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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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荃略有些沮丧地道:“从劲道来看,只有一个人。妈的,臂力好大。”

几个人默不作声,心中都明白,这是林芑云在向他们示威。单是对面这箭手就可牵制他们一到两个人,再加上那个什么欧阳先生等三个人看起来也非庸手,真打起来恐怕吃亏的还是自己。苦真和尚的眉头皱起,看起来更是一副苦相,道:“那么林姑娘所谓的惨事是什么?”

林芑云道:“诸位还不明白吗?今日这楼上拼斗之事,只怕用不了十天,全天下的武林人士都会知道。小女子可不想做第二个阿柯。”

众人心中一凛,竟同时打个寒颤。这个秘密,本来就只应一个人知道,知道的人,也必将为所有江湖人士追杀。这道理本来大家都懂,偏偏众人聚在一起,大家捅破了窗户纸,一起商量着如何如何时,竟然统统忘了。现在想想,众人都是不由自主地感到一层冷汗爬上背脊,冷得心肺俱颤——今日这楼中最后出去的人,就是第二个被追杀的阿柯!

林芑云见面前几人一个个脸青面黑,悠然地喝茶,一边道:“所以小女子也在暗中后悔,今日真不该来趟这浑水。现在不论小女子如何解释,只要是活着出了这舞凤楼的,就有洗不干净的嫌疑。小女子既不想死,可诸位中的得胜者又势必要逼着和小女子来个生死决斗。小女子若侥幸出得去,也要终生受这劳什子的拖累,恐怕更死的不明不白。各位觉得呢?”

那四个人沉默不语,俱知林芑云所说分毫不差。这才真真叫作茧自缚,然而当功利到了眼前时,居然都似傻了一般,再没有考虑过这些身后事。良久,慕容荃方迟疑道:“看姑娘的模样,是否已经想出什么可以全身而退的计策了?”

林芑云噗哧一笑,道:“都进了这是非圈了,还谈什么全身而退?不过小女子倒确实有些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这个时候,不知是因为刚才打斗费了力,还是想到今后无穷无尽的逃亡生活,四人脑子都同时僵住了,一点主张没有。好在总算还知道眼前这少女的灵巧心思,是以四人异口同声地叫出来。

林芑云却不忙回答,先转身问阿柯道:“那铜鉴在你身上?欧阳先生,解开他的哑穴罢。”

阿柯哑穴得解,见林芑云对他微微摇头,便答:“不在!”

林芑云便向那四人道:“请诸位与欧阳先生一道,去那厢房中搜搜他的身体,看看是否属实。”

欧阳不平始终用剑比着阿柯脖子,那四人此刻也无心使坏,几个人扛起阿柯进屋去了。不一会儿,听见阿柯在里面咯咯的笑,想是搔到痒处忍不住笑出来,忽而又听阿柯大笑道:“别…别看那里!”林芑云脸上不禁绯红,侧过头去,却见躺在另一张桌子上的尹萱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泪水,透着无限关切神情,正定定地望着厢房的门。林芑云心中一颤,险些摔了茶杯。

好一会,几个人又扛着衣冠不整的阿柯出来。慕容荃阴沉着脸,道:“没有。”

林芑云又问阿柯:“你知道不知道那铜鉴的下落?”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微微背着那四人,小嘴微张,作出“知道”的口型。

阿柯道:“知…知道。”

林芑云一拍手,叫道:“诸位!小女子有个提议。若是诸位能接受呢,大家不仅可安心下楼,也许以后的日子并非到穷途末路。若是不接受,非要弄个你死我活呢,小女子也无话可说,大家提刀子相见罢。只是小女子倒宁愿此刻就死在这舞凤楼上,还可堪称风雅而去,最后那个活着出去的人,就慢慢的去受罪吧。”

苦真和尚道:“林姑娘都这么说了,我们还有什么话?哪个不想多活一天?说来听听。”

几个人都默默点头。林芑云一双眸子金光四射,在众人脸上一一看过去,一字一顿地道:“铜鉴刚才诸位也搜了,不在他身上。但他知道那铜鉴的下落,这是确定无疑的了。不如就让他当着我们大家的面说出来,谁能拿得到,要看他自己的本事。如此一来,这楼上共有我、慕容先生、苦真大师、梅先生、司马先生五个人知道,就算其余武林人士想要再从我们嘴里敲点东西出来,至少目标大了,谁逃的掉,也得看他的本事。这就从一个人必死无疑的情形,变成五个人各自逃命的情形;从大家在这楼上就拼个两败俱伤,再让其他江湖中人坐收渔人之利,变作各自凭本事去找别人麻烦。化敌为友,同仇敌忾,岂不是最好结局?”

这番话林芑云用她妙不可言的声音徐徐道来,众人心头一跳——亏这丫头想出这么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突然同时放声大笑,良久不息。林芑云知道今日之计已成,乐孜孜地自顾喝茶。

慕容荃收了笑,沉声道:“好!林姑娘这化敌为友,同仇敌忾之计,说到老子心头去了。佩服,佩服!司马兄,我看等问完了,这两人就交给林姑娘,你要是耍赖,老子也跟你没完。”

司马南风瞪他一眼,怒道:“你当老子也是小气的人吗?老子好久没像今日这般佩服一个人了,这两人当然归林姑娘带走,还有什么话说?”

林芑云嫣然一笑,道:“谢谢两位前辈了。”伸手一拍阿柯脑门,道:“小混蛋,说吧,不说个清楚,你也不用奢望留住小命了!”

阿柯苦着脸,叹道:“哎,今日中了你们的奸计,我、我也没什么话说了。司马前辈,说起来那人你也是知道的。就在来时的那个小镇上,他抢走了我的铜鉴…”心道:“这铁杖老头想要阴阳铜鉴那是没错的,如果我身上有,他说不定就抢了。今日只有让他老人家背背黑锅,也算为刘大哥报了几分仇。幸好沙老大此时不在,否则穿帮穿定了。”

司马南风瞳孔急缩,道:“铁杖老怪物?他为何又没有杀你?”

阿柯还来不及答,林芑云抢着道:“啊,铁杖老怪,我也听过的…此人生性狡诈,想来也明白这个道理,是以故意不杀阿柯,让你们跟着阿柯屁股走,还搞的江湖上人尽皆知,他自己一早跑了。”

司马南风目眶崩裂,咬牙道:“好个老怪物,老子跟你没完!”

苦真和尚一拱手道:“今日若非姑娘,和尚也不知能不能走出这楼。若有再会之日,只希望与姑娘是友非敌。告辞了。我向北走。”一转身翻出窗口,在一排青瓦屋顶上疾驰而去,转过几座楼亭不见了。

慕容荃生怕晚一刻出去就被别人抢了先,忙道:“后会有期,告辞!我走东面!”跳出窗口走了。

司马南风神情古怪地看看尹萱,又看看阿柯,道:“今日老夫给林姑娘面子,管她是救你们也好杀你们也好,总之以后不要叫老夫再看到你们!林姑娘,告辞!我走西面。”他讲究的是从容,当下昂然从楼梯下楼,径自去了。

梅雨村道:“还是苦真秃头说的好,林姑娘算无遗策,见识过人,下次见面,真的希望是友非敌。我们几个一走了之,若姑娘落在最后,嫌疑总是最大,可不大好。不如姑娘先行一步,在下殿后。”

林芑云嫣然一笑,道:“梅公子果然艺高胆大。这份心意,小女子着实感激不尽。不过小女子自有脱身之法,倒是梅公子身在异地,总不太方便,还是先行一步罢。”

梅雨村仰天大笑,道:“今日识得林姑娘,平生无憾!不知以后姑娘到江南来玩,在下可否一尽地主之谊?”

林芑云笑道:“江南梅庄的霜雪玉梅酒天下一绝,小女子又怎肯错过?”

梅雨村道:“好!在下必定请姑娘尝最好的藏酒。家兄不干,在下就偷出来,哈哈哈哈!”说到最后一句,豪气干云,长笑声中,身子翩然飞下楼去,却直落入河里早已等候的一叶扁舟内。只听桨声阵阵,和着他的吟唱传上楼来:“岱北鸾骖至,辽西鹤骑旋。

终希脱尘网,连翼下芝田。”

第二章 帝王

不一会儿,山南西道道府刘大人并利州州台李大人,以及五位骑着高头大马的五品军爷,领着二百多号人,浩浩荡荡自城门开来,一声令下,赶的围在舞凤楼旁的一干江湖人士鸡飞狗跳,连沿街所有店铺都被勒令关门闭户,船只停航,小贩收摊,行人回避。

总之,顷刻之间,舞凤楼周围几里之内外人畜不留,杂草不生。这个时候若有胆大妄为的人从门缝里偷看——只看得到一群群一排排面目狰狞的大兵;但若从远处的山上偷看,便可看见几乘大轿被抬进门里,为此还砸了舞凤楼的金装门框。不一会儿,那些轿子又被抬了出来,道府大人在前开道,州台大人殿后压阵,两百多士卒举着长枪护驾,锣鼓喧天,大摇大摆的抬进了道府大院。

对于普通老百姓们来说,这种事根本不值一提。或者说,这些高高在上的事,本就不是该他们管的。只有江湖侠客们一个个摇头叹息不已——最后出来的人居然有如此官府背景,那还有什么指望?也有胆大包天深夜前去打探的,天一亮,一根铁链串了十七、八个鼻青脸肿、脚断手折的汉子,发到军前劳役。其情之惨,让观者心惊,闻者胆寒。于是乎,骑马北上者有之,坐船南下者有之,东进有之,西去亦有之。此是后话。

却说林芑云等人从舞凤楼下来时,尹萱兀自不信已经死里逃生,再见到大群气势汹汹的官兵,吓的不知所措,拉着阿柯的衣袖不放。林芑云笑的无比欢畅,说是好久没这么痛快过了。但是,她又煞有其事的补充说,善后的事要做好了才行。于是硬拉了李洛与她同坐一轿。阿柯看她几眼,欲言又止,只得与尹萱坐了另一轿。

待得轿子一起,外面的锣鼓一响,刚才还叽叽喳喳的林芑云此时不说话了。她拿了丝巾掩住嘴,将窗帘拉开一条缝,百般无聊地往外面看。窗外的光线照进来,在她脸上映出极亮的一道线,这亮线划过她的眼睛时,那瞳孔就一缩,幻化出猫眼一般的琉璃色。她这个沉默的样子让人想起薄胎细纹、碎玉花瓶,沾不得分毫浮尘,禁不起任何颠簸,只能小心地放在几上,浸一枝檀香,默默地在远处观赏。

李洛盯视良久,终于忍不住道:“其实如果你想…”

林芑云一口截断他道:“是,我是想。我早想到江南去玩玩了。这里天气太坏,十几天见不到阳光,城镇又小又冷清,哎,憋都憋死了。我有…十年没品过君山的茶了罢?”

李洛咽了口气,道:“其实我是想…”

“我知道你想什么。”林芑云一本正经地坐直,严肃地道:“那晚皇室宴会,我回来得很晚,你记得吗?就是那次,我一个人走啊走啊,迷了路,却遇见皇上在亭中观雪,这才认识的。”

“我不是问这个,我只是想说你…”

“啊,是啊。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皇上呢。他说他叫雪月明,哼,什么人会有这样的名字呢?还说什么雪似胡抄暗,冰如汉月明——分明是哄我罢了。于是我也说我是凤来仪——凤皇佳可食,一去一来仪——很合我的品味嘛,对不对?”

“我是说阿柯!”李洛终于吼出来,道:“妳不是很想…”

但是他说不下去。因为林芑云一双冰冷的手已掩上他的嘴唇,她神情自若,但脸色白的几乎透明,有一种绷紧的感觉通过她的手迅速传到李洛身上。绷紧,那是一种把一切都死死压紧,封住,不留出一丝一毫的空间,连念头都逃不出生天的紧迫。

她只是淡淡地道:“别说。”

李洛慢慢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小手。林芑云浑身颤了一下,却没有挣脱。良久,只听见李洛也淡淡地道:“若是有人欺负你,我就要他的命。”

一行人回到府中,林芑云早瞧出尹萱体虚病弱,问明原由,自将她带到屋中治疗。阿柯呆坐在厅中,脑袋里尚是一片混乱,只觉今日之事实在太过奇怪。本来自己好好的进城,突然间就一步踏入陷阱;正在四面楚歌之时,那多日不见却无时或忘的林芑云从天而降,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居然将冤家对头李洛收服,更添几位高手,好整以暇的凭栏而依,临风而笑,顷刻间,围追自己的众多江湖高手们就在自己面前土崩瓦解,打的血流成河;待得最后几个人正要发威,林芑云恩威并施,晓以厉害,竟然人人口中称善,施施然而去。面对从未有过的困境,自己却一剑未出,一人未杀就此脱险,实在是平生少见。

这之后,自己这“图谋行刺朝廷重臣”的通缉要犯,大摇大摆的坐上官府大轿,前拥后呼地抬进道府大院内,坐的是安南都护府(今越南)进贡的盘虎根雕朱漆大座,喝的是离此两百里的双角山中绿珠泉水泡的金井枫,陪坐的是面无表情的当今御前红人左飞卫将军李洛。

阿柯只感到全身每一个毛孔都似被胶封住了一般,浑身不自在,屁股在椅子磨来磨去,也不敢抬头随便张望,屏息静气,并膝垂手,生怕有一丝不规矩的地方,让人给看扁了。

铜滴漏慢慢的漏着,阿柯的心七上八下。也不知坐了多久,已觉得腰背酸痛难忍,偷眼看一旁的李洛,却见他仍是挺胸抬头的正襟危坐,好似尊泥塑。阿柯暗自纳闷,想:“难道当官的先得过坐功这一关?我又不想做官,那么歪一下大概也无妨罢?”便略歇着坐一点,过一会儿又再歪一点,再靠一下扶手,再蜷一下腿…到后来干脆缩进大座里,全身放软了,舒服的几乎呻吟出来。

李洛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茶,对旁边偷偷乱动的阿柯视而不见。过了好一阵,他放了杯子,对着空旷的屋顶道:“十日之内,我听林姑娘的吩咐,绝不动这小子一根头发。若有违背,天可罚之。”

阿柯小心脏扑通一跳,坐直了身子,却仍有些半信半疑地问:“是、是吗?”

李洛哼了一声,傲然道:“我李洛对林姑娘素来待之以诚,不像有些人,生在福中,却狠心辜负人家一片心意!”

阿柯茫然道:“啊…哪些人?”

李洛大怒,一摔手飞过一只茶杯,来势极猛,阿柯“啊哟”一声,抱头躲避,然而仍被四溅的茶水湿了一身。他跳起身来,就要飞奔出门,有多远逃多远,却见李洛一闪身已站到门边,冷冷地道:“你想到哪里去?林姑娘还未准许,你要出这门,只有横着抬出去!”右手伸出,食指向他胸前穴位戳来。阿柯见他动手,亦不多言,以手为剑,切他手腕。

两人刚要交手,忽听门厅处有人大叫道:“住手!”正是林芑云的声音。

李洛闻言,说停便停。阿柯收扎不住,险些冲进他怀里去。只听林芑云怒道:“叫你在外好好坐着也不行吗,非要动手!李公子,麻烦你先出去吧,我有话与阿柯说。”

李洛对阿柯怒目而视,眼神几可杀人,向他传达一个“千万别犯在我手里”的意思后,转身出门,反手关上房门。

阿柯最怕林芑云发怒,呆站在门前,耳边听见林芑云缓缓步到桌前坐下,良久,方柔声道:“过来坐罢,我不生气了。”

阿柯小心翼翼坐回座位,不敢看林芑云的脸色,问道:“你…你脚怎么好了?”

林芑云无声的一笑,道:“难为你还记得。这是道大师替我运功治疗的。”

阿柯道:“啊,道亦僧…原来你、你找到他了,那就好了。”

林芑云道:“是。这些日子来多亏有他和当当妹妹陪着我,否则…我一个人在洛阳,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柯摇头晃脑地道:“原来道大师真会医术。那日在林中,怎么反被你驳倒?”

林芑云白他一眼,道:“这治疗之法我早就知道了,只是需要一位既通医术又内力淳厚的人协助我打通封闭的脉络而已。道大师人看起来随随便便,但一身正宗内力却是非同小可,在他的帮助下,我才能这么快恢复。只是中毒已久,要想完全治愈恐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我现在多走一会儿就不行了。”

阿柯被林芑云白了一眼,顿觉通体舒坦,顺手把弄着白玉茶杯,又道:“武约没难为你吧?那一天他们设下埋伏,要杀、杀我灭口,我就猜到他们是想留住你了。”

林芑云深深看他一眼,见他的侧面比以前又消瘦了许多,但也刚毅了几分;唇上短短的胡渣浓密了许多,头发更显凌乱,像是多日未有打理;眼神依旧飘忽不定,但忽而的一凝,便很有些慑人的气势。心中那个懵懂稚气的少年,忽忽数月,骤然间仿佛已长大了几岁,林芑云心中不知是喜是悲,低声道:“是我连累了你。”

阿柯“啊”了一声,跳起来双手乱挥,叫道:“不、不、不…不是这么回事!我、我…我并不是说…不是连累不连累,我是说…哎,怎么说呢?”一个劲的搔脑袋。

林芑云见到他那熟悉的焦急尴尬的神情,那段共同经过的难忘岁月仿佛一瞬间又回到眼前,心中一暖,浅浅笑道:“你别急啊。我…我知道你的心思。”

阿柯一拍手,指着她道:“啊!是吧。我就说你能明白的…你明白就好。”

林芑云点头道:“我明白的。哎,你的毒没有再犯吗?你又是在哪里惹上这么多麻烦的?”

阿柯舔舔嘴唇,缩回椅子,长叹一声——居然也透着些许似模似样的沧桑,长话短说,将当日怎样与可可逃出洛阳,如何在林中与段念夫妇相遇,又如何见到辩机和尚,最后辩机又是如何教他《海若经络》内功心法的。他口齿不清,语意不详,记得又颠三倒四,常常说到后面,忽然说到之前;又或猛地记起忘了什么,费力解释。好在林芑云早熟知他的这些毛病,一边听,一边指正他的毛病,帮他纠正错误,理清思路。若是李洛在此,多半听的莫名其妙,林芑云却听的津津有味,时而紧张,时而释然,时而扼腕叹息段念与段夫人的不幸,时而又对沙老大的狼狈大笑不已。

她听到《海若经络》四个字时,不觉凛然,道:“我听爷爷也提到过此书,据传里面记载的内容极之深奥,非常人能洞悉,确是一部奇书。只不过百多年前即已失传,这位辩机和尚竟能习到这门内功,不知是哪里的高人。你把手伸来我瞧瞧。”

阿柯挽起袖子,让她探脉。林芑云闭着眼,把了半天脉,又让阿柯伸头过来看。她一边看一边道:“你的听宫穴倒是不再颤动,颧鹘穴略有温火,不过也许只是体内温寒所致。后溪、阳谷、小海这一路看起来是被那股内力压制住了。下颚、肩胛、肘部这一路的鸠火之毒…好像探脉象仍能探到。中府、天府、尺泽、列缺、少商这一路真气仍是逆行,但已不能至中焦,只能到府舍。承光、搌竹阴气内敛未消,但左右各有偏穴制约,好像也未加重…玉枕、天拄有精血向下…恩心俞、督俞、肝俞、胆俞、脾俞、胃俞、三焦俞…”她扳着手指一一道来,过了好一阵,皱着眉坐回去,沉思片刻,问道:“你真的连着两次都未服药了?”

阿柯见她脸色不善,担心地道:“是啊…好像也没什么不适应的地方,身体也不僵硬了,只、只是每次需要静坐运功,直到那几个时辰过去为止。怎么?你看出什么来?”

林芑云道:“我也不明白。但是从目前看来,毒只是被内力压下,还是未彻底解除,这么做究竟有没有效,还需看一阵再说。”

阿柯道:“管它有没有效呢,反正现在不发就好。哦…对了,尹丫头怎么样了?”

林芑云便端了茶,看着那淡淡的热气冉冉而出,又迅速弥漫,只余脉脉暗香弥漫空中,良久不散,表明那香茗真的曾存在过。她幽幽地道:“你才想起她吗?我知道你心中,无时无刻都在念着她呢。”

阿柯道:“啊,需要无时无刻的念吗?那岂不是太麻烦了。”

林芑云一怔,皱眉道:“你这是什么话?想念也是麻烦事吗?算了,不跟你胡扯。她受的剑伤很重,虽然经过医治,目前伤口已经长好,但那个时候血气伤了内腑,又经这么多天的奔波劳累,焦躁惊惧,导致气血亏损,恐怕得好生调养一阵才行。她是什么人,怎么又与你遇上了?”

阿柯不由自主坐正了些,干咳一下,将如何在令城老店与尹萱相识,如何联手退敌,尹萱如何被一个未死的人刺伤,之后又是如何如何救了刘志行,逃出生天。这几件事他倒是记的清楚,重点猛吹自己怎样英勇杀敌,又是怎样“义”字当头,扶危救困。这乃是他听了道亦僧说林芑云的父亲鬼手大侠总结出来的,借鉴了不少原话,因此未免说的自己好似神功盖世一般。那些被尹萱钉在柱子上、摔下楼梯、哀求告饶等等枝枝节节,自然略去不表。

然后是两人如何一路顺江而下,甩掉众多追兵,破除层层阻碍。这一节本是可以大书特书一番的,但阿柯先有迷路之错,后有被两个丫头轮番救助之嫌,是以也轻轻带过不提。

林芑云一个字一个字的仔细听着,并不开口,也不揭那些一眼就看穿的短处。待他说完,她喝了口茶,盯着浅绿的细碎茶叶,不经意的问:“尹姑娘那伤口…是你包的吧?”

“是啊。”阿柯一下坐起来,洋洋得意地道:“怎样?弄的好不好?以前跟你学的方法,我还记得呢。”

热气蒸腾,一时间看不清林芑云的面容。只听她低低地道:“好。你可要对得起…”后面的声音愈低,阿柯听不清楚,问道:“什么?”

林芑云一抬头,眼睛快速地眨了两下,笑道:“没什么。来,咱们吃饭去吧,当当妹妹可还等着呢。”扶着桌子站起身来。阿柯上前一步,伸手托着她手臂。林芑云待要拒绝,可偏偏觉得阿柯这动作自然流畅到无可挑剔的地步,楞了一下,那“不必”两个字无论如何也挤不出来,身不由己任他搀着向门外走去。

阿柯亦觉得林芑云的手冷的出奇,但他只道是身虚体弱,并不在意。

晚饭之后,林芑云牵了尹萱,早早的进里院歇息去了。阿柯一个人在房间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看古玩不懂,看字画不明,那书桌上厚厚的一迭泛黄的古本更是不敢亵渎。好容易找到一柄翠玉薄扇可以把玩把玩,谁知道果然是“脆玉”,只摸了几下,一开,“咯”的一声轻响。阿柯脑门暴出一层冷汗,强做镇定地放回原处,摆的好似从未动过的样子。这一来再不敢乱动事物。

他再呆坐一会儿,实在坐不住,起身开了门,信步走到院子里。这是个四进的别院,年岁已久,院中老大一棵槐树,树冠遮住大半个庭院。四周静悄悄的,并无一人,只有廊下挂着的气死风灯间或的晃荡一下,整个院子里的影子便跟着移动。那吹的灯动影移的夜风也吹过阿柯的脸,清冽的冷,带着些许草木香味,让他确信自己并非在梦里,也不是在一幅古朴诡秘的画卷中。

他一边仰头,看着在云后浮沉不定的玄月,一边穿过一道道回廊拱门,四处走着玩儿。偶尔遇见下人或是守卫,对他恭敬有加,他的胆子更壮。不知不觉走进一处更大更幽深的宅院。这院子里的树更大更密,还有不少假山巨石,廊亭过道,看样子好像是后花园。院子的回廊上挂着几盏忽明忽暗的灯火,晃晃幽幽,倒衬的那些假山古树更显阴森。天地间弥漫着初春欲至前最后一丝苍白的寒意,阿柯不禁缩了缩脖子,想:“这个地方有些阴冷,还是不要多待的好。”便欲转身回去。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个若有若无的抽泣声传来。

阿柯乍一听到,以为是鬼魅出没,吓得背脊一股凉气直透天庭,禁不住连着几个寒颤。他一下俯下身子,想要乘冤魂发现自己前悄悄溜出去,才摸出几步远,又是一声抽泣传来。这回阿柯听清楚了,像是女声。

“莫不然是女鬼?”阿柯想。对于女人,不管她是人是鬼,阿柯虽然敬而远之,却也不甚害怕,还有些好奇。他弓起身,借着树木掩藏,向那声音传来的地方摸去。

那抽泣声断断续续,在这静寂的夜里,随着夜风飘飘荡荡,让人一时辨不清方向。阿柯摸索了一会,钻过几个假山的矮洞,终于确定那人藏身在一处没有灯火的回廊中。他绕过一处假山,手足并用地往前爬。正爬着,忽然眼前什么东西一闪,阿柯吓一大跳,接着方发现原来是一条小溪横在面前,月亮正巧出来,照的溪流一片流光飞舞。他暗叫侥幸,若不是月亮帮忙,只怕就要爬进水里去了。他就伏在溪边,隐约见到那回廊中的一袭白裙,抽泣声就是自那发出的。他心中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不知道该去看看,还是趁早溜走为妙。

看了一刻有余,阿柯手脚酸麻,正在举棋不定时,忽然听那人“呸”了一声,恨恨地道:“死阿柯!”

阿柯如遭雷击,本能地脱口答道:“在!”猛一抬头,“砰”的一声,重重撞在头顶的岩石上,劲大力沉,撞的脑壳几乎破裂,连叫都叫不出声来,眼前望出去一片金星,天旋地转中,直挺挺向前扑倒,“咕咚”一声响,翻到溪流中,溅起老高的水花。

林芑云爱静,所以晚上吃饭的时候,叫李洛陪什么州大人、府大人的径去外厅,自己与当当、阿柯、尹萱,以及不愿露面的欧阳不平三人在内厅用餐。她先拉了当当坐在自己左面,又笑盈盈地拉了欧阳先生坐右面,说是谢他今日相助。一抬头,却见阿柯大剌剌地坐在自己对面,这下除非她闭着眼睛吃饭,否则怎么都不能避开阿柯的瞪视了。尹萱仍是寸步不离阿柯,陪他坐了。

阿柯想要找林芑云说话,没说两句,便给她三言两语扯到其他人身上,一会儿拉着当当低语,一会儿又与欧阳不平、单信等,谈论行走在舞凤楼上那两根铁索时是如何惊险,今日会的江湖豪杰中,梅雨村又如何气度,司马南风又是如何老成,慕容荃别看是一教之主,见识只怕还不及苦真和尚…她此刻的身分是皇帝的臣僚,但皇帝老子对她用的都是“请”字,这三位如何敢托大?只得打点精神,有问必答,言语必慎。欧阳不平在十八铁卫中武功只能算是中上,但脑子最好,江湖履历也最为深厚,一向是这十八人中的智囊,见林丫头兴致高涨,搜肠刮肚的找些江湖奇闻来说,听得林芑云不时拍掌叫好,当当与尹萱两人也听的津津有味。只有阿柯撑着腮帮,独自吃饭。满桌的山珍海味,若是平日见到了,那是杀头也要吃上一口才甘心的,今日却不知为何,口口如同嚼蜡。

不一会儿,林芑云推说吃好了,便一手扶着当当,一手牵着尹萱,与铁卫三人告了乏,飞快的横了阿柯一眼,也不说话,径自去尹萱房间为她疗伤。她开了几张方子,叫人连夜抓药。尹萱身子本虚,加上今日受惊不小,已是累的眼也睁不开。林芑云再关照她几句,自己回房。

她想先到当当房中坐坐,却发现当当不在屋里。林芑云记起她晚饭时说过,今日未看见那场好戏,大是后悔,定要找李洛赔回来,此刻大概去闹着李洛带她出去玩了吧。这个小丫头,每到了一处地方,就缠着李洛带她出去瞎逛。哎,又剩一个人了。

她一个人呆呆地坐了半天,无聊;想喝茶,尝了一口,却是凉的;想要翻书看看,走到书桌前,见厚厚一迭书,无非是些《诗》、《经》、《礼》之类,及几本乐府诗集。她随手翻了翻,眼角却窥见当当的一张浅黄菊色丝巾搭在书桌旁。

“阿柯大哥回来就好了。嗯,你说…他待会儿会对你说什么?哈哈…”

晚饭前,当当扬着这张丝巾,笑嘻嘻的跳着,对林芑云说。

说什么?林芑云想,说了什么呢?照理,应该已经说了什么啊,可是…可是为什么自己一句也记不住了?

她想,努力的想,一根指头一根指头的掰着想,坐着想,站着想,走来走去的想——哪怕是记得一些枝章末节也好!可是偏偏脑子里一片混乱,什么也想不起来,下午与阿柯的一席话,好像凭空自脑中飞走了一般。越想她心中烦闷越深,越想也越害怕——难道自己中魔了?

她终于忍不住起身推门而出,几步跨到院中。吸了两口冷清的空气,觉得精神一振,咬牙想:“管他说什么呢,不去想那笨蛋了!”左右无事,也不想再回屋中,便信步在院中乱逛。逛着逛着,见一扇拱门虚掩着,石墙上爬满各种植物的根茎,显得年岁久远。她隐约闻到初开的丁香的味道自院中飘出。这香味如看不见的手,轻轻撩拨起林芑云心中尘封的些许回忆,她小心地推开门,走进院中。

进来才发现,里面是个老大的后花园,昏暗的灯光,长而幽静的回廊,四周寂然无声,连只虫子的鸣声都没有。院中草木花卉娇羞地隐藏于夜色中,大块的假山石突出在黑暗里,看上去比白天时更大,也更单薄。林芑云顺着曲曲折折的回廊漫无目的走着,间或追逐一下那似有若无的丁香芬芳。走了好一阵,咦,只觉眼前这景物好熟,楞了半晌,方明白是围着院子转了一圈,又转回原地了。

是不是所有的事都是如此的兜圈,无论走得多远,终会回到起点?

林芑云觉得脚说不出的酸软,便坐下;手说不出的酸软,无力的垂在一边;身子说不出的酸软,她便依着柱子。

可是,连心也跟她较上了劲…又酸,又软,又乏,却又憋气的紧,在她小小的身体里虚弱无力地跳着。林芑云烦躁的恨不得能将心掏出,偏生手一点力气也没有。她便茫然地看天上忽隐忽显的月亮,看着看着,眼泪就下来了。

为什么自己不能像其他小孩一样,有父亲宽广结实的胸膛可以依靠?

为什么自己不能像其他小孩一样,有母亲慈爱的眼睛,可以一诉心事?

为什么自己不能像其他少女一样,可以无忧无虑地过日子,嫁人,生子,儿孙满堂…

为什么自己就注定要陷入这些让人头晕目眩的旋涡之中,身不由己的见到一张张假的脸,虚伪的心,装的容,变幻的笑?

为什么各种生死、离别、忍辱、偷生、逃亡、挣扎、苦难、虚假、强颜…都要自己独自忍受?

为什么自己只想置身世外,但是强权、虚荣、黑幕、陷阱、争夺、阴谋…统统不请自来,非要扯上关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时候,阿柯不在自己身边…

一想到“阿柯”这两个字,林芑云倒抽了两口冷气。她掩着隐隐作痛的胸口,想:混蛋的阿柯,凭什么让我如此牵挂你?

你醒醒吧傻丫头,阿柯可从未瞧得起你!

林芑云这么想着,转眼间怒火战胜伤感,不禁坐直了身,想:以后都不要再理那个混蛋!此件事一了,有那么远就走那么远,再也不见他了!

于是她深吸几口气,清清喉咙,卯足了劲,狠狠呸出一声,道:“死阿柯!”

突然间,黑暗中有个人仓皇地答了声“在!”,接着是脑袋撞在石头上的闷响,月光朦胧,有个东倒西歪的身子在不远处晃了两晃,“扑通”一声栽进溪流,溅起冲天的水花。

那一声叫喊出来时,林芑云心疙瘩一下,吓的几乎晕厥过去,待得见到那人跌落水中,她才突然回想过来:哎呀,是阿柯!这笨蛋掉水里了!

林芑云提起裙子,奋力跨过栏杆,向溪边奔去,一边叫道:“阿柯!阿柯!是你吗?”

水中波浪翻腾,有个家伙挣扎着向岸边扑来。林芑云正要上前拉他,突然脚一滑,摔在草地上。那处是一斜坡,她险些顺着坡滚下去。水中的家伙立刻叫道:“别…别过来!”

林芑云紧紧抓住草根,叫道:“阿柯,阿柯!你怎么样?”

阿柯惨叫道:“我、我的头…我的头裂开了!”

林芑云哭出声来,叫道:“别胡说,头裂开人就死了!你别吓我,快过来啊!”

阿柯再扑通两下,幸亏水不深,已扑到岸边。他抓住岸边的树枝,挣扎着爬上岸,大口喘气,叫道:“林芑云!”

“干嘛?”林芑云俯在地上,向他爬过来。借着月光,她见到阿柯浑身湿透,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中,只有一对眸子金光四射。

“你…你帮我摸摸,脑袋裂开没有?”

林芑云道:“别乱说!”但终于爬到他身边,伸手在他脑袋上摸了一下。阿柯“哎哟”一声惨叫,林芑云只觉摸到老大一个包,她抽回手凑在眼前仔细看了看,颤声道:“没血,没、没裂开,阿柯。”

阿柯长出了一口气,释然道:“那…那就好。”

林芑云偷偷抹一把眼泪,忍不住好笑,道:“你那么怕死干什么?瞧你碰了一下脑袋慌成什么样,就你最胆小!”

黑暗中,阿柯慢慢向前挪了一下,靠近林芑云。他头上的水一滴滴顺着发尖落下,脸上也全是水。他便用手一抹,水洒了林芑云一脸,他不知道,林芑云也不觉得。溪水静静的流过,夜风静静穿过树梢,林芑云就那么静静俯在露水晶莹的草中,看着如霜月色下静静的阿柯,听着他静静的道:“我怕死了就见不到你了。”

林芑云好长好长好长好长一段时间,心中一片空明。这话就如白水般,毫无滋味可言的划过心田,自己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真的,什么感觉也没有…悲伤、痛楚、孤独、寂寞、无奈…或是欢乐、痛快、幸福…什么都没有!这些平日里充满她小脑瓜子的纷纷嚷嚷的嘈杂的小东西们,此刻像被阿柯那句口水话统统冲到龙宫里去了一般,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她就那么半张着嘴,呆头呆脑,迷惑地看着阿柯,身体都似僵硬。

风吹过,月光如水,掠过溪流边两个呆滞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呀”的一声,一只惊飞的夜鸟长叫着,仓皇的飞过庭院上空,扑到另一面茂密的树林里去了。远远的听见树林里树枝“啪啪”作响,那鸟不知撞到多少树干,干叫几声,终于又归于沉静。

阿柯仰起脑袋,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震的头上的包剧痛。他用手扶着脑袋,一面呻吟着,拖泥带水的往岸上爬。

“哎呀,冷啊…好冷…”他嘶嘶的吸着鼻涕自言自语。

林芑云浑身一震,“啊”的低呼一声,问道:“你…你刚才说什么?”

“好冷…”

“不是…”林芑云皱着眉仔细想:“前面一句。”

“冷啊。”阿柯也仔细地想:“还有…哎呀!”

“不是不是!”林芑云道:“再前面一句…”

“哦。”阿柯抹鼻子,含糊地道:“嘶…是叫你看看我脑袋裂开没有。”

“不是!”林芑云扑上前一把抓住阿柯衣角,怒道:“后面那一句!”

“我…哎哟,脑袋好痛,别扯啊…我不记得了…”

“你说——怕死了见不到我了!”

“哎?”阿柯搔搔脑袋。“你怎么记得比我还清楚?”

林芑云在他手臂上使劲一掐,咬牙道:“你这个混蛋!”

“哎哟…啊!我要冻死了,等我换了衣服再问好不好!”阿柯痛的跳起脚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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