鸦似的蹲在屋顶直勾勾地望天发呆,雷打不动。嘿,饿了渴了,她可知道找东西吃,不论我是藏在窖里梁上还是大殿的菩萨后面,她象开了天眼般一抓就得,管它生的熟的就往嘴里塞——她以为自己是狼是怎么的?”

道曾走到院子一角,踮脚偷偷往里望去,果然见到一团黑漆漆的东西蹲在屋顶上,风咧咧的吹,偶尔露出一双赤足。

天边那一轮落日已经有一小部分落入远方的平顶山头,血一般的红。那少女的碎发也被映成了红色,随风飘扬,仿佛一团跳跃的火。

道曾看着那头发,一双眼睛里也全是红色。他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儿,叹口气,强行转开视线,向小靳招招手,示意他到外面说话。

小靳边走边继续抱怨:“我拿碗盛水盛饭给她,她倒好,完了顺手一丢,从那么高的屋顶给你扔下来。和尚你脑袋好比茅房里的石头,又硬又臭不怕砸,我小靳是什么嫩头,砸我头上不是要出人命吗?本想着拣个下人回来挑挑水做个饭什么的侍侯侍侯,没想到把泥菩萨请回来,这生意亏大了。只恨我小靳,纵横江湖十几年,却载在这娘们手上,血本无归…”

道曾不动声色的听他唠叨,半响,翁声翁气地道:“今日我到前面村里,听说冉闵的部队再过几日就要来了。”

小靳立时住口,一蹦三尺高,伸手在额上一记,叫道:“冉闵大人?好!好啊!”

道曾点点头,眼望血红的夕阳,道:“好吗?仅仅三个月,他的部队扫遍中原。在河南道、河东道,白奴族六十多万人被他屠尽,连小孩、妇孺、甚至奴隶都不留。在山西,两次大战,斩杀了三十二万羯族百姓。”

小靳喃喃地道:“三十二万,妈的,这可要埋多久啊…”

道曾道:“是啊。这个人号称战神,确实有些本事。羌族十七个部落联合起来的十五万人,对于我江南晋军来说,已经是虎狼之师了,竟被他的四万部队从上党一直追至西河郡,若非冉闵的部队全是骑兵,一时缺乏船只渡河,几乎就被全歼了。就连征服高丽的辽东慕容氏也不在他的眼里,慕容翎带着七万铁骑星夜驰援,被他的两千骑军在半道突袭,溃不成军。我在村子里,听说原先聚集在东平城外的羯人已经全部撤走了。这一次他们伤亡惨重,原来的东平将军孙镜投降冉闵,斩杀羯人七万余,又坑了三万。如果算上前一段时间被杀的十九万翎马部落的羯人,这山南道内的羯人基本上已经被杀光了。冉闵的杀胡令,真的是言出必行啊。镇上的青年们现在也组织了清胡队,说是要在冉闵到来之前肃清胡人,好加入军队,跟他打天下去。”

小靳道:“什么杀胡令?”

道曾道:“凡是汉人进献一个羯人首级者,文官升三级,武将拜牙门将军。这道号令一出,邺城的城墙边几天内就堆积了二十多万的首级。这场人祸持续下去,会比任何天灾还要残酷。”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小靳喃喃道:“一个羯人脑袋就可以文升三级,武拜将军,妈的,不是比老子的无本买卖更厉害?哎呀!”突然想起和尚叫他每拣一具尸体就要把人埋了,到现在只怕已埋了几千个脑袋,不是亏到家了吗?脸色顿时惨不忍睹。

道曾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小靳,我告诉你,虽然身体只是臭皮囊,死既灭为尘土,但若是你羞辱死者,一样是大罪孽,会入无边地狱的。”

小靳被他道破心思,忙道:“和尚你说什么话,我怎么会…啊,完了完了,我是在想庙里那个瘟神…别说大军到来,就是村子里的人知道了,只怕也会立即拆了这破庙,架起柴火烧了她不可。我们俩呢?包藏胡人,九成九跟着一起烧。和尚你脑袋光光的,烧前多半还会泼一身狗血,真是良辰吉日,大发利是啊。你…过来过来!”

这下轮到他拉着道曾往外又跑了老远,到一处估计就算大叫大喊那少女也听不见的地方,又站在高处四面观看,查明方圆一、两里之内确无人影,方靠进道曾,低声道:“怎办?有没有人知道?和尚你没有乱说话露出什么马脚吧?”

道曾拍他脑袋道:“要露马脚的也只会是你这张油嘴。”他站直了身,望着不远处一个小山丘下遍地的骨灰坛,长叹一口气,道:“高祖明皇帝好不容易缔造出一个四境升平、人民和睦的国家,他一去,战事就又来了。难道天下间除了他老人家,就再无一位英雄了么?哎,这里大概又会多出成千上万的孤魂吧。小靳,你好好看着庙,我要到东平城上去一趟,探探风声究竟如何。”说着转身往山下走去。

小靳这个时候才留意到他身上的包袱,手里还拿着平日里化缘的饭钵,顿时吓了一跳,叫道:“喂,和尚!这个乱糟糟的时候,你不在家里守着,还跑那么远去干什么?”

道曾道:“就是因为天下大乱了,黎民百姓可又苦了…阿弥陀佛,我纵使别的事做不来,收埋一下骸骨,总还是做得到的吧。小靳,我告诉你,如果有人逃难到庙里来,你可千万要收留下来,明白吗?”

小靳心道:“妈的,还要收留?你当这庙真的是有菩萨保佑,烧不掉吗?我可不能听你的。”却又知道自己绝对无法阻止道曾,呆了一呆,叫道:“和尚,你…你什么时候回来?”

道曾头也不回地道:“半个月罢。有人来庙里寻我,就说出外积缘去了。对了,我不在的时候,别让村里的人进庙里,也别让那女孩出去了。阿弥陀佛。”

小靳怔怔地看着,直到道曾瘦长的身影转过山头,彻底消失不见了,才有些失魂落魄的往回走。

冉闵大人就要来了,这个传说里西楚霸王转世的战神就要打过来了,压在汉人头顶上的羯人就要被杀光了。若是换在十几天前,小靳恐怕做梦都要笑醒,但是现在,他的心止不住的狂跳,腹内翻腾,双脚象灌了铅般沉重,再走一阵,实在耐不住头晕,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来。

“胡小娘皮,”他想:“妈妈的…看来那杀胡令可不是戏子打架——闹着玩的,那是真要杀光胡人,管他是男是女,老人孩子,一律斩首,剥皮抽筋,挂在竹竿上…当初胡人就是这么杀我们汉人,现在风水轮流转了,好,砍他妈的…可是这胡小娘皮怎么办?真要被人揭出来,我小靳的脑袋不也跟着完蛋吗?”

他坐在石上胡思乱想,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又哀声叹气,更不时跳起来象无头苍蝇一样乱蹿。直到太阳彻底沉入山中,四面黑漆漆地围上来,还是什么主意也没想出,倒是肚子咕咕惨叫起来。小靳猛抓一阵头皮,终于狠狠吐口唾沫,道:“妈的,杀过去杀过来的随便罢,老子怎么也要做个饱死鬼!”

当下起身回到庙中,升火煮饭。平日里道曾吃斋,小靳也特别节省,不过白饭下咸菜而已,今日听到这个消息,他小小的心眼里只道来日无多,再不客气,只管拣最好的米、最好的菜满满地煮上一锅,其余如藏在灶台背面的腊肉、水井口悬着的野狍子肉等更是扛上菜板一阵乱剁。“妈的,”他想:“老子要死也要做个最饱最饱的死鬼!”

他手忙脚乱的弄好饭菜端上桌,想起一事,伏身爬到床下。等他吃力地将珍藏多年的一坛上好黄酒搬出来时,吓得一激灵,险些摔了酒坛子——那少女已端坐在桌前,正用手抓着狍子肉递到嘴里,慢条斯理地嚼,小靳正在惶恐不安之中,见她还是这么一幅从容自得的样子,顿时火大,叫道:“谁叫你进来吃的?滚滚滚!滚出去!”

那少女住了嘴,抬起眼来看他。小靳觉得似有一道极亮极细的光在自己浑身上下扫动,顿时老大的不自在,逼开她目光看着桌子边,道:“看什么看,叫你滚就滚啊,小心小爷抽你!”但随即想到这胡小娘皮的武功诡异,被抽的多半是自己,不禁气馁。

那少女突然一动,小靳往后一趔趄,叫道:“你…你要干什么?”

却见她只是静静地站起来,端起狍子肉盘,转身出门,赤足在青石路上既轻且柔地一点,腾身而起,不觉有如何迅捷,只见到衣衫翩然,她已跃到对面屋顶,坐在檐上继续吃。

小靳见到狍子肉被拿走,心痛得几乎滴血,几次想冲出去跟胡小娘皮拼了,但终于狠狠坐下,想:“妈的,好汉不吃眼前亏,等冉闵大人来了,老子第一个出首告你!”端起坛子猛灌一口,直烫到心里去。

听见屋顶上乌鸦乱叫,小靳想:“你抢老子的狍子肉,乌鸦就来抢你的,看谁厉害。”只管闷声吃菜喝酒。

正吃得酣时,忽然头顶风响,有一件事物凭空飞来,“砰”的一声,落在他眼前桌上,震得所有碗碟一跳。小靳骇得一口酒堵在嗓子眼里,呛得险些断气,定睛一看,却是那盛狍子肉的盘子,里面狍子肉被吃了一半,骨头一根不少整整齐齐排在一边,剩下的肉排在另一边。

小靳简直哭笑不得,眼睁睁看着那少女大步跨进来,手里提着一串被打昏了的乌鸦,顺手挂在门边,跟着手一抄,也未见她如何动作,却已端起腊肉盘子,一边吃着,一边又慢慢转身回去了。

小靳呆滞半响,点头道:“好,有种!我看你吃得有多快!”当下酒也不喝了,抓起剩下的饭菜,只顾往嘴里猛塞。眼看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间脖子处一麻,张大的嘴就此再也收不回来。

小靳又惊又怒,手捂着嘴跳起来,那少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他身后,见他跳开,从容地坐下,端起小靳用过的碗,浑不在意地吃起来。

小靳只恨得牙根痒痒,偏偏发不出一声,况且嘴一直奇怪地张着,口水止不住的流。他生怕这小娘皮待会儿说声恼了不给自己解开穴道,这么张上一两天,非残废不可,是以也不敢多说,站在一边,心中自然是翻来覆去将小娘皮祖宗十九代一一搬出来算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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