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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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绝老人握住他的右手手腕,探了一阵脉,又换到左手。

他脸色愈来愈凝重,闭着眼仔细揣摩了一会儿,又伸手在阿柯背上,顺着督脉一路摸下去。过了半晌,终于开口道:“奇怪…真是奇怪。”

林芑云道:“怎么样?是不是六股毒素?”

天绝老人点点头,道:“这六股毒下得极刁钻隐秘,藏于经络之间,是谁告诉你有六股的?”

阿柯指指林芑云道:“她看出来的。”

天绝老人目光霍地一跳,再看林芑云的神色已变作惊疑,道:“小姑娘,真是你看出来的么?”

林芑云道:“是啊。”掰着指头数:“少商是一路,少阳是一路,少冲是一路,支正络、外关络是一路,飞扬络、丰隆络是一路,独表一理,却又相互牵制。

“若单治一路,则其余毒立时发作,绝无幸理,但是这六路毒,实在让人不知从何下手。”

天绝老人道:“不错,是这六路。你的师父是谁,如此年纪竟然就有这样高的造诣,老夫实在是想会一会。”

林芑云黯然道:“是我爹和爷爷,不过…他们都已经去世了…”说着,垂下黔首。

天绝老人长叹一声道:“是么?可惜,可叹…医不自医,非妄言也。老夫原以为这‘六侏红’之毒早已绝世,没想到仍有人制造,实在是可虑呀。”

阿柯道:“‘六侏红’?这毒不是叫作‘石素散’吗?”

林芑云则喜道:“前辈知道这毒的来历?那…那是不是也知道解药?”说到后来,情不自禁跑到天绝老人身旁,急切地看着他。

天绝老人道:“老夫确实知道这毒的来历。

“这乃是当年唐门三兄弟在南蛮炼蛊之时,无意间炮制出的毒物,因是用六种奇毒花草‘伏鄂’、‘驮玉’、‘天风’、‘金芷草’、‘黄摞’与‘水芦’制成,又因这六种药都开红花,所以叫做‘六侏红’。

“不过这毒虽然毒性烈,又极之刁钻,可惜下药手法太复杂,须得使人昏睡后,以针刺入各处经络才行。

“小兄弟,你还记得你是怎么中毒的吗?”

阿柯摇摇头道:“不记得…我、我吃了什么东西后,就昏睡过去,醒来才被人告知已经中了毒了。”

林芑云道:“果然…果然需要直接输入经络。我说呢,怎会有这样的毒,吃进去后,还能没事地转移到各处经络之间。”

天绝老人点头道:“不错。正因为这毒施行起来极为繁琐复杂,在实战中基本上没有什么用处,所以唐门除了将之用在本门叛徒身上之外,从未外流,知道的人也极少。

“后来唐门被鬼手大侠所破,退出江湖,这药更是再未曾听闻了。老夫也是因机缘巧合,才听说了它的名字,不过制作方法等等则一无所知。”

林芑云急道:“那…那…就这样?”

天绝老人喝了口茶,眯着眼续道:“老夫还知道一件关于此毒的事。”

“是什么?”

阿柯与林芑云同声问道。

天绝老人望着门外,慢慢地道:“这是天罚之毒。”

林芑云一时气为之竭,说不出话来。

阿柯道:“什、什么是天罚之毒?”见天绝老人不再答他,忙推着林芑云道:“喂,什么是天罚之毒啊?”

林芑云低声道:“天罚之毒…就是连制造的人也不知道解法的毒…无药可解的毒,用之则有天罚…是为天罚之毒。”

阿柯呆了一阵,道:“哦。”

可是也看不出很失落的样子。

林芑云搔着头想了一阵,看看阿柯,忽地双手一拍,跟着用力拍着阿柯肩头大声道:“哈哈,什么天罚之毒,当年‘鬼神颠’不也号称天罚?还不是被鬼手大侠破了。世上有阴必有阳,有毒便有解,天之道也!我才不信没人解得了呢!”

阿柯道:“是嘛,天罚之毒我还能活到现在呢,看也没什么了不起,哈哈,哈哈!”两人一起相视大笑,心中同时涌起难以遏止的柔情,因知道对方心里,也在想着与自己同样的事。

天绝老人正自叹息,却见到两人心意相同的模样,禁不住道:“好孩子,世上有阴必有阳,有毒便有解——说得很好,很好。

“老夫虽然不知道解方,可也想试一试,你们且先退在一边,待我跟这位大师了断一件事再说吧。”

那人合十念道:“阿弥陀佛。”

阿柯忙拉着林芑云走到一边。

那人道:“前辈,你不问世事已多年,这一次为何一定要出头?”

天绝老人略一迟疑,道:“我不为世人。我为你。”

他往铜炉里添了点柴,看着火慢慢大起来,似乎有些畏寒,将手在铜炉边烤着,一面眯着眼道:“去年初见大师时,大师曾说过,一切法相,皆是‘依他起相’,老夫思索了一年,仍不得其解,不知是何意?”

那人道:“阿弥陀佛。世间万物,前辈认为从何而来呢?”

天绝老人笑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如此而已。”

那人道:“道是何物?从何而来?因何而去?”

天绝老人道:“道者,无也,而充塞天地寰宇之间,乃万物之始,亦是万物之终。”

那人道:“阿弥陀佛。前辈说的乃是‘缘起’。如何缘起,如何始终,我们且不谈他。

“‘依他起相’者,是指万事万物,皆由外相外因而生,而非本由也。譬如我身,难道不是父母所生养?譬如这茶杯,难道不是工匠所铸?无论我与茶杯皆是相,不过是因缘所聚。

“待得缘消因灭,皮囊土胚,还是一样归于大地。所以法相者,法是本,相是表,二为一也。”

他身子前倾,靠近小几,道:“‘因他起相’还只是一部分,是起,是因。仰俯天地,还需以‘遍计所执相’来看,方能解惑世间万物。”

天绝老人替他满了茶,道:“愿闻其详。”

那人道:“既然万事万物皆‘因他起相’,此相既为虚妄,而世人所见所闻,所说所行,所感所想,亦是由此虚妄而生,所以普遍而有迷执谬误,此乃所谓‘遍计所执相’。”

天绝老人道:“若真如大师所谓迷执谬误,则世人如何才能得解?”

那人合十道:“‘圆成实相’便是不二法门。远离谬误,见性成佛,便能圆满成就实相。前辈修为已勘化境,禅定功夫天下无双,难道就没有得定?”

天绝老人道:“在你面前不敢提修为二字。不过自四十四岁起,便可入定。炼精而化气,炼气而化神,如今就在如何由气化神的境界徘徊不前,已十年矣。”

那人道:“所谓神者,如何?”

天绝老人道:“《内经》上说:不耳闻,目明,心开,为志先。慧然独悟,口弗能言。俱见遍见,适若昏,照然独明,若风吹云,故曰神。可惜我功力太浅,尚未能一窥门径。”

那人道:“善哉,看来天下之道一也。当年佛祖在菩提树下悟道,便欲涅盘而去。众天人阿修罗并帝释等,皆求他普渡众生。佛曰:‘止,止。吾法妙难思。’此即是神,亦即是圆觉本性。

“前辈练也好,不练也好,此佛性不增不减,不垢不灭,只在一念之间耳。佛曰:不灭亦不生,不断亦不常,不一不异义,不来亦不去。”

天绝老人听了,呆呆地想了半晌,叹道:“今日得闻大师高论,可谓幸矣。看来我大唐国教,就要由道入释了。”

林芑云听了这些话,心中莫名有些感慨,心道:“这怪人说的‘依他起相’,我可从未听过。

“难道世间事真只是因缘聚散么?那我…阿柯…岂非只是虚枉一梦…不,不能…不过…却是无法驳他。不灭亦不生,不断亦不常,不一不异义,不来亦不去。真是这样的吗?”

正想着,忽感阿柯碰了碰自己,林芑云一顿,见阿柯悄悄伸出根手指,指向天绝老人。

林芑云顺着望过去,吓了一大跳——但见铜炉里的火,不知什么时候已将铜炉都烧得发红,而天绝老人两双手就紧紧抵在铜炉上。他仍旧面色如常,道:“大师于佛理参悟如此之深,为何自己却始终执迷?”

那人道:“人之为物就是如此,于理通达容易,于情了然却未必。昔日西晋之时,长安白马寺有位林晋大师,于佛理可谓通透。他所讲的《佛说铁城泥犁经》、《佛说恒水经》、《佛说梵志计水净经》等皆是大乘经典。

“可惜他自己却执迷一位叫作须鸿的西域人,更与她生下孩子而不愿承认,终于激怒须鸿,血洗白马寺。他也自毁法身,重入轮回,是我中土一大憾事。”

他顿了一顿,闭上眼道:“我之执迷者,前辈也明白。成佛入魔只是一念,看来我此生终究是翻不过这一念了,阿弥陀佛。前辈的这番心意,我自问此生无以为报,只有全力以赴。

“去年我们比试了轻功、暗器,我看今年就来比内力与剑法吧。还是老规矩,愿赌服输,生死由命。”

天绝老人点了点头道:“老夫也是这样想。黄霰、度垩,你们两人到外面守着吧,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可进来干预。”

那蛮汉扑地跪下,叫道:“师父,让徒儿先与他一斗吧!徒儿这一年来日夜苦练,早想会一会他了!”

天绝老人道:“黄霰,你虽勤勉,可惜终究差了火候,为师的尚且不敢言胜,你又何必枉送性命呢?去吧,我若今日不得出此门,山门里的事还得你做主。”

黄霰抬起头来,哽咽道:“师父,您千金之躯,怎能与此人相提并论…”

天绝老人厉声道:“住嘴!”

黄霰紧咬下唇,不再说话,只是不住磕头。

天绝老人叹道:“痴儿,生死之事,难道就这么不易看破么?度垩,带你师兄出去吧。”

那白面书生跪下对天绝老人磕了三下头,道:“师父,今日若您终究得仁,徒儿不敢有违师命,自当远行。但十年之后,必为师报仇。”

说着,又磕了三下头,站起身来,深深地看了那人两眼,略一鞠躬,扶起黄霰出门去了。

那人道:“前辈,你已交代了后事?未战而有死意,恐怕不吉。”

天绝老人道:“与你为敌,任何人都得做足准备才行。”

那人回头看了看正跨出大门的度垩,又道:“若今日前辈身死,他日杀我者必此人。”

天绝老人笑道:“老夫但愿他不用再出手。”

阿柯与林芑云也忙着往外走。

天绝老人道:“你们两个既不是我的弟子,也不是大师的门人,且在门外一歇。我与大师今日之会,日后也有个见证。”

第三章 钟声琴乐起复落

众人退出大殿,度垩将殿门关上,对阿柯与林芑云道:“两位请到这边用茶。”引着两人下了殿前的台阶,进入旁边一座偏殿。

这殿同样破败不堪,只在地上铺了席垫,放了张小几。

四人围着小几坐了,度垩神色自若,在一旁的火炉上烧水煮茶。

黄霰满脸忧愤,坐立不安,不时走到门口眼望大殿,两手搓揉不停。

度垩烧好了水,盛到阿柯与林芑云面前,道:“两位请用。粗劣之物,还请见谅。”

阿柯两人忙着道谢。

林芑云便笑道:“度师兄,麻烦你了。这云梦山的春玉,还是粗劣之物,看来度师兄的茶道实在高深。”

度垩见她颇识茶道,顿生好感,笑道:“哪里,不过闲情时玩耳…”

只听黄霰在门边不住喃喃道:“为什么没有动静…怎么什么声音也没有?”

阿柯也尖起耳朵凝神地听,可是除了风吹林动之声,并无任何打斗之声。

度垩屏神静气地摆弄着茶具,不咸不淡地道:“林姑娘是怎么与这位大师认识的,既非门人,好像也并非朋友…”

林芑云听他提起,恶狠狠地道:“是啊,你说得没错,我们是被他劫持来的。本来好好的坐船游玩,谁知碰上这么个怪人。”

当下将覆云楼、赵无极等事隐去,只说与阿柯出城游玩,无意中进入一条隐蔽河道,碰上那人,便莫名其妙被带来了。

说完恼道:“你说这多可气?哎,不知他究竟是谁,竟能与你们师父一决高下。只不过厉害虽然厉害,却与我们这些凡人一般见识,可谓见识浅薄,哼。”

度垩笑道:“这位兄弟身中唐门密而不传之剧毒却浑若无事,而姑娘竟能凭一人之力查出来,已算武林内少有之奇事,还算得上凡人?不过,也说不定…在这位玄奘法师眼里,恐怕普天之下皆是凡人。”

林芑云手一颤,摔了茶杯——度垩反手一抄接住——想要跳起来,不料膝盖在小几上一撞,痛得她惨叫一声,险些礼节尽失地坐倒在地。

阿柯忙伸手扶住她,只觉她全身颤抖,脸色苍白,吃惊地道:“你怎么了,林芑云?”

林芑云不理他,盯着度垩,半天方抹抹僵硬的脸道:“他…他…他真是玄奘法师?”

度垩点点头,给林芑云重新加了茶,道:“不错。他就是游历天竺四十余国,取回大乘佛法,修为天下无双的玄奘法师,可谓我中土佛学古今第一人。

“姑娘如此吃惊,想必也听过他的事情?”

林芑云回过了神,坐回座位,道:“是啊,我…我也听过的。难怪…难怪…难怪他说曾周游天竺列国,还会说梵语…哎,我还以为他是在吹牛呢。

“大唐立国之初,封锁西域,只有玄奘法师一人孤身潜逃出关,我竟然想不到…我听爷爷说,他在出关之前,已经是天下闻名的禅师了,为什么非要走那么远,到天竺去?”

度垩道:“我也不太清楚,据说当时玄奘法师在国内辩论佛法已无敌手,似乎觉得始终上不了更高一层境界,才与十几位僧人一同计画出关去的。

“只因那时我大唐与突厥连年交战,边境封锁,除了玄奘法师武功高强潜出关外,其余人只得退回中土。他们释家讲什么大乘小乘,真是古怪。由来所谓道者一也,难道同样的道理,还分大小不成?”

阿柯插嘴道:“我看他武功也很好的样子。”

度垩道:“小兄弟,你见过他出手?”

阿柯摇摇头,道:“只是有这感觉…我甚至觉得,他不出手比出手还要厉害。”

度垩道:“是啊。去年初见法师时,我也曾斗胆出手一试。当时,我在他面前站了足有三个时辰,连一招也使不出,便败了下来,回去后吐血数日,过了月余,才恢复过来。”

林芑云瞪大了眼睛,讶道:“这么厉害?不是吹牛吧。”

度垩一笑,眼见茶壶里的水干了,盛了一瓢沸水进去,看着水气翻腾而起,有些颓然地道:“我每跟一个人说起此事,都要被说成吹牛。想要真正吹牛时,却又有人信,真是百口难辩,莫大之哀。”

林芑云脸上发红,忙道:“对不起啊,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度垩叹道:“这没什么,直到现在连我自己都还将信将疑,以为只是场梦而已。当时我离他只有两步,手里握着剑,想要逼他起身与我比试。可他盘膝坐着,自始至终都不曾动一下。

“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我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才找到了一个可以勉强出手的地方。”

林芑云对武功之事毫不了解,只觉这句话好笑。

阿柯却悚然坐直了,道:“真的这么无懈可击?那…那你凭空划一剑呢?”

度垩闻言目光一跳,凝神瞧了瞧阿柯,随即笑道:“原来,小兄弟真是高人不露相啊。

“当时我始终在找可以出一招的机会,但那人只那么随便地坐着,却浑然天成,真的无懈可击。有那么一会儿,我甚至体会到了只有入定之后才能感到的寂灭之感,现在想起来还背脊生寒。

“后来师父说:你找不到机会,觉得圆润,觉得完美,就随便乱划一剑啊,划破了就好了。这番道理可惜那时我还不明白。”

阿柯道:“我…我也只是乱说而已。然后呢?你出手了没有。”

度垩自己满满地喝了口茶,品了品,道:“这里的水,毕竟比不得我们山里的泉水…在下不是说了么?连一招都没有出便败下阵来。

“我记得…我想出的第一招是‘漠北孤烟’,刺他左肩,逼他起身。这一招先须将剑划个半弧,然后反手直刺。

“就在我将动未动之际,突然心中剧跳,眼前那人仿佛跳起身,右足踢我左边小腹,而这一招正面唯一的空门就是那个位置。不瞒你说,当时我一瞬间惊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小腹处一痛,好像真的被踢到一般,手中的剑说什么也使不出去了。”

他摸摸肚子,仿佛这一脚才踢到自己一般,眼望前方,脸色第一次有些苍白,接着道:“当我好不容易定下神来,才发现那人根本没动,仍旧那样半眯着眼静静坐着。

“我又等了一阵,确定自己没有受伤,心里还是不甘心,绕到他身后,准备看能不能再找到他的破绽。”

说到这里,度垩顿了一下,转头向大殿的方向看了看,叹道:“终究都没有能够出手…每当我心念闪动,即将出招时,总有那么一剎,那人仿佛起身,每次也只那么简单地一招,便破了我的招数,还将所有后路封得死死的。

“然而他究竟有没有真正起身、真正出手,我到现在还不明白,不过伤得之重,比与别人真的出手相搏还要厉害。

“如果他没有出手,又是怎样让我心生感应的呢?总之…唉,从未输得如此惨重,却也…心服口服。”

他说完了,抹一抹脸,神色又恢复正常,继续煮茶。

林芑云自己的心却跳个不停,怎么也静不下来,心道:“真的这么厉害?完了完了,看来我是逃不了了…”

阿柯沉默了一阵,才说道:“听玄奘法师说,去年他与天绝前辈也比试过,结果如何?”

度垩道:“看起来似乎不输不赢,但我师父自己说是输了。他们比试暗器时是在一间密室里,我没有见到过程。

“这一场比了足有七天七夜,完了之后,两人也没说谁输谁赢。我溜进去看,发现摆了一桌子的暗器一件也没动,整间屋子什么动手的痕迹都没有。

“后来大师兄说,他在墙角找到一只被切成两半的苍蝇,可是既找不到凶器,也不知究竟是谁下的手。”

林芑云道:“真的这么神?我只听说,昔日赵国纪昌师从甘蝇学箭术,归家后,终生不曾拉弓射箭,其屋顶却终日有箭气冲天,鸟禽不敢过也。”

度垩道:“呵呵,这种境界大概也差不多了吧。”

阿柯咋舌道:“还好是天绝前辈与之比斗,换了别人,恐怕连一刻也过不了。”

度垩听了这句话,自然而然一拱手,道:“说句不谦虚的,论今日之中土,堪与玄奘法师一会的,师尊确是不二人选。他老人家天纵奇才,所思所想,远非常人所能揣度,所学所悟,我是一辈子也比不上的。

“他们后来又比试轻功,你们道结果如何?”

阿柯与林芑云都道:“还是平局?”

度垩道:“若论正统的轻身功夫,终究还是我师尊略胜一筹。当日他们俩相约登顶华山。想那华山之险峻,冠绝天下,许多险处非亲临不可知也。

“在这种地方,并非内力强就可领先,还需极高的轻身、攀爬技巧。我师父与玄奘大师相约,谁先登顶朝阳峰者为胜。

“我师父从山脚出发,以绝顶轻功攀了近两个时辰,但见到玄奘大师远远地落在后面,不知是否力竭,坐在山石上歇息,心中正想着赢定了。谁知又爬了一阵,眼见峰顶就在面前,忽听一声啸声传来,回头一看,吃了一惊。

“你道怎的?却是一只白首苍翅的巨雕,正从峰下飞来。”

阿柯与林芑云同时张大了嘴,叫道:“啊,是玄奘大师骑的雕!”

度垩奇道:“二位怎么能猜到?正是如此!”

林芑云苦笑道:“因为来此之前,我们已经领教了玄奘大师驱使野兽的本事了。”遂将林中玄奘招来四方野兽,同坐听法的事说了一遍。

度垩第一次眉头紧皱,喃喃地道:“果真如此?看来玄奘法师修行的这一年,更上一层楼了…我始终觉得,他几乎已经算是半人半神了。就凭着巨雕之助,玄奘法师比师尊早一步登顶,但他自谦认输,所以去年的比赛,两位算作平手。”

林芑云道:“可是,他又是怎样与天绝前辈结上梁子,非要如此比拼的?”

度垩面露为难之色,道:“具体情况我也略知一二,但是师父曾经说过,切勿将此事外泄,以污法师之名,所以…”

正说着,忽听大殿里“铮”的一声,有人弹起琴来。

那琴音古朴淳厚,绵长悠远,听得人心中一荡,仿佛泛舟在秋日的湖泽里,但觉天也高远,云也闲淡。

天绝老人朗声唱道:“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琴声悠扬,歌声娓娓,林芑云听着,心中说不出的又暖又柔,只觉天下美轮美奂之处,何其多哉,人间可爱可亲之人,又何其贵哉,忍不住回头,偷偷看着阿柯的脸,看着他微敛的额头和抿在一起的嘴唇,心道:“若能真与他一道浪迹天涯,泛舟五湖,倒也…倒也不枉此生了…”

突地又是“咚”的一下,震得林芑云一跳,有人合着琴音敲起了鼓,跟着,听见玄奘也纵声颂道:“镜花水月梦中身,世人遍说何如珍。画的牡丹终虚幻,无根无土复何春?”

林芑云心里咯登一下,想道:“镜花水月,梦幻泡影。难道人生在世,真的是画的牡丹终虚幻么?无论我怎样的想也好,恨也罢,终究…终究无复再得了么?林芑云啊林芑云,你在想什么呢?你…你看,你看见了吗?你这般为他着想,他却还是一脸麻木冷漠…”

林芑云一时头脑发昏,眼前迷离,忍不住泪如泉涌,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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