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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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眸子急速收缩,後退一步,心道:“这秃驴有恃无恐,原来里面还有高人!”

忽听门外有人大声道:“啃?还啃个屁!如今这姓慕容的还有什麽可以啃的,屁股吗?哪位老兄有如此嗜好,在下可不敢恭维。”

众人同时回头,向门口看去。

慕容荃今日被人践踏得猪狗不如,早已脸青面黑,可是也著实不敢做什麽,眼睁睁看著一个头戴斗笠的长竹竿,走了进来。

说来者是竹竿,其实也不十分贴切,因为他身子、手脚虽然又细又长,斗笠下的那颗脑袋,却是又白又胖,诡异之极。

让人觉得,除非是天公做媒,才能如此把一个极胖的脑袋,硬安在一个瘦长的身子上。

外面风雨仍大,但他除了斗笠往下淌水外,身上竟不怎麽湿,脚上连泥都很少,想来定是以“水上飘”一类的绝顶轻功,行走来的。

慕容荃认得此人,听他话虽说得实在难听,但似乎是为自己开脱来著,忙拱手道:“原来是‘顺风耳’江东江大侠!失敬失敬!”

道亦僧讶然道:“原来你就是江湖上号称‘万事包打听,无事不可说’的‘顺风耳’江东?”

江东怒道:“你奶奶的才是包打听!老子耳朵虽长,该听的听,不该听的,一个字也听不到,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屁也放不出来!

“老子只听说过一刀、三剑、三毒、五怪,你这什麽‘天下三大名医’,可从来没听说过,可以跟你拿命赌,十成十是杜撰的。”

道亦僧呵呵一笑,道:“兄弟,台面上喊什麽呢,下来一起找地方喝个酒,聊一聊。”

江东神色不变,道:“那你得请我。”

他转头对穆奎山道:“穆老爷子,你如今找慕容荃,纯粹是找晦气——阴阳铜鉴在他手上,老子下辈子都跟著他姓。”

慕容荃叫道:“是啊,就是啊…妈的,老子是晦气吗?”

穆奎山冷冷地道:“江东,这话怎麽说?”

江东一屁股坐下,甩了斗笠,道:“直娘贼,好大的雨,冷得老子…喂,慕容荃,老子马上要救你的命了,一点酒水都没有吗?”

慕容荃忙端了酒壶,亲自送上来,因听到“救命”两个字,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江、江大侠请,有什麽话赶紧著说,若能还在下一个清白,我慕容荃肝脑涂地,永报大恩!”

江东喝了口酒,出了两口寒气,恼道:“这是什麽酸酒,简直要人老命…穆老爷子,我已经打听好了,阴阳铜鉴确实不在他身上。

“你看他那模样,像能拿到阴阳铜鉴的人吗?”

慕容荃性命当头,把今日的羞辱统统强行压下,老著脸笑道:“江大侠这句话中听,是大实话!”

穆奎山顿了一刻方道:“真在辩机那里?”

江东道:“不错。这个辩机手握阴阳铜鉴,生怕别人不相信,拿到少林寺给方丈智得长老查看。

“智得长老又邀请华山青枫道长、与‘海湖帮’帮主陈锁南一同鉴定,认为确实是阴阳铜鉴,这才公诸於世。”

穆奎山重新坐下,神色凝重,半天方道:“他这是什麽意思?”

道亦僧笑道:“穆老兄,你怎麽这都不明白?

“辩机这麽做,一来麽是找几个高人鉴定,那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拿的可是如假包换的真品。

“二来麽,什麽智得长老,什麽青枫道长,个个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有他们在辩机身边帮他坐镇,还有谁敢明抢去?

“这小子打的好算盘呐。”

穆奎山道:“那老夫就更不明白了,他得了阴阳铜鉴,又已经证实,却为何要公诸於众?在少林寺拿给江湖上这麽多人看,他是什麽居心?”

江东翻著白眼道:“这我就不知道咯。不过,哼,他自己根本就熬不到武林大会那一天,嘿嘿,做什麽都是白忙活。”

“哦?”

这下连道亦僧都大感兴趣,忙道:“怎麽,有这麽多人看著他,还有人敢打他主意?你八成在扯什麽大话。”

江东尖声道:“谁说我扯大话?老子天生铁嘴,只说真话,从来蹦不出一个假字!你晓得个屁,哼!别说你了,武林之中,目前还真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穆奎山杀气腾腾地道:“谁?谁敢对他下手?”

道亦僧与阿柯心中同时想:“是玄奘,肯定错不了。难道这家伙也知道阴阳铜鉴的来历了?”

却听江东大声道:“皇帝老子!怎麽,你还敢在他面前嚣张不成?皇帝要抓个什麽人,那还不比抓只虾还容易?”

穆奎山一怔,道:“老子不跟你开玩笑。”

江东手一扬,酒壶远远飞出去摔得粉碎,跳起身来怒道:“奶奶的,怎麽人人都说老子在开玩笑?

“皇帝老子要拿他,千真万确!穆奎山,老子跟你来打赌,说了半句假话,老子的头拿给你当夜壶!”

阿柯正在迷惑,忽听小真在身旁低声道:“原来是真的。”

阿柯忙道:“什麽真的?”

小真凑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在洛阳的时候,就听到传闻,说是高阳公主与辩机私通。

“如果真是皇帝要拿他,那这传闻就是真的了。”

阿柯抓抓耳朵,道:“那…那为什麽现在才抓他?”

小真摇头道:“那个时候还只是传闻呀。高阳公主身分特殊,又已经嫁给了房玄爱,这种事谁敢乱说?

“我爹就曾说,这里面牵涉太广,可大可小,闹大了,连朝廷都要震动呢…现在八成是找到什麽证据了吧。”

果然听外面江东得意洋洋地道:“你们这些土包子,没听过高阳公主的名头吧?妈的,房玄爱听过没有?

“跟你们这些人说一件事,还真是需要浪费许多口水才行。”

道亦僧冷哼道:“我问你,中书令马周马大人平时早朝时,是乘轿去呢,还是坐车?长孙无忌乃太子的舅舅,若有事进东宫,该从安福门进去呢,还是安礼门?”

江东呆了一下,道:“我还以为什麽呢,这都不知道?

“马周大人贵为中书令,早朝当然是…是坐八乘大轿。往东宫…安礼门是皇城大门之一,进东宫当然是从安福门。”

道亦僧呸道:“说你土,你还硬拿烂泥敷脸。

“马周年事已高,身体欠佳,皇帝早就特许他不用早朝了,坐轿子…八乘大轿是出巡时用,你当长安城内到处是可以通行八乘大轿的路?

“你知道安礼门是皇城大门,还算不是完全糊涂,只不过随便哪个长安人,也知道安礼门,问你一个安福门就露了馅了——

“安福门进去是内侍省和掖庭宫,要到太子的东宫,还要从皇帝老子住的太极宫爬过去才行。

“就说你吧,包打听就包打听,该放屁就放屁,你扯什麽土包子呢?”

江东满脸通红,顶上本来就少的几根毛根根竖立。

他交游广泛,门路又多,加上自己轻功了得,平日里无论江湖仇杀,还是宫闱密史,统统能够打听得到,却从未想过打听打听皇城内错综复杂的布局。

他近日从长安某高员那里,得到高阳公主的传闻,又探听到官府异动,本来得意非常,以为可以好好炫耀一番。

不料,却在这些小节上,栽在一个肥头大耳的土包子手上,心中尴尬、愤怒,可想而知。

穆奎山见他脸红得几乎可以挤出血来,忙道:“江老兄,这些乱七八糟的就别忙著提了,究竟是怎麽回事,皇帝老子为何要捉拿辩机,这才是最关键的呀。”

道亦僧也笑嘻嘻地道:“对呀,你说,怎麽回事?”

江东见他也问自己,强行压下一口气,心道:“老子等一下说出来的,可不是你这种土包子知道的了!”

当下道:“高阳公主和辩机私通,这件事本来密而不宣,谁知就在前几天,有人竟向皇帝进献了一件证物。

“这一下铁证如山,那可怎也赖不掉了。

“你道这个告密的是谁?”

他看也不看穆奎山,只直勾勾地盯著道亦僧。

直到道亦僧连摇三遍脑袋,他才打鼻子里哼出一声,道:“竟然是当今国师玄奘,猜不到了吧!

“这证物,乃是皇帝亲赐给高阳的枕头。看你眼神游移,定是不信凭一个枕头就能证明是不是?”

道亦僧道:“怎麽不信?每件御赐物品可都有标记,大内也有记录在册,随便一查,就知道是哪年哪月因何事而赐。

“你当得一件御赐东西很好吗?那得当神仙供著,既丢不得又烂不得,好看不好用的银样蜡枪头。”

江东见唬他不到,恨恨地道:“算你也有些见识。可你知道这次皇帝委派谁前来捉拿辩机吗?”

道亦僧道:“嗯…不是那个叫赵什麽无极的鸟人?”

江东见他连赵无极的名头都知道,越发不可小窥。

江东点头道:“那是暗里。明里可动用了御林军精锐,领头之人不得了,乃是皇帝手下红人、中书门前詹事李洛!”

道亦僧呆了片刻,喝著酒道:“原来是熟人…”

江东呸道:“人家累世门阀大家,凭你也跟他是熟人,那老子就是八竿子打得到的皇亲了!”

道亦僧强词夺理道:“你这也算秘密?糊我没见过祗报是吧?见到官员异动,随便问个牙门、裨将也知道,呸!”

江东咬了半天牙,终於道:“哼,你有本事知道真正的宫闱内幕吗?我可告诉你,还有更怪的一件事。

“皇帝下的是密旨,别说你这样的平头百姓了,除了尚书省外,连秘书省、御史宫普通一级的官员都不知道。

“你道是什麽?原来皇帝竟然下旨,让一名女子做监军,调度指挥一切捉拿辩机的行动。

“哼哼,你知道?你知道个屁!”

道亦僧“噗”的一声喷出酒来,听雅间里“光啷”一声,有人碰翻了碗杯。

他脱口叫道:“林丫头?”

江东一脸不屑地道:“不知道就不要乱说,看你也一把年纪了,还不知道什麽叫做自重。

“告诉你吧,这人来头可更大了,乃是皇帝最近赐封的清玉公主,恩宠正隆…你问我她姓什麽?妈的公主除了姓李,还能姓什麽…”

他唠唠叨叨地说下去,阿柯一句也听不进去,心中只翻来覆去地道:“她…她竟成了他的公主!她竟做了他的女儿!她…她要死了吗?”

雨再下一阵,终於羞羞答答地收了头。

穆奎山喝乾了酒壶里最後一口酒,摇了摇头,有些吃力地站起来,一句话也没说,慢慢地拄著铁杖走出店门。

也不知道他是泄了气就此算了,还是想赶在皇帝老子动手前找到辩机。

慕容荃见他起身时,脸色煞白,等到见他不发一言地出门,几乎不敢相信。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店门,见穆奎山确实头也不回的越走越远,直到转过街角,消失不见。

慕容荃这才长长出一口气,呸道:“妈的,说走就走,道大侠、江大侠两位在此,连招呼都不打,一点礼数都没有!”

他今日连著两次大难不死,笑得嘴都合不拢,拍桌子叫人去找来全镇最好的酒,最贵的菜,非拉著道亦僧与江东喝,号称要连庆三天三夜。

他对江东道:“江大侠,今日若非偶遇大侠,我慕容荃几乎性命不保了!”

江东道:“偶遇,谁他妈的跟你偶遇了?是穆老爷子花了一百两银子,托老子打听的,否则老子才没閒心管这些事呢。”

慕容荃一怔。

江东已经转过去对道亦僧道:“我看穆老爷子也是老了,年轻时杀人如麻,现在却居然有些厌了,还花银子叫我查实了再说。

“你说用得著查实吗?

“抓个人一通好打,有的自然要招,如果打死了都招不出来,那自然是不知道嘛,是不是?”

道亦僧深以为然,连连点头,道:“穆老头这一下算是倒足了楣了,白结两段梁子。可能他也看出不对头,才喊你老兄帮著打听打听的。

“别说这些了,来来来,喝酒喝酒!”

当下与江东对喝了两杯。

虽然各不服气,但觉对方还算乾脆,滴酒不剩。

待喝了一、两壶,觉得对方人品虽烂,酒品不错;於世事见识虽浅,於酒的经验倒不少。

等到十来壶下了肚,两人几乎相拥而泣,感慨相喝恨晚。

慕容荃早喝趴在桌子上,只管痛哭流涕,说些人生苦短、恨不得志的屁话。

阿柯知道道亦僧遇到酒友,不喝翻绝不收口,便和小真去找客栈。

两人走出酒店,雨已经停了一阵。

彷佛一转眼间,街上就热闹起来,行人也多了,许多临街的店铺也支出招牌来。

小贩展开摊子,行脚货郎也开始沿街叫卖起来——终於等到雨停的时候了。

两人正一边看一边走著,小真突然身子一颤,用力捏了捏阿柯的手。

阿柯见她脸色都苍白起来,忙顺著她眼光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条小巷入口处,有人用黑炭在墙角画了几个符号。

那符号画得歪歪扭扭,粗细不分,又靠近地面,怎麽看,也像是小孩子顺手涂鸦之作。

但阿柯看在眼里,心中却是大惊,因为这正是组织里用来召集人手的暗号。

小真悄悄拉一下阿柯的衣袖。

阿柯心领神会。

两人都装做逛大街的样子,在周围乱转,并不靠近那巷口。

东瞧瞧,西看看,小真在一个卖摺扇的小摊前流连半天,买了把白描牡丹扇。

等到两人终於磨蹭到巷口,小真手一松,扇子掉在地上。

阿柯蹲下替她拣起来,只那麽一瞬,就已看清楚了符号内容,站起身,拉著小真走了。

两人寻了家最靠近码头的客栈,选了两间偏僻一点的房间住下。

待小二走後,阿柯放下所有窗子,对小真道:“确实是组织的记号,说是让人往东集合,地点还不清楚。”

小真咬著手指头,沉思道:“是不是以前的标记,还没被抹掉的?”

阿柯摇头道:“不是。符号很清晰,但是很浅,好像是匆匆忙忙画上的。如果真是以前的印记,应该早就被雨冲散了。

“怎麽办,我们要去看看麽?”

小真皱紧了眉头,半晌方道:“我不知道。阿柯,我…我怕。”

阿柯走到她身边,轻轻扶著她的肩膀,道:“你怕什麽?”

小真脸色苍白,道:“我怕又是一个陷阱…出事前,也是这麽轻描淡写的记号,把所有人都召集了起来…

“阿柯,现在除了你,我谁都不敢相信了。”说著身子微微颤抖,禁不住伏在阿柯肩上。

阿柯心中乱跳。

但随即想到小真以前那麽大胆,如今虽然仍是刚毅,却也变得谨小慎微起来,不由得又是一阵心酸。

他用手轻轻抚摩小真的长发,道:“别担心,不是有我在吗?我不会再让你有事了。我们不是都易了容吗?

“你是少爷,我是仆从,任谁也看不出来。

“那个标记,或许只是组织里侥幸逃生的兄弟留下的,我们悄悄跟去看看,应该不打紧的。”

他不住宽慰,小真终於镇定下来。

她内伤才好,觉得乏了,阿柯扶她躺下,给她盖好被子,道:“你休息一下罢,我出去瞧瞧道大师喝完酒没有,很快就回来。”

他刚要走开,小真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看著他的眸子幽幽发光,低声道:“阿柯,那…那个…阴阳铜鉴…”

“什麽?”

“我…我在想…如果拿到了阴阳铜鉴,会不会真的实现一个诺言?”

阿柯陡然惊觉,反握住她的手,急道:“你疯了麽?那东西是玄奘弄出来欺骗世人,好让世人相互残杀争斗的呀,你怎麽也乱想起来了?”

小真奋力甩开他的手,撑起身子,眼睛瞪得大大地,道:“什麽叫乱想,你…你看不出,这其实也是一个机会吗?

“玄奘他…他就算是要欺骗世人,说不定…不,是一定会真的做一两件事出来,才能真的让世人残杀争斗,对不对?你想想看?”

阿柯一呆,觉得这一点倒有可能。

而且以玄奘的性子,也绝对做得出来。

小真见他不说话,又道:“如果…如果我们是第一个拿到那阴阳铜鉴的人,说不定他真能替我们杀了武约。

“对…第一个拿到,不能让别人拿,谁也不能…”

阿柯见她脸色苍白,眼神更是迷离,不知看到哪里,胸口起伏不定,忙伸手按住她肩膀,道:“小真,别想了。

“骗局终究是骗局,成不了真的。就算玄奘能替我们杀了武约,又怎样?我们又将付出什麽样的代价呢?

“他…他是比武约还要恐怖的人,难道我们当年为了武约出生入死,得到的教训还不够麽?”

小真一怔,过了半晌,慢慢地又垂下泪来,捂著脸道:“我…我累了,什麽也想不明白了…”

阿柯又陪著她说了一阵话,等她睡著了,方走出客栈。

阿柯辨明方向,走到码头附近,趁人不留意,在一棵树上用匕首划了个覆云楼的记号,心道:“最紧要先把小真送到安全的地方再说,她现在的样子,已经受不起第二次惊吓了。”

待得走回酒店,只见到几个大夫正在救治铁鹰教帮众,慕容荃软成一滩泥,道亦僧与江东却已不见。

阿柯拉过一名小二问话,原来两人喝得高兴,大发酒疯,不知道是谁首先吹嘘自己轻功了得,能只身过河而衣不湿。

另一人便受不了,硬说自己内力无敌,可以闭一口气在水中潜伏半个时辰。

两人争执不下,拉扯起来,砸了几张桌,到最後相携出门去,据说到汝水上比试去了。

阿柯不觉叹气,道亦僧受不了激,他是早就知道的,不过以他的武功,已经没有大问题。

他担心小真,便掏了几块碎银子,吩咐小二给道亦僧传个话,自己先回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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