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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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衣着华贵,衣锦上绣着五凤戏水图,头上插着紫金镶玉簪,两条描金流苏和一头黑亮的长发直垂到腰间。单这一身行头,就比阿柯还值钱百倍,即便不是公侯官家之人,也是大贾巨富家的小姐。

她右手似乎不胜其累的举在胸前,见阿柯露出小眼看着自己,微微一笑,眼角上翻,道:“看那里。”

阿柯不解的顺着她目光看上去,却见顶梁附近,一只蛾子正在梁间穿行。忽听那少女轻叱一声,右手微动,阿柯眼前一花,“咄”的一声轻响,那蛾子已被一支小箭钉在梁上。

阿柯心中骇然。单是在这个距离上射中如此小的东西,就已经够惊人了,更莫说那蛾子上下飞舞迅捷,从无定时,自己眼睛有时都还跟不上,这小丫头举手之间就将其射中,这份眼力、准头当真匪夷所思。

那少女轻轻地道:“你若动一根指头,我就射穿你两只眼睛,知道吗?”

阿柯拼命点头!突然一惊,又硬生生稳住脑袋,改做拼命眨眼睛。

那少女嘴角向左微微一翘,浅笑道:“哼哼,你倒还挺聪明的…说说看,你特意前来接近我,意欲何为?嗯,许你说话。”

阿柯咳嗽两声,沙哑着嗓子道:“小…小老儿是端茶送水的,哪有…哪有接近小姐之意?”

少女道:“是么,我倒是孟浪了…”

阿柯陪笑道:“哪里…哪里…”

少女瞧他一眼,不紧不慢地道:“只是不知道这里风俗奇特,端茶送水的也需要改容易貌!”

阿柯魂飞魄散,脱口颤声道:“你…你怎么知…我…我…咳咳…小老儿不明白,什么改容易貌…咳咳咳…”

那少女微微一笑,也不多说,右手一扬,阿柯“啊呀”一声惨叫,左手手臂上已中了一箭,直入皮肉寸余,痛得他眼前一黑。

只听隔壁小真的声音大声道:“爹呀,这屋子好脏,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阿柯顿时醒悟,用力咬住下唇,不发一声,心中惊惶,暗道:“莫非我阿柯今日就要死在这小丫头手上?”

那少女见他咬得嘴角出血,却不再发声,只道他骨气硬朗,右手举得更高一些,直指阿柯喉头要害,低声道:“哼,休要瞒我。你这易容术也算很了得了,看相貌确实毫无破绽,只是你喝酒喝醉了,满口胡言,却是少年人的口音,本姑娘还听不出来么?再说,哪有人自称‘我老人家’的?分明是硬扮的老头。说!你是什么来头,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要有一句废话,立即要你的命!”

阿柯拼命吞了几口口水,缓和一下心中的惊怒之情。此刻内忧外患,转瞬之间可就生死两判了,他歪着脑袋迅速想了一下,终于在脸上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苦笑来。

“丫头,”阿柯放肆的咬牙道:“要、要想活命,就听我把废话说完。”

“嗖”的一箭,钉在阿柯左肩。阿柯哼也不哼一声,咬着牙拼命甩头,隔好半天方透出一口气,强笑道:“好…好,你还想活命,没有立即杀了我。”

那少女从未见过如此死缠硬撑的人,一张小脸隐隐露出不安之色,道:“你…你再说话,看我敢不敢一箭杀了你!”

阿柯道:“杀我?哈哈哈…”做仰天长笑状,只是声音压得极低,未免声势不够。

那少女道:“不许笑!你…你究竟是谁?”

“我们不是仇人,对吧?”阿柯突兀的问一句。

“嗯?”

“嗯,不是,不是。我、我仔细打量你,怎么也记不得有个如你这般的仇家。小妹妹,你、你也不要急,好生想一想,有没有像我这模样的仇人?”

“你易容前来,我怎么识得?”

“哈哈哈,”阿柯照例仰天低笑一阵,道:“这个容易得很,你上来扯下我的面具,不、不就看清楚了么?”

那少女身子动了一动,却又不站起来,说道:“我不过来!你想使计诱我上当是不是?休想骗到本姑娘!”

“嘿嘿嘿…小妹妹挺聪明呀?”阿柯打个混混:“就算你认不出、记不得、想不起我是不是你的仇家,可、可我认得出、记得起你不是我仇家,我对你可没想打坏主意,是不是?”

“那可不见得,”少女一双眸子精光四射,斩钉截铁地道:“你自己说我不是你的仇家,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的?况且你现在受制于我,小命在我手里,当然说的都是好话,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就好比江洋大盗被大侠客抓住了,难道他还敢公然宣称自己与侠客有仇么,自然是拼命拍马献谄,对不对。

“当然咯,如果是像我这样的侠义之人,被你这样的小贼抓住了,那是宁死也不口软的,这番英雄气概,你自然是无法领会的了。再者,就算你认出我不是你的仇家,我可还没认出你是不是我的仇家,你对我没打坏主意,难说我不想对你动手啊。又或者咱们上一代有仇,只是你不知道罢了。看你贼头鼠脑,想必出身也是非匪即盗,我们家世代可都是响当当的大侠客、大英雄,说不定就曾跟你们家的长辈动过手,结下梁子…可能啊可能,大有可能!”

“…”阿柯舔舔嘴唇,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眼前这丫头说精灵不精灵,满脑袋英雄侠客糊里糊涂,却又不能说笨,一条一款理得清清楚楚,把阿柯预备胡诌的几个环节都一气说破,这下还有什么可想?

那少女见他语塞,神气活现的道:“怎么,这下你还有什么可想?”

“姑娘明鉴,”阿柯没法拱手,遂点一点头,略表心意:“可记得在下进来之后,干了些什么?”

“端菜、送汤、装疯、卖傻,手指伸到汤里去,又拿到嘴里…哎哟,恶心死了!”

“我没动你一根指头!”阿柯头上青筋暴起。

“那又怎样?”少女一瞬不瞬的盯着阿柯道:“好在本姑娘看出你的破绽,一直监视你的言行举止,让你没机会下手。况且,我又怎么知道你在汤里放了什么药没有?哼,你们这些贼子,什么事干不出来?”

“妳…”阿柯嘴角抽动,勉强咽下一口气,道:“嗯…咱们这么来看:这么说起来,我的一举一动,你都看得一清二楚咯?”

“那是当然。”少女得意洋洋地晃动右手,在阿柯身上比来比去——比到哪里,哪里就是一阵颤抖——道:“休想逃过本姑娘法眼!”

“是么,嘿嘿…你见过像我这样笨的贼没有?”

“见得多了。”

“那么,”阿柯伸伸舌头道:“你见过这么笨的贼,却会如此高深的易容术的有吗?”

“…倒没有。”

“是嘛!我若是会易容之术,真想要偷偷害你,还、还会这么笨手笨脚、破绽百出的?你也见到了,我用手伸进汤里去,可还拿出来尝了尝,你管这叫放毒?”

“…”

“我、我前一次送了菜进来,可什么都没做就走了。麻烦你稍微用用脑袋想想看,谁会笨到第二次又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那不是自己找死吗?”

“…”小丫头歪头想了一会儿。“想不出。你易容进来,不是想害我,难道还真是端茶送水不成?”

这一句终于问到重点了。阿柯暗吞一口唾沫,忍着肩头臂上的伤痛,强打精神,道:“不瞒你说,我…我这也是躲人躲急了,才闯入这房间的。外面——”他嘴角向外一歪,低声道:“有我的仇家,可是正经八百要砍我脑袋的!”

“你认为我会相信你吗?”少女摆出一副不信的模样来,仰仰头问道。

“姑娘,您讲讲理行不行!不是躲仇家追杀,我易容作什么?嗯…就像你一样,费时费力,不就为保个周全么?”

“什么?”小丫头楞了。“像我什么?”

阿柯瞟一眼墙角的铜香炉,慢条斯理地道:“就像你,为了防人暗算下毒,费尽心力,布下这香炉药阵!”

此言一出,那少女身子剧震,颤声道:“你…你怎么知…我哪里有布什么阵…”

“嘿嘿嘿嘿…”此番轮到阿柯洋洋得意,说道:“这种雕虫小技,岂能瞒得过我…咳咳?寻常人怎么会点这么多香,况且味道也不寻常。燃的必是秘制药粉,人躲在其中,便可百毒不侵,不用怕人下毒香了…”

“嗖”的一声,阿柯右边肩头又中一箭,那少女压低了声音喝道:“住嘴!你知道什么?”

“嘿嘿嘿嘿…”阿柯不怒反笑,只是伤口剧痛,笑起来龇牙咧嘴的,比哭还难看。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少女,道:“原来…嘿嘿嘿…你也跟我一样,亡命天涯…哈哈,哈哈!”

两人不论笑也好,怒也罢,都是不约而同低着声音,倒也甚为合拍。那少女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终于道:“那又怎样?你现在犯在我手里,只要本姑娘一个心情不好,立时就可要了你的命,让你再也不用东躲西藏了。”

“要射妳就射,”阿柯干脆地道:“我、我也就一句话:要想活命的,就跟我一道逃,否则,嘿嘿,我要死了,你也逃不到哪里去。”

少女将手一抬,道:“试一试?”

阿柯背上的衣裳被汗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一颗小心脏怦怦乱跳,兀自仰天低笑,道:“姑娘,你、你自己好歹也是逃难中人,大概也知道逃难最忌讳什么吧——引人注目!你这般谨慎小心,仇家定也是不远了。

“我横竖也这么大一个人,光天化日的,你若杀了我,往哪里丢去?从这窗子丢下去,会砸到多少人头上。就算你神通广大,将我尸身藏到什么地方去,嘿嘿,我现下身份可是这酒店的伙计,几十号人眼睁睁看着我进了你的房间。到时候人们见不到我,一个个张着嘴问‘老三到哪里去了啊?’、‘哟,您没见到啊,去了二楼第三个房间了。’、‘是吗,进去这么久,怎么就没见出来啊?’、‘哟,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干脆,咱们瞧瞧去,别是出什么事了?’…就这么一大帮人涌进来。你箭法高明,自然是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那是没话说的。到最后老板一点人,哟,怎么都不见了,就有好事的客人指这房门说‘尽瞧着进去了,没瞧见出来一个,莫不是有什么江洋大盗在里面吧?’这下官府也惊动了,四邻街坊也知道了,大家一窝蜂的涌进来,都指着跟你要人…”

那少女怒道:“住嘴!住嘴!”右手颤巍巍的,却也不敢再射箭出来。她又惊又怒,想到要这么闯进一大票人来,还真不知如何是好了。自己仇家就在附近,说不定此刻已在监视这家店铺,稍有风吹草动,立时就会杀到。

恨只恨这小子竟能识破这“春草玉罗阵”,猜出自己也在逃难中,摆出一副同归于尽、扮猪吃老虎的架子。她一时间无计可施,涨得满脸通红,一双浅淡如烟的秀眉微微皱着,下唇更被一对雪白的虎牙咬得似滴出血来,容貌楚楚,我见犹怜。

阿柯心头一跳,呆了一呆,重重叹了一口气,道:“姑娘,你听我说一句罢: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可咱俩现在好像情况都不太妙。被人追到落荒逃命的份上了,你我二人若还相互拼杀,不是自找死路么?”

那少女听了他这番言语,说得实在见真情,眼圈突地一红,也叹一口气,垂下手臂,低着头道:“你…说得对。哎…可是四周陷阱重重,升天无路,还有什么法子可想呢…”

阿柯道:“怎么没有法子?只、只要动脑袋想,逃命的法子还不多吗?”

那姑娘沈默了一阵,抬起螓首,一双眸子里已满是泪水,面容苍白,神色疲惫不堪,像是绷了几天的弦,此刻突然松下来一般,道:“怎么想?就这两天,我试了好几次,想要逃出镇子,都被人逼了回来,还险些丢了性命。敌人现下是挨家挨户的搜,不知什么时候就搜到这里来了,我还有什么法子可想的?”

阿柯道:“这有什么?比这凶险百倍的,不也照样被我逃走了?我、我跟你说,那什么…计长什么计短的?”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哦对,就是那个。以前是自己想,现在要是多一个人,想的法子自然多出一倍了。又有话说什么…什么者迷的?”

“咳…当局者迷。”

“对,当局者迷。”阿柯毫不以为然,继续说得唾沫横飞,倒是少女不好意思,脸又渐渐红起来。“你入的是你的局,我入了我的局,想来想去的都想不到法子,或者你我换着想,就能想出也未可知,对不对?”

那少女呆呆的想了一阵,点点头道:“你说得对…”

正在此刻,窗外不远处传来一阵呼啸声,三长一短,声音尖利,宛若鸟鸣。

那少女脸色霎时惨白,惊道:“来…来了!”身子一动,想要站起来,但刚弓起半身,“哎呀”一声低呼,重又倒回床上,手捂着大腿,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

阿柯也吓了一跳,道:“什么,仇家找上门了么…哎,你、你受伤了?”这才见到那少女裙子上被血染红了一大块,显是腿上受伤不轻,难怪从刚才自己进来起,她就一直坐在床上,不肯移动半分。

此时远远的又是一阵呼啸传来,阿柯略一分辨,听出小镇的东面、南面,至少有两批人正迅速向这一方赶来,那呼啸声也跟着越来越近。他明白对方已查到此处,只待人手聚集齐了,立刻就会发动袭击,自己若继续这么不清不楚的待在房间里,小命可就危哉危哉了。想到此处,失声叫道:“完…完蛋了!我、我、我…”

那少女抬起头来,看着面色惊惶的阿柯,突然柔声道:“这位小哥,抱歉伤了你,我…我也是一时情急了,对不住啊…你快走吧,咱俩都是落难之人,今日在此相遇也算有缘,逃得了一个是一个吧。”

阿柯声露欣喜之意,颤声道:“是、是吗…好,那,那我就…”

阿柯本以为就此万事大吉,可惜,他的小脑袋实在太过简单了…激动之下往前一冲,只听“噗嗤噗嗤”数十声碎响不绝于耳,那件本就千疮百孔的衣服寸寸撕裂,被一支支袖箭层层迭迭钉在木柱子上,他自己就单穿着短裤,“哇啊”一声钻了出来。

少女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瞪的如铜铃似的,不敢相信这憨头憨脑的家伙竟然大胆如斯。阿柯一张小脸扭曲变形,张口结舌,也是说什么都不敢相信自己竟会在这生死关头,还犯下如此拙劣的蠢事——难道现在还敢公然老着一张脸,却露着少年坚实的身体,大咧咧的跑出去不成!

剎那间,房间里静得可怕。

第二章 血杖

雾气渐渐散下来了。

山谷中的小镇,每到这个季节,不是雨就是雾,不是雾就是雨,两兄弟连番登场,日日如斯。生活在这里的人,也早已习惯时刻带着蓑衣、斗笠。

此刻,混乱的夜风簇拥着苍茫的白雾,从山谷的各个不为人知的阴森之处,悄然升腾而起,翻滚着、蜷曲着,慢慢地爬过一座座小丘、绕过一排排古树,向着小镇笼罩下来。不一会儿,小镇那上下纵横的石阶、错落有致的土石房子已被一层层、一道道的隔离开,远远近近的灯火也渐渐模糊起来。谁要是现在还在屋外,准沾湿了衣裳。沾湿了衣裳,就是刺骨的冷。

街面上一个人影也看不到了。汪老板再想揽生意,也知道冬天夜里的寒气可不是闹着玩的,便叫伙计关门闭户,每桌都上了滚热的茶水,并在堂中支起一个铜盆,生起炭火,更有汪老板新收的丫头夏莲,盈盈的依着火盆站了,软言细语说唱起来,听得众人一迭声的叫好。一时间大堂中温暖如春。

“咚…咚…咚…”

忽然,从门外隐约传来一阵拐杖拄在青石板上的敲击声,缓慢,沉重,但却一声接着一声,极之规律,且毫不迟疑。

靠窗坐着的庄稼汉子脸上神色毫无变化,只是随着那拐杖声音一下下接近,握着酒壶那只手似凝在半空,纹丝不动,左手拿起筷子,大口吃起还未动过一口的饭菜来。

落魄书生依旧大口吃饭喝汤,似乎好久都没吃过一餐饱饭似的,吃得啧啧有声。汤水饭粒粘在嘴角,就顺手一抹,抹得袖子上油腻不堪。

那对夫妻听到拐杖声,不约而同放下碗筷。女的尚能神色自若的喝茶,那秃子一脸紧张神色,右手微微伸进衣服内,不时抬头望一眼店门,又慌乱的埋下头,显是心中忐忑不安之至。

只有伦家四少爷与众家奴们根本就没听见,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猜拳喝令,外带与夏莲眉来眼去,不亦乐哉。那夏莲容貌虽普通,却生得一双凤眼,本是风尘出身,见到伦四爷衣冠华贵,秋波就止不住的往外送。伦四爷对漂亮女子见得多了,可这夏莲别具一番山村风味,不禁食指大动,看得有些魂不守舍。

拐杖声近了。

庄稼汉子停了筷子,慢慢放下酒壶,依旧低着头,看着桌子发呆。恰逢此时夏莲刚唱完一首风月小调,正自清着嗓子,那落魄书生忽然端起一杯酒,站起身来,向着四周团团一揖,口中道:“各位乡亲,搅了诸位雅兴,小生在此先赔个罪了。”头一仰,干净俐落的饮完了手中的酒。

伦四爷正起劲为夏莲鼓掌,见那书生出来搅和,顿时怒火万丈,喝道:“爬一边去!什么东西,也敢来搅老子雅兴?”

众家奴齐声吆喝怒骂,更有数人端起酒杯直砸过去。那落魄书生自是一笑,酒杯砸在身上也浑然不觉,转身坐下了。伦四爷转向夏莲,双手乱拍,笑嘻嘻地道:“唱得好,唱得好!”

自有识趣的家奴跟着吆喝:“歌好,人也好!还不过来,我们四爷有赏!”

汪老板背对着伦家一伙,拼了命的挤眉弄眼,要夏莲赶紧过去侍候着。夏莲扭捏两下,终于轻移莲步,一歪三斜地走到伦四爷身旁,娇滴滴地道了个福,道:“四爷…就知道欺负我们女儿家…”

就在此时,“嘎吱”一声,店门被人推开一条小缝,待得一会,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一股大力推得两扇漆朱木门飞腾起来。冬夜里清冽的寒风顿时肆无忌惮闯了进来,吹得正在温柔酒乡徘徊的人都是一个机伶。

伦四爷对着大门坐着,正端着一只酒壶,咧着嘴笑,眼瞧着那两扇门翻滚着飞到那对夫妻的桌子前,夫妻俩一人伸一只手,毫不费力的一托,门便越头而过,眨眼的工夫已撞到面前。他刚来得及吼一句:“谁他妈…”话音未完,“乒乒砰砰”一阵乱响,桌椅翻腾,菜盘纷飞,伴着家奴们的鬼哭狼嚎,以及夏莲那尖得直刺云霄的惨叫,伦家四爷就这么消失在一堆残渣废屑之中。

一旁侍候着的汪老板被那巨大的冲力冲得一屁股坐倒在地,全身肥肉如筛子一般抖个不停,头脑一片混乱,只觉眼前白光飞舞,耳边“叮叮当当”一阵刺耳的金属交击之声,跟着有人长声惨叫。他心中狂跳,只想“山妖来了!”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一下翻过身来,手足并用,便向茅房方向爬去。

忽然身后呼呼声响,汪老板不及回头,有一事物已从天而降,结结实实摔在他眼前,待定睛看去,却是那秃子的身子,只是脑袋已被人齐脖子根砍去,胸前肩头全是血,腰以下也无影无踪,肠子拖了一地,手脚兀自颤个不停。汪老板顿觉裤裆一热,嘿嘿傻笑两声,头一歪,昏死过去。

“你叫什么?”

“阿…阿柯…”

“哦,阿柯…你不是在玩笑吧?”

“这、这种时候了,”阿柯鼻涕眼泪一起下来,哽咽道:“谁还开得起玩笑?”

“那你…”

“我、我是真忘了!”阿柯双脚乱跳,急道:“我忘了衣服被钉住了!”

“那…那…那抱歉啊,我又射了你两箭…”

“没、没没…没关系!”阿柯嘴唇抖个不停,抓住身上的箭羽,咬紧牙关,将四、五支小箭一一扯出。他痛得眼前金花乱闪,幸好袖箭虽快,毕竟细小,还未伤到骨头。他一个劲的吸冷气,伸手摸到周围穴道,管它是与不是,一阵乱点,好歹止住了血,扶在柱子上喘息一阵,低声道:“现、现在怎么办?”

“出去呀!”少女惊惶不已,拿被子遮住头,叫道:“你快出去呀!”

“我、我、我…现在怎么可以出去?怎么可以这个样子出去?”阿柯后退一步,扯下帘子,好歹遮一下身子,道:“出去就是死啊!”

“那…那怎么办?你…你这个样子,我怎么可以留你在此?”

“我也不想留在此地呀!能走我早就…姑娘,你还有衣裳没有?”

“我女儿家的衣服,怎么能给你穿?你快走呀!”

“管他是什么!”阿柯身上伤口痛得他险些昏过去,终于忍不住低声咆哮:“衣服也好,布也好,什么也好…对,对了!你、你的被单,好歹借我一用!”

窗外呼啸声忽然又起,声音急切,仿佛有什么事发生。立时有几声呼啸遥相呼应,声音已近至一条街的距离。

那少女双眼一闭,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将被子往外一丢,哭道:“拿去!快,快出去!快走!”

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想来是阿柯正在将被子披在身上。少女将眼睛闭得更紧了。

“姑娘,你有剑没有?”阿柯突然问道。

“没有!”

“刀呢,妳使的刀呢?”

“我不会使刀。哎呀,你快走吧,迟了就来不及了!”

“哦…你的拳脚功夫如何?”

“我…我不会…我就只会袖箭!”

“真的假的?”阿柯声带哭腔。

“是真的!我…我现下一点力气也没有,怎么也不可能逃走了,你快些走吧!”

“那…那袖箭还有没有?”

“还有三支。”

“那就好!”

“什么?”少女诧异的抬起头,仍是紧紧闭着眼,问道:“好什…”

话未说完,突感右手手腕一紧,已被人紧紧捏住。她大吃一惊,刚要反击,那人用力一扯,将她横着拉下床来。

少女的腿重重撞在地上,伤口顿时如裂开般剧痛,她忍不住惨叫一声,睁开眼睛。只见眼前一人赤着上身,腰间乱七八糟的缠着被子,不是阿柯是谁?

少女张口就要放声尖叫,阿柯出手如电,一把捂住她的嘴,低声急切地喝道:“要死要活?要活就闭嘴听我讲!哎哟!”

那少女口一松,阿柯拼命抽回手来,但见手掌边上已平添两排整齐的牙印。他刚要叫骂,少女已反手一掌捂上他的嘴,低声道:“怎么活?快讲啊!”

铁杖。

铁杖长六尺,三尺为刃,刃口漆黑,乃精钢所锻,极之锋利。杖首则为千年古木所制,雕着三狼吞日,张牙舞爪,活灵活现,狼眼中更嵌入血红玛瑙,挥舞之间,红光若隐若伏,甚是骇人。

老头。

老头高不过五尺,比之拄着的杖还矮了一头。干瘦,秃顶,鹰鼻,长须。披一件破烂麻衣,脚上的鞋子也已磨穿了头尾,露出几个黑漆漆的脚趾。握着铁杖的右手五指上却各戴了一枚戒指,顶着小指大小的翡翠,一看便知乃西域进贡的名品,衬着他那老树枯枝一般的手指,怪异非常。他胸前的麻衣已脏得失去本色,倒是那一滩鲜红的血迹清晰可见。只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也知道那不是他自己的血,而是地上躺着的那两具尸体的。

尸体。

其实一开始并不是尸体。他们曾在此吃酒,喝茶,看伦四爷发飙,看汪老板插科打诨,听夏莲香艳的小调。

只不过,他们的心思并不在吃酒喝茶。这一点,从他们一边喝,一边不停的在桌子底下摸刀就可看出。动武,或者直接一点,杀人——他们其实想的是这件事。

于是,当那扇门按预料中越过头顶时,他俩同时的一挺腰身,一个拔大砍刀,一个持青锋剑,一个飞刺上三路,一个横劈下盘,目标绝对的统一,就是那缓缓随着冷冽的雾气踱进店门的老头。

坐在窗边的庄稼汉一直没动——其实不是镇静自若,实是变化太快,根本还来不及动——从他坐的位置,可以非常清楚的观赏到搏杀的全过程:那青锋剑刺出笔直的一道亮线,迅疾无比,剑锋眼看着就要刺入老头的喉头,不料他那秃头鬼使神差的往左闪动,剑锋划过他那花白长须,离着喉头只去一寸余。那剑刺过来时雷霆万钧,到此刻却突然的一顿,再也移动不了分毫——老头的左手五指,犹如五根利刃,已深深插进发动袭击的妇人的喉头,“咯”的一声脆响,拧断了喉骨。

白光闪动,那秃子猱升以近,声息全无,脸上每一处肌肉都已收紧,嘴唇咬嚼出血,眼眶迸裂,几乎贴着地面,以一个难以想象的力道与角度斜着劈上来。令人窒息的杀气逼人而来,隔着两张桌子远的一个酒杯,就在庄稼汉眼前“砰”的一声龟裂开。庄稼汉往后一靠,运足七成功力方才抵住这一波劲气,饶是如此,他也感到眼前一花。待得再度看清时,那秃子浑厚敦实的身子正翻在半空,手中刀已不见。

一定有什么东西在疯狂的喷血,庄稼汉想,因为源源不绝翻滚进来的白雾,已被染成一片紫红色。但不及他细想,秃子的手在地上一撑,身子藉势扭转,双腿飞旋,喝喝有声,激得雾气一阵狂乱的翻卷,向四周迅速散去。

这是山西逵门连环十三腿——庄稼汉子想——好深厚的功力,好迅疾的一脚!

他再一眨眼睛,不对啊,那老头什么时候左手拿着大砍刀的?但见他似玩耍般举起刀来,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就在那秃子的腿踢到面门前一刻,“唰”的一下,砍刀化作一道白虹直劈下来,一刀、两刀、三刀…像劈柴,更像切菜,随着一声声清晰的利刃破开肌肉和斩断骨胳的脆响,那秃子的腿就那么被切成一段一段的,四下飞落。秃子惨叫一声,再叫一声,待得第三次刚张开嘴,白光闪动,“嗤”的一声轻响,脑袋已飞离身躯,再也喊不出来了。

“他连铁杖都没用!连铁杖都没用!”庄稼汉感到口干舌燥,眼前天旋地转,所有的事物都覆上一层刺眼的血红色,只有这个念头在心中上下飞窜。他想是不是也该站起来一下——好歹自己也是一道前来讨命的,但不行,脚肚子拼命颤抖,软得像面条,说什么也站不起来,就那么痴痴傻傻的坐着。

那老头刚刚才经过险至极点的搏命厮杀,却恍若无事,站在门口,先不紧不慢的四下扫视一周,将铁杖往地下一拄,“咚”的一声,缓步向书生那一桌踱去。

那书生此时已离席而起,手里握着一柄两尺长的铁扇,一袭长袍隐隐抖个不停,脸色惨白,整个身子如泥像般僵在当场,愤怒却又绝望地看着那老头走到桌前,慢慢的弓身坐了。他张口欲言,喉头却似有什么东西堵着,怎么也挤不出一个字来。

老头端起那书生刚才饮过的酒杯,伸出一根指头,在木制酒壶半腰的地方划了一划,跟着曲指一弹,一声脆响,酒壶像被人用刀子整齐劈开一般,上半截飞出老远,下半截立在桌上纹丝不动。

老头探头往里瞧了瞧,见酒已见底,深觉失望,舔了舔嘴,左手平空虚抓,旁边一桌上的酒壶突地一动,一柱酒水从壶口激射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圆弧,径直注入老头手中的酒杯里,稳得一滴也未溅出杯缘。看看就要装满,老头左手横切,那酒柱自壶口而断,剩下尚在空中的酒便往下跌落。

老头嘿嘿一笑,未见他身子怎么动,只是左手伸到桌下,几道影子闪动,待得再次伸到桌面上来,竟已将那些跌落的酒一一接在手心,未曾漏掉一滴。他满意地掂了掂,就着口喝了,再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老…老…老贼!”

落魄书生好不容易自口中憋出几个字来,但无论怎么努力,也掩饰不了哆哆嗦嗦的声音,听起来不像吆喝,倒像是乞求一般。

那老头并不抬头,转了转酒杯,开口道:“‘云风寨’的寨主司马云风,上个月你的二姨太给你生了个女儿吧?老夫手下从不留遗孤,今日就饶你一命,再给你三年时间,滚吧。”他声音嘶哑如破金,听来让人极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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