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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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芑云顺手一拧,拧着阿柯耳朵,压低了声音道:“别出声!跟我来!”拉着他一路出了院子。此刻人已稀少,两人默不作声,顺着黑暗走,不多时便来到阿柯住的小院。两人正要进去,忽听欧阳不平的声音自里面传出来,正在问一个小厮:“见到住这屋的少年了吗?”

那小厮答道:“好像去内院逛了…”

林芑云急忙死死拉住正往里窜的阿柯,低声道:“别让他发觉了,跟我来。”径自带他到自己房间,一把推进屋,自己也跟着进去,转身关了门,低声道:“快把衣服换了!”

阿柯冷的牙齿咯咯作响,赶紧钻进帐里,三下两下脱去湿衣,突然惨叫一声。林芑云道:“怎么?”

“我…我没有衣服了。”

林芑云一跺脚,随即想到阿柯这几个月奔波逃亡,落到连换的衣服都没有,心中又是一酸,想了一下,道:“你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推门而出。

不到片刻,林芑云又喘着粗气踢门进来,反手掩门,奔到帐前,叫道:“衣服来了!”

阿柯一下冲出来,又惊又喜,道:“哪里来的?呵呵!”也不跟林芑云多说,抢过她怀中抱着的一堆衣服,又冲进去换。

他刚才冲出来时,上身精赤,下身穿了没有可就不知道了。林芑云猝不及防,骇的心差点从嗓子口跳出来,还来不及说话,阿柯已欢天喜地进去换衣。她掩着狂跳的心,加之奔跑之后腿脚酸软,扶着桌子慢慢坐下。今晚发生之事太怪,又太快,她到现在还未回过神来,听见阿柯在里面问了几遍“哪里来的衣服啊?”

她勉强回了一句:“李洛的…”

“哗啦”一响,有人拉开帘子,缓步走出。灯火跳动,照着他一身淡色锦缎长袍隐然生辉,一张小脸略显苍白,头发一丝儿不乱地梳在脑后。他稳稳地在屋中一站,剎那间,一股风卷云动的气势扑面而来。林芑云眼前一亮,几乎要脱口喊出“雪月明”三个字,幸好那人猛地打个喷嚏,狼狈不堪地又抹又擦,她才认出,来者乃洗了脸、梳了头、换了衣服的阿柯是也。

阿柯左右找不到手绢,便偷偷背过身去,伸袖子抹了鼻子,一转身,见林芑云呆呆地看着他,神情古怪,忙上下打量打量自己——并无一处不对呀,便小心问道:“怎么?哪…哪里不对吗?”

林芑云摇摇头,低声道:“没有…我看花了眼,以为是另一个人…”

阿柯才懒的管林芑云把自己认成什么人了,扯着袖子左顾右盼,道:“嗯…肩宽了一点,袖子也长了些。不过这料子摸着好舒服。是李洛的吗?明日洗了还他。哎呀!”想起重要的事,赶紧跑回床边,自己衣服里摸了几摸,证实那几十两银子没掉水里,才松一口气。

林芑云向他招手,道:“过来。”

阿柯隔着张红木方桌坐了,大剌剌地道:“怎么?”

林芑云道:“我跟你谈正经的,坐我旁边来。”

阿柯只好老老实实搬到她身边,小心地问:“怎、怎么?”

林芑云看着他的眼睛道:“尹姑娘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送她回家呀。”

林芑云皱眉道:“就这样?”

“不这样还能怎样?我、我答应了她的。哎,你不知道,带着这丫头,要逃命别提多难了。”摸摸肚子,一副沧桑岁月熬过来的模样。

林芑云踌躇良久,终于鼓起勇气,未开口脸先飞红一片,含糊地道:“你…你看了…你替她包了伤…难道就这么不负责的走了?”

“什么?”阿柯一头雾水:“包了伤要负什么责?”

林芑云头几乎埋到胸前,连耳根都似烧起来一般,声音低的不能再低:“你…你看了人家的…身体,难道不该负责么?”

阿柯恍然大悟,打个哈哈道:“啊,看了身体就要负责啊,那我还看了…”突然脑中灵光闪动,生生吞下下面的“小真”两个字,脸色霎时惨白。林芑云也猛地抬起头来,剑眉一挑。“还看了谁的?”

“啊…没有…我是说,我还…看了其他人的伤口…”

林芑云慢慢转着左腕上的玉镯,直看到阿柯眼睛里去,半晌无言。阿柯背上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脸上兀自作镇静状,有一句没一句的瞎扯。

林芑云突然道:“你就想将尹姑娘送回家去?”

阿柯见她不追问,大喜道:“是啊,呵呵。”

林芑云道:“看你笑的这么奸诈…你说不负责就行了么?人家姑娘家怎么想你知道吗?”

阿柯歪着想了想,大是头痛,道:“不会吧?那…那我该怎么办?”

林芑云轻轻地笑,道:“这么一个娇小玲珑的可人儿,你舍得吗?”

阿柯再迟钝,也知道林芑云在挖苦自己,苦着脸道:“喂,这个时候还笑我,太不够朋友了吧。快帮我想想法子呀。”

林芑云忽地目光灼灼,道:“你当我是朋友?”

阿柯连连拱手,道:“是啊?要不我叫你大爷行不行?”

林芑云似乎对阿柯哀求自己很是受用,便不再耍他,凑到他耳边道:“明日一早,你就动身离开这里。”

阿柯道:“为什么?这里不是…很安全吗?刚刚才死里逃生,这会儿心里还跳的慌呢。打死我也不走的。”他在山野中熬了这么久,突然一步跨进富丽堂皇的州府大院,睡着软软的床,吃着山珍海味,且再不用提心吊胆的防备,哪里还舍得走?

林芑云道:“哪里安全?李洛只不过听了…答应了我的话,十日之内不对你动手。但十日之期一过,就难说得很了。你若不趁现在离开,到时候可就后悔莫及了——你打得过李洛吗?”

“打…打不过…”

“谅你也没那本事。”林芑云小鼻子里用力哼出一声:“就他那一手弓,十个你也一起射穿了。乘这几日我还压得住他,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

面对这种公然诬蔑,阿柯纵使胆子再小脾气再好,也忍不住道:“那…那也未必…”却说的有气无力。林芑云不去管他,侧耳听听四周确实无人,几乎咬着他的耳朵说:“你沿江而下去荆州。道大师三日前已动身到那里去,你若找到了他,可保一时安全。”

阿柯觉得一股股热气喷到耳朵里,痒得受不了,却不敢稍动。林芑云拍拍他肩头,又道:“你与道大师在江南等着,我与当当妹妹自会脱身来寻你们的。”

“哦…哦?”

“至于尹姑娘,她父亲不是要回利州来寻她?她跟我住在这道府大院里,你就说,自己是朝廷命犯,非逃命不可,这不就乘机抽身走了?”

阿柯一拍大腿,抓住林芑云的手,哆嗦了半天,蹦出个“中!”

林芑云满脸通红,幸好灯火昏暗,也看不出来,她便装作不知,任他握着。只听阿柯道:“你的手好凉,你、你又生病了吗?”伸手过来,熟练地摸到她额头处。林芑云浑身一机伶,正要开口,忽听院子外当当的声音道:“那好,明天我们再去那个临渠寺玩吧!”

第三章 故人西来

林芑云猛地往前一冲,站起身来,又急又羞,低声叫道:“当、当当妹妹回来了,一定会到我房中来的,怎、怎么办?”

她这一跳,险些撞上阿柯脑袋上的包,阿柯也是吓了一大跳,随即道:“当当妹妹?好啊,大家一起叙叙旧也好…”

林芑云满脸通红,急道:“不可以!怎…怎么能让她见到你在我这里?”

那日与道亦僧等人相遇后,大伙结伴上洛阳,每日晚饭之后,林芑云、阿柯、丁丁、当当等同龄人总是聚在一起玩乐游戏,或是听道亦僧海阔天空的神吹。这些事阿柯常常想起,觉得再自然不过。谁知今日林芑云却如此惊慌,他不解地道:“为什么不可…哎哟!”已被林芑云扯住耳朵,拉到衣柜前,低声道:“快,你快进去!”

阿柯浑不自在,但见林芑云急的跺脚,只得硬着头皮挤进去。衣柜里本已装了不少衣物,好在他瘦小,倒也勉强挤进。林芑云道:“千万别出声!”“匡啷”一声反手关上了门。

几乎同时,房门亦被推开了,当当一步跳进来,叫道:“阿柯!”

阿柯心中狂跳,几乎本能地便要回答,却听林芑云惊异地道:“什么?阿柯?没在这里啊。”

衣柜上沿镂空雕了些行云图案,透进烛光。阿柯踮起脚,刚好可以看到当当脑袋后的用金线系着的两个发髻在柜子前一甩一甩的,听她自言自语地道:“咦?怎么不在?”

林芑云笑骂道:“臭丫头,想来吓我?哎,还找,要不要开柜子看看?”说着便伸手来拉柜子的门。

当当笑道:“林姐姐真是的,阿柯大哥好不容易回来,也不找他来聚聚。我还赶着回来听他讲故事呢。”说着在椅子上坐了。

林芑云一笑,拉开没有掩藏阿柯身体的那一扇门,却小心地用身体挡着,取了件衣服出来披上,极低极低地道:“别动。”方关上门。

只听当当道:“啊,林姐姐,你都没去东市玩玩,可有意思了。”

林芑云道:“这么小的城,有什么好玩的?洛阳那么大,什么东西买不到。”

当当颇不以为然地道:“你这就不知道了吧。有些土特地产,哪里是洛阳那样的大城见得到的?哼,不到河中一试,怎知水深水浅?”

林芑云道:“你呀,越来越像道大师了,活脱一个小大师。我不惯去那些地方,人又多又杂,还有些龌龊的事,不见也罢。”

当当叹道:“哎,你始终是贵门出身的人,比不得我们这些孤儿,在市集上游荡惯了的。”

林芑云忙道:“别这么说,我…我不是那意思,只是…”

当当的脑袋晃来晃去,仰头望着天棚,道:“这也没什么错。爹爹说,一个人总有自己的出身,也就总有自己的生活习惯,那是自小形成的模子,怎么也改不了的。不过呢,大有大的好处,小也有小的好处。在一个方面坚持了,就很难能体会得到另一面的乐子了。所以有的人孝廉入朝,封王拜相,有的人退居山林,与野兽为邻——可也未必分的出谁好谁差。林姐姐每日只品茶看书,自得其乐。我呢,一天不出去晃荡晃荡,或是种种花啊草的,就过不得,都是一个道理。”

林芑云慢慢咀嚼着她这几句话,一时神往,道:“是吗?原来还有这许多道理…”

当当道:“那是。”喝了两口茶,跳起来道:“啊,不跟妳聊了,我找阿柯大哥去了。他这次定有不少新鲜故事说给我听!”

林芑云脱口道:“阿柯不在他房里…”突然一惊,想要掩嘴已然不及。当当在门口停住脚步,回头诡秘地看着她,笑道:“咦,你怎知阿柯大哥不在房里?”

林芑云只觉耳根后面烫的几乎要把头发烧起来。她本也是大剌剌的一个人,与当当几个月相伴下来,同食共寝,早已亲如姐妹。但要命的是自阿柯走后,她思念阿柯的小动作统统被当当看在眼里,不时拿来笑话她。刚才在溪边,阿柯突然说出的那句话,让她的小心脏到现在还扑通乱跳,是以一听到当当的声音,立时吓的六神无主,鬼使神差的将阿柯推到衣柜里,自己也不知为何如此怕当当进来撞见。这一下心神恍惚间说漏了嘴,饶是她聪明绝顶,也是呆了。

正在此时,突听房顶上“嗑”的一声轻响,像是有人在瓦上行走。林芑云就算不发呆也绝听不到,但当当与阿柯的耳朵同时一竖,凝神听去。

林芑云想:“当当妹妹如此诚心以待,我又怎能以如此行径对之?况且本无什么事,这样子偷偷摸摸做什么?”便开口道;“其实…”

当当突然一纵,扑到林芑云身前,一把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别说话,有人!”

林芑云一呆,猛听窗外欧阳不平长笑道:“阁下好身手,夜半入府,竟然潜伏了半个多时辰。”跟着“叮叮”两声轻响,屋顶上又是一阵轻微但急促的脚步声。欧阳不平喝道:“大家小心,点子暗器厉害。”

东面单信的声音传来:“哪里走!”接着是长剑破空之声,有人哼了一声,似乎在单信那边讨不到好,又疾步向西面窜去。欧阳不平坐镇院中,道:“王兄,抄他后路。南面是树林,天黑林密,可别让他混进去了。”

当当伸手在窗上戳了一个洞,向外打量,低声道:“欧阳先生怎么这么说,如此明显的圈套,人家会上当吗?”

林芑云此刻终于冷静下来,也趴在窗台上看,道:“林中没有人,欧阳先生就是怕他乘机逃走,干脆施之以弱,让他心中怀疑不敢过去。李洛呢?怎么没见人影?他平日里倒是吹的厉害,关键时候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当当道:“林姐姐,你老是对李大哥有成见。刚才前院抓了十多个前来探风的贼人,李大哥赶着照应去了。”

林芑云道:“轻易就被官兵抓住的毛贼,想来也厉害不到哪里去,稍微有点脑子的人也知道这叫调虎离山之计。哎,只叹某些人哪,老是不长进…”

当当知道她一日不挑李洛的毛病就不安心,也不介意,嘿嘿一笑。

那人果然纵身向北而去。他轻身功夫不在三大侍卫之下,武功似乎也不弱,且还有在夜里暗中难以察觉的暗器,王杰与单信两人一时也不敢过分靠近,只一前一后把守屋顶。四周吆喝声大作,护院官兵正迅速围过来。

欧阳不平运功到左手,刚才被暗器击中的地方又酸又软,怎也使不上力。他心中暗惊,凑到灯下细看,却见是一枚细小的银针,伤口处略显黑色,显然浸了毒物。他提剑在手,纵声喝道:“阁下究竟是谁?用此毒针伤人,恐非英雄好汉所为。”王杰与单信听他出言警告,也各自暗抄一把暗器在手。

那人嘿嘿冷笑,道:“对付官府走狗,不必讲什么江湖道义。中了老夫的毒,休想活过明日!”他环视一下,见门口越来越多的兵士涌进,心中暗喜,只待等着人再多一点,便杀入阵中,大可乘乱溜走。

忽听一个稚嫩但毫不含糊的少女声音传来:“欧阳先生,快遣散士兵,在外院守护。命弓箭手准备,只射墙头之人。另遣五十名弓箭手守住树林,一百骑在林外待命。马房内其余马匹尽数取走。叫下人掌长竹灯来,照着屋顶。”

这一声呼喊出来,欧阳不平一楞,随即连声吩咐手下火速照办。屋顶上那人一惊,没想到府中竟有如此人物,临危不乱,这一招招的使下去,几乎断了自己所有后路。虽然他也知道所谓“弓箭手五十名、骑手一百”等等皆是吓唬人的,仓促间哪里有这么多人准备,但此地毕竟是州府大院,再拖得一刻,只怕比这还多的人都会赶来。他怒哼一声,提气径往墙上纵去。

王杰大喝一声,挺剑上前疾刺。那人使一柄短剑,与他斗在一起。欧阳不平在下面看的真切,那人剑法走的阴柔一派,指东打西,神出鬼没,在这暗夜里实是占尽便宜。王杰与他斗了十来合,渐落下风,但他军人出身,最是强悍,如钉子般立着,任凭那人如何急攻,竟是一步也不退。

单信叫道:“看鞭!”在腰上一抽,一条长约两丈的鞭破空而出,直取那人后背。他的鞭子乃牛筋混杂金线编成,末端还嵌有数枚钢针,舞起来赫赫有声,加上他浸淫三十几年的无上外家硬功,端的气势惊人。

那人左手反手一抄,又从背后掏出一柄短剑,顺势一勾一带,接下这一鞭。那鞭梢击在屋顶,顿时砸破数块青石瓦,碎片四射。

这一下变做两人合围之态。王杰对付他擅长使剑的右手,主守;单信则凭着长鞭威力主攻。那人一手一剑,应付两方,居然仍是不落下风,只是因为顾及下面持剑而立的欧阳不平,不肯不顾一切的痛下杀手,是以一时间三人斗了个旗鼓相当。

欧阳不平眼角一瞥,见到林芑云与当当两人胆大妄为的推开窗子,正看得聚精会神,忙道:“林姑娘,此地危险,还是暂避一下的好。这贼子暗器有毒,伤着姑娘了可不得了。”

林芑云悠闲地端茶就口,当当笑道:“使毒?他算是遇上死对头了。欧阳先生放心,待会姐姐就为你解。”

那人突然大笑道:“呵呵呵呵,好一个眼睛长过顶的丫头,不知道我这‘日分阴阳散’的厉害。好,让你见识见识!”

突然双臂同时一挥,竟将剑当大刀猛劈,内力到处,剑尖嗖嗖作响。王杰与单信暗叫不好,这人功力远在自己之上,想要硬碰硬必定吃亏,但此刻那人身在屋顶横梁上,自己站在斜顶,退却就只能往下,那就等于让敌人从容袭击自己的头顶要害。若是再退猛一点,对手则可能乘机逃走。他俩都是战场上拼死拼过来的,无胆怯后退之理,当即各自奋起全身功力,预备顶下这一击。

猛听欧阳不平大喊一声:“退!”两人心中一惊,还未回过神,那人在双臂劲道猛烈的情况下竟举重若轻的一收,两柄剑快如闪电般插回腰间,跟着双臂再一展,王杰与单信同时一哼,各自胸前中了一针,正中胸前要穴,顿时站立不稳,跌落下来。

他俩本已全力取守势,但预备防的却是那人的剑,万万没想到他能如此收发自如,电光火石间,已改剑为毒针,哪里守的住?

欧阳不平见此人武功智谋均是绝顶,心中暗惊,知道今日要想生擒恐非易事,自己的主要责任是保护林芑云,当下打定主意,预备虚张声势射他一轮箭,让他乘乱走掉为上策。

那人笑道:“怎么样,小姑娘,我给你出了题了,敢不敢做?”他转瞬之间废了对方两名高手,竟然藐视一干官兵,并不乘机逃走,反而双手抱在胸前,好整以暇看着院中诸人。

林芑云与当当大步走出,向三大护卫走来。欧阳不平叫道:“林姑娘,不可轻涉险境,待在下…”突然感到一口真气提不起来,毒已攻心,顿时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林芑云走到他身边,自怀里掏出双银丝软甲手套戴上,小心地拔出毒针。欧阳不平浑身一震,挣扎道:“快…快叫放箭!”

林芑云道:“别忙,现在放箭也拿不下他。况且他伤了你们,心中其实愧疚的紧,还没见到你们脱离险境,又怎会舍得离去?”转头对那人甜甜一笑,道:“是不是,这位伯伯?”

此时大批家丁用长竹杆顶着灯烛过来,照的墙头一片光明,林芑云这才看清来人乃是一位老者,约莫五十来岁,头发已有些苍白,但满面红光,气度不凡。

那人哈哈大笑,道:“小丫头,你想要老夫留下,又何必用激将法?直说就行了。只不过老夫早发下誓言,有三救三不救,却不能坏了规矩。”

林芑云一边将针凑到鼻子前闻,一边把着欧阳不平的脉,一边兀自饶有兴致的问道:“伯伯规矩真多。敢问是哪三救,又是哪三不救?”

那人一本正经地掰着指头道:“妇孺老迈者,救;侠义之士,救;精通音律者,救。官府之人,不救;串通官府者,不救;滥竽充数者,不救。”

当当奇道:“啊,不救的人中,两类都是与官府有关的。但什么叫滥竽充数者不救呢,这范围好像太大了吧。”

那人得意洋洋,干脆一屁股坐在屋顶上,道:“小丫头,这你就不知了。我说这滥竽充数,嘿嘿,乃是特指对音律狗屁不通,而硬充会吹箫弄琴的人。例如,连琴的颤、震、依、迭、打、增都分不清,还要奏什么‘苏武牧羊’的人;或是连一点内腑真气都没有,还要十月里游太湖,烟波浩渺内吹‘平湖秋月’的人。又或是只知将‘用指轻利、取声温润、音韵不绝,句度流美’这几句俗不可耐的话奉为经典,而不知‘声韵皆有所主’,还敢强说懂琴通律之人。这样的人岂只不救,简直该杀!其他的滥竽充数嘛,可太多了,老夫并不放在心上。”

当当道:“原来伯伯所谓的精通音律者,也是单指吹箫弹琴了?”

那人摇手道:“那倒不是。精通音律者,可以会弹琴,会吹箫,又或是鼓,或是瑟,或是钟。总之,‘匏、土、革、木、石、金、丝、竹’八音中,只要占了一样的就算。只不过这些都还不好滥竽充数,江湖中最易充数的,且又充数充得最离谱的,则当属箫与琴了。不管自己是否长得人模狗样,有没有那个天分,嘿,个个都要装腔作势的学上一学,附庸风雅。老夫要是遇上这样的人,不论品行好坏,先打一顿再说,最起码打折两手,让他这辈子也别想唬人。”

当当走前几步,仰头看他,说道:“那…那要是有人刚开始学琴艺,还在磨练中,根本连‘声韵皆有所主’这话听都还没听过,更遑论参悟。这个时候就被伯伯遇见了怎么办呢?”

那人哼道:“一样的打!怪只能怪他命不好,谁叫他不早一日领悟这样的道理,就犯到我手上?”

当当又吃惊又好笑,对这人的戒心更减。她歪着脑袋想了一阵,道:“那…那伯伯你一定是位演奏高手啰?”

那人呵呵长笑,道:“小丫头,你到现在才明白啊。可惜老夫今日出来没有带琴,你真是没福气。”

当当笑道:“小女子自然是没福气。不过,话说回来,伯伯你一身绝艺将来失传,岂非也没后福的紧?”

那人愣了一下,突然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哈,小丫头,老夫知道你想说什么了。你猜得不错,老夫是没弟子——见到那些蠢笨如猪的人,吹起箫来声音粗得如野猪呜咽,弹起琴来双手硬得似劈柴捣火,叫人怎么受得了?所以仅有的几个弟子统统被我打折了手赶出去了。不过,嘿嘿,嘿嘿,老夫的绝学却并不见得就此失传,你猜猜看,是怎么回事?”

当当正自沉吟,林芑云站起身,拍拍两手,道:“这有什么难猜的。伯伯你去娶妻生子,再传给你儿子。我就不信,令公子就算真吹的比野猪呜咽还难听,你敢打折他的手。只怕他生起气来,将贵府上上下下所有箫啊琴啊瑟的摔个粉碎,你也不敢多说半个不字,还不得乖乖地教?是不是这样,伯伯?”

那人眼睛顿时瞪的老大,惊异地道:“你怎么知道她把我府上…哦,不是,你这丫头,心思倒还敏捷,是个可造之材呀,嘿嘿。我跟你说丫头,音律之事,得之在天,哪是与生俱来的,什么练啊学啊的,根本是唬人的。天生会的,那便不用学也会,天生不会的,再怎么练也是装模作样,有形无神,怎么不该打?”

林芑云笑道:“多谢赐教。只是伯伯你武功虽好,弹琴奏箫的本事小女子没见过,不过听你的口气,大概也算不错罢…”

那人道:“什么叫算不错?分明就是天下第一!小丫头没见识过就不要乱说!”

林芑云不理他,继续道:“…只是这下毒的功夫嘛,啧啧,实在太差。”

那人顿时大怒,站起身来,喝道:“小丫头,你说什么?老夫这‘日分阴阳散’的威力,你到江湖上打听打听去,哪个不是闻之变色,思之胆寒…”

林芑云道:“什么叫‘日分阴阳散’?”

那人道:“中了此毒,昼不过夜,夜不过昼,总之一日之内就阴阳两分,是为‘日分阴阳散’。”

欧阳不平虽身在宫中,但江湖内耳目众多,是以也听过这名头。他只觉内息愈来愈错乱,知道那人所说不假,低声叹道:“哎,林姑娘,在下无能,认栽了。妳快些叫人放箭吧!”

林芑云掩嘴而笑,道:“欧阳先生,别听他瞎说。什么日分阴阳散?这是我…这是一、二十年前江湖上颇为流行的‘鬼神颠’,由蛤婆草、夭脾、血见愁,混合七星菊、六指残根而成,对普通人完全无害,专是为修炼内功者所备的。中了此毒,身体其它并无任何异状,只是手少阳、手少阴内息逆行。功力越深,则损伤越大,若有二十年以上功力者,多半一日之内走火入魔,旁人见了,还以为是自己练功失败所至。当年此毒横行时,江湖上愈是高人对它愈是心惊。不过此毒早为人所破,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毒物。最好笑的是这位伯伯,不知从哪里学来此毒的配方,却认不得六指残根是什么。从这味道可以判定,他寻来寻去寻不到,只好自作主张,找了也有个六字的六叶蒲替代,所以欧阳先生你现在手臂酸痛,四肢无力,随便什么人也知道你中了毒,哎呀,真是失败!还有,这位伯伯大概也不知道七星菊不能长熬,须得其余药物熬足火候之后再加入,而是混在一锅里煮,真是失败中的失败!这么煮下来,七星菊里的毒物早失效了,欧阳先生你现下只是手少阳一路错乱,只需运功半个时辰即可消除。”

这番话林芑云徐徐道来,好像欧阳不平等人不是中毒,只是寻常伤风一般普通,在场的人中除了当当,无不听的目瞪口呆。那人鼻子眼睛几乎挤到一堆,半天方颤声道:“那…那为什么中了毒的人都死了?”

林芑云无所谓的拍拍手,道:“蛤婆草、血见愁与六指残根混用,本是强精壮气之效,这是当年研制‘鬼神颠’的特意安排,好让人功力激增,死得更快。你胡乱配药,偏偏找来六叶蒲,与蛤婆草、血见愁混合,立时成为‘断肠散’一类的三流毒物。我问你,中了毒的人是不是最后都内腑极痛而死…是嘛,分明是给‘断肠散’毒死的。想必这些人慑于伯伯您的威名,又被内息错乱吓的半死,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死了,哎,真是冤枉。其实只须用陈年老姜混极常见的紫苏、厚朴、半夏等配元理气之物煎熬,一大碗就成。”

那人一张老脸由青变黄,又由黄转绿,跳起身来,手指着林芑云,哆嗦着道:“你…你小丫头胡说!你、你…你说‘鬼神颠’被人破了,是谁那么大本事?简直胡说八道!”

林芑云整顿衣襟,仰头傲然道:“十七年前,为鬼手大侠所破!”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无不动容,欧阳不平等人脱口道:“原来是为鬼手大侠所破!早听说这肆虐江湖数年之久的毒物,竟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难怪,难怪!”

那人本在屋顶暴跳如雷,一听到“鬼手大侠”四个字,好似当头挨了一棒,顿时呆了,搔搔脑袋,道:“是他…难怪…难道我真的弄错了?不行,我得回去查查看!小丫头,你…你可千万别走,我去去就来!”转身便往后院纵去。

突然“轰”的一声响,他刚才站立之处猛地爆裂开来,碎瓦激射,有人长啸一声,自破洞中飞身而出。那人吃了一惊,刚急回头,只见到眼前一片银光闪动,辉煌如浩月,夹着一股巨大的力道扑面而来。那人大叫一声,短剑疾刺,众人只听“叮叮当当”一阵疾风骤雨般的兵刃相交之声,震的耳朵一鸣。

当当大声叫道:“李洛大哥!这人惯会使毒针,可要小心!”

原来李洛在前院听到后面喧闹,匆匆赶来时,欧阳不平、王杰、单信已尽数中招,瘫软在地。他一时弄不清来者深浅,知道自己若贸然出击,一旦失手,这院中可就没人能撑大局,是以一直藏身屋檐下,静观其变。待得林芑云三言两语,将那人把戏拆穿,使他心神大乱之际,他才出奇不意的杀出。这一出手便是杀手绝招,那人果然不防,立时中招,肩头被枪身扫了一下,血肉四溅。

但他亦是个中高手,当此最危机之时,仍是以短剑挑开李洛雷霆般杀到的银枪,避开致命一击。李洛得此先手,更不迟疑,银枪舞的密不透风,招招只攻不守,劲风凛冽,一时逼的那人手忙脚乱。他连着几次千钧一发间避开枪头,叫道:“看针!”李洛并不上当,一枪竖劈,跟着一挑,那人脑袋拼命一闪,一缕头发被强劲的枪气挑的飞散。他再退一步,肩头再中一枪,终于怒哼一声,跌落下来。

李洛不让他有丝毫发毒针的机会,贴着墙壁而下,如影随形的跟在那人身后,银枪大开大合,时而袭其后背,时而横扫下腰,时而飞出无数朵枪花,分刺他全身要害。那人的武功本不弱于李洛,但在心神恍惚下,下一招失去先机,加上兵刃并不称手,在李洛这样强劲攻势下要想再扳回局面已是千难万难,唯一可做的只是双手短剑上下飞舞,接下李洛层出不穷的击杀。

欧阳不平见到李洛无论轻功、内力、招数都是一等一,心中暗想:“今日若非有李洛与林姑娘,这跟头可就栽大了。看他一身硬功,甚至不在无云大哥之下,皇城内能与他一较高下的恐怕只有赵大哥。平日里禁军们谈起他,还以为皇上如此器重他,皆因他的皇族血统身分,真是大错特错了。”

耳边听的那人不住怒吼,欧阳不平打点精神看去,只见李洛落在空旷的院中,更是如鱼得水,将一套家传“出云十三枪”耍的出神入化,霎时间,方圆数丈之内草木翻飞,顽石崩裂,只见到一团团枪影,将两人身形彻底罩住。欧阳不平知道李洛已占绝对优势,忙吩咐下人绳索铁镣准备。旁边的林芑云亦吩咐人抬了伤重的王杰与单信,自己一边看一边开药方。

忽听“叮”的一声,一柄短剑自那枪影中激射而出,显然那人已吃了亏。欧阳不平喝道:“抛下兵刃,我们不伤你!现在你的毒针被破了,武功亦不及,真想把命送在这里吗?”

那人怒道:“他妈的官府,老子宁死也不投降你们这些吃屎的官差!”

欧阳不平刚要接着喊话,突然一位少女自后院中奔出,直向两人跑去,一边跑一边哭道:“别伤我爹爹!”正是尹萱。

林芑云大吃一惊,叫道:“李洛别伤他!”

李洛一枪刺出,正取那人眉心,听到林芑云的话,顺势一扫,“铛”的一下打掉他另一柄剑,方纵身向后。那人受此羞辱,怒发冲冠,“哇”的吐出一口血,正要合身扑上来拼命,尹萱已奔到他身前,扑进他怀里,哭道:“爹!别打了!”

欧阳不平突然道:“阁下精通音律,剑法精深,原来是赫赫有名的神木山庄尹禹鸣尹前辈,真是失敬。”

李洛也一抱拳道:“不知是尹前辈,在下多有冒犯。前辈武功博大精深,在下若非偷袭得手,此刻已是输了。”他倒并非故作谦虚,而是觉得自己在一击得手之后,倾尽全力的进攻,对方仍能在间不容发之际,以短剑与自己的银枪抗衡,若不是尹禹鸣肩头受伤无法发力,又或是平等对打,自己是否能拿下他实在难说的紧。

尹禹鸣怒哼一声,不去管他,也不去看自己伤势,先扶着尹萱的肩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道:“萱儿,你没事吧?让爹看看。我一听说你被带到这狗官差府里,就立刻来寻你,你没受委屈吧?”

尹萱抽泣道:“我没事…爹你的伤要不要紧?”

林芑云跨前一步,道:“尹前辈,恕小女子适才口不择言,胡说八道。你的伤…小女子略通些医术,还望能替尹伯伯看看。”

尹禹鸣看她一眼,长叹一声道:“不需要了。你的医术胜我百倍,不过这点小伤,老夫还是自己会看。”

尹萱道:“爹爹,这位是林姐姐。女儿今日身陷险境,若非林姐姐与这几位伯伯救助,只怕再也见不到你了。”便指着李洛、欧阳不平等人一一介绍。

尹禹鸣似乎对官场中人甚是讨厌,诸人被叫到名字时都是躬身行礼,他却只鼻子里哼一声,算是作答。只有林芑云欠身时,他仔仔细细盯着林芑云看了一阵,眼神迷离,似乎想起什么故人,也略一回礼,道:“林姑娘医术神奇,不知师从何人?”

林芑云一笑道:“也没什么师承不师承,小女子自小与行医走江湖的爷爷相依为命,学了些三脚猫的东西,让前辈见笑了。”

尹禹鸣道:“你能对‘鬼神颠’了若指掌,再说自己是三脚猫,老夫这张脸从此只好不要见人了。好了,废话少说,多谢姑娘救助我家小女,来日有机会,定当答谢,告辞了。”一拉尹萱的手,便欲出府。

尹萱大急,扯着他老爹叫道:“别忙啊,爹爹,我…你…你还没见过…见过…”

尹禹鸣今日被林芑云当面揭了毒针的底,又在李洛手下吃了大亏,虽然对方礼数到家,但毕竟这张老脸是丢够了,只想赶紧走的远远的,说道:“这些官府走狗,有什么好多见的,你忘了…跟爹走!”

尹萱急道:“不是官府的人,他…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转身大叫:“阿柯大哥,你快出来呀!我爹…”

话音未落,突然手腕一紧,尹禹鸣下意识的抓住她的手,沉声道:“你喊什么——阿柯?”

尹萱答道:“是啊,阿柯大哥。”一回头,吓了一跳,只见她爹如遭雷击般,霎时脸变得惨白一片,双目圆瞪,死死盯着自己,颤声道:“你再说一遍——他叫什么?”

“阿…阿柯呀。爹爹你别吓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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