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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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一缕缕的,透过一丛丛已然枯黄的树冠照射下来,似将空间割成了无数片段。它是如此的明亮而犀利,每一粒尘埃都无处藏身,纷纷在光束中窜动,曝露于天地之间。

走在这样的林间,穿行在这样的光束中,眼前忽而明亮,忽而阴暗,很有种穿越时间与空间的超然感觉。

阿柯就在这林间,静静的驾着马车穿行着。然而他可什么都没感觉到。或许是头上的伤太痛了。头顶七八处青肿,脸上四五处被可可尖利的指甲划破,左眼肿得几乎什么都看不见,鼻子流血了,嘴角也渗出血来,脖子上被掐的地方火辣辣的痛。至于手里还拽着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一颗牙齿,更顾不得感伤缅怀了。他什么也不多想,只想着可可跑哪去了?

醒来的时候,可可已不知去向,马车、衣物,连同分给她的银票,甚至解药,乱七八糟的甩了一地,害阿柯眯着一只眼,趴在地上辛苦的捡了半天。她不要银票,都给我吗?

阿柯打马前行,向山中行去。对他来说,刚才那位妇人的安危已是现下最重要的事了。可可嘛,大概走不了多远,应该找得到吧。阿柯心中虽隐隐觉得想要再找到可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但此刻也无暇多想。

走了片刻,前面草丛中似有一团黑色事物。阿柯驶过去一看,正是刚才那男的骑的黑马,身上插了两三支箭,已然不行了,但马还未死,马嘴一张一合的,吐着血红的唾沫。

阿柯心中一惊,道:“好…好快。”举起鞭子狠狠一抽,驾着马快速向前冲。绕过一棵大树,发现三、四个身穿黑衣的人匍匐在草中。阿柯跳下车检查,见每人都是胸口处一道刀痕,立时毙命。这些伤口处的肋骨统统断裂,甚至切成两截,想来那使刀之人手劲奇大。

阿柯想起曾见到那男的身后,背着个厚布包着的长长包袱,那大概就是刀吧。

眼前又是一匹白马倒在丛中,同样是中箭而亡。阿柯心怦怦乱跳,不知道是否已太迟了。他此刻也不敢再赶车,将马系在树上,自己在尸体堆中翻了柄长剑,又把可可昨天给他的短剑藏在衣服中,顺着地上血渍,拨开草丛觅去。

一路上草丛中到处露出断剑断枪,还有数具尸体。阿柯逐一看去,都不是那两人,心中稍安。再走一会儿,前面是一处陡坡,坡下隐隐有人声传来,似乎人数还不少。

阿柯手脚并用,在齐腰深的草丛中慢慢向坡边爬去。越爬越是心惊,只因人声越来越大,竟似有数十人、百余人般,间或还有兵刃之声混杂其中。他手里握紧长剑,待爬到坡边,先藏身在一块巨石后,才小心地向下望去。

只见陡坡下密密麻麻聚集了至少百来位武林中人,看衣着兵器各式各样,显然来自多个门派。这些人大呼小叫,围成一个半圆圈子,将那一男一女堵在山崖边上。

那女的匍匐在地,看不清面容。左脚上鲜血淋漓,显是受伤不轻。那男的手中握着一柄厚背弯刀,如山一般立在那女子身前,脸上一丝动静也没有,一对眸子精光四射,冷冷的打量四周。他半边身子都是血,不过看样子并非他自己的,而是躺在他周围那十几个人的。

四周的人对他的大刀似乎颇有忌惮,尽管人数上远远占优势,却始终只是凶神恶煞的挥舞兵器吶喊,并无一人动手。

阿柯看了一会,已明白这些人本就不是一路,见那男子厉害,都想让别人先上,自己在后讨个便宜,是以裹足不前,只围着两人,不让他们轻易走脱。

一人道:“姓段的,你小子脚倒快,一声不响的就从永安跑到这里,咱们三山六洞的人硬是拿你没办法,算你有种!”

另一人道:“姓段的小子,你也有今天。当日杀老子三弟四弟的时候,说什么来着?呸!老子今天要你自己尝尝!”

又有一人哈哈大笑,道:“姓段的,我谢三刀敬你是条汉子,不难为你,只要你把东西留下,我谢某拍胸脯保证,让你带你婆娘走!”

人群中有人介面道:“谢老三,在晋县不是你说要姓段的婆娘吗?现下舍得人走了?”

众人一阵淫笑,言语间不干净起来,尽力挑拨那男子。那男子站得笔直,丝毫不动,只有间或的风将他衣裳吹动,厚背弯刀上的血顺着血槽流下,一滴滴的落在他身旁土地上。

正看着,忽听“嗽”的一声,一件暗器越众而出,向那男子激射而去。

那男子手中弯刀翻动,疾如闪电,正劈在那暗器上,“当”的一响,那暗器被劈得原路射回,人群中“哎呀”一声惨叫,有人中招倒地。

众人顿时骚动起来。站在圈子最里面的一个秃头胖子呵呵一笑,向人群里叫道:“贾老二,你他奶奶的就是忍不住。老子跟你说了,这把子手硬得紧,不信吧,看你们飞鸡公门有多少人来送死,呵呵,呵呵。”周围的人跟着一阵哄笑。

人群中一个又高又瘦的老头子大怒,一面指挥手下救人,一面尖着嗓子吼道:“老子飞鹰门下,个个不像你沙乌龟门那么孬种,只眼巴巴的看着,屁也不放一个。你自己摸摸,是不是什么东西给堵上了。”

那胖子脸涨得通红,跳起脚怒道:“谁他妈没种,躲到人堆里放暗箭。有本事像老子一样站到前面来,跟对方面对面的单挑啊!老子门下死了几个人了,你呢?你奶奶的,拿别人当人肉盾牌,还他妈的逞英雄!”

那贾老二周围的人顿时纷纷走避,个个对他怒目而视。有人便道:“贾老二,你他妈的要寻死自个跑前面去扛着啊,想拖爷几个下水?小心不等人家动手,爷几个先划了你!”

贾老二面色尴尬,口中道:“老、老子是想出其不意,也好早点解决麻烦,哪里是想找…这不是老子手下中了招吗?”话虽如此说,气焰却已消了下去。

那胖子洋洋得意,道:“要不是人家姓段的手腕硬,谁知道是哪个家伙背黑锅?”说到这里,眼角往那男子身上一瞥,突然变色,叫道:“不、不好!这家伙又在运功了,上,快上啊!”一推身边几个手下。

几个手下见到满地尸骸,无不心惊肉跳,但又怕那胖子,只得提了刀剑走上两步,在那男子面前装腔作势的乱吼一气。

阿柯仔细观察,见那男子闭着眼,右手握着刀垂下,左手曲着中指伸在腹前运功,对那几人毫不理会。

那胖子转头对旁边一人道:“老贺,你他奶奶的,你们牛虎山怎么不派几个人出来,就知道看我们的人上去,妈的,想讨现成便宜吗?要上都上,这可是大家说好了的,不然老子拍屁股走人了。”

旁边那人看他两眼,恶狠狠的吐一口唾沫,挥手道:“上,上,都上…你他妈上啊!”见手下躲在身后畏畏缩缩,大怒之下,扯出几个人推到前面去。

几个人走到场中,拼老命大呼小叫,刀剑纷飞,在那男子眼前晃来晃去。那男子仍是一动不动,自行运功。

阿柯心道:“这般吵闹下,他还强行运功,恐怕内息不畅,要伤身的。”

那胖子怒道:“你们几个是死人还是戏子?这般哭丧有屁用?砍他一刀啊,人笨不懂说话,刀子也不懂吗?”周围的人跟着乱叫:“砍啊!”“砍他一刀!”“砍他娘的…”

一人壮起胆子,悄悄走上前,卯足了劲,一刀横劈。那女子突然抬头叫道:“大哥!”

“呼”的一声,弯背大刀自下而上,疾若闪电,在那人眼前晃过。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男子已高高举着刀指向天空。

那欲砍他之人顿在当场,口中道:“你…好…”身子微晃,突然“啪”的一声裂成两段,那人惨叫声中,上半边身子滑落在地,下半身兀自站着不倒,鲜血狂喷。

剩下几人魂飞魄散,转身拼了命地跑,然而为时已晚,大刀横劈竖砍,上下翻飞,只听得“哎呀!”“啊!”“哎哟!”“咯咧”“啪啪”数声响动,几个人已尽数倒地,漫天血雨中,几十块人的身体、手脚碎块向人群里砸去。

众人如被老虎赶散的鸭子一般上窜下跳,纷纷走避,顷刻间,那十几丈方圆的包围圈已扩大至几十丈,更有好几十人躲到树丛中,心惊胆颤露出一双眼睛来张望。

没人说话,更没有人哭爹,或蹲或站或趴,人人都似凝固般不动,眼望着那男子,不知他下一步如何动作,只是都保持着逃命的最佳姿势。个个脸似白灰,心头乱跳。

那胖子站得最近,头上接连被两只断手砸到,鲜血沾了一脸,此时已瘫软在地。他心跳得似要从口中蹦出,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老虎屁股真他妈摸不得!”自觉脚怎么动也使不起力,好在手上还有劲,管他有用没用,以肘撑地,向后挪动。

那男子向前一步,突然一个趑趄,忙下用大刀一撑站住,抬起头来,冷峻地看着四周。

那胖子却看得一清二楚,见到他在抬头那一瞬间,左手在脸上一抹,将嘴角渗出的血丝抹净。他又惊又喜,爬开几步,见那男子并不追上来,更吃了定心丸,脚也有力了,站起来叫道:“他、他、他…他吐血了!”

周围顿时轰然雷动,百八十人齐声欢呼,人人都像是心里石头落地般兴高采烈,乱嚷嚷的聚回来又围成一圈。那胖子眉飞色舞,见一个人就擂一拳,口中道:“老贺,哈哈哈…姓刘的,哈哈…马兄弟,这次可是真的了,哈哈哈,老子亲眼见到的。张二哥,刚刚怎么没见到你?哈哈哈,都又回来了啊?”被擂的人也跟他打躬作揖,相互道贺,热闹非凡。

那男子虽是一副冷峻的表情,却向后一步,退到那女子身边。那女子扶着他的腿撑起身子,凄然摇头。

阿柯此时已慢慢潜伏到圈子旁边,见她泪流满面,心中亦是一跳。这女子尖脸弯眉,长得甚是秀气,说什么也与林芑云那刁蛮样子沾不上边,但那神情却几乎一模一样。

她抬头似乎正跟那男子说着什么,但离得远了听不清楚。阿柯横下一条心,趁着四周混乱时,挤进人群,奋力向场子中央走去。

那胖子双手举到空中,大声道:“各位,各位,听我王老二一句!”众人见他刚才如此奋勇,是唯一一个没有立即逃命的人,无不佩服他胆量,不知不觉已把他当做现下的头,都住了口向这边看来,听他说话。

那胖子环视四周,见人人注目,得意非凡,但终究也不敢再往场中多走一步,咳嗽一声,扬声道:“这把子现在毒性看样子已发出来了,沙老大说得对,他妈的,这小子挨不过午时!哈哈哈哈…”众人跟着陪笑。

阿柯突然一阵愤怒,始明白到这些人聚在这里的原因:想是那男子身中奇毒,必须运功疗伤,但被这些苍蝇一样的人一路纠缠,始终逃脱不了。现下马匹死了,那女子又受伤不能动弹,这伙人便大胆的围上来了。他们大概是想等到那男子毒发时再一拥而上,却必须在此之前阻止他运功驱毒,是以搞成这样只骚扰不进攻的状态。

王老二笑了一阵,续道:“现下我们要咬紧牙关,继续守着,妈的,死了这么多兄弟,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跑了!等沙老大过来,那就万事大吉了。大家说是不是?”

众人乱七八糟的吼道:“是!”,“正是!”。

王老二挥挥手,让大家静下来,又道:“来的时候咱们说好了的,一家一派轮着来。我海沙帮可没说二话,几个兄弟就死在眼前,大家伙是看着的,哎,都是妈生爹养的。就是老贺他们牛虎山,司马老弟他们风波洞也是出了力流了血的。嗯哼。”

咳嗽一声,四下里望望,慢条斯理地道:“现下该哪家上来顶了?”

此言一出,全场霎时间静到针落可闻的地步。人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是默然不语。几家出了人命的帮派,特别是排到前面的帮派,见此情景顿时大怒,跳出来破口大骂,一个个指着鼻子道:“老刘,出来!他妈的想赖吗?”

“李三龟,一早见到你小子往后缩了,不出来是乌龟!”

“钟家的两个,你们两个平日里见到女人,跑得比谁都快,现在缩哪里去了?”

“刚才把老子推到前面来的人呢?自己却他妈的跑哪里挺尸去了?”

“贾老二…”

“贾老二!”王老二一推挡在身前的人,恶狠狠往后喊一声:“贾老二,怕是该你们飞鸡公门了吧?”

贾老二还未反应过来,余下的人见有替死鬼可打,兼之有人怒他刚才拿自己当盾牌,立时一起叫嚣起来,都道:“该贾老二了!该贾老二了!”

“贾老二,你他妈想缩头到几时?”

“贾老二上,贾老二上!”

贾老二满脸涨得通红,一双又长又瘦的手伸在空中乱挥,公鸡嗓拼了命的叫:“老子门下也死了人的!老子也死了人的…”

趁着一片混乱,阿柯双眼紧紧盯着那女子,在人群里左窜右钻往前挤,周围的人巴不得有人挡在自己面前,不仅不拦,几乎是推着阿柯走,转眼间便已挤到边上。

阿柯见那女子头发垂下,半遮面颊,愁眉紧锁。她白晰如珠玉般的脸上几道泪痕已干,但睫毛上兀自沾着些泪珠,映得眼睛波光流动,简直与病榻上林芑云自怨自艾的神情一般。

阿柯一时看得呆了。

突然间,那男子回头望向那女子,刀交左手,右手慢慢在她头发上轻轻抚摸。那女子浑身一震,似乎想到了什么至为可怕之事,眼睛里流露出恐惧与焦急至极的神色,于是死扯着那男子的衣裳,咬着下唇,极缓极缓的摇摇头。

那男子笑,也极缓极缓的摇头。再抚摸一阵,用力扯开那女子的手。

刀交右手。阿柯眼皮一跳!说不清道不明,霎时间背上寒毛倒竖,一阵恐慌袭上心头,他那敏锐的动物本能提醒自己:有事要发生了!他眼角一瞥,周围人尚在争论由谁上去抵住,没有一人察觉那男子动向。

他再看一眼,赫然见到那男子伸出右脚,虽慢但稳健的向前跨出一步,当下更无迟疑,一转身,拨开人群就跑。王老二正讲得起劲,见有人往后钻,以为是怕死逃命的,跳起身来,刚叫了声:“喂!那是哪个门派的在逃…”

“命”字还未出口,王老二的脑袋突然一跳,众人只道眼花了,再定睛看时,那脑袋晃了一晃,“咕咚”一声掉下地去,一根血柱就那么猖狂的洒了众人一头一脸。

那男子再跨前一大步,弯背大刀抡起,先是横切,接着是纵劈。后面几排人看不太分明,只听见前面劈柴似的声音“噗哧噗哧”响个不停,跟着下起一阵雨。等到有人发现下的是血雨时,眼前刚刚站着的人已有一大半不见了。

阳光从前方照过来,只见到模糊的影子,一道虹光一闪,“噗哧”一声,就有一个影子变得残缺不全,不是横着少了一半,就是竖着少一半。刀来得太快了,太猛了,刀气纵横,刮得耳边生痛,下一刻,自己胸口一凉,身子顿时轻得似羽毛般飞向空中,跟着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周围的人拼命跑!使出打娘胎出来就未曾使过的牛劲拼命跑!有的人跑到脚扭断了还一跳一跳的跑,有的人屎尿一裤子了还夹着跑,有的人跑得胆都散了,还跑。妈的,平生就这么跑一次,保住命就他奶奶的值!

阿柯第一个把手中的剑没头没脑的往后丢,砸着谁是谁,总之是无论如何要阻一阻那把夺命大刀。他一瘸一拐的跑着,眼前斑驳的光影晃动,知道快要冲进林中,心中暗叫侥幸:幸亏未卜先知,闪身得快,否则现在恐怕已横尸当场了——那人的大刀委实可怕。

他眼角一瞥,发现周围的人还真不笨,眼不见耳不听,毫无商量的,所有的人的刀啊剑啊斧头啊银子什么的都在往身后飞。后面砸得“乒乒砰砰”的响,有人被砸破了脸,砸破了头,削掉了头发,削掉了耳朵也不开口——哪来那么多闲气骂人?只是埋着头的跑,或是捂着头的跑——如果被砸到的话。

忽然眼前一花,地上有个影子高速掠来。阿柯脑袋一缩,“呼”的一声风响,有个黑衣长袍的人从头顶掠过,向那两人待的地方飞去。

阿柯正感惊讶,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人敢上前送死,头上一重,又有人在脑袋上踩了一脚,借力飞了过去。只听周围“哎哟!”“哦?”“喂!”“啊呀,谁他妈敢踩老子钟大恶少的头?”风声呼呼,竟有十数人踩着人脑袋往那边窜。被踩的人一阵哭爹喊娘的乱叫,接着数声刀剑交锋之声,有人长声笑道:“段兄,别来无恙啊?”

阿柯歪着头看,一面继续跑,冷不防撞进一人怀里。阿柯吃了一惊,脑袋已挨了那人一击,只听他破口骂道:“撞你奶奶!钟大少爷是你撞的吗?瞎窜什么窜,人家沙老大都已经来了,你还逃个什么劲?小心老子把你押到沙老大那里,一刀阉了你小子!”

阿柯定定神,才发现周遭的人都已停下脚步,一起直直的向场中望去。停了一停,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沙老大!沙老大!”“沙老大来了!好啊!”

“哈哈哈哈!”

见到那个尖鼻子的小丑自台上摔下来,做个苦脸,吐吐舌头,又倒着翻上去,不料衣服被台柱挂住,他准备不足,又重重的摔了一跤,林芑云忍耐不住,第三次放肆的大笑起来。

隔着两张桌子的李洛望向这边,挤眉弄眼,要林大小姐保持风度。林芑云回敬他一个白眼,端起茶杯吃茶,掩饰过去。

李洛回过头来,向一桌子正注视着林芑云的老头子们露出勉强的笑容,摸摸脑门,道:“抱歉了诸位,我家表妹生性乖张,这个…管教不严,让诸位笑话了。”说着一揖。

几个老头子忙着回礼,都道:“哪里,哪里,李将军说笑了。”

面对李洛坐着的吏部侍郎苏禀摸一摸山羊胡子,眯着眼道:“令妹天生丽质,乖巧可人,哪里让人见笑了?比老夫府里那几个不通事故的丫头强多了。”

旁边黄门侍郎刘珀道:“是啊,最可贵处,令妹天性率直,玲珑秀致,真是羡煞人。平日见到的命妇、姑娘们,个个强作贵妇淑女,狠不得找个面具戴上,哪里有如此清秀脱俗之举?哎,李老弟是过谦了。”

苏禀似乎想到了自己几个丫头,头痛起来,用手按按额头,苦笑道:“刘大人说的好,人就贵在率直两个字上。令妹容貌固然美丽,在老夫看来,这率直的性子更是不容易。”

李洛咳嗽一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慢慢用茶盖磨着茶沿,岔开话题道:“诸位大人,在下这出‘百丑闹春’,可上得万岁的‘畅春台’?在下觉得,好像有些太哗众取宠的意思,这名字也…欠考虑,欠考虑。”

苏禀道:“那自然能上。不瞒老弟,老夫今日上午看了这十几出戏,呵呵,就这出中意。不错,不错,取的也就是个热闹高兴。后日的宴会上,李老弟这出戏恐怕会是最显眼的。相比之下,老夫自己那台,就是自己看着也烦,哎,不献了,不献了,省得出丑。”

刘珀眯起老眼,歪在椅上,道:“苏大人所言极是。依我看,当得此名字的。闹春嘛,本就是吉祥,就是那‘丑’字也是使得的。”

刑部侍郎张行成就坐在隔壁一桌,素来与李洛交好,此时听到了也凑过来,一张又粗又大的手在李洛背上起劲的拍,一面道:“好,就是好!老子说嘛,你小子总有办法的,哈哈。”凑到李洛耳边,低声道:“老子昨日也去看了高士廉、唐俭那伙人的戏,嘿,跳来跳去,还不是那几出什么歌舞,听说还是上官仪那老儿写的词,去他奶奶的,老子看来看去,除了几个妞还中意外,就不知道在唱些什么?呸,还宫廷艳词,老子听来是狗屎,哪里有老弟这出戏精彩?呵呵呵,老弟果然有些手段。”

李洛尽力抿着嘴不露出笑意,也低声道:“你老哥在打什么主意,小弟会不知道?放心,那几个金发碧眼的,等宴会过了,自然都送到哥哥府上去。”

两人交换一个眼色,张行成大笑两声,再使劲一拍李洛肩头,正待离去,旁边一桌的中书舍人高季辅摇着手中折扇,大声道:“李洛兄,这出戏可不怎么样啊,哈哈,滑稽。兄弟这里有一套‘棫朴’谱曲,请的是京城名角演唱,歌舞也是大素堂黄老爷子亲自调教的十二香云表演,怎么样,够华丽吧,哈哈,哈哈。”随即仰头唱道:倬彼云汉,为章于天。周王寿考,遐不作人?追琢其章,金玉其相。勉勉我王,纲纪四方。

张行成不耐烦的大声道:“瞎哼什么歌?老子可听不懂!”

高季辅笑道:“你听不懂,李洛兄可是闻琴知意。小弟这出戏,比李洛兄的如何?”

李洛面不更色,双手抱拳道:“自然是高兄的好。高兄才高八斗,名闻京城,做起诗来花团锦簇,在下不过一介武夫,哪里比得上?”

高季辅脸有得色,马马虎虎抱拳回了一回,自顾吃茶,道:“哪里,隔几日还要向李洛兄讨教马术。他奶奶的,上次那匹‘飞龙将军’,硬是没跑过长孙大人的‘流光’,什么‘飞龙将军’,老子一怒之下,叫人宰来吃了。李洛兄曾跟我提到要与‘飞龙将军’比试,谁知竟没机会了。”他故意满口胡言,将“飞龙将军”几个字含糊说出来,听起来倒像是李洛“飞卫将军”的名头。

张行成大怒,一挽袖子便要上前,李洛在后暗暗使力,让他动弹不得,一面笑道:“那可真是遗憾。在下新进了一匹西域良种,名叫‘高及云’,什么时候有空,不访约兄弟,比试一下如何。”

张行成哈哈大笑,道:“好!高及云,这个名字好,一听就知道这畜生厉害,哈哈,老弟,什么时候也让我见识见识?”

高季辅脸上变色,转过头去。

张行成低声对李洛道:“这小子,现下仗着长孙大人抬举他,越来越嚣张了。上次比马,老弟将他赢得灰头土脸,自然是寻着机会就要找你麻烦。呸!什么东西!老子看他这次是嫉妒老弟出的好戏了,刚才看戏的时候,笑得最开心的就是他了,哼哼。”

李洛拍拍他的手臂,只低低说了句:“别给你穿小鞋了。”

张行成呵呵一笑,道:“这些老子还是知道的。你放心,哪个王八蛋敢给老子穿小鞋,老子一刀横劈了他。”说完大咧咧的走回去。

李洛眼瞧着旁边一直没吭声的谏议大夫楮遂良,道:“楮大夫以为如何?看样子胸有成竹,也有一出好戏献上吗?”

楮遂良虽说是谏议大夫的职位,身份却只是个宾客,原是轮不上参加皇帝的宴会,不过因与长孙无忌关系较深,常常在皇帝的舅子府里进进出出,也混了个脸熟。既与权臣称兄道弟,那就是面子,是本钱,下面的官员聚会常将他拉来参谋,好歹也知道点上面的意思。此刻见李洛恶气没地方出,当面挑自己的刺,讥讽自己没资格献戏,心中大怒。但他城府极深,一转念已有了计较,摸摸几根稀稀拉拉的胡子,道:“李大人说笑了,小人位卑职低,怎能与诸位相比?不过小人也赞同苏大人所言。这出戏看似闹剧,但几个小丑都还算功夫精细,闹起来场面热闹,这就合着圣上所举办此次庆功宴会的宗旨。这是其一。”

李洛见他不敢动气,心中得意,笑道:“哦?楮大夫这是在品评了。还有二吗?”

楮遂良正容道:“自然,小人觉得,李大人点这出戏用意很深。虽说的是剿灭突厥,但岂不正合圣上此次东征大捷?这叫四夷皆降于我大唐,海内升平,乃我天子陛下圣德所致。真是俗而大雅,上上之选,难为李大人能找得到这样的班底,怕是用了不少银子吧?”

他这通马屁拍得恰到好处,李洛呵呵一笑,道:“哪里,你这是明着奉承了。银子嘛,那是小事,为圣上欢颜计,岂是银子买得来的?我等做臣子的,忠字当头,还有什么费力不费力的?啊?哈哈,哈哈,喝茶,喝茶。”

周围几个人一阵点头,都称赞李洛所言极是。楮遂良心道:“此人言语得体,形容潇洒,出身也高贵,却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献上此戏,你老兄可真有好戏看了,哼哼,呵呵。”自顾端茶猛吃。

阿柯再度奋力挤到人群中,往场中看去,只见十四个黑衣黑袍的人站成一个半圆,围着那一对男女。

中间一个秃顶的高个子尖鼻厚额,鹰视狼顾,看上去三四十岁,身披一件猩红大袍,袍子后绣着只张牙舞爪的鹰,自然是人们口中的沙老大了。他手中握着的剑极长,剑身又厚,隐约泛着蓝光,一看便知是一柄上古利剑,此刻正闲若无事般将剑插在地上,手搭剑柄,一双无神的小眼睛盯着那男子,笑道:“段兄,五年不见,功夫又长进了。好威猛的刀和刀势,嘿嘿,好威猛的脾气!”他的声音尖刻刺耳,笑起来更是阴恻恻的,说不出的难听。

那男子大刀撑地,又重新退回原地。他仍旧面无表情,但胸腹起伏剧烈,显是内息错乱。那女子从后面扶着他的腿撑起身子,黔首抬起,望着那男子脸上刀削斧劈的轮廓发呆。

阿柯凝神瞧去,觉得她泪光盈盈的眼中流露着无限悲意,眨眨眼睛,那神色又变幻成柔情。这一刻神采飞扬,似乎眼中的男子便是世上最强的男人,下一刻却又突然悲凄惶然,让人感觉生命短暂,身不由己,纵使英雄一世风光,终究也只落得一抔黄土,勉掩白骨而已。

她神色变幻不定,阿柯一瞬不瞬的看着,背脊上一阵阵寒流滚动,恍惚间,似乎见到林芑云满面血污,躺在冰冷的地上,手指颤动,奄奄一息的模样…

沙老大慢慢向前迈步,一面叹道:“段兄,你这又是何苦呢?咱两兄弟一场,当年若不是你在襄阳城里力拼四大剑客,救兄弟于危难之间,兄弟我哪有今日风光?哎,为何落得这般兵戎相见的地步?你看看嫂子,当年是多风姿绰约的人吶,现在却如此形容憔悴,兄弟我看在眼里,实在是替段兄你难过啊…”

“叮”的一声,众人还当沙老大正与那男子叙旧时,沙老大手中长剑已闪电般刺出,疾点那男子腰间要穴。那男子怒哼一声,弯背大刀横挡,速度也是惊人的快。

两件兵刃相交,沙老大似乎不愿与他斗力,一触即回,往后一纵,哈哈笑道:“段兄,我看还是免了吧。你身上中了我的‘阳雪三味’,内力已然如阳出之后的雪一般渐渐消融,刚才你奋力突围,更是岔了最后一丝内力,现下血脉逆行,已是油尽灯枯的境地了,还想争吗?嘿嘿…不过,兄弟我倒是挺佩服你,这么不眠不休的被我的手下追了六天六夜,跑死了三匹好马,居然还能如此强悍,确实出乎兄弟预料呢。不愧是‘关中霸刀’段念!”

段念双唇紧闭,并不发一言,暗自竭力调整呼吸。沙老大身后的贾老二跳起脚骂道:“姓段的,你算什么东西?在我们沙老大面前,你连只虫都不是!老子…”话音未落,口中突然一凉,沙老大的厚背长剑已直插入口,自后颈穿出,哼也没哼一声,便即了帐。

周围准备跟着起哄的人吓得屁滚尿流,几个已喊出声的更是死力捂住嘴。

只听沙老大冷冷的道:“我与段兄,谁也不配评价。至于你,在段兄面前连虫子都不配当,还敢当老子?”

剑身一颤,贾老二向后翻倒,旁边一个黑衣人抬脚一踢,贾老二的尸体立时越众而出,结结实实摔在人群之外。另一个黑衣人自袖中熟练的掏出丝巾,恭恭敬敬的抹掉剑上的血渍,顺手丢了。

贾老二的门众慌慌张张的跑去抬了尸体就跑,哪敢再多说一个字。

沙老大环顾四周,见大家都是惨白着脸,不敢稍有动静,呵呵一笑,向段念一抱拳,歉然道:“虽说这九门十派十二洞都是兄弟我‘血剑联盟’的人,但平日里疏于管教,以致庸良不齐,倒让段兄见笑了。”

不待他回答,即转身对那十四名黑衣人道:“我平日教你们段兄的‘鬼影刀’出神入化,人所难及,你们总是不信。现下段兄就在跟前,怎么,又没胆上去讨教讨教了?”

十四名黑衣人齐声喝:“喏!”内力一起激荡出来,如数百人同时吼叫般,声势震天。

周围的人冷不防吓一大跳,耳中嗡嗡作响,功力稍弱一点的,禁不住眼前金星乱冒,头脑中一阵眩晕,如阿柯之流,几乎立时便被震得坐倒在地,叫苦不休。

这一阵吼叫在树林群山之间激荡,远远的回声绵绵不绝,站在树下之人正自运功稳住身形,突然头上风响,数十只被震晕的鸟从树丛中跌落,“噗噗噗”砸在众人头顶。再远一点,更多的鸟“噗啦啦”纷飞起来,在树林上空嘶叫盘旋,声闻十里。

左首第一个黑衣再跨出一步,拱手道:“在下江绵,请教段前辈!”慢慢拔出手中长剑,做了个恭敬的起手式。

段念并不作答,深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子,向前一跨步,依旧如山般立在那女子面前,面无表情。

见到有人上前请战,刚才被震得头晕脑胀的人们再度兴奋起来,小心翼翼聚到那十三个黑衣人之后,伸长了脖子,往场中望去。阿柯扶着身旁的树站起来,抹一把汗,庆幸自己位置站得好,因身处的小丘地势较高,场中的精彩打斗既可一览无遗,且又不最靠前,等一下逃起命来,运气好的话还可以抢到前面。

他舔舔干燥的嘴角,留神注意那个什么段念的大刀,脚下暗自使劲,已做好了一切逃命的准备。

第三章 不孤

江绵再向前一步。再向前一步。

他的步子慢且凝滞,几乎是脚拖在地上挪动。他的一双瘦可见骨的手掌微微颤动,剑也费力的拖着,在泥地上画出一道歪歪扭扭的浅浅的痕迹,犹如难看的伤疤。

阿柯向前一步,扶着树干的右手神经质的抽动一下,不由自主地抓紧,险些将一块树皮也扯下来。他屏住了呼吸。

段念站着不动,面无表情。沙老大嘿嘿冷笑,小眼睛眯成一条线。

周围的人个个莫名其妙,都觉这个江绵太没种了,还没交手就吓得如此狼狈,实在是丢自己这边的脸面。有站得远的,自觉沙老大可能要刺个两三剑才刺得到自己面前来的人忍不住便开口喊:“喂,你有没有…”

就在那一瞬间,一阵急风暴雨般的兵刃交击之声骤然传开,震得毫无准备的人一跳。

江绵缓缓前进,手中长剑翻飞,迅疾无与伦比,有如一道道亮光从四面八方同时射向段念。除了沙老大和那十三名黑衣人,以及缩在一边的阿柯,场中其余人等几乎无一人看清长剑,只见到江绵左右纵越,身形飘忽,在段念身前舞出一道白光屏障。众人都是一头冷汗,刚才准备喊什么的人更是庆幸自己的鸟嘴张得不快,想不到他的剑竟如此之快。

相形之下,段念的弯背大刀则是慢得惊人,往往见到剑光闪闪,在他面前来回晃动了数次,甚至数十次,他的刀才有力的挥动一下,或劈或挑,也并非什么了不得的招式。

怪的是,这一刀下去,或与江绵的剑相交,或不相交,江绵的攻势总是一滞,须缓得一缓,才能再度快速攻击。江绵身形飘逸,穿花拂柳般左刺右击,长袖飘飘,黑袍翻动,煞是好看。段念依旧不动如山,毫无花俏之处,只是一刀刀缓慢劈出。

沙老大脸上一副牢不可破的笑容,不时捻捻胡须,好不自在。周围的人早看得目瞪口呆,因同时见到那江绵匪夷所思的快剑,和段念慢得更加匪夷所思的慢刀,不少人头晕目眩,只想:“他奶奶的,这一剑明明可以刺上七八个窟窿了,这个姓江的小子是在耍段念还是在耍老子?偏偏不刺过去!”

也有人想:“这个姓段的动作慢得像乌龟一样,是毒发了吗?这样子搞下去,迟早乌龟脑袋给削下来,胆子也他妈大点。”

阿柯心中也是惊骇莫名,想道:“此人刀法当真厉害!这个叫江什么绵的出剑好快,最厉害的是每一剑刺出,总有三四个是虚招,隐着一个实招。若是常人看不清虚实,早已手忙脚乱,给刺上好几剑了。这个姓段的显是已看得一清二楚,每一刀看似缓慢劈出,却已封死了对方那一剑的所有去路,自己的后手却一招也没浪费。厉害,真是以静制动。这个叫江什么的,看似灵巧,脑袋却笨得紧。刚才那一招剑挑姓段的肩头云门穴,连着在他胸前虚晃了三招,才一招实的。第二次再使,居然仍是同样的虚实,不知道变化一下,姓段的眼都不用多看一下便挡开了。再过十招,高下立分,这个江什么的最好退得远远的,否则…”

此时江绵身形越来越快,剑光闪闪,渐渐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光团,将他自己身影都遮盖,在段念身前游走不定,方圆十余丈内都可感受到那凌厉的剑气。

沙老大与他手下个个纹丝不动,阿柯与其他人则纷纷退避,将圈子拉得越来越大。

段念退一步。再退一步。

江绵见他终于被自己剑气逼退,大喝一声,长剑舞得更加卖力,往段念胸前要害攻去。

阿柯吃了一惊,忍不住脱口叫道:“啊…好刀!”

他这一声叫得并不大声,加之周围的人都在专注的看着打斗,也没人在意。前面隔得老远的沙老大却突然一震,回头向这边望来。

阿柯脑袋一缩,跟着又大叫不好,直起身子,探头问旁边的钟大恶少道:“你、你说什么?好刀?”

钟大恶少一头雾水,怒道:“什么好刀?他奶奶的…”话音未落,变故突生。

段念双手握刀,在江绵一剑又一剑连绵不绝的攻势下,竟往前跨一大步,深入剑光中心,一刀斜劈。

江绵心中暗道:“来了!”纵身高高跃起,段念这一刀重心全失,直劈到泥地上,上半身已完全空出,想要变招已然不及。江绵身在空中,一招“白虹贯日”,剑尖直指段念露出的头部空隙,内力激荡之下,剑尖颤动,在阳光照射下急速闪动,当真是剑气如虹。周围人忍不住都是一声喝采,暗道:“这招普通的‘白虹贯日’,竟也可使得如此气势。”

段念挺腰,抬头,双手猛提,弯背大刀自地上闪电般斜劈回来,又急又准的劈在长剑上,只听“叮叮当当”一阵响,长剑在这冲击下,脆如枯枝一般,立时折为数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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