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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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宗仁伸出舌头做干呕状,然后把阴枣丢了回去。我虽然恶作剧心理得到了满足,但是事情还是依然没有头绪。司徒告诉我,你得想办法找到当初抓药的这间药店,然后问问店里的伙计这些阴枣是通过什么途径找来的,顺藤摸瓜试试看,但是起码有一点,那个做阴枣的姑娘,一定是不在人世了。

挂上电话后,我把司徒的话转告给了胡宗仁和周大姐,周大姐显然也觉得这东西用来壮阳的话,还是口味太重了点。我跟她解释说,很可能是当初制作这些阴枣的那个姑娘已经死了,但是这枣子几乎芸集了她在世时期的一些精华,这枣肉里到处都有她身体的一部分,所以如果说要留下的话也是很有可能发生的,我问周大姐说,你知道你老公当初抓药的地方在哪儿吗?

周大姐摇摇头。胡宗仁这时候对我说,你来看看这个。我走到他身边蹲下,他正翻找着被我们移到一边的那些普通药材的塑料口袋,每一个口袋上都清晰的写着,XX大药房,小字:百年老字号,底下还有一排电话和地址。

胡宗仁冲着我笑了笑说,你看,这不是找着了吗?

第九章 【案二】阴枣来源

我对于时下那些号称百年老字号的药铺实话说并没有多大的感觉。我虽然推崇中医,但我推崇的那些正儿八经的老中医,而不是随便摆张桌子,桌子上放个牌子,上边写着资深老中医的那一类。中医的牌子大多数是被这样的家伙给砸了的。如今医学发达,那种还有伙计抓药的药房实在不多见了。于是我问周大姐,知道这地址上的药房位置在哪儿吗?周大姐说知道,然后告诉我们怎么怎么走。

我捡起一粒阴枣,用纸巾包着。知道真相后我实在不愿意用手直接去摸了。然后对胡宗仁说咱们走吧,去那个药房问问去。接着我叮嘱周大姐,我放在地上的这个绳阵和敷都不要去动它,如果张先生待会来找枣子吃的话,你也别拦着他,既然现在确定了他是鬼上身的话,除非它不怕疼,那它是不敢碰这个东西的。周大姐答应了以后,我和胡宗仁就出门了。

由于人生地不熟,所以即便周大姐告诉了我们怎么走,我依然还是一路走走停停的问路去的。遂宁城并不大,但是即便如此,我还是花了不少时间。遂宁和很多扩建的城市一样,都分了新城和老城,不巧的是这个药店恰好就位于老城。老城的道路比较窄,路上的行人也很多,我也不敢一路按着喇叭走,因为我还是担心会被揍,所以当我和胡宗仁赶到那个药房的时候,已经是临近下午四点了。

我知道咱们今天是肯定回不去了,因为除去调查的时间,还有胡宗仁做法送魂的时间,就算一切顺利,估计弄完也都是很晚了,所以一路上我还在看着哪儿有看上去干净点的酒店。到了药房,其实店里的顾客并不多,柜台里有两个抓药的伙计,一个岁数比较大,一个稍微年轻些。年轻的那位还在忙着在称上看着药材的重量,然后装进纸做的药包里,非常熟练的折成一个小的四方形,然后放进塑料口袋,递给外边等候的顾客。而岁数较大的那个伙计则因为人数不多没有很忙,就坐在靠近店里内侧的小板凳上扇着扇子休息。

胡宗仁对我说,那个小哥还在忙,那个老的又在打瞌睡,咱们该问谁去啊?我说当然是问那个岁数大的了,睡觉什么时候睡不行啊,咱们可耽误不起时间。说完以后,胡宗仁就让我把那颗枣子递给他,然后他就走到柜台跟前,冲着那个打瞌睡的伙计喊道,喂,师傅,麻烦你来帮帮忙。

那个伙计有点不情愿懒洋洋的站起身来走到我们跟前,我们和他之间就隔着一个玻璃的柜台,柜台里摆放着很多小托盘,里边全是一些放得整整齐齐的药材,例如蜈蚣,壁虎,蝉蜕等等。看上去恶心,可都是好药。他问我们什么事啊,胡宗仁掀开包好枣子的纸,这玩意是你们这儿卖出来的吗?

那伙计一看,立刻夸口说,当然了,现在整个遂宁城里,抓药的药房本来就很少,有阴枣卖的可就更少了,他还强调说,这些货可都是上品,每天吃一粒,那可真是带劲啊!他说道带劲这俩个字的时候,加了重音,还咬着牙齿,让我感觉到是多么的带劲,就跟他自己成天拿这个当饭吃似的。不过他能够一眼就认出来,说明这个人要么就是在药房里抓了很多年的药,要么就是自己本身识货,有一定的药理常识。

胡宗仁傻乎乎的笑着说,是啊是啊,我们就是觉得这个东西很好用,打算到你这儿来看看,再选点,你把你们现在的存货再给我们看看吧。那个伙计说,这阴枣不好养,所以数量本来就很少,因此价格可不便宜哦。胡宗仁说,没事,带着钱来的,你跟我说这个就没意思了。胡宗仁生性比我还痞,和这些市井上的人搭话,他比我看上去更没有距离感,大概是那个伙计觉得胡宗仁是内行人,于是就转身到那一排布满了各种各样小抽屉的药价上,抽出一个抽屉来,放到我和胡宗仁的跟前。我仔细看了看,那个抽屉里全都是枣子,不用说,也肯定都是阴枣,至少大部分是,难免也有滥竽充数的。

颜色大小饱和度看上去都差不多,所以我们也很难分辨。于是胡宗仁对我说,拿你的罗盘来瞧瞧。我瞪了他一眼说,你疯啦,这里这么多人。胡宗仁说你怕什么,阴枣你都敢买,你还不敢检查检查吗。那伙计听我们说要检查,然后立刻吹嘘到,检查什么啊,我们这可都是上好的货,一个月就只能弄到十几颗,再远的话,你恐怕就要到成都去收了,都还不一定收得到!

我问那个伙计,那你们这些阴枣都是从哪儿收来的?伙计说这个他就不大清楚了,得问问店里的大夫。我指了指门口那个正在装模作样看医术的老头儿,问伙计说,你说的大夫是那家伙吗?伙计笑着说,那不是,那是大夫请来坐堂的,就会点简单的把脉什么的,不敢下药的。我笑了笑说,把脉还简单啊,没点功夫的人可学不来。说到这儿的时候,胡宗仁突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然后开玩笑的说,哎呀,皇后您这可是喜脉啊~哈哈哈哈~

除了最后几声他没忍住笑出来之外,他的腔调很像是一个太监。我赶紧把他的手给掰开,要知道他的手可是摸过阴枣的。伙计看着也觉得好笑,然后就问我们,你们俩究竟是谁要用这阴枣啊。我楞了一下,然后对他说,你误会了,我们俩不是那种关系…想想我跟他解释似乎也没什么样,反而容易越描越黑,于是也就不说了。我问店伙计,那我能见一下你们的老板吗,就是你说的那个大夫。伙计疑惑的看着我说,你们不是来买阴枣的吗,你见他干嘛啊?作为一个伙计来说,这个家伙显然话有点太多了,于是我开始有点不耐烦,翻出我的包包,把罗盘和包里的一些符咒摸出来摆在柜台上问他,你看看这是什么啊,你知道我们是干什么了的吧,你这儿卖出去的阴枣有人吃了出问题了,所以我要找你们老板问问,看看怎么把这事给解决了。

那伙计楞了一下,但是很快他就说,有眼不识泰山,二位稍等一下,我这就进去告诉大夫一声。临走之前,他还把那整整一抽屉的阴枣一起带进了内堂里。过了一小会,他出来对我们说,老板说让你们进去,他出来的时候,手上就没拿着那个抽屉了,也就是说,他把抽屉留在老板那儿了。

进了办公室里,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戴着厚厚眼镜的中年人看着我们俩,说你们二位说我店里的阴枣有问题,请问是怎么个问题?他手上还握着一支毛笔,正在写药房。办公室的一角摆放着华佗的泥像,从拜神的角度来说,我觉得这个中医应当还是比较靠谱的。于是我就说你这个阴枣的来路好像有点问题,这不是你的问题,我们只是想要找到你收购的这批阴枣的人在哪儿。因为我们有一个顾客吃了你们店里的阴枣后,被女鬼上身了。

那大夫停下手里的事,然后问我,鬼上身,怎么会这样。通常情况下我的这些话让别的医生听到后,一般会先流露出怀疑,但是这个大夫并没有,正如我之前说的,很多老中医因为传承的关系,他们行医治病之前,是要拜神的。因为中医是结合了巫医和道医的精华而发展到现在,早年那些规矩很多正规老中医还是在不断的沿袭和传承。于是我就把大致上的情况告诉了这个大夫,大夫看我们说得真切,加上自己本身应该也是个相信这些的人,所以他开始察觉到事情有点不妙了。

应该还是有些私心在吧,如果这件事传出去让别人知道了,他们家店里卖出去的阴枣吃了让人鬼上身的话,那今后生意就不好做了,更别说是这种特别在乎声誉的百年老店了。于是他拿起桌上那个装了不少阴枣的小抽屉,走到我们跟前说,你们是说这些阴枣都是有问题的?胡宗仁说,倒也不是全部有问题,肯定造成鬼上身的只是少量,但是我们需要检查一下,而且在此之前你们已经卖掉的那部分,恐怕是找不回来了,也不知道卖给谁了。胡宗仁的意思我明白,他是在说,除了我们这次经手的那位张先生之外,可能还有别的买到这古怪的阴枣的人。

那位大夫说,阴枣在我们这儿一直卖的不怎么好,所以我们每次进货都不多,现在能接受这东西的人毕竟也是少数,好多人连这玩意存在都不知道,谈何购买啊。但是我确实没办法保证除了你的当事人以外还有没有别人买了,这可怎么办好啊?我看得出他是真的着急了,于是我对这位大夫说,这样吧,如果你能够替我们联系到供货人的话,也许我们就能顺着找到事情的根子了,目前我的当事人还只是鬼上身,变得不是自己了,并没出现别的攻击人的症状。说到这里的时候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还在隐隐作痛呢。

大夫说,阴枣需求量小,比较稀有,而且要那些女孩自己愿意去做才行。他的供货人就是遂宁本地的,不过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她早前说自己每个月能弄到一点,但是最近几个月我都没能从她手里收到货了,断货了两个月,也就没联系了。

我赶紧问,那你有这个女人的联系方式吗?大夫说,有啊,这事现在这么严重,等下我关店后我带你们去找她吧。

第十章 【案二】刁妇挡路

胡宗仁悄悄问我说,司徒老爷子不是说,这阴枣是得处女来养吗?我说是啊怎么了。他说那这个大夫又说,给他供货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这意味着什么?我想了想说,四十多岁的处女么…?胡宗仁甩了甩脑袋说,这个狗屁姚师傅,都找些什么案子给我做啊。言语之中,满是不爽。

大夫站起身来,找来一个口袋,打算把抽屉里的阴枣都装进去,我拦住他说你别急,让我先检查一下。于是我把那些阴枣散出来放在地上,挨个用罗盘检查,挺好运的是,这一堆大约二十多颗阴枣当中,只有少许几颗上有和我们带来的那粒一样的灵异反应。而且反应的幅度和方式在罗盘上看起来是一样的,这就表明这些枣子的出处是同一个。于是我只把那些有反应的连通之前我们带来的那个装在了一起,放进塑料口袋当中。我问大夫什么时候动身,他说你们别着急,等我把今天病人的方子开了就走。

于是我和胡宗仁在他的办公室里等了等,大约十多分钟后,大夫才完事。他拿着那个小抽屉带着我们走出办公室后,对刚才跟我们搭话的那个岁数大一点的伙计说,咱们有事要先离开一下,记得锁门,从现在开始如果有人来买阴枣的话就说没货了,这里剩下的阴枣这两位小兄弟检查过了是没问题的,但是也暂时别卖了,咱们没弄明白东西的问题之前,不能再害人了。那伙计接过抽屉后答应了大夫,于是我们就出门了。

我的车一直停在药房的门口,坐了大夫的车去,这也省去了不少问路找路的时间。大夫在路上跟我说,他学医是祖传的,并没有通过学校系统的医学学习,而自己的行医执照也是在早年前国家举办了一次对于民间医学从业者的考核中获取的。他告诉我们说,在他父亲那一辈,虽说没有什么行医执照的说法吗,但是当时的医生们要实诚很多,给人看病治病,经常也就只收一点车马费什么的,在当地也算得上名医了,有时候病人家里穷,没钱给,就送几个鸡蛋或者请父亲在家里吃顿饭什么的,也算是给了酬劳了,他父亲一直以来都跟他灌输的观念是,医生不但要会医别人,还得会医自己,所谓的医自己,就是别被夸赞和金钱买到自己的心。大夫说,悬壶济世嘛,这个传了几千年的成语,是专门说医生的,穷得叮当响,救济世间人。

大夫在车上的这一番话说得我很是敬佩,然后我问他,那你为什么会做阴枣这种很偏门小众的东西呢。大夫说,我这药房也开了几十年了,从我手上医好的医死的人都不少,所谓治病只能治我看到的部分,也就是皮毛肤浅的地方,现在的大医院都形成企业规模了,药房也一个接着一个的开起来,中医汤药也渐渐被那些药丸子代替了,虽然那些药丸子也不少是中药成分的,但是抓药煎煮这种方式好多人都不再接纳了,图省事吧,所以生意确实是一年不如一年,我有店租,有家庭孩子要养,还有伙计们的收入也得保证,这才开始做阴枣。阴枣材料少,但是利润高,虽然听上去是挺恶心人的,但东西确实是好东西,也比较少见。大夫顿了顿说,给我供阴枣的这几个人,也都是早年我父亲开店时候的老客源了,所以他们送来的东西我也放心,咱们做生意不能没良心啊,这枣子出了问题,我若是不闻不问,那可真是办不到,祖师爷都不会原谅我的。

他提到了祖师爷,应当就是在办公室里看到的那尊华佗的泥像。中医拜神很多,有些拜观音,有些拜扁鹊,有些却是张仲景,不过张仲景大多是道医传承的人拜得比较多。在中医的圈子里流传着一句话,心术不正的人是没办法学好医的,所以传统中医的传承人,一定都和眼前这位大夫一样,就算被如今的形势所绑架,但也是个心里有底线,做人有正气的大夫。

说话间就到了一座矮房子前。房子的风格很像是上世纪90年代的风格,没有电梯,楼层也不高,楼道里全都是开锁办证一类的小广告。走到三楼的时候,大夫就拍打着一个栅栏式的铁门,铁门里是一闪漆成黄色的木门。大夫说那些出问题的阴枣就是这里这家人的,我和胡宗仁站在他身后,心里正想着这四十多岁的老处女该是什么模样,结果打开门以后,我看到一个有点驼背,一脸愁容,眼角有皱纹,头发还有不少白丝的妇女,她头发不长,用一个发箍压住头发,那样子看上去很像闲人马大姐里蔡明的造型。我和胡宗仁默默对望一眼,心里简直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而大夫看到这个妇女后,就直接对她说,大姐,我找你有点事,最近这一次你给我的那些枣子出了问题。

大夫岁数应该比这个女人大,但是这个女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很多,所以大夫还是称呼她为大姐。进屋之后,大夫直接介绍了我和胡宗仁,说我们就是这次发现问题的人,然后我就把张先生和周大姐家里遇到的事大致讲了一遍。听完以后,这个妇女眼神里露出害怕的神色,然后叹了口气,对我们招招手,带着我们走到了其中的一个房间里。这个房间的床被报纸给盖住了,桌上也有些灰尘,看样子已经挺长时间没人住了,但是从墙上贴着的一些漫画人物和明星海报来看,这应该是个女孩子的房间,而我扫视房间的时候发现,桌子的尽头处,摆着一个小花瓶,里边有些假花,花的背后是一张搭着黑色绸布的遗像。

遗像上是一个看上去呆呆傻傻的女孩子,看样子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于是我和胡宗仁才明白,这位遗像上的女孩儿,才是制作这些阴枣的人。可是既然自己的女儿在制作阴枣,而大夫又是从这个妇女手上收购了那批阴枣,那就表明说,这个女人指示她的女儿制作的吗?

妇女走到遗像跟前,点香烧香,然后作揖拜拜,接着双手合十,愁眉苦脸的,用一副赔礼道歉的语气喃喃的说道,乖女儿啊,你去就去了吧,怎么现在还阴魂不散啊,你行行好,别闹事了,该去哪儿就去哪儿吧…她的一番话,说得我和胡宗仁都觉得挺不对劲的,这自己女儿死了,先别管是怎么死的,怎么祭拜的时候说这样的话啊,好像女儿是个包袱麻烦似的。胡宗仁率先忍不住了,等到这个妇女把香插上后,他就问她说,这么说是你让你女儿做阴枣来卖的?

妇女看着胡宗仁点点头,说你也看到我们家的条件了,穷成这样,男人又死得早,大女儿又嫁人了就不管妈了,我没有生活来源,每个月不靠着女儿卖点阴枣,我自己打打杂工,怎么养活这家人?进屋的时候我就观察过了,这家人看上去是挺穷的,但是那也不能成为利用女儿的身体赚钱的理由啊。胡宗仁说,你自己也是女人,你让你这么小的孩子去做这种事,你算是哪门子妈?他说得有点激动了,也许是因为女孩已经死了的缘故,尽管和胡宗仁压根就不知道这个女孩是谁。那个妇女看胡宗仁发火了,她也跟着泼辣了起来,她昂着下巴,双手叉着腰,气势汹汹的对胡宗仁说,你是谁啊?你跑到我们家里来对我家的事指手画脚的,关你什么事啊?我也忍不住了我对那个妇女说,大姐你不要这么凶,要不是这次我们的雇主吃了你女儿做的阴枣之后鬼上身,我们才懒得来管你们家的这些龌龊事呢!你知不知道你女儿人是死了,但魂儿还在呢,还上身到别人身上,弄得人家现在一家人都没法正常生活了,我们本来可以不管这么多直接把你女儿的鬼魂打个魂飞魄散的,是因为不了解情况才来你家找你问个明白,看看你女儿到底还有什么心愿没了,你倒好,你自己这么对你女儿你反倒还有理了是不?

那妇女一看就是常常跟人吵架,而且喜欢撒泼的人。果然我这么一说,她又开始朝着我咄咄逼近,一边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一边指着我的鼻子说,怎么样,我就是喜欢这样,我自己的女儿,我说了算,我生她养她,这不要钱吗?没钱她长得大吗?当女儿的帮妈妈分担一点家里的负担怎么了,这个家也有她一份你知道吗?你们几个外人恐怕是搞错了地方,竟然到我的地盘上来指指点点,你们算老几啊,我家的事要你管啊。

我也一下子发火了我大声说,你女儿阴魂不散,还好是遇到我们了,遇到别人说不定直接就给打散了,你这个当妈的怎么一点道理也不讲,你是亲妈吗?妇女突然暴躁起来说,魂飞魄散就魂飞魄散!死都死了的人了,还怕魂飞魄散吗?你有本事就把老娘抓到派出所去嘛!老娘今天就是不得依叫!

依叫,在四川话里的意思大概就是服软或是屈服的意思。我和胡宗仁脾气都算不上好,面对这个泼妇我们还真是没什么话好说,以往习惯了应急情况下用暴力解决问题,但这个更年期加蛮不讲理的中年妇女,确实你也不好对她做什么,人家说得也没错,的确是自家的事,我们外人有什么立场插嘴呢。

大夫也来劝我们,说你们两位都冷静点,有什么话等问题解决了再说,你们一上来就这么冲,大姐肯定就不会配合你们了啊!他说得言之真切,我都差点被感动了。这个时候那个妇女突然哼哼了一声朝着床上一倒,我就看见胡宗仁一只手按住她背后的脖子,另一只手反扣抓住了妇女的两只手背在背后,胡宗仁的左脚踩在地上,右脚膝盖跪压在妇女的腰上,把她给牢牢按在了床上,胡宗仁对我说,你跟她废那么多话干嘛,浪费口水,快把灵位这些东西拿了走吧。

于是我走到桌子跟前,把桌上的东西都收了起来,拿起姑娘的照片时候,我心里跟姑娘说,妹妹,没办法,我们只能这样做了。

第十一章 【案二】少女之死

我一边收拾一边问胡宗仁,你光拿东西有什么用啊,这天远地远的,难道还要回重庆去找老太婆吗?胡宗仁想了想,然后突然手上使劲,原本一直在一边哼哼一边大骂放开我你们这些强盗的妇女,突然杀猪般的惨叫起来,她这一叫我却有点紧张了,尽管不靠谱,但说什么也是这姑娘的妈妈。我担心这姑娘会不会看到我们在欺负她妈妈然后出来攻击我们,明明是个糊涂了的鬼魂,可就变成攻击人的恶鬼了。我提防了很久,我和胡宗仁都没有受到丝毫干扰,这说明要么姑娘的鬼魂此刻不在我们周围,要么就是她自己也比较乐于见到妈妈受到惩罚。

胡宗仁用力压着,那个妇女痛得哇哇大叫,胡宗仁问她,你女儿叫什么名字哪年生的?那个妇女痛得赶紧快速回答到,1993年出生的,她叫田欣!胡宗仁又加了一把力,问是几月几号生的?妇女带着哭腔说,4月16号。这时候我也差不多收好了那些东西,我对胡宗仁说行了咱们走吧,那大夫拦住我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啊,她就算不知道你们是谁,可她知道我是谁啊,你这不是害我吗?我拉开他的手对他说,我要是不这么做,才是在害你呢,我和我的同事现在就从这里走出去,我希望你能私下说服这大姐,等我们做完事,自然把灵位和遗像归还。我对大夫说,如果你觉得我们现在做的事不是坏事的话,就拜托你了。

大夫看着我,虽然眼神里很着急,但我想他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从他决定带我们来找这个妇女的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他是个好人。见我这么说,他也没再继续阻拦我,而是微微侧身,让我从他身边走过去。走到门边的时候我对胡宗仁说,你还不走?胡宗仁才松开了那个妇女,跟着我一起出了屋子。

外头的天差不多已经黑了,没电梯我们只能步行下楼,远远听到那个妇女在屋里传来泼辣的叫骂声,以及大夫耐心劝说的声音,听不清在说什么,但能隐约感觉到,大概是那个妇女威胁说要报警之类,然后大夫一直在劝她说什么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迫不得已才这么做要她息怒等等。胡宗仁问我,咱们会不会把这个大夫给害了呀,我俩没留名留姓,又不是本地人,光凭几粒枣子可查不到咱们。我说但愿不会吧,这个大夫是好人,咱们尽快把事情给办了,早点让这大夫脱身。

由于是坐那位大夫的车来的,所以我们只能打车回了周大姐家。下车以后我问胡宗仁,现在咱们手里除了这个姑娘的姓名和生日之外,没什么别的东西了,我们要怎么问?因为我心里知道,不管哪门哪派的师傅,都不会轻易选择直接召唤亡魂来问话的方式,因为这样对于自身的损耗太大,即便我们有阴枣和姓名等。所以直到我问胡宗仁这句话的时候,我依然觉得他不会亲自来做。我在这行干了整整十四年,用到直接召唤亡魂的方式,不超过五次。

胡宗仁想了想说,那还是打电话给黄婆婆好了,现在有名字有生日,她能够算出农历来,加上籍贯的关系,应该能比较准确的找到这个姑娘。我松了口气告诉他,那我来打电话,胡宗仁说他自己亲自打。于是他给黄婆婆打了电话,说明了情况,拜托她老人家走个阴,黄婆婆说大概一个小时后给我们回话。

我们到了周大姐家里的时候,张先生压根就没意识到我们来了,还是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双手平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腿的姿势却好像那些礼仪小姐似的,侧身坐着。我们对周大姐招了招手,让他到我们身边来,考虑到一个小时以后就能够知道结果,必要的防范措施还是要做的。于是我悄悄手里拿着红绳,绕了沙发一整圈,期间我非常警惕,生怕被张先生发现,所幸他的注意力全在那些我看着作呕的肥皂剧上,根本没察觉到我在动手脚,直到我把绳子栓好后,才把我们下午遇到的一些情况,转告给了周大姐。

不到一个小时,黄婆婆就回了电话。从她口中我们得知这个女孩已经是三个月前就去世了,死因是脑膜炎。原本这样的病死人是常有的,要是每个因病而死的人都变成鬼的话,那全世界的人都是猎鬼人也对付不过来。黄婆婆还说,这个女孩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初中念完以后就辍学了,由于15岁没有成年,但是家里又非常困难,母亲成天在她耳边念叨说养她到20岁,就赶紧找个人嫁了,嫁人后她就把现在住的这个房子给卖掉,然后搬过去跟女儿女婿一起住,言下之意,就是我把你养大成人了,你就来给我养老一辈子的意思。田欣算是个懂事的女孩,知道母亲一个人把自己拉扯大也不容易,虽然母亲在有些行为上的确做得很不上道,但是那终究是自己的妈妈,于是她辍学后在家没呆多久,就去外边打工,因为文化低,岁数小,很多单位都不敢收留她,所以两年来只能在一些餐馆当服务员之类的,收入不高但统统拿回家。田欣的妈妈身体有残疾,背一直不好,所以也只能打点零散工,母女俩的日子虽然谈不上有上顿没下顿,但是也是比较清苦的,直到一年以前,田欣的母亲偶然从别人那儿得知药房的那位大夫在收购阴枣,于是她就去打听了一下阴枣到底是什么,发现虽然自己有两个女儿但是大女儿已经嫁人了,也没怎么管过她,小女儿虽然还没成年但是已经是进入了发育期,符合养阴枣的条件。

黄婆婆接着说,田欣告诉她,她妈妈打听到了这个枣子收购的价格比较高,一个月光是养那么十几粒枣子,就能给家里增加接近1000块的收入,于是就开始给田欣灌输这个思想,说你现在每个月都有例假,反正流了也是流了,还不如用来养枣,还能卖一笔钱。起初田欣是不答应的,因为任何一个正常的女孩子应该都觉得这个做法比较荒诞,而且自己还这么年幼,这种事怎么做得出来,那一天,她跟她妈妈发生了很激烈的争吵,负起之下就跑出了家。

田欣说,本来她觉得自己命不好,遇上了这样的家庭,这样的妈妈,而且母亲的要求很过分,让她觉得生活真的很苦,很没希望。于是她就走到涪江边上,打算投江自尽,结果被路过的人给救了起来,没死成,还让民警给送回家了。因为民警对田欣的妈妈进行了批评,所以她妈妈开始几天对她还是客客气气的,可是越到后来,她妈妈就故意成天当着田欣的面唉声叹气的,搞得她很不舒服,心想反正自己都年纪轻轻都活成这样了,为什么不让大家都痛快点呢,于是她就答应了她妈妈制作阴枣的要求。

原本这也是个人选择,没有什么好觉得光彩的,但是没过多久,田欣觉得自己身体不舒服,跟母亲说要去看病,母亲一直跟她说只是小伤寒过几天就好,于是就这么拖着,身体越来越差,直到有一天晚上头疼得实在不行了,打算半夜去叫母亲带她去医院,却刚刚从床上起身,就因为脑供血不足的关系摔到了,这一摔就再也没醒来。

田欣说,她死后是亲眼看见母亲早上开门发现了自己的尸体,然后慌慌张张打120急救电话,在等待救护车的时候,母亲并没有忘记从她的下身取出剩下的几粒阴枣。听黄婆婆说到这里的时候我都恨得牙痒痒的,想必那几粒,就是那位大夫的最后一批货,也就是张先生几个月后吃到的那些。黄婆婆接着说田欣觉得心有不甘,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留下来,却也说不出自己到底在不甘什么,可能是太过年轻就死掉了吧,甚至在死后还给母亲留下了几百块钱的收入。

黄婆婆说,大致的情况就是这样,这孩子是可怜的孩子,你们好好对人家,我现在岁数大了,晚上走阴有些吃力,我会为这个叫田欣的孩子做个牌位,供养一阵子,让她的元神跟着我一起念佛消戾,早日投胎吧。黄婆婆的家里,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个这样的牌位,而那些亡魂甚至都不认识她。

挂上电话之后,胡宗仁问我,那咱们现在怎么办,我对他说,你自己拿个主意吧,我还要在心里多扇田欣妈妈几个巴掌才行。我和胡宗仁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张先生,这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他的姿势几乎没有变过。胡宗仁深呼吸了一口,拿出田欣的牌位和遗像,在距离张先生侧面三米多的地面上摆好,面朝着他。然后让我和周大姐靠后站,他对着张先生的方向,大声喊了一声:田欣!

张先生的身子没有移动,但是头却随着脖子的扭动几乎是非常迅速的转动了过来。先前看电视那种傻笑的表情也不见了,面无表情的瞪着我们。果然它对自己的名字还是最熟悉的。接着张先生站了起来,依旧踮着脚想要朝着我们走过来,我明白他看见了自己的牌位和遗像,这其实是在提醒它已经死掉了,它本来就已经混沌了,一时之间估计难以接受,打算冲过来发起攻击,周大姐被吓到了朝着我身后躲,但是我知道田欣的鬼魂是踏不出这个圈子的。

胡宗仁对它说,知道你受了不少苦,但死了就是死了,不要再影响活人了。你很幸运,你的最后一程是我们来送的你,安安静静的来,就安安静静的走吧。说完胡宗仁就开始念咒送魂,一炷香的时间里,张先生从起初的面无表情,到后来的表情狰狞,接着翻白眼,脚跟着地就摔到在了地上,这表面田欣的鬼魂因为胡宗仁咒语的关系已经逃离了他体内,只是无法出圈,等胡宗仁念完以后,他摸出钱纸和符咒,在圈里烧掉,这时候阳台门的窗帘上扬起一阵被风吹过的感觉,我知道,田欣走了。

胡宗仁将烧掉的灰烬装进八卦袋里打结,说已经做完了,然后我们大家一起扶起了张先生。胡宗仁看上去心情很不好,他对周大姐说,你可以叫急救车了,钱不用直接给我们,等你丈夫好了,再把钱打到我的卡上吧,回头我再电话给你说卡号。胡宗仁还说,不过你丈夫肯定是不会记得这期间发生的事了,至于是不是实情相告,就看你自己对你丈夫的了解了,如果他本身能接受这些就直说,如果不能,就善意的欺骗下吧,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发生的这一切。

说完胡宗仁就对我说,走吧。我说去哪儿,他说天竺。我说你别闹到底去哪儿,胡宗仁说,连夜开车回重庆,能行吗?我说好,因为我也确实不想在外边过夜,加上今天还听了个这么虐心的故事。

在回重庆的路上,我给彩姐打了电话说我很快就到家,然后我一边开车一边问胡宗仁,你最后怎么突然心情不好了?他笑着说也不算心情不好,只是觉得很悲哀。我说是因为那个叫田欣的女孩子吗?他说是啊,你想想,咱们接到一个案子,案子恰好是这么一个可怜的小姑娘造成的,这几率能有多大?但是除此之外,又有多少孩子因为不同的事情,遭遇差不多的人生呢?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这个谁都没办法做主,但是在一个孩子正在成长期的时候,给了他过多的不该他这个岁数承受的压力,不管是生活上还是经济上,这不都是件值得悲哀的事吗?然后他突然一如既往的傻笑着说,但是这事也不好说,咱们俩也都是挺小就自己蹦出来了,只不过咱们运气好,没走歪路子罢了。

我见他稍微开心点了,于是说,咱们还不算走歪路子啊,恐怕没比咱们更歪的了吧。胡宗仁笑着说,可是我们是在帮助人啊,当你每天做了一件好事,即便是件很小的事,难道不会因此心情好很久吗?我说是啊,你看田欣的遗像,尽管是黑白的,但她还是在笑啊,她怎么会想到,她怀着美好心情照下的照片,最终会成为自己的遗照呢?

胡宗仁突然一拍大腿说遭了!吓了我一跳。我骂道你他妈别大半夜在高速路上吓人行不行,待会老子把车开到树上去了怎么办?他说你说遗像,那遗像和灵位还在我包里呢…我叹气说,这可真像你的风格,还能怎么办,回重庆后寄给周大姐让她转交吧!

当天回家挺晚了,于是早早就休息了,第二天胡宗仁说他接到周大姐的电话,张大哥已经醒了过来,说不记得之前的事她也没打算说,感谢了一番,把钱给汇了过来。不过胡宗仁告诉周大姐,以后让你老公别再吃什么阴枣壮阳了,换别的多好干嘛非吃这个。

说的也是,因为我实在不愿意再接手这样的事了。

第十二章 【案三】螺蛳出坟

在重庆的西北面,不到100公里的地方,有一个并不算很大的县城,叫做铜梁。说起这个地方我的感触还是挺深的。因为从2002年回到重庆开始,我曾有长达半年的时间集中在这个地区做业务,因为主城区内师傅太多,想要立足基本上和踩人家线是差不多的含义,所以当初的我毅然决定先从区县开始做起,最起码不要一下子在那么多师傅跟前丢人。

铜梁是个人杰地灵的小城,这里是英雄邱少云的故乡,也是从先秦时期就已经设郡的城镇,有着干净的街道和清新的空气,最起码这里还能看得见蓝天白云。除此之外,铜梁的艄公号子鱼也是当地一大特色美食,在铜梁的半年多时间里,我这个害怕卡刺而几乎不怎么吃鱼的人,却在这儿的鱼庄里消费了大量的银子。不仅如此,这里还是铜梁舞龙的发祥地,早在我小时候,每到过年总是会缠着爹妈带着我到街上去看舞龙舞狮的游行,那些舞师们穿着大红或者大黄色的丝绸衣服,绑着太平天国一样的头巾,一个人在前头耍龙珠逗龙,一群人从龙头到龙尾杂耍般地跟着摆动,每次有这样的表演的时候,街边总是站满了人,锣鼓的敲打和川东唢呐的声音混合着鞭炮在空气中弥散,这一切,直到多年前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后,我就再也没能见到过。

而今天要说的这个故事,就和铜梁舞龙有关。

在从遂宁回到重庆后一个礼拜,胡宗仁再度打电话给我说新的案子来了,这次依旧和前两次一样,是雇主打电话到马道人的手机上,然后被轩辕会给截了,大概有些容易点的案子他们就自己派人去做了,筛选了一些困难的然后让雇主联系胡宗仁,因而形成给我们考验的二十四个案子。胡宗仁在电话里告诉我说,这次的雇主,是铜梁舞龙的世家,大致的情况是他们家最近收到通知,说是有条道路要从他们在农村的老家房子跟前经过,规划的范围里,就有他们家的祖坟。所以私下协商了一下还是觉得修路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但是还是得跟老祖宗烧烧香说道说道,就在全家人给祖上烧香之后的当天晚上开始,接连好几天,家里的后人们就不同程度的出现了撞鬼的事情,于是雇主心想是不是老祖宗不高兴了,不敢随便迁坟,更不敢叫道士来把老祖宗给灭了,所以才打电话打算找马道人这样的师傅介绍几个折中的办法,这样才联系到了胡宗仁。

胡宗仁在电话里笑着说,他怎么知道我不会把他们家老祖宗给灭了,我胡宗仁打从十几年前起可就是主要学的打鬼术啊。我对胡宗仁说,既然是铜梁舞龙的世家,那他们家应该比较富裕啊,你跟对方谈好价格了吗?胡宗仁谈好了啊,但是对方还是挺固执的,坚持说这是修路方要迁坟的,所以这个酬金该有承建方来支付,不过他也承诺我会去要到这笔钱的,既然轩辕会推过来了,有钱没钱有啥区别啊,咱们不是还照样得去么?

胡宗仁苦笑了一声,这混蛋早知现在又何必当初呢,这一切不也是他自己逞一时之快自找的吗。于是我对胡宗仁说,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胡宗仁说,那就明天吧。

第二天一大早胡宗仁就到我家来找我了,顺便还在我家骗了一顿早餐。我们俩吃完饭就出门了,铜梁的路好走,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进了县城。我问胡宗仁,那个舞龙世家的雇主住在什么地方,他说对方告诉他说到了铜梁县城就给他打电话,他来接我们一块去。于是胡宗仁就摸出电话给对方打去,从他的谈话中称呼对方为赵老师,所以这次的雇主姓赵。挂上电话后胡宗仁告诉我,那个赵老师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在城里等着我们了,你看,还是够有诚意吧?我说这城就这么大点,从城东到城西也就二十来分钟的距离,这有什么等不等的。胡宗仁告诉我先开到某某路的某某大厦那儿,赵老师就在那。

我虽然在这个地方待过半年,但是毕竟那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这些年县城建设很快,新房子也很多,好多路我都不认识了还是得走一截问一下,但是没过多久我就到了那个大厦下边打着双闪灯,然后胡宗仁打电话给对方,说我们到了我们的车牌号是多少多少,就在路边停着呢,你在哪儿呢?话音刚落,我副驾驶方向的人行道上,走过来一个身高大约1米6多,看上去四十岁上下,秃顶但是却骄傲的把一侧的头发甩过来挡住,身上穿着军绿色的类似中山装的布衣,下半身穿着一条深蓝色看似西裤又不大像的裤子,脚上一双黑布鞋,手里提着一个某超市的购物袋的男人。

老实说看到他的时候我还是有些诧异的,按理说,这铜梁舞龙可算是地方文化的精华啊,舞龙文化在铜梁的地位就跟川剧在四川人心中的地位是一样的,无法取代,既然是舞龙世家,这赵老师怎么穿得好像进城的农民工似的?一点看不出有丝毫世家弟子的样子。从胡宗仁的表情中,我知道他跟我有相同的疑惑,但是人不可貌相,我们也就都没说话。赵老师上车以后,满脸笑容的坐在后排座上,伸出手来跟我们握手,然后嘴里一直非常客气的说着你好你好,我和他握手的时候也察觉到这是一双布满了老茧的手,于是我猜想可能是年轻的时候舞龙留下的吧。赵老师声音洪亮,可能是在太阳下晒了太久,额头的汗珠一直在冒。

于是我跟他说,赵老师我这车后边有抽纸,你要不先擦擦汗?赵老师说不用了,伸手就用袖子擦拭了起来。我说你直接告诉我们你家在哪儿不就完了这大热天你干嘛在这儿晒着太阳等啊。赵老师笑呵呵的说,他们家住的远呢,就因为太远,所以昨天晚上就特地到县城来,住旅馆等着我们。胡宗仁接话说,这么说您家里不是在这县城里头?我还以为你们舞龙世家的人,怎么也该住在城里吧。赵老师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唉,那些老旧的事情,就不要说了,一点老玩意儿也没什么好夸耀的,咱们这就动身吧,从这儿到我家,开车都还得开1个小时呢。

事实上我觉得我受骗了,因为我开车开了一个小时四十分钟,到了赵老师家里的时候,基本上都快吃中午饭了。山路不好走倒也罢了,反正乡下的地方我也算是常常回去,可是的那个我下车后,又被赵老师带着走了二十多分钟的山路,而且是上坡,心想这回杂说也该到了吧,了直到我看见赵老师家里的房子的时候,彻底傻眼了。

眼前这是一座看上去快垮掉房子,红土混合了竹条垒起来的墙,都已经掉灰很严重了。院子里鸡鸭狗都有,狗冲着我和胡宗仁叫了几声,就开始使劲摇尾巴,它大概也知道我们是来帮助他们家的人。堂屋的墙上挂着一个竹签绷着各种颜色丝绸的龙头,龙头的方向正对着进出的门。要知道这要是在古时候,家里挂龙头可是要掉脑袋的。赵老师说,他们家一共六口人,父母都去世很多年了,自己两口子和兄弟两口子各住一间屋,但都挤在这个不大的土房子里,两家人的孩子都在外地上学,一个念高中一个上大学,还都是儿子。所以现在家里四口人都到齐了。

赵家人见我们到了就把一个方桌子放到了院子里,然后端出几根长条凳子,然后递烟端水,他们兄弟俩就坐着跟我们东拉西扯的说着自己家怎么怎么贫困之类的,两个媳妇就在厨房做午饭去了。胡宗仁很快就跟那条中华田园犬成为了生死之交,他蹲下摸出一根烟问狗儿兄弟你抽不抽烟?狗说,汪。胡宗仁又问,那你说我今年的财运旺不旺?狗又说,汪。胡宗仁伸手摸着狗头,一副对方深得他心的感觉。

我问赵老师,家里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我说大致的情况我了解,不就是你们在拜了祖宗后,就接连出现撞鬼的事嘛。怎么个撞法的?赵老师愁眉苦脸的说,最先是自己,半夜起来撒尿的时候,刚刚一走到茅房边,就觉得自己的左脚脚后跟上边的关节处,好像被什么细细的东西给扎了,生疼。他还以为是耗子于是就打开茅房的灯看,就看到一个穿着小马挂戴着地主帽的瘦老头正趴在地上咬他的脚后跟,赵老师说,茅房外边是有门板的,也就是说那个老头当时是上半身在他能看见的地方,下半身却被门板挡住了,而且它是整个匍匐在地上的,双手也抓住赵老师的脚。

赵老师说,这么一下就把他给吓坏了,想都没想就抬腿就踢,结果什么都没踢到,就好像在沙地上扬了一阵沙似的,那老头也消失不见了。当晚他当是自己睡糊涂了,虽然害怕但是自己也没法相信,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就听见自己兄弟说,昨天晚上睡着睡着就喉咙里一阵火辣辣的口干舌燥,于是就推了推身边的老婆,让她去端水,推了很多下老婆都躺着不动,于是他就发火了,打开了床边的小灯,正打算问老婆为什么叫你你不答应的时候,却发现在他和自己老婆之间,还侧卧着一个老头。老头一只手撑着脸,就好像睡在身边听故事的小孩一样,面无表情,俩眼直勾勾的近距离看着他。当时他也吓坏了,一下子摔到床底下,但是再抬头看的时候,却也什么都没发现,倒是老婆迷迷糊糊的问了一句你为什么睡地上去了。

赵老师说,第二天他兄弟跟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两兄弟才发现那个老头应该是同一个人,于是心想是不是前几天拜祖宗出问题了,于是两人就去祖坟跟前跟祖宗赔罪,却发现祖坟的缝隙里边,陆陆续续的爬出来许多指甲大小的山螺蛳出来。

我听到这里的时候警觉了一下,坟里爬螺蛳,这可不是好事。

第十三章 【案三】龙头之上

山螺蛳,是我们这边的一种叫法。四川人把蜗牛和螺蛳一般没有明显的区分,所谓的山螺蛳,其实就是最为常见的圆壳蜗牛,这种动物原本就生活在石头缝隙或者植物根茎上,如果按照一般的理解方式的话,老坟通常也都是石头块垒起来的,所以石头缝里有蜗牛不算什么怪事。

但是如果是数量很多,且都是从坟里往外爬的话,那就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必须要解释一下,蜗牛这种动物本身是软体动物,也是属于智力低下的一类,和鼻涕虫不一样,虽然二者生活习性差不多,但是鼻涕虫没有壳,也就失去了保护。蜗牛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会缩回到自己的壳里,以此来自我保护,所以蜗牛是否缩回去几乎成了判定危险与否的一个标准。农村的老坟里多少都会生长一些蜗牛,但是如果蜗牛连缩回自己的壳里都觉得不安全的话,那就一定是被鬼魂的怒气所影响,被迫逃了出来了。更不要说数量如此之多。

赵老师接着跟我说,当时他看到那满地的蜗牛时候,也是很吃惊,在农村有很多老旧的说法,关于坟墓的就有不少。例如坟包开裂,坟里有蛤蟆,或者是水淹坟等等。这些在乡下人看来都是不好的兆头。但是坟里爬出这么数量巨大的蜗牛,倒是第一次遇见。赵老师说,当天他就找来了他们村子里一个神婆,在坟前又是唱又是跳的折腾了很长时间,香烛纸钱烧了一大堆,神婆也信誓旦旦的说,这是祖宗知道要迁坟,所以不高兴才出来吓唬人的,这法事一做完就不会有事了。当下赵老师和他的兄弟就给了神婆几百块钱还让她提走了一只鸡和一筐鸡蛋,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但是在当天晚上,又出现了怪事。

赵老师说,这天晚上就是自己老婆遇到的了,折腾了一整天,他自己累了就很早先上床睡了,赵老师的老婆把家里里里外外收拾了还腌了不少盐白菜打算第二天就可以当个菜吃,忙完以后已经是夜里11点多,上床以后就拉上蚊帐睡了。农村的晚上还是挺凉快的,当天晚上她还没能熟睡的时候,突然被一个冷浸给惊醒了,于是就睁着眼睛发愣。渐渐的眼睛就习惯了夜里的黑暗,也正因为慢慢能看见东西了,她发现自己的蚊帐外头,直挺挺站着一个人形的东西,于是她慢慢坐起身来,打算看个仔细的时候,隔着蚊帐的纱幔,她清楚的看到一个带着地主帽的干巴瘦老头,脸贴着蚊帐咧嘴笑着看着她。

这一下就把她给吓惨了,呼天抢地的大叫起来,她的叫声不但吵醒了赵老师,还引来了旁边屋子住的弟弟和弟媳妇,于是当天晚上一家人都不敢睡觉了,凑在赵老师的床上打了一夜的扑克。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我说你们一家子人还真是想得开啊,换我的话我早就跑了。赵老师苦笑着说,跑,能跑到哪儿去啊,这半夜三更的,上山的路你也看到了,根本就不好走,我们打算等到天亮后,就去找那个神婆评理去。结果第二天一家人气势汹汹的去找神婆理论的时候,却发现神婆不在家,邻居说当天做完法事回来就欢天喜地的进城去了,也不知道去干嘛。于是一家人只能又回了家里,不知道该怎么办,已经熬了一个通宵了,当晚再怎么害怕也得接着睡,这一晚,又轮到了自己的弟媳妇。

这时候赵老师的弟弟接过话说,因为害怕,当天晚上两口子靠得紧紧的,而且还是背靠背,这是为了不管哪个方向发现了那个鬼老头都能相互提醒一下。赵老师的弟弟说,孩子在城里上高中,那天夜里老婆就拿手机跟儿子发信息,关心一下。我们都知道在关了灯的环境下,手机的光芒是会因此显得特别亮的,就在她发信息的时候,突然手腕被一个冰凉的东西给抓住了,然后朝着上边掰,随着手上手机的移动,在近在咫尺的地方,通过手机光亮就又看到那个老头子了,表情和头一晚嫂嫂说的那个表情差不多,也是呲牙咧嘴的笑着,赵老师的弟弟告诉我,他媳妇还说吗老头张开嘴以后是没牙齿的。

这是一条很重要的信息,没牙齿的话说明岁数已经是挺大了,于是我问赵老师,你们家那祖坟里头埋的是哪位啊?赵老师兄弟俩齐声回答说是我们的爷爷。我又问那你们的爷爷是多大岁数的时候仙逝的?两兄弟都说,自己还没出生的时候老太爷就已经死了,兄弟俩都没见过,由于是舞龙世家的关系,所以小时候从父亲口中得知爷爷在当地是舞龙技术最好的,是掌龙头的人。胡宗仁问什么叫做掌龙头,赵老师告诉他说,就是手里的棍子上顶着的是龙头,从龙珠开始到龙尾结束,中间最关键的就龙头,龙头的走势直接决定了这条龙舞得好不好看。

赵老师的弟弟说,当天晚上自己媳妇撞见这事之后,也是惊慌的大叫起来,于是一家四口又凑到一起打了一晚上的扑克。赵老师接着说,所以从那天白天开始,家里人就四处托人打听靠谱点的师傅,这才找到了马师傅,继而找到了胡宗仁。胡宗仁问他,你们父亲的坟在哪儿?赵老师说,父亲的坟就在祖坟的下坡处,农村有习俗,子孙的坟不能比祖坟埋得高。胡宗仁又说,那这样吧,趁着现在还没吃午饭,你带我们去看看你们家祖坟吧。

于是我们起身离席,赵老师带着我们绕到屋背后,顺着田坎上的小路走了几分钟,路上拨开一些杂草堆,在一篇已经割掉的玉米地里,找到了这个祖坟。胡宗仁看到祖坟后,然后顺着祖坟的朝向远远看了出去,说你们家祖坟的位置可不算很好啊,这地方看出去有山没水,而且山势也是弯弯拐拐的,加上玉米长起来之后,挡住了坟头,这就相当于把坟里不管好的坏的东西全都聚集在这里,这坟背后又是一个小山坳,前后无路,老祖宗这会儿才来找你们的麻烦,都算是忍了你们很久了。

胡宗仁在风水上比我擅长很多,而且这家人看上去也不是有钱人家的模样,吓唬他们也完全没有必要。而我却注意到这些条石垒起来的坟的缝隙里,果然还陆陆续续爬出来不少蜗牛。胡宗仁对我说,要不你这就检查一下。于是我摸出罗盘,先在心里默念了一段对逝者表达敬意的咒文,因为我实在不想待会在检查的时候被攻击,早年曾遭遇过一次,所以对待老坟我还是要小心点为好。念完咒之后,我就端着罗盘先计算了东南西北,所谓的方向是要配合2010年的流年,这将决定我绕着坟走的方向究竟是顺时针还是该逆时针。走了一圈,有灵异反应,但是还算温和。通常情况下,这样的老坟里经历了过长的时间后,里边埋着的死人应该是渐渐消失了,也就是纯粹的坟而已,只是说祖坟管三代,祖坟埋的地方对了,会让后人享福三代。但是看到赵老师家里的条件之后,我实在是对此表示怀疑。

走了一圈后,心里有数了,这坟里的死人尚未消失殆尽,或者说本来已经是离开了很久,但是因为某个诱因的关系,又回来作怪了,我姑且认为修路迁坟是造成老祖宗回来的主要原因。而与此同时我还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就是几乎每一个从坟里爬出来的蜗牛,大多爬到距离坟头几米之外的位置就原地不动了,只有少数还在继续朝着外头爬,我仔细辨认了一下蜗牛门爬行的方向,就正好是赵老师家里的土房子。而且不止这样,当我的罗盘凑近到蜗牛的时候,都会发出灵异反应,虽说也不强,但是却比坟墓本身的灵异反应强,这说明这些蜗牛和我起初的预想是不同的,它们并非是受到了危险信号而逃离,而是本身就因为被灵异的物质所操控而产生这样的行为。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一点什么,于是我把我的想法私下告诉了胡宗仁,胡宗仁也围着坟墓试探性的点咒烧符,发现他得到的结论和我的猜想相差不大,于是胡宗仁跟我说,那这样吧,咱们现在不按原路返回了,咱们就顺着蜗牛的轨迹找找,要是蜗牛爬动的目的地就是赵老师他们家的房子的话,那这房子里应该有答案才对。

我和胡宗仁猫着腰,沿着那数不清的蜗牛找,颜色大小都差不多,而且正在爬行,爬动的方向还都一样,这就非常耗时了。找了十几分钟之后,听见赵老师的老婆在屋角大声喊我们,说让我们赶紧回去吃饭了,由于我们并没有告诉赵老师我们在找什么,所以他和他兄弟就只能在我们身后跟着。好几次他都笑着提醒我和胡宗仁,要不咱们先回去把饭吃了再说?我们没理他,还是一直找着,本来几分钟就能走到的路,我们硬是找了半个多小时,最后结论果然如我所想,这些蜗牛最终有好几只都爬进了屋,而且他们都朝着同一个地方。

进屋后我揉了揉我的老腰,院子里先前我们围坐的桌子上已经放好了饭菜酒杯,当大家都要入席的时候,胡宗仁突然说,咱们把这桌子菜抬屋里去。赵老师不解的问,为什么啊,这外头宽敞多了啊。胡宗仁说你听我的就行了。由于有求于胡宗仁,赵老师只能答应了,我们几个人合力把桌子抬进屋子后,胡宗仁又说,咱们坐挤一点,把这个位置给空出来,大婶麻烦你多拿一副碗筷酒杯,半碗饭,夹上菜。

于是我这就明白胡宗仁要干什么了。等到一副没人吃的碗筷摆好以后,赵老师终于忍不住了,问胡宗仁说您这是什么意思啊?胡宗仁一边大口的喝酒吃肉,一边漫不经心的说,请你们家老祖宗吃饭啊。两兄弟对望一眼然后害怕的问,老祖宗这会儿在吗?胡宗仁说,在不在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我知道他肯定在看着咱们。

说完他抬手指着挂在墙上的龙头,然后说,你看,龙角上有蜗牛。

第十四章 【案三】陈年往事

尽管在之前检查的时候我就发现龙头上不止是龙角有几只趴着但是缩回壳里的蜗牛,此刻胡宗仁这么一说,我还是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下,就跟赵老师一家人的反应一样。赵老师盯着龙头愣了半晌,然后结结巴巴的问胡宗仁,你的意思是,那些蜗牛就是我家老祖宗?胡宗仁没说话,只是一边刨饭一边点点头。我告诉赵老师,这蜗牛不是你老祖宗,只是说这些蜗牛之所以从坟里出来,然后怕了这么远爬到你家里,再顺着墙爬上龙头,这些都是因为你老祖宗的关系。至于是为什么,我们暂时还不知道,但是我可以证明给你看看。

说完我站起身来,贴着墙仔细寻找着。有少许几只蜗牛正顺着墙根朝上爬,爬过的地方,留下一道类似胶水的痕迹。我摸出罗盘,让赵老师兄弟俩凑近点看,我说你们看罗盘现在的南北朝向,已经被我校对准确了,你们家的门是朝正东的,也就是说每天早上太阳出来的时候,第一缕阳光是直接可以照射进你家的堂屋。而你龙头又正好是正对着大门,就是说太阳光照射进来的时候,是可以给龙“开眼”的,这是一个非常吉祥的事情。不过你仔细看看。说完我就把罗盘凑近了那几道蜗牛爬过的水痕,罗盘的指针开始轻微的左右摆动,就好像附近有人拿着一块铁在干扰一般,这反应并不是很强烈,但是其程度已经足以证明那是非正常的反应了。

接着我又把罗盘放到了蜗牛附近,罗盘指针的转动稍微厉害了一点,但是也只是比水痕上的更强一点而已。我告诉赵老师兄弟俩,这里的反应不管是强度还是幅度,都和我们之前在你家老祖宗坟墓跟前的蜗牛一模一样,而且和你家老祖宗坟里的反应是同一类型,所以这就说明这些龙头山的蜗牛来自你老祖宗的坟里。至于为什么好好的蜗牛,又是活物上有这种灵魂反应,这还用得着我明说吗?赵老师他们听得似懂非懂的,我也就没继续解释,如果说得太过清楚,那人家何必还来找我和胡宗仁这样的人呢。

接着我和赵老师兄弟俩重新坐回到座位上,胡宗仁已经又添了一碗饭。他一边吃一边告诉我们,你们也赶紧吃吧,吃完之后,希望你能给我们讲讲你所知道的关于你家老祖宗的一切。

午饭后,赵老师家里的两个媳妇收走了饭菜碗筷,唯独留下了之前给老祖宗备下的一副。我们四个人坐在桌子的三个方向,留下了空白的一方。胡宗仁对赵老师说,你说你们从小就没见过自己的爷爷,那从你父亲口中又得知多少呢?因考虑到一个死了几十年的人突然之间重新回来,无非就只有两种情况,要么就是当初走得不干净,要么就是遇到什么不得不让他重回人间的事了。赵老师说,他了解的情况也不多,只是记得自己打小开始,就很少听到父母说起爷爷的事情。父亲也是一个舞龙的师傅,所以他在十二岁那年,开始长个子,父亲见他个头足够了,就开始传授给他舞龙的要领,毕竟怎么说也是世家嘛。当时弟弟岁数还小,全部交给母亲在带他。

赵老师说,他记得有一次练功累了,于是就偷懒跑到后山去爬树玩了,结果在树上睡着了摔了下来,摔断了一只手,好在离家不算远附近也还有人住,乡亲们把他送回家以后,父亲赶紧找来了村里的跌打师傅来接骨,当父亲问起他为什么要偷偷跑去爬树的时候,赵老师对他的父亲说,因为练功太苦了,爬树比较好玩。

赵老师说,当时他还是个孩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而且那个年代的人,如果对长辈撒谎的话,会被看作是一件忤逆的事情。当时他父亲听见儿子这么说之后,叹了口气坐在他的床边对他说,这是咱们家传的技艺,即便你再怎么不喜欢,也必须得练下去。业精于勤荒于嬉,咱们家就这么几块土地,单单靠种地,一辈子都是个农民,人往高处走,你爹我没能走出去,也是盼望你能够走出去啊,一来是可以奔个好的生计,二来也是把咱们铜梁舞龙的绝技传承下去。

赵老师告诉我们说,由于还是个孩子,当时没能很深刻的领悟父亲话里的期望。于是他就口无遮拦的问父亲,那为什么你没能够走出去呢?父亲可能没想过他会这么问,于是回答他说,咱们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你爹前半辈子舞龙挣到不少钱,可为什么咱们还这么穷呢,因为爹的钱,都用来还债了。他又问为什么要还债,他父亲告诉他,他要还赵老师的爷爷当年欠下的债。于是那才是他第一次那么仔细的从父亲口中得知到一部分关于自己爷爷的过去。

赵老师的爷爷小时候也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因为在旧社会的关系,又是四川地区,当时的年代,如果穷人不去给地主做长工的话,唯一能够活下去的方法无非就是两种,一个就是参军,去跟这个军长那个师长军阀混战打来打去,混口军粮吃。要么就是占山为王,当土匪,嗨袍哥,劫富济贫,虽然这样能暂时有个吃穿,却常常被地方联合军队剿灭,在老百姓看来,这也是只有半条命的人。或者说就是有一技傍身,打石头,当木匠,或是懂手工活之类的,而赵老师的爷爷当初就是一个地主家的长工,到了十几岁的时候从地主家跑了出来就再没回去,起初是参加了一个戏班子,后来又被引荐给一个老师,学习最正宗的铜梁舞龙。

赵老师说,当时四川还算比较太平,除了军阀和土匪们常常打来打去,偶尔会来村子里抓壮丁充军,但大多数情况下战场都在郊外,一般不会伤害到老百姓。而当时的铜梁县城只有几条纵横交错的老街,却住了不少人,有外地来的商贾,也有本地人在这里做些小生意,但凡哪家开张大吉或是娶亲嫁女儿,都会请舞龙班子来舞龙舞狮朝贺热闹一番,每年过年的时候,县太爷也会拿钱请他们来庆祝一下,所以那时候,舞龙队是一个肥差,谁都想进去混口饭吃。

而赵老师的爷爷算是天赋异禀的一位,年纪轻轻就学会了师傅的所有手艺,而且有时候舞龙舞得比师傅还好看,这让他师傅很是欣慰,于是长久以来一直把他当作接班人,后来师傅去世,赵老师的爷爷就顺理成章的从他手上接管了舞龙队伍。赵老师说,他的父亲生于1940年,出生的时候爷爷还在舞龙,并且因为多年的积攒回到老家自己盖了一个大院子,爷爷生性豪爽,喜欢结交江湖上的朋友,原本早年没有选择上山当袍哥,此刻却因为和道上的朋友交往很深,成了一个非常有名的资助人,算是一个清水袍哥。

这个我是知道的。袍哥分为清水和浑水两种,前者一般是出钱不出力,或者有计谋,可以提供保护的人,后者则是提着大刀长枪冲锋的人。赵老师指着门外对我们说,以前在那边有个大院子,那就是我们家的祖屋。当时赵老师的爷爷比当时自己帮工的地主还有钱,于是就买下了几乎整个村子和山头的土地,请了乡亲们来帮忙种地,自己成了当地的大地主。随着岁数渐渐大了,舞龙就很吃力了,而且自己也组建了好几个班子,完全不用自己出马。所以更多的时间就是在家里教赵老师的父亲舞龙技艺。

说到这里的时候,赵老师突然叹气说道,可是好景不长,解放后不久,铜梁也跟着全国的风潮开展了土改,家族的土地一夜之间被还给了村民们,为此爷爷怄气怄了很长时间,后来实在想不通,就开始抽鸦片。那个时候四川还存在着不少烟馆,就因为鸦片的关系,一下子把家给败了。赵老师苦笑着摊手说,你看吧,现在我们家就只剩下这点东西,都还是爷爷留下的钱买的。

赵老师接着说,他父亲也是舞龙舞了几十年,但是随着政策的变化,生意却一年不如一年,因为大家已经渐渐不感兴趣了。自己十几岁的时候也跟着父亲的班子在重庆四川很多地方表演过,但是收入却非常微薄。到了再后来,国家禁止烟花爆竹,这就让本来就开始让人觉得乏味的舞龙显得更没有意义,于是现在基本上就很难见到了,除非是哪个大款想要附庸风雅,才请班子来舞,但现在班子都散了,能请到的都是些半桶水的,真正的舞龙,恐怕是见不到了。

胡宗仁问赵老师,那你离开班子之后,你又干什么去了?赵老师笑着说,还能做什么,又没文化,本来以为舞龙能混口饭吃但是现在也混不到了,于是就只能四处打工,县城里用工的地方倒是不少,我去给人当装修工,削木头锯板子这些简单活儿,我还是会做的。老婆就在家里种地,喂鸡鸭,孩子上学学费也高,起初听说义务教育是免学费的,谁知道那些杂七杂八的费用加到一起,还不如让我们交学费呢。赵老师说,即便是这样,他也一定要让孩子念书,传承没了,念书仿佛成了唯一的选择。

我正想要告诉赵老师其实我和胡宗仁也都没怎么念书的时候,胡宗仁突然说,你家老祖宗晚年不幸,这可能是他留下的一个原因,既然如此,现在后人也还健在,而且是嫡子嫡孙,那我就以你们兄弟俩加你们俩的孩子的名义,再到坟前做一场法事,希望让老祖宗瞑目,该留下的留下,该消散的消散吧。

赵老师有点尴尬的问,你们俩真能办到吗?胡宗仁点点头笑着说,我们和你们村里的神婆不一样,我们不玩虚的。

第十五章 【案三】坟头舞龙

胡宗仁站起身来对我说,那就这样吧,赵老师麻烦你找一个瓦罐子给我,就是那种小的就行。农村别的没有,这类瓦罐是非常容易找到的。过了一小会赵老师就从厨房里拿出一个小罐子,然后用碗把里边腌好的蒜头腾出来装好,接着蹲在门舀水把罐子从里到外洗了个干干净净然后用布擦干水渍后递给了胡宗仁。胡宗仁接过罐子后对我说,咱们刚才循着蜗牛轨迹走回来的那条路,你还记得怎么走吧?我说记得啊我人称记忆美少年。他说那好,咱们这就原路返回祖坟那儿,路上看见还在朝着屋子爬的蜗牛,能捡多少就捡多少吧。

说完他就站起身来,踩在板凳上,伸手到挂着的龙头上把上边的蜗牛和正在努力爬上墙的蜗牛一个个抓了起来,丢到瓦罐子里。

我明白胡宗仁的用意,由于赵老师家的祖坟是没有墓碑的,或者说是以前有但是现在找不着了。于是我们很难根据现下掌握的资料来推算老祖宗的生辰和死忌,而目前我们找到的最直接能和坟墓里的死人有联系的东西,就只剩下这到处都是的蜗牛了,还不包括早前在路上不小心踩死的那些,总不能让我们挖开祖坟把骨头给找出来吧。所以这些蜗牛成了我们当下唯一能够和老祖宗建立一种联系的途径,所以胡宗仁让我尽量多的收集蜗牛,肯定是因为这个。

沿着起初的路往回走,路上我数不清到底捡了多少个蜗牛,总之当我们走到坟前的时候,那个只有胡宗仁脑袋一半大小的瓦罐里,已经密密麻麻的装了小半罐子了。

胡宗仁先把罐子盖好,那是为了防止那些躁动的蜗牛们再爬出来。然后把瓦罐子摆在坟头正对着大约三尺开外的地方。接着他扯了一把玉米桩子,当成扫把一般,把坟前的杂草清理干净,也顺便把那些正在往外爬的蜗牛扫回到坟头的位置。接着胡宗仁对我说,又要借你的红绳用一下了。我问他怎么用啊,他说你就弄一截长点的绳子,然后围着这坟墓走一圈,把坟墓给围起来就行。我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蜗牛心里发慌,我可不想待会做法事的时候一边做还得一边把蜗牛抓回原位去,你要是不愿意的话,那待会你帮我抓蜗牛吧。

我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蜗牛,虽然我并不是一个密集恐惧症的患者,但是这么多蜗牛蠕动起来看上去还是挺壮观的。于是我拿出红绳把坟墓围绕了一圈,由于在户外,为防止被风刮走,我还特意在相隔几尺的地方用小石块把红绳给压住。我把坟墓、蜗牛、瓦罐子都围在了圈内,就在我打好绳结的时候,一些蜗牛就再次爬到了绳子边,但是它一碰到绳子就好像受到什么刺激似的,迅速的缩回了壳里,我就知道,这老祖宗操控下的这群蜗牛,根本爬不出去。

胡宗仁深呼吸一口,整理了一下衣服,就站到了圈内,站在瓦罐子的跟前,在瓦罐子和坟墓之间摆好纸钱插好香烛,接着他拿起一叠纸钱,就好像书本那样拿在手里,用右手伸出食指和中指,其余的指头卷曲捏住大拇指,以手指代笔,在纸钱上弯弯拐拐的画着。瑶山道法的组成当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写阴契,相当于我们佛家常常说的伏包,是活人写给死人的一种类似书信的东西,意思大概是这些东西是寄给谁的,别人都不要收,小鬼也不要来哄抢,否则必遭雷劈之类的。胡宗仁画了一阵后,就在蜡烛上引燃了手上的纸钱,在烧到一半的时候,他一扬手,把燃烧的纸钱平平地丢在了坟头。那样子很像赌神电影里,高手用扑克牌杀人的姿势。

接着他伸手到自己包里,取出一张符纸,抓起地上的一把泥土放在手心,然后吐口水到自己的手心中,把那些泥土化开了一些,然后拿笔好像蘸墨一般,用坟土混合了道家人口水做墨,在符纸上画了一道符,这道符他自己称之为请令,是以一种由上至下命令的口气告诉刚才收到阴契的亡魂,我现在要让你怎么怎么做的意思,道家人的符咒相当大一部分都含有“敕令”二字,其实就是这个含义,什么叫令,就是你不得不从的意思。画好符以后,胡宗仁用食指和中指平平的夹着这张符,指着坟头的方向顺时针逆时针的连续画了好几个圈,接着引火烧起来,等火苗烧旺,就打开了瓦罐子的盖子,把燃烧着的符咒丢了进去。

我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小时候也玩过火烤蜗牛的游戏,蜗牛的壳里好像有一个类似气囊的东西,当遇到高温,就会好像气球一样炸开,我想那声音就是这么来的。胡宗仁双手合拢,依旧伸出食指和中指,食指还弯曲卡在中指上,所以这个姿势看上去很像是在骂人,他闭着眼睛,嘴巴里叽里咕噜的念着,声音很小我几乎听不见。而就在这时,瓦罐子突然砰的一声裂开了,碎在地上,罐子里的蜗牛也开始四散逃开,除了那些已经烫死的。

胡宗仁皱着眉头,看着地下破碎的瓦罐。赵老师就比较笨了,他战战兢兢的问,是不是刚才烧火把罐子给烧炸了呀。胡宗仁没理他,从他的表情里看得出,这一幕是他未曾预料到的。而就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坟墓里突然发出一些细微但清脆的声音,就好像很多贝壳不断轻微碰撞一般,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于是对胡宗仁说,你先退出来。可我话还没说完,一股子粉末状的东西突然从坟墓的缝隙里喷了出来,直接喷到了胡宗仁的脸上。

胡宗仁赶紧后退,直接跳出了圈子,我也马上去看他,因为这种粉末我是领教过的,很像是飞蛾翅膀上的粉末,我曾以为这玩意生鬼病长达一个月之久。胡宗仁对我说他没事,刚才闭气了,没吸进去,只是在揉眼睛。我看着坟墓的方向,刚才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竟然是一大堆蜗牛继续从缝隙里爬了出来,彼此的壳互相碰撞,发出的声音。

赵老师看到这一幕,吓得朝后退了几步。我一直接等那些蜗牛爬到了红绳的位置,发现它们依旧出不来,我才放下心。胡宗仁说没事,然后继续站回了圈内,这次他没烧符了,蜡烛即将烧完,他就直接念咒问话了,大致的意思是都已经在送你了,你为什么不走还反抗。如果你再不走的话我们就只好强行送你离开了的意思。而就在这个时候,地上的蜗牛竟然开始改变了方向,聚集在了香烛和坟头之间的位置,然后渐渐的,前后连成了一条波浪线。

虽然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但我觉得这肯定是老祖宗做出了反应。我仔细观察那条线,面对坟头我的左手侧的线头聚集的蜗牛比较多,而其他部分就比较少,蜗牛组成这个波浪线之后,就缩回去不动了,就跟起初在龙头上看到的一样。于是那条线在我看来,很像是一条尾巴特别长的蝌蚪的模样,胡宗仁傻乎乎的看着我,然后问我,这他妈是什么意思啊?

“龙。”赵老师在我身后说了一句。

于是我才恍然大悟,老祖宗剩下未了的心愿,并不是所谓的迁坟,而是舞龙。可是他这是什么意思呢?是要我们在坟前舞龙给他看吗?还是要我们把屋里的那个龙头烧给他?胡宗仁退出圈外,然后笑着说,你家老祖宗挺幽默的啊,传个话还不清不楚的,文言文吗?我没心思跟他打趣,于是问他,那现在怎么办?胡宗仁摊手无奈的说,还能怎么办,先找人来舞龙撒,如果舞完了还不肯走就烧给他,烧了还不肯走的话,也只能来硬的了。

我想想似乎也没别的办法了,于是对赵老师说,如果要你现在组织一群人来舞龙的话,你最快什么时候能够把人找齐?赵老师想了想说,如果现在就打电话的话,村里会舞龙的人都回来的话,勉强能够组成一条龙,但是现在村里没龙啊,就一个龙头。我说那好办,你告诉我铜梁现在还在舞龙的班子的电话,我和胡宗仁这就去把龙借回来,你就去把人找齐吧,就算找不齐,算上我和胡宗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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