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李诣凡作品怪道胡宗仁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怎么?”

“那下边是什么模样?”

“阴间吗?”

“是的。”

“那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光景,你问这个干嘛?”

“你跟我说说吧,我就想知道。”

“就好像是一个口径很大的烟囱。中间火焰熊熊,岩浆迸发,四周的一圈分了十八层,每一层都是那些各自应当受的罪不同等级的亡魂。”

“十八层地狱,对吗?”

“对。”

“惨吗?”

“惨。”

那应该是在2007年,我跟黄婆婆在一起喝酒的时候,我们聊起的话题。尽管常年跟鬼魂打交道,对于我口中所说的另一个世界,我却一直怀有一份余地,不敢过分的去想象,也不敢轻易去揣度,一切知识和逻辑,统统来自于前辈们的口口相传,以及千百年来经验的沉淀。对于黄婆婆而言,去穿行于阴阳之间,本来就是她的看家本领。她本身也有不少信徒,但大多都是善信,并未能得到她的传法。

黄婆婆一生基本上只教过一个人手艺,这个人就是付韵妮。而付韵妮和她之间却从未存在师徒关系,而是因为我们阴差阳错的相识,随着她父亲的弃暗投明,黄婆婆为了向付强担保付韵妮在没有父亲的日子会得到很好的照顾,于是做了付韵妮的干妈。当然,这当中还有一段非常曲折的关系,是因为付韵妮的生母,原本也是佛家人,并且是黄婆婆的师傅的关门弟子,如此说来,付韵妮拜到黄婆婆跟前的时候,算是承袭了部分黄婆婆的门派手艺,说来说去,也都不算外人。再加上她和胡宗仁的关系,胡宗仁和我的关系,我和黄婆婆的关系,一切都似乎变得不由分说,对于老前辈,我们向来敬重,对司徒的敬重大部分来自于他的博学,对黄婆婆,除了敬重,我们还觉得亲。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年,我和胡宗仁连夜从外地赶回重庆,黄婆婆担心我们路上有危险,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大半夜顶着寒冷的夜风,站在街边昏黄的路灯下等我们。那时候已经是凌晨,对于她这样一个作息规律的老人来说,若非真的担心,是绝不会这么做的。我很庆幸这么多年以来,我的种种陋习虽然让我惹了不少麻烦,树了不少仇敌,但却也因此让我收获了这么多可贵的感情,有些,甚至可以称为亲情。

可即便和黄婆婆这么熟,也拜托她多次下阴替我办事,但是对于阴间的了解,我始终非常肤浅。我曾一度把这种相互的不理解归结于宗教信仰的不同。例如佛教的人相信有轮回,有转世托生,而对于我们来说,则更相信万物都会归于自然,变成风,变成水,流动在身边,同样是种永不灭的能量。也许是我们需要让这样的逻辑来说服自己相信,可是多年以来,我们好不容易相信的事实,却又要一次次被人质疑,甚至是自己来亲自打破。

这一次,算是我自己打破的。

那天在司徒家附近的宾馆里,胡宗仁毫无征兆的突然倒地抽搐,这是在场所有人始料未及的。甚至连经验丰富的司徒,和爱着经验丰富的司徒的铁松子。一时之间大家手忙脚乱,司徒能做的,也只是让我尽可能的控制住胡宗仁的身体,不要再形成什么伤害罢了。可是当我按住胡宗仁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他手腕上传来的一阵炙热感,继而我发现了那个原本已经一度被我忽略,也在司徒的指导下,胡宗仁自己已然能够逐渐控制的黑手印。

我知道红色在被反复重叠之后会变成黑色,所谓的这种黑,换言之则是红得发黑。而从黑色变成红色,我却从没见过,甚至在那么短短的几秒时间里,黑色和红色交替着出现,就好像街边的霓虹灯,胡宗仁手不断的抖动着,双拳紧握,手背上的血管和青筋开始膨胀起来,就好像如果此刻我用针扎一下的话,我就会欣赏到人血喷泉的感觉。那手印反复这么闪动,好一会儿才停止了下来,而当手印重新变成黑色的时候,胡宗仁也不再抽搐,身体回复了平静,却怎么都没有醒过来,歪着脑袋,双手双脚平放着,如果不是肚子的微微起伏,我甚至要以为胡宗仁从此就驾鹤西去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在场的所有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直到胡宗仁停了下来,我们也没停止惊慌。姜还是老的辣,司徒在胡宗仁平静下来以后,走到他身边,俯身把耳朵凑到了胡宗仁的嘴巴边上,听了一会儿然后对我说,糟糕了,这孩子好像出问题了。呼吸是均匀的,但是却非常微弱。我赶紧问司徒,怎么个问题法,你倒是说清楚呀!司徒皱眉说,这人分成肉体和灵魂,两者合而为一才能够称之为一个完整的人。玄学之人,哪有完整的,胡宗仁的灵魂已经不在身体里了,身体变得微弱,如果超过时间找不回来,肉体恐怕就要衰竭了。

司徒虽然是用尽量冷静的语气说出来,但是在我听来,却显得那么可怕。我曾经不止一次处理过灵肉分离的现象,统称为“掉魂”。大多数是在受到猛烈惊吓,或是某种外力的干扰之下,让灵魂和肉体相互剥离,灵魂即便想要回到肉体,却不知道怎么回来,于是游荡在外,越来越微弱,肉体也因为失去了灵魂,就好像土壤没了水分,就会干涸,变成一堆死灰。所以当司徒这么说的时候,我深知这其中的危害性,好在对于掉魂这样的事情,我还是处理过不少,算是有经验。于是我赶紧摸出我放在床上的罗盘,开始在房间内寻找起来,如果胡宗仁的灵魂真的出来了,即便此刻我们无法沟通,但是我能够从罗盘上找到他的踪迹。甚至可以在找到以后请司徒先收走供养,直到我们想到法子把灵魂重新灌入体内。

可是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胡宗仁的灵魂在我遍寻四周后,发现根本不在这小小的范围内,甚至连他自己身体周围,也丝毫没有动静。司徒捡起地上的骨朵,装回布袋子里,然后丢到盒子当中,早知道这手腕上的黑印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东西,却没想到竟然猛烈到这样的地步。司徒解释说,胡宗仁突然出现的抽搐是伴随着手印的变色而来的,变回黑色的时候胡宗仁也停止了抽搐,这个抽搐的过程应该就是黑印的部分和胡宗仁灵魂发生了碰撞,就好像两个带电的东西突然到了一个容器当中,既然无法重叠,空间又只有这么大,所以必须有一个被逼出去。不幸的是,这次输掉的,是胡宗仁罢了。司徒顿了顿说,不过胡宗仁的灵魂你也检查了,不在这里,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被封住了,要么就是被打得无影无踪了。

我当然不希望他被打得无影无踪,但我却没有任何办法。于是我对司徒说,你一定要像个法子,否则咱们怎么跟付韵妮交代这件事!?我的语气有些加重,并不是因为害怕付韵妮的泼辣个性,而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得知这件事后的眼神。铁松子师傅也出现了难得正经的表情,他也皱眉说,这件事,咱们还不能瞒着小妮子,无论如何,她都是和胡宗仁生命最近的人,她是有权知道的。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是该这样,但是我却没办法有勇气拨通她的电话,原本胡宗仁这次的事,付韵妮是希望自己帮忙的,但是由于我在身边力挺,付韵妮才没有跟着来,这意味着对我的一种信任,这种信任就如同彩姐对胡宗仁的信任一般。铁松子大概是看出了我的难处,于是对我说,我来跟她说吧。

说完他站起身走到走廊上去给付韵妮打电话,我则傻乎乎的站在胡宗仁身边,明知不会有任何结果,却还是在摇晃胡宗仁的身子,甚至扇了他几巴掌。司徒叹气说,没有用的,既然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已经不再这儿了,你是怎么叫都叫不回来的。我很颓废,一下子坐在床上,难道我就要失去一位挚友了吗?司徒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说,别着急,一定会有办法的,这二十四个案子还没有完结,胡宗仁不该这么早就死的。虽然苍白无力,但这句话却给了我一丝希望。于是我和司徒合力把胡宗仁抬到了床上,并且我解开了胡宗仁领子上的几粒扣子。那是因为咽喉和锁骨之间那个倒三角的区域,其实就是一层薄薄的肉,也是最容易吸取阳气的地方。敞开点,或许能让胡宗仁好受一点。

司徒对我说,胡宗仁现在哪儿也不能去,连医院也不能去,去了也没用,在他醒过来之前,咱们还是得一直呆在这里。尽量不要移动他的身子,他不能进食,咱们要想办法维持他身体的热量与水份,待会等付韵妮来了,我就去找个可靠的医务人员来帮忙,就算输液,也不能让胡宗仁就这么死了。你现在就下楼去买几包棉签和纱布,还有酒精,棉签是用来给他擦拭嘴唇的,如果缺水,最早就是从嘴唇开始,究竟是用来降温的,你刚才不是说烫手吗?

胡宗仁手腕上的黑印,刚才突然释放出的高温,这意味着胡宗仁当时正在被这种力量所控制,最终被驱散。我听了司徒的话,出门买东西去。在我跨出房门的时候,司徒突然对我说,你去把房费也续一下,咱们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呆多久呢。

第二章 元神

我转身出门,很快就在附近的药房买了一些必要的东西,我甚至还带了不少泡面和矿泉水回来,顺便给彩姐打了个电话,要她尽快赶过来,有女人在,也会照顾得细致一点,而且她和付韵妮的姐妹关系,在很大程度上,也能够帮着我们宽慰下付韵妮。

回到房间后,我看到司徒和铁松子正凑在一起似乎是在说着些什么。但是当我走进屋以后,铁松子师傅却突然闭口不说了。我很疑惑的看着他们,问他们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的?司徒望着我许久,眼神里充满了担忧,这样的眼神让我觉得心里惴惴不安。接着他长叹一口气说,还是等付韵妮来了,咱们再说吧。我告诉司徒,彩姐也正在赶过来的路上,这次出了这档子事,彩姐和付韵妮两个女人就帮忙照料胡宗仁,剩下的事情,也许要请你老人家跟我一起来想法子救胡宗仁了。

这件事其实是在我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要跟司徒说了,我和胡宗仁毕竟年轻,资历虽然足够但是见识毕竟远远比不上老前辈。我也知道司徒的身体条件可能较之从前要差了一些,但是如果有他直接帮忙,我也能更放心大胆一些。司徒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点头。铁松子师傅开始帮忙拆掉棉签口袋,倒出来一些酒精,然后不断在胡宗仁的唇上和耳后擦拭,这几个地方是比较容易发热的地方,涂抹酒精,能够有效的降温,因为身体里没有灵魂,身体就无法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机能。我则是拧开一瓶矿泉水,用棉签沾了然后涂抹在胡宗仁的嘴唇上,这是在给他的身体补水,如果强行灌的话,很可能会呛到。司徒告诉我,刚才我出去的时间里,他给一个自己熟识的医生打了电话,对方会尽快派一个懂得输液的人来,打个吊瓶,弄点葡萄糖或者生理盐水,以维持胡宗仁无法进食的困难。

大约40分钟后,彩姐先赶到了,因为离得稍微近一点的原因。我把情况跟彩姐大致上说了一下,彩姐问我有没有什么事,我说我很好,就是胡宗仁不太好而已。又过了差不多10分钟,付韵妮赶到了,从进门开始她脸上就充满了担忧和悲伤,于是我不得不把刚才跟彩姐说的话再一次告诉给付韵妮,付韵妮非常生气,因为他觉得胡宗仁是被对方算计了,对方不守信用欺负人,她咽不下这口气。说罢就拿出电话,打算打给她父亲留下的帮众,也就是曾经与我和胡宗仁深度交恶的刹无道的师傅们,但是这却被司徒给拦了下来。

司徒对付韵妮解释说,你现在就算去寻仇,也于事无补,反而给自己增加罪业。胡宗仁是命中当有此一劫,无论如何,今天这一关是他自己的关,他如果想要撑过去的话,他自己必须跨过这道关才行。以我们大家对胡宗仁这孩子的了解,虽然平常吊儿郎当没个正经,但是从来也不是肯服输的人,他自己变成这样,如果他的灵魂是清醒的话,他比我们大家都更加生气愤怒,所以他自己是一定会把这道关过去的。然后司徒叹气说,愿不愿过是一回事,能不能过又是另外一回事,这不就是咱们大家聚在一起,商量对策的原因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问司徒,你刚才说等人到齐了再说,你是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吗?司徒看着我说,刚才你出去以后,我曾经给胡宗仁把脉,脉象平稳但是非常虚弱,铁松子提醒我说,这有可能是属于元神受损,或者是元神被禁锢住造成的,否则咱们实在没有理由找不到胡宗仁的灵魂才对。我说是啊,从他刚才倒下到我开始测灵,中途不过才这么短短的时间,胡宗仁灵肉分离后不应该找不到才对。铁松子接话说,所以我觉得这孩子的元神肯定出了问题。你看看他的手腕,那个黑色的手印虽然在此之前一直不曾作怪,但却一直没能消退,即便是用了司徒遏制它的法子也是如此,这说明在这个期间它是一直跟在胡宗仁身边的,说不定你们的敌人之所以能够这么清楚的掌握你们的动静,就是因为这鬼手印的关系。铁松子看了司徒一眼,司徒对他微微点点头,然后铁松子对我们说,如果想要救胡宗仁,我们两个糟老头子觉得,必须先救到他的元神。

铁松子师傅特别强调了糟老头子四个字,一来是这件事他们其实也只能给我们建议,毕竟对于元神这种东西来说,我们也只是听过,但凡活着的人,很少有机会见到过。而在我所认识的全部人当中,唯一一个可以近距离接近元神的人,就只有黄婆婆了。

我曾经问过黄婆婆一些关于元神的问题,因为那个时候我自己的元神曾被好几个阴人给缠着。阴人有别与鬼魂,鬼魂是会出现在你的生活中的,尽管并不见得一定有实体,但是它始终是一个能量,存在于和你相互平行的同一个空间。例如我和胡宗仁乃至司徒我们最常接触到的鬼事,大多都只是鬼魂而已。而阴人却跟你并非位于同一个空间,它无法直接伤害到你,但是可以接触到你自身在那个空间里的一部分,这一部分,就称之为元神。黄婆婆曾告诉我,元神就好像一个石头的雕塑,上头有关于这个人的各种信息,这个东西是不会动的,就好像一个正在打坐修炼的人,随着岁月的增加,元神周围会出现一些类似藤蔓或是丝线的东西,将元神本身层层包围,越来越多,直到完全包住以后,这个人就基本上属于阳寿已尽了。于是元神就成了一个茧,好像蚕蛹一般。

黄婆婆对于佛家的世界是有自己独到的理解的,而这一部分理解的深度,却是我一直以来无法企及的。并非是因为我不信佛,而是因为我们对待这些问题有着不同的出发点。或许在我和胡宗仁这样的人看来,我们在天地阴阳间,更多的是在义务充当一个遏制平衡的角色,我们会把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送走,好让它们不来影响那些无辜的人。所以我们更多的时候是位于这两个世界的中间点,对于身边两侧的世界,我们却显得非常肤浅。

例如人死后究竟会去哪儿,真的有天堂或是地狱吗?我们其实并不知道,而是一味的按照前辈的经验,不断的沿袭下去,对于我们而言,重要的是结果,而不是过程,同样重要的,就是让我们决定如此去做的那个最根本的理由。黄婆婆也曾经告诉我,当初带着我的八字下阴,找到我的元神,发现边上有些阴人缠绕,于是按照佛法告阴状,甚至找来我逝去的亲人保护我,那就是我已经去世多年的爷爷。我的爷爷死于1994年,这么多年了,人间早已没了他的踪影,但是元神是不灭的,之所以不灭则是因为黄婆婆相信人是有转世的,转世后,元神会剥茧重生,她甚至跟我解释,有些人会存在一些片段性的前世记忆,就是元神不灭的铁证。

我没有前世记忆,我能回想起最遥远的岁月,也是我小时候的事情了。所以起码在我这里,我是无法证明黄婆婆所说的那种深度了。当司徒和铁松子言下之意是要从胡宗仁元神下手的时候,我忍不住一下子联想起很多。

付韵妮说,那她这就去找干妈去,自己的干女婿干妈肯定是会要帮忙的。司徒点点头,其实我们都知道,走阴是一个非常耗费精力体力的事情,大多数时候黄婆婆走阴回来,即便再冷的天气,也会满头大汗。司徒他们的担忧,是害怕黄婆婆的身体吃不消,而且这一趟走下去,凶险程度也是可想而知的。黄婆婆虽然是佛家人,打鬼的招数却会的不多,她往往都是用劝慰警告的方式来退鬼,实在遇上了蛮横的,她也会选择去告阴状,请阴兵来对付,自己动手的次数,少之又少。所以这么多年来,我绝少看到黄婆婆会自己动手打鬼,连教给我的无字决,也只是教会我而已,从未看见她亲自用过。

当下付韵妮就给黄婆婆打了电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黄婆婆在电话里和付韵妮说了很久,付韵妮脸色非常凝重,甚至觉得不可思议。然后付韵妮问黄婆婆说,那你看我行吗?我们毕竟是同门。但是从她的表情来看,黄婆婆似乎是拒绝了付韵妮。十多分钟的通话之后,付韵妮说了一句,好吧,那我跟他说说看。接着挂上了电话,然后看着我。

虽然我猜到跟我有关,但是我还是问付韵妮,老太婆是怎么说的?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付韵妮告诉我说,黄婆婆说她可以帮忙走阴,但是考虑到这个东西的凶险度,她害怕自己下去了就回不来了,到时候忙没帮上,还搭上自己的性命,所以她想要带一个人一起下去。付韵妮接着说,本来我想跟着去的,因为我和黄婆婆的师门手艺是一样的,但是她却说我能力不够,恐怕下去了也帮不上很大的忙…

付韵妮看着我,然后有点不好开口的说,干妈的意思是,让你跟她走一次阴。

第三章 茶水

惊讶之余,我久久没有说话。在场所有人的眼神都齐刷刷的看着我,当然,除了床上的胡宗仁。彩姐的眼神里充满担忧,付韵妮等人的眼神里,除了担忧之外,甚至还充满了期许。这种期许的眼神是我一直以来最难以去承受的。我明白付韵妮的眼神,虽然她知道这样一来我或许会有一些难以预测的危险,但是这可能是能救胡宗仁现在我们能想到的最有效的办法了。而另一方面,胡宗仁是我的好朋友,我也愿意为了他去冒险,不过我对于亲自走阴这样的事,虽然说不上是排斥,但是心里还是非常畏惧的。

彩姐的眼神里都是担心,我知道,她打从心底是不愿意同意的,但是她也知道这最终还是需要我自己来做决定,并且以她对我们几个人的了解,她也是知道,我肯定会答应的。想到这里的时候,我把心一横,大不了就这样了,就算真的阴下去以后打不过,我难道还跑不过吗?

于是我对付韵妮说,好,我跟老太婆一起去。

余下的时间里,我跟彩姐简单交代了一下,并再三保证我一定会回来。接着司徒教了我一段保护自己的咒法,让我牢牢记在脑子里。因为下阴的时候,我的身体其实差不多和胡宗仁现在的样子一样,不能动弹,只是有某种联系让我不至于迷路罢了。彩姐为了让我宽心,就跟我说你放心去吧,胡宗仁我和妮妮照顾就行了。把他给咱们带回来。

司徒说,我跟你一块去黄婆婆那里吧,如果你们俩遇到什么情况,我也许还能帮一把。司徒的话让我放心了不少,于是告别了大家,我就开着司徒的车,去了黄婆婆那儿。

黄婆婆早知道我要来,在我去的路上这段时间,已经把她最亲近的几个善信都召集了起来,看见司徒也来了,两人相视一笑。黄婆婆和司徒之间的交集很少,最近的一次,还是付强交代后事的那次。司徒对黄婆婆拱手行礼,虽然黄婆婆岁数比司徒大了一点,但是由于所学不同,也不存在辈分之分,两人惺惺相惜,算得上是相见恨晚了。黄婆婆把我们带到屋子里,让她的善信们侯在外头,外头的地方,就是每次我请黄婆婆走阴的时候,我等待的地方。黄婆婆关上门对我和司徒说,走阴这件事,对于毫无经验的人来说是非常艰难的,所以你在做之前一定要考虑好,虽然可能性很小,但是我必须要告诉你们,我们都有可能回不来了。

我说我知道,我也很害怕,但是好像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黄婆婆说,几十年前她第一次学习走阴的时候,曾经恍惚迷失了很久,才找到了回来的路,醒来以后也没办法记得起在下边发生了什么,这都是多年来强迫自己训练,才达到走阴后发生的一切,在醒来能够回想起。黄婆婆对我说,如果咱们能够顺利的回来,你有可能什么都不会记得,也许也只能记得一些零散的片断,我之所以要你跟着我一起,主要是为了让你保护我,这样的话,我才能把你带回来。我点点头,对黄婆婆说我明白,我主要的任务就是保全你。黄婆婆叹息说,本来几十年来我走阴走了无数回了,能够平安泰然活到今天,也算是一种福气了,但是你们两个孩子,次次都招惹上一些很大的麻烦,这些有些超过我老太婆的能力范围了,刚才妮妮给我打电话说了小胡的事情,你们惹不起的人,其实我们也都惹不起,但我们没办法,都当成是自己的家人,这个忙,是说什么都要帮的。

我问黄婆婆,门外你的那些善信是来干嘛的?黄婆婆说,这次比较危险,这是可以预料的,如果是寻常走阴也就罢了,我自己独来独往也都没问题,但因为这次情况特殊,我害怕出什么乱子,所以特别叫她们来帮忙挂红。我点点头,曾经见到过这些人挂红,所谓挂红就是把那些红绸布,按照一定的方向顺序,在家里的法器上轮流披挂,以达到提醒黄婆婆阴下去以后,能通过自己的肉体感觉到这些有佛性的红光,这样才不至于迷路。我又问黄婆婆,那我呢,我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吗?黄婆婆说,你跟着我一起,但是如果咱们不幸走散了,你就记住,朝着上坡的方向走,哪儿有坡就往哪儿爬。

说得这么飘渺,让我心里好不安啊。于是我搓搓手,对黄婆婆说,那行,咱们什么时候开始?黄婆婆站起身来,有些略微紧张的说,还是先跟菩萨问个卦吧。说完就带着我走到她的佛台前,递给我一个地上的蒲团,要我在菩萨跟前跪下敬香磕头。我告诉黄婆婆我不是信佛的人,黄婆婆说我知道,可是你这趟跟着我下去,需要佛祖来保佑你。黄婆婆语气真切,于是我就跪下敬香磕头。插上香以后,黄婆婆让我站到一边,她则拿出了香案上的那堆牛角卦。先让我拿在手上,两半牛角合拢,然后拜拜几次,再递给她。接着她又重复了一次这个姿势,三鞠躬后,把牛角卦随手放开,任其自然掉落到地上。

连问三卦,如果三卦中一个吉卦都没有,那就是今天不能下阴。第一卦,两个牛角圆面朝上,是两个阳卦。黄婆婆皱了皱眉,接着捡起来,再开始同样的方式问了第二卦,这次却又非常不巧,两个都是切面朝上,则为一对阴卦。黄婆婆再度捡起来,深呼吸一口,然后看着菩萨许久后,再次闭眼丢开了手,这一次,则是一阴一阳,这就是所谓的吉卦,黄婆婆看到卦象后长舒一口气,再对着菩萨三拜,嘴里念念有词,接着把牛角卦重新摆放到香案上,牵着我回到了她日常办事的那个房间。

我虽然对她的卦象无法解读,但是我知道,需要阴阳结合才能够得到所谓菩萨的庇护。黄婆婆告诉我,这次问三卦,两凶一吉,危险会更大,好在菩萨保佑,让我们有去有回。我心里嘀咕着算了一下,怎么越想越觉得回不来的可能性更大。只是到了当下的地步,我也没有后路可退,再困难再奸险,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黄婆婆对我说,咱们准备准备就开始吧,时候不早了,快到中午了,阴气重了以后,咱们就会更束手束脚。我说好,你要我怎么个准备法?黄婆婆朝着厕所的方向指了一下说,你现在有屎有尿,就先去解决了吧。咱们这一趟快则两小时,慢就不知道了。我说我不尿急啊。黄婆婆说,听婆婆的话,快去。下边的东西你见到了,吓都吓尿了。

说实在的,我还算是见过不少稀奇古怪鬼魂的人,有些真的很吓人,让我非常害怕,甚至害怕到多年后脑子里回忆起来,也会觉得毛骨悚然,但是吓尿的程度,还是从来不会有的。毕竟我有一对优秀的前列腺。但是既然黄婆婆这么说,我还是默默跑去了厕所,然后使劲憋了些尿出来,接着回到她的身边坐下。

黄婆婆对司徒师傅说,司徒师傅,咱们并非同门,按理说等会儿发生的一切,你是不允许在边上看的。但是事发突然,而且前途未卜,我必须对你破例了。司徒站起身来说,婆婆你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就行了,如果需要我回避的话,我就在外头的屋子呆着就行了。黄婆婆说,你们道家的法门我所知甚少,但是如果我们此行遇到什么危难,还望你想法子搭救一把。下阴的过程烦请你回避一下,我会在我的手上栓一个铃铛,如果铃铛急促响起,你就进来帮我们一下吧。

司徒点点头,对于别门派的规矩给予了最大的理解。然后他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活着回来,否则我亲自下来抓你!虽然我知道是句玩笑话,但是充满了对我的关心。为了不让气氛很悲壮,于是我打趣的说,放心吧,我肯定会回来的,我这么热爱人类。没准以后还写写小说当个冒牌知识分子呢。

司徒转身出了屋子。说是屋子其实连门都没有,阻断两个空间的,只不过是一块布帘子罢了。黄婆婆对着屋外喊了一声,开始挂红!我看不到屋外的动静,但是隔着布帘子能看到一些人在外边来回走动的影子。黄婆婆转头问我,准备好了吗?我点点头,想要回答,却发现我无法作声。

黄婆婆点了一盘香,是檀香,毕竟是佛家人。接着从她那口原本是用来泡酒的玻璃缸子里,用斗勺倒出来两杯茶。尿黄色,上头还有些粉末星子,闻上去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却又有别于寻常的茶。黄婆婆把茶水放到桌上以后对我说,你把那躺椅抬到我边上来,咱们坐在一起。于是我照做了,接着黄婆婆用绳子把她的左手和我的右手手膀子捆在了一起,然后岸边茶水递了一杯给我。

她对我说,喝下去以后,就倒在躺椅上别动,尽量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听。如果你闭上眼也能看见些什么,不要惊慌,直到你看到我以后,你再动。

我战战兢兢喝下了茶水,然后全身放松,倒在了躺椅上。

第四章 过阴

大约有10分钟的时间,我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别的,但是却忍不住胡思乱想,这种闭上眼睛原本就很没有安全感的时刻,对于我来说,就像是漆黑无灯的山里走夜路,或是即将要打开一扇荒废已久的老屋的木门,我根本无法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我个人来说,并非是畏惧去面对那些未知的东西,而是从一开始就丧失了勇气。我越是希望放松,我就越没办法放松,明明我的手脚都自然下垂,但是脚却因为紧张的关系,忍不住瑟瑟发抖。

很丢脸,这我知道,但是我也不想这样。也许是努力想要让自己静下心来的关系,我深呼吸了几口,然后缓缓出气,这个时候,原本在我边上的黄婆婆突然用她的右手抓住了我的左手,拍打了几下后,黄婆婆用那种一贯苍老的语气对我说,你如果无法安静,就想点别的,例如你嘴巴里,那茶水的味道。

黄婆婆这么一说,我开始下意识的在我嘴里搜索起先前那杯茶的味道来。虽然闻着很香,但是吃到嘴里的时候,却有种黏糊糊的感觉。恶心算不上,顶多有些像芝麻糊的感觉。味道也并非寻常的茶味,而是那种苦中带涩,干干的感觉,这种味道很难用一个具体的词来形容,我只知道,当我越是想要分辨出这个味道的酸甜苦辣咸的时候,我越是发现,这种味道根本就是从我的舌头两侧传来,那么真切明显。

渐渐的我意识变得模糊,闭着眼睛是一片漆黑,但我却看到了很多好像萤火虫在飞舞一样的感觉,但是当我想要把视线集中在某一个亮点上的时候,它却迅速的逃离了,就好像知道我正在看它一般。耳朵里的声音开始变得很浑浊,有点像那种电池没电的收音机的感觉,速度很慢,但却很响亮,我先是察觉到原本漆黑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红色,就好像在夜里闭着眼睛的时候,有人在你跟前点上一盏红色的灯一样,尽管你没有睁眼,却能够透过眼皮感觉到它的光芒。紧接着是一阵烟雾状的红光和黑色相互交替,耳朵里的声音开始变得嘈杂,也越来越多重叠,这些声音当中,有哭有笑,也有凄厉的惨叫,只不过因为语速的放慢,变得低沉,低得我根本分不清男女。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很像是烂醉之后,明明呆在原地一动未动,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半空中按照一定的速度旋转一般。有眩晕感,但却不想吐,紧接着,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光亮也消失了,一个老式摆钟的声音开始渐渐明显,而且越来越真切。我回想起这个滴答滴答的声音,是黄婆婆房间里那个摆钟发出来的,据说是从解放初期就已经有它的存在了,然后一阵脚步声从我左面传来,这一下惊扰,让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我试探着动了动手指,发现手指是能动唤的,然后我感觉到黄婆婆又好像刚才一样,拍了拍我的手背,然后对我说,可以睁眼了。

我心跳加速,因为我从未去过所谓的“阴间”,我睁开眼到底会看见什么?是那个身材巨大,穿着官服的阎王老爷,还是那些手里拿着廷杖,长相怪异的牛头马面,黑白无常?我是会看见那些头上有怪异犄角的阎罗小鬼,还是会看到那些正在上刀山下油锅的应当受到罪责的亡魂?极其迅速的,我把我从小到大从各种渠道和各种书籍中读来的关于描绘阴间的一切在脑子里闪回了一遍,却始终无法提起睁开眼睛的勇气。直到黄婆婆说,睁眼吧,别害怕。

于是我慢慢睁开眼睛,随着光线灌入眼睛里,周围的情况变得清晰,我却发现,我好端端的瘫坐在黄婆婆家的躺椅上,周围的一切都和我刚才睡下的时候没有改变,那些脚步声,就是黄婆婆的善信们挂红时候走动的声响。我很是纳闷,于是问黄婆婆,怎么回事,是失败了吗?怎么我们还在这儿?黄婆婆说,已经结束了。一边说,一边擦去自己额头上的汗水。

看着黄婆婆擦汗的动作,我才摸了下自己的额头,发现也满是大汗。冬天的衣服原本就厚实,而我察觉到我背心的汗水已经把内衣黏在了一起。我惊讶的问黄婆婆,怎么…结束了?我却什么都没看到啊!黄婆婆没回答我,也许是累坏了,她只是指了指屋里角落里,那个老式的摆钟。我一看,原来距离我们开始走阴的时间,已经过了差不多四个小时。我依然不敢相信,于是摸出自己的手机来看,把手伸进裤子口袋的时候,发现我的口袋内侧,也已经被汗水浸湿了。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和摆钟的时间一致,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真的相信原来我们不但已经走阴了一次,并且顺利安全的回来了。

黄婆婆冲着屋外喊道,孩子们,你们都歇会儿吧。我们已经没事了。接着她又喊道,司徒师傅,请你进屋里来一下。那些善信们停下了挂红的脚步,其中一个探头进来问黄婆婆,真的没事了吗?黄婆婆说,没事了,挺好的,你们都辛苦了,这就去休息去吧。于是没过几分钟,那群善信就各自离去了。

司徒走进屋里,带着讶异和开心的眼神看着我们。讶异的是我们竟然安全回来了,开心想必也是因为如此。我也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腿脚,却感觉大腿上酸麻酸麻的。黄婆婆倒了一杯水喝下,然后倒了另一杯递给我。然后跟我说,孩子,你表现得很好,没有让我担心。我被她的一番表扬夸得糊里糊涂的,因为我压根就不记得发生过什么。

准确的说,不是不记得,而是记不清。我脑子里有一些非常模糊的片断,但是这些片断想要仔细去回忆的话,却怎么都找不到准确的方式。这几个小时漫长的时间里,对于我而言却好像只是刚刚睡下,还没睡着,处于一个半梦半醒的状态,这期间也许会零星接受到一些来自外部的讯息,但终究不敢相信那竟然真的发生过,还一直以为只是自己的一场记不清的梦。

于是我喝了水,擦了汗,然后问黄婆婆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需要借她的嘴巴,来拼凑我那些碎片般的记忆。黄婆婆说,你当时闭眼的时候,看到了一些飞舞的光点对不对?我说是的,好像萤火虫一样。黄婆婆说,这就是你的灵魂和肉体即将分离的临界点。我说接下来我还感觉眼前红一阵黑一阵的,剩下的就完全没有印象了。

黄婆婆说,就是那红黑相间,正是我们在不断朝下走,黑色的部分是每进入一个更深的地方的时候,中间的隔层。我问黄婆婆,那那些红色的又是什么。黄婆婆说,那些,就是火焰。火里有很多人,在接受无穷尽的折磨。黄婆婆说得淡淡的,但是在我听来,却那么毛骨悚然,由于这个片断我是能记住的,我只不过是没睁眼罢了,所以当她这么一描述,一个画面就立刻出现在我的眼前,加上我听见的那些奇怪的声音,或哭喊,或惨叫,都在向我表达一个感觉,那就是可怕。

黄婆婆说,所有人的元神都在最底层,胡宗仁和我的八字她都是知道的,所以不用跟那些小鬼问路,也能够很快就找到。但是找到胡宗仁的元神的时候,却发现他的元神四周,已经布满了丝状的藤蔓,只剩下了一个脑袋。等到脑袋都被掩埋了,胡宗仁就算是神仙都救不回来。在元神的周围,有一个没穿裤子的小孩子,看上去白白胖胖的,但是却长了一张极其狰狞的脸,有宽大得超过想象的嘴巴,嘴巴里却细细的布满了数不清的牙齿。对于阴人我了解很少,所以当黄婆婆这么描绘的时候,我自然而然地把它和我以往遇到过的那些鬼魂的形象串联在一起,但是黄婆婆告诉我,阴人的样子更加可怕,鬼魂或许只是阴森诡异,但是阴人就等于是已经在地狱里的人,地狱里原本都是些有罪之人,这些阴人,则是这群有罪的人当中最坏的,攻击性最强的。

我听得惊心动魄,即便我知道我们最终是平安回来了,我还是忍不住猛眨了几下眼睛,生怕自己此刻也是在做梦。黄婆婆说,那个阴人老远就看见我们俩了,一直呲牙咧嘴的不让我们靠近,而且它还闻出来你是一个生人。我说这里的生人应当怎么理解?黄婆婆跟我解释说,就是肉身还活着,但是灵魂却来到了鬼魂的地方,而且是最底下的一层。我不解的问,可那有什么区别吗?黄婆婆说,区别大了,到了最底下的人,若非是既有的元神,就是必然死定了的人。我们俩走到那个地方,原本是应该死定了,但是我是走了无数次了,你却是头一遭。你表现得很生疏,一下子就被那个家伙给认出来了。

我问黄婆婆,那接下来发生什么了?黄婆婆喝了一口水以后对我说,接下来啊,那个小孩就朝着我们俩扑了过来。

第五章 阴人

黄婆婆说得轻描淡写,我却听得一身鸡皮疙瘩横着冒。我问黄婆婆,那…我把它收拾吗?黄婆婆说,你这不是废话吗?没收拾的话,咱们俩还能好好站在这儿吗?我又追问,那我是怎么收拾它的?

黄婆婆说,这事还得从头说起。我看你这孩子平时还算是比较胆小,起码是喜欢动歪脑筋,耍小聪明,但是当你跟我刚刚走到最底层的时候,你却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你变得非常暴躁,甚至还一度不受我的控制。我听她这么说,一头雾水,我有时候冲动起来是容易干出一些出格的事来,但是也没到不受控制的地步吧?难道说那才是我的本性吗?

黄婆婆说,刚一着地,我就叫你把眼睛睁开,你睁开眼以后完全没有被周围这种和我们的世界不同的环境所吓到,而是好像压根不在意似的,一直在催促着我快点找到胡宗仁的元神。我提醒你不要激动,因为我知道第一次走阴的人,通常都会比较容易激动,但你的表现却真的出乎我的意料。黄婆婆接着说,在路上弯弯拐拐,我曾跟你指,你自己的元神在那边的方向,你爷爷的元神又在哪里哪里,你根本不在意,而是对周围那些不同程度依附在各种元神上的阴人们,表露出一种敌意。

黄婆婆告诉我,虽然你这孩子本性不坏,但是毕竟这么多年都和这些东西打交道,即便你一直希望心向光明,但是你的内心已经被很多肮脏残酷的现实给占据了,嘴里脑子里想着要相信这个世界上终归是有美好的存在,但是对于那些现实的东西,你却是选择了过目不忘,即便是嘴上不提心里不想,它们曾经在你的生活中存在过,连麻雀飞过都还留个影子,你太过于无法释怀了。黄婆婆这么一说,我还觉得我真有这么点意思,有时候处理了一个案子,尽管结局是按照我起初的预想,顺利的送走或是打散,甚至还安抚好了家属,给了他们一个圆满的结局,但是在这期间,我的确见证了无数人间的丑恶。

举个例子来说,曾经有一次我处理一个中年去世的男人的案子。男人是独居,有个孩子,老婆离婚很久了,也多年不曾联系,但是在处理途中前妻却突然出现,打闹要分得遗产,理由是当初的房子是他们俩一起办到名下的。虽然最后我用了一些法子让这个女人不再纠缠,但是我事后也在想,这个女人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她想要得到她的利益这是无可厚非的,但是每当在遇到这些冰冷的法律条例和原本应该温热的人情世故之间,我总是会很愤青地把道德的天平倾向于弱势的一方,而选择性的躲避了一些除去人伦之外的逻辑顺序。于是多年以来,不得不说我的内心填充了不少阴暗,即便我在全部人的面前表现得身心健康,但也永远无法否认我在心底因为我自己愤怒的情绪,而增加了许多负面的能量。

于是我对黄婆婆苦笑着说,虽然我不知道当时为什么我会如此,但是你说得的确没错。我虽然还没满30岁,但是我恐怕经历了许多30岁的人一辈子不曾想过的经历,社会的残酷人与人之间那些微妙错综的关系,一次次在撞击我的底线,能当场爆发的,我往往都会现场爆发了,例如那次在医院停尸房暴打死者儿子,就属于在我的底线内,忍无可忍。人们都说,当眼睛在黑暗里呆久了,任何一点微弱的阳光也会显得极为刺眼,而我想说的是,像我们这种游走在道德和生死边缘的人,身上已经都挨了二三十刀了,难道我们还会在乎多挨一个巴掌吗。

黄婆婆说,我让你跟着我走,你偏不这么做,那些阴人有的是报恩有的是报仇,你也不问青红皂白,就去招惹人家,我怕你闯祸,毕竟作为你而言,你是不该跟着我走这次阴的,如果被阎罗察觉,咱们俩都别想回来了。我使劲想要让你跟在我身后别乱跑,但过不了多久你就又冲了出去,根本不听话。我苦笑着说,既然这么不听话,那你为什么还说我表现的很好呢。黄婆婆也笑了,她告诉我说,那是因为在后来,发现我即将控制不住了,于是对着我念了一段清心咒。她说,我听了咒之后,突然就安静沉稳了,这说明我是有佛缘的人。有没有佛缘我自己是不知道,不过当一个人非常暴躁的时候,最需要的是边上有一个长辈来开导指引,而不是强行控制,这一点黄婆婆做得很好,看来我也只吃这一套。

黄婆婆说,后来就比较容易了,我们一路寻找,找到了胡宗仁的元神,但是当那个小鬼阴人朝着我们扑过来的时候,你却没有阻挡,而是顶住任由它来攻击你。我吃惊的问?不会吧,这可不是我的个性啊,我一般遇到这种主动出击的,都是先打了再说啊,除非我是胸有成竹拿下它。最后一句是我在撒谎了,因为无论我多么胸有成竹,我也清楚生死有别的道理。对于那些孤魂野鬼,论实力我丝毫不会畏惧,但是我还是会躲躲闪闪,因为我真正害怕的,并不是这些死掉的人,更加不是鬼魂,我是害怕死亡的感觉,害怕那种死后无声无息的安静。黄婆婆接着说,那个小鬼咬得你身上遍体鳞伤,你却还是不还手,把我急坏了,想要来帮忙,但是我知道我根本不是这个阴人的对手,只能在边上大声喊你,想把你喊清醒,别你的魂魄都被咬没了,你也永远回不来了。

黄婆婆接着说,可是当我喊得很大声的时候,那个阴人就开始想要攻击我了,我不知道当时你是失去意识了还是怎样,正当它要冲到我身边的时候,你却突然一下子抓住了这个阴人,一边抡起你的无字决砸它,一边大声说着一些胡话。我问黄婆婆,我还会说胡话?我说什么了?黄婆婆说,你一边打一边说,现在我知道你到底有多猛了,你害死了胡宗仁,还想害死我,你还嫩了点。黄婆婆说,当时她自己也觉得很奇怪,虽然胡宗仁现在躺在床上和死人没有太大区别,但是毕竟身体还是活着的,为什么你会说胡宗仁被害死了呢?后来我才明白,你既然肯舍身犯险替胡宗仁走阴找回元神,想必对于你来说他是个非常重要的朋友,你这孩子对朋友一向是掏心掏肺,要不然,咱们相差了这么几十岁,也不会在非亲非故下,做了这么多年的至交了。

黄婆婆的一番话说得我很是惭愧,因为我觉得有些东西,如果说出来,就听着不是个滋味了。司徒在边上听了黄婆婆的一番话,也看着我赞许地点头。眼前的两位都是我的老前辈,但是我们却常常相处得好像朋友一般,对我来说非常难得,对于他们来说,想必也是如此。

黄婆婆说,但是当时你完全玩命的打那个阴人,那个阴人被你打得哇哇大叫,手脚在你身上乱抓乱蹬,无字决打鬼你我都知道其厉害程度,但是那个阴人硬生生的吃了你几十下无字决,你过往遇到的鬼魂中,没有这么猛的吧?我想了想,还当真没有,除了一年前缠着我的那个红衣女鬼之外,毕竟那是我心目中的鬼王,无法超越。黄婆婆接着说,那个小阴人被你连砸了几十下后,一开始还在挣扎,到后边就已经开始哇哇大叫着想要逃走了,但是你却一直抓着不放手,打到最后阴人的身上都已经开始出现半透明的状态了,我知道如果你再打下去的话,不但灭了这个阴人,甚至连胡宗仁的元神都一块给打没了。于是我提醒了,别把它给打灭了,因为它还控制着胡宗仁的元神。

黄婆婆说,这很容易区分,胡宗仁的突然到底就是这个阴人所致,这意味着在一场争斗中,胡宗仁是输掉了。而且我多年走阴,对于阴人的样子基本能够看出其手段是什么,例如这个阴人,嘴巴大,牙齿多,它就是会吃掉元神吞噬灵魂的,所以当时看你打得那么凶狠,我就告诉你,胡宗仁的元神说不定是被这个阴人给吃掉了。

黄婆婆顿了顿,然后微微叹气说,接下来的部分,我到现在也不敢相信是你干出来的事。因为你在听到我这么说以后,虽然停止了手上砸打的动作,但是却伸出两手,狠狠的撑着那个阴人的嘴巴,生生把它给撕扯开了,胡宗仁的元神就在这个阴人的嘴里,我看到胡宗仁的元神后,就立刻从你手里接了过来,然后放到胡宗仁元神的身上,看着那些藤蔓慢慢萎缩消失,再回头看你的时候,你又开始了一下一下用无字决打砸的动作,直到那个阴人被你打得魂飞魄散,你也打得满手是血。

听她说到这里,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手,别说还真有些隐隐作痛。若非是黄婆婆这样的老人亲口说出,我是说什么都不会相信这是我能干的出来的事。黄婆婆站起身来说,阿弥陀佛,阴人本是魂魄,遭受罪责,再遇到一次魂飞魄散,永不超生啊。

我也跟着站起来,却沉默不语。

第六章 苏醒

黄婆婆看我沉默了,心想可能是我觉得自己做错事了,于是她跟我说,这虽是罪障,但是你的动机却是为了救人,阴人的动机却是在害人,你没有做错什么。黄婆婆叹息说,像你们这种人,本来就是在无私地维持着天地间一方寸土的阴阳平衡,既然好好说没办法,使用蛮力也是迫不得已。牧羊人如果要保护自己的羊群,必要的时候也要拿起猎枪赶走野狼才行。

黄婆婆虽然这么说,但是却没能够减轻我心中的负罪感。因为我知道黄婆婆是善待万物众生的,鬼也是众生之一。所以无论基于什么样的立场,如此残暴的让一个亡人魂飞魄散,这无论如何都不是她愿意看到的事情。而且自从听了黄婆婆的一番话以后,我开始觉得原来我的骨子里竟然如此凶狠残暴,虽然始料未及,但是我越来越开始觉得,这会不会才是真正的我。

尽管这个疑问从那时候开始在我脑子里存在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我始终没有办法去证明。因为我也的确没有勇气再跟黄婆婆走阴一次,且不论就算再走一次我会不会更加深刻的认识自己,而是我到后来逐渐发现,即便我的本性真的如此,那我也是在做我认为正确的事,做人只要无愧于自己,也就无愧于天地了。管他是是非非,数十年后,我也早晚要跟着去我的元神那儿报到的。

黄婆婆接着说,再到后来,既然救出了胡宗仁的元神,我们也就没有逗留的必要了,于是开始往回走,还好你还记得我曾经提醒你,紧跟着我,朝着上坡走。你再打灭了那个阴人之后,才开始对周遭的环境注意起来,从我们开始往回走的时候算起,每爬上一个阶层,你就渐渐开始好像崩溃了一样,也许是看到周围的惨状,已经无法让你接受了吧。我沉默不语,黄婆婆接着说,这其实很正常,我第一次看到这些的时候,我崩溃得比你还厉害呢。我问黄婆婆,到底是什么样的,你能不能具体的给我形容一下?黄婆婆欲言又止,然后微笑着摇摇头,对我说,孩子,你的心里已经装了很多不该装的东西,这些你还是不要知道了。

所以我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到底那天我看到些什么,为什么会如此崩溃,不过黄婆婆跟我结束说,当我们好不容易爬到最顶上的一层的时候,我已经跪倒在地,泣不成声。于是黄婆婆告诉我说,如果不赶紧回去的话,等茶的效力过了,咱们可就回不去了,这么连哄带骗的,才把我带了回来。等于说我们从开始到结束,大部分的时间其实是在路上跋涉,黄婆婆照顾了我一路,我却在最关键的时候在这样一个老人的面前,展露出我性格当中最残暴的一部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遗憾,好在黄婆婆也不是外人,为了掩饰我痛哭的尴尬,我立刻转移话题问黄婆婆,那茶还能有效力啊,这么神奇。黄婆婆说是啊,每次走阴之前自己都会喝这个,这个能够帮助人安静下来,沉淀下来。我问她茶水里都是些什么成分啊回家我也泡点来喝。黄婆婆却笑着说,你不会喝的,这个水本是无根水,本来就不容易收集,我这一辈子,也就陆陆续续收集了这么一大瓶子。加上这个水是大悲水,本身发力强,里看到那些星星点点的粉末,是鸦片的种子,现在鸦片不好找,也属于被禁止的东西,这东西会上瘾,你还是别喝的好。

我没有告诉黄婆婆我其实只是为了转移话题而已,而她也忘了,同样的话她多年前就已经跟我说过了。

司徒问黄婆婆,那现在胡宗仁的情况会是什么样?黄婆婆说,释放了元神,也就算是归位了,不过胡宗仁的灵魂最早是不见了,只能让他自己找到回去的路,这孩子莽撞虽然莽撞,本领却也扎实,如果不出意外,他醒过来也是早晚的事了。黄婆婆说完,原本站着,又坐下了,看样子是累坏了。既然事情得以解决,这无疑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大喜讯。司徒也察觉到黄婆婆已经非常疲惫了,于是就对我说,那咱们这就回去吧,时候也不早了,咱们亲自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大家。我说打个电话不就完了吗?司徒却微笑着摇摇头说,还是由你来亲口说比较好,婆婆累了,让她早点歇了吧。

黄婆婆却再一次挥挥手,然后站起来对我说,你别急着走,跟我来,来跟菩萨上柱香,告诉菩萨你做了些什么,得到些什么。于是我像一个犯错的小孩,规规矩矩在菩萨面前跪下,诚心悔过,即便我本身并不信奉佛教,但是自打这一遭,我的那些零星破碎的记忆片段,被黄婆婆的一番口述而逐渐变得丰满完整,不得不承认,这是我最深刻也最贴切地一次见识到了佛家那非同寻常强大的精神力量。

辞别黄婆婆之前我没有忘记再三感谢她,她送我们到门口就不再送了。我只是在上了司徒的车以后,才从后视镜里看到了黄婆婆那瘦小的身影。来的时候是我开车,因为我才知道路怎么走,回去的时候却换了司徒开车,因为我也同样非常疲惫了。回到宾馆,已经是下午接近三点多,我看到先前我买的那些方便面已经都被这群疯子给扫荡光了,要知道我和司徒还没吃饭呢!看见我们回去了,原本一片死寂的房间里突然变得热闹许多,大家都凑到我和司徒的身边,用关切的语气和眼神问我们,事情怎么样了,成功了吗?我原本也想非常炫酷的甩一甩我那飘逸的长发,然后潇洒地比出一个V字形的胜利手势,或者咧咧嘴眨眨眼一副狡黠的模样来轻描淡写的告诉大家其实我们搞定了,但是这些我一路上都在准备的姿态,在看到大家的眼神后,却变成了一次轻轻的点头,和一句淡淡的我们成功了。

一时间,房间里欢呼雀跃,当然,最雀跃的当属铁松子师傅。彩姐搂着我的脖子在我耳边说,成功了怎么不打个电话来呀,你知不知道我们都好担心呀。我拍着她的背说别担心,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有黄婆婆和司徒在边上,你还担心什么呀。彩姐微笑不语。付韵妮并未露出那种我预料中的激动,而是坐回到胡宗仁的床边,握着胡宗仁的手放在自己的嘴边,看着胡宗仁,看着看着,就哭了起来。我是指,喜悦和悲伤交集,一种难以形容情绪的哭泣。

胡宗仁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慢慢醒过来,这期间不但让我多缴了一次房间的续费,他还无耻地拉了一泡屎和无数泡尿在床上。我真纳闷这家伙的是不是个外星生物,为什么光是输液维持营养都能拉出这么臭的屎来。好在这期间,付韵妮寸步不离,否则要我来收拾替他的屎尿,我会趁机给他涂点牙膏或者风油精在上边的。

这两天时间,大家也都轻松了不少,彩姐没有回家,而是和我暂时住在了司徒家里。虽然她曾提议要和付韵妮轮流照顾胡宗仁,毕竟付韵妮也需要休息。但是付韵妮却拒绝了,于是我们只能趁着白天的时候来看看,来帮帮忙,付韵妮也能趁着那么点短暂的时间稍微休息一下。

胡宗仁醒来以后,吵着要喝水。然后开始问我们自己为什么身上这么大股子屎味,是不是我们谁故意在他身上拉屎了。我告诉他那是你自己的气味,你最好先熟悉一下,培养下感情,从此以后这个床就是你的地盘了,没人跟你争。我问胡宗仁记不记得发生过什么,胡宗仁却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记忆完全断片了,只记得自己拿起了那个纯铜的骨朵,接下来的意识,就是自己醒过来的时候了。他甚至告诉我们,这期间虽然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但是在他自己感觉来看,却好像只有一秒那么短暂一般。我也感叹,因为我们俩都在这么点时间里,做了一个我们之前都从未想过的梦,也再也想不起来的梦。

我没有去追问胡宗仁是怎么醒过来的,因为我知道胡宗仁的灵魂肯定是想办法找到自己的身体,而在重回身体后,却会和我一样失忆。而此刻我却开始关注起那个铜制的骨朵。骨朵本是兵器,兵器就是用来攻击的,而我们都知道纯铜的东西恰好是能够对鬼魂造成较大伤害的,所以当初铸造这么一个东西,想必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从锁链来看,必然有一支同样是纯铜的判官笔,但是那只笔现在在哪里,两者合到一起以后,又会发生些什么,我们却完全不知道。在从黄婆婆那儿回来的时候,我曾拜托司徒用他那大得出奇的人脉,打听一下这对兵器的来历,但是截至当下,却没有得到丝毫讯息。

胡宗仁恢复很快,就好像是一个人睡了很久后有点软绵绵一样。于是当他能够自由行动的时候,已经又过了一天。这一天我们退了房,用被子盖住了胡宗仁那沾了屎的床,接着头也不回的逃到了司徒家里。因为司徒约了吃饭,顺便大家谈论下接下来的对策。

是啊,第二十三个案子已经完结这么几天,第二十四个案子呢?为什么迟迟没有人找来呢?只有两个原因,要么那个小阴人就是他们刻意安排的,要么就是他们知道我们已经拿到了这把纯铜骨朵。

胡宗仁在听完我把这几天的事情都交代了一次后,摩拳擦掌的说,他们不找咱们,咱们就去找他们,玩了老胡几个月,老胡要开始反攻了!

第七章 婚礼

到了司徒家里,胡宗仁虽然身体没有大碍,但是我问他,他说还是觉得有点虚,总之就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于是彩姐和付韵妮去了厨房帮着铁松子师傅准备饭菜,我和司徒则是坐在客厅陪着胡宗仁一起说话,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做。

胡宗仁手里始终拿着自己的手机,他告诉我们他一直在等那个轩辕会的人打电话来。我问他为什么不自己打过去?胡宗仁却摇摇头说,我不打,我就等着他们来找我。胡宗仁算是一个倔强的人,在赌气的时候,肯定是谁劝都没用的。所以我和司徒也都不劝他了,尽管我觉得主动打电话过去,也的确不是什么好主意。司徒让胡宗仁把自己的手腕给我看看,胡宗仁撩起自己的袖子,把他的手臂露了出来。先前的那个黑手印已经几乎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了非常淡的一个印记,胡宗仁说,这个印记昨天还没这么淡,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就发现几乎快看不见了,估计明天就会完全消失。司徒点点头,我们都知道如果把一个鬼魂或是阴人打得魂飞魄散的话,要让它完全消亡,也是需要一个过程的。从我去了黄婆婆那儿回来,司徒就对我跟着走阴这件事只字不提。也许是因为他心里明白即便是问我,我也说不清楚。毕竟我的记忆在那几个小时的时间里,算是中断了。而且我也不愿意去提起黄婆婆说的我打散一个阴人的事情。

通常我说的打散,是用一些特定的,比较生猛的手法,驱赶鬼魂,使其无力对抗,最终消磨殆尽。这当中往往伴随着一些咒法和特定的姿势。所以我师傅早年常跟我说,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也不要打散任何一个鬼魂,因为它们已然是鬼,事到如今,除了这点形态和能量之外,它们也没有任何可以失去的东西了。既然我们选择了同情活人,为什么不愿意把这份同情一样用在那些鬼魂的身上。我记得我曾一度反驳过师傅的这个态度,我觉得我们行道过程中,立场始终是人,所以我们没有理由去同情一些非人的东西。为了这件事师傅并没有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而是那整整一个礼拜罚我抄书,直到我最终明白众生平等的道理。而对于这次走阴时候在胡宗仁元神边上的那个阴人,虽然我此刻依旧无法完全相信那些事情是我做的,但是从黄婆婆的口中不难看出,我当时没有丝毫怜悯,也没有用到任何咒法,只是一味的好像杀人一般,硬生生用暴力将它打得魂飞魄散。说实话,我很后悔,但却为时已晚。

司徒显然是知道我不愿意提起这件事的,所以他甚至连问都不曾问过。我深信司徒这一生当中,也犯下过跟我一样的错,感同身受吧,尽管他也从未说过。

司徒问胡宗仁,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胡宗仁说,我就等那家伙的电话,如果他不打来,我就能拖一天是一天了。我问胡宗仁为什么要拖下去,胡宗仁说,因为我不能再让那个傻女人担心了,否则成天念叨我,我都快烦死了。说完他眼神看着厨房的方向,表情却满是愧疚。我突然醒悟到,这已经是年底了,过不了几天,就会是2011年的新年,胡宗仁结婚的日子,就是在那几天。

果然胡宗仁说,再过几天我们就要结婚了,在那之前,我还是安安稳稳的过吧。有什么恩怨,等过了那个时候再说。接着胡宗仁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和嘴唇,这两个地方,都因为先前打架的关系,而有些伤口。他笑着说,我总不能这副尊容出现在那么多宾客面前吧。

那一天,我们也没干些别的事,而是针对这个骨朵的问题又研究了一下,发现没有结果。我和司徒都算是身外人,即便我是主动要求身在其中,司徒总归是毫不相干的人,所以我们觉得这把纯铜的骨朵,还是暂时放在司徒这里保管为好。但司徒也告诉我们,这东西毕竟是白莲教的圣器,自己受之无礼,所以只是暂时代为保管,等恩怨了解,这个东西还是会交还给我和胡宗仁。我说这也不是咱们的东西啊,你还给我们干什么,我们又不会用这玩意。司徒却摇摇头说,到时候,是溶了还是埋了,就让你们自己决定吧。

我明白司徒的意思,于是也就不继续说了。当天晚上在司徒家享用了美好的一餐后,我们就各自回家,休息几天。

胡宗仁的婚礼,不洋不土的,说是西式的,因为付韵妮当天还是穿上了美丽的婚纱,并且婚纱还是彩姐帮忙选的,而且彩姐成了他的伴娘。我自然是伴郎了,但是胡宗仁却要求我不能穿得过帅,否则会抢了他新郎官的风头。这家伙穿着小礼服,却搭配了一条牛仔裤和一双布鞋。而且这还是他自己擅自串改的,因为在头一晚酒店的彩排的时候,胡宗仁还穿得挺正式的。为此胡宗仁的解释是,必须要出人意料一点,这样才能给到场的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因为来的不少宾客,都算是付强以前帮会里的人,付强远在千里之外,并未来出席自己女儿的婚礼,而作为我们来说,也非常理解,毕竟付强继续求他的道去了,算是一个出家人了。所以那天在座的不少刹无道的人,尽管在早前与我和胡宗仁结怨,此刻却在一边鼓掌道贺,成了付韵妮的娘家人。付韵妮算是一个比较命苦的姑娘,首先是身世并不好,起码比我们几个人都差,嫁给胡宗仁,也算是自己给自己找一个依托吧。胡宗仁的婚礼除了他偶尔说的那些蠢话,和时不时装疯卖傻,也算是平平淡淡的。黄婆婆作为长辈,接受了付韵妮和胡宗仁的敬茶,司徒和铁松子包了一个非常厚实的红包,而我却觉得送钱很俗,但是不送更俗。于是我托朋友铸了一个黄金的小玩意代替礼金送给了胡宗仁,至于里头是什么,我想他一看就懂。

那天我喝醉了,下午打麻将的时候因为晕乎乎的关系,输得一塌糊涂。和我同桌的几位,恰好就是刹无道的师傅们。这样也好,也算是为当初那事儿报仇了。晚饭后我就没什么记忆了,我只记得第二天早上我发现胡宗仁和付韵妮占据了我和彩姐的床,而我们却可怜巴巴的在客房里睡了一晚,当我问起昨晚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彩姐说你们俩喝醉了,一个睡在人家的舞台上,一个睡在人家的饭桌上,付韵妮也差不多大了,没办法,就只能把你们弄回家来了。我说你一个人把我们三个人弄回来啊,你可真够厉害的,彩姐没回答,只是非常调皮的吐舌头笑了笑。我知道那一晚胡宗仁的婚礼让我们这群经历了很多的人感慨万千,也深知如今的安稳是得来不易的。从她的眼神里,我知道,她从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在期盼着我们自己的婚礼了。

胡宗仁一直睡到差不多中午,才从我那柔软顺滑的鹅绒床单上醒来。虽然他发出了和我一样的疑问,但这个神经大条的人很快就忽略了作为新婚夫妻,头一晚却睡在朋友家这种挺混账的事儿。我和胡宗仁都算宿醉了,于是当天迷迷糊糊的吃饭,打电子游戏,然后晚上送他们俩出门打车回家。

值得一提的是,胡宗仁和付韵妮当晚回到自己家以后,付韵妮给彩姐打了电话,痛骂胡宗仁是个畜生。彩姐问为什么的时候,付韵妮才说,这婚礼都办了,他们俩才发现还没去领证。

三天之后,我和彩姐应约去了胡宗仁家里吃饭。胡宗仁告诉了我他的计划,决定要在重庆买房安顿下来,不过在那之前,应该把手上的恩恩怨怨都了清了。所以他告诉我,在这顿饭以后,咱们就要继续办事了。我问他,是轩辕会的人终于打电话来了吗?胡宗仁说没有,不过该轮到咱们主动出击了。胡宗仁说得慷慨激昂,我大概是受了他的影响,于是也就答应了他。对于这件事,彩姐和付韵妮都给予了我们最大的理解。也许是因为她们知道无法阻拦,于是只是在反复叮嘱我们,一定要注意安全。

胡宗仁告诉我,这些天时间里,他找到了那四个白莲教的家伙活动的踪迹,他们一直在距离佛图关不远的大坪附近,住在一家小旅馆里,那天晚上被我和胡宗仁暴打以后,也依旧住在那里。也许是还在继续寻找那把纯铜骨朵的踪迹。胡宗仁告诉我,这是咱们发起反攻的唯一一次机会,错过了,也许今后又会变得非常被动。咱们明天就动身,去他们的那个小旅店边上蹲点吧。

我不解的问他,你蹲点有什么用,又不知道他们的老巢在哪儿,而且你是怎么知道人家藏在哪儿的?胡宗仁笑嘻嘻的说,你还记得之前在河神庙里,我揍了那家伙一顿,然后在他身上放了个小鬼吗?

第八章 计谋

小鬼?我一愣。胡宗仁笑呵呵的说,早就告诉过你,每晚做晚课的时候,我是有办法从这个小鬼身上得到一些信息的。那些人这些天究竟干过些什么我是没法知道,但是他们呆在什么地方,这个小鬼可是能够清清楚楚的告诉我。连续在那个地方住了这么多天,想必短时间也不会换地方,现在去,正是时候。而这么多天也没离开,说明他们还在等,等一个机会找回他们想要的东西,就是那个铜骨朵。

我这才明白了,原来当初在打那一架的时候,胡宗仁却早就把这一切提前预想过了。

第二天,是个艳阳天。在寒冬的重庆,是很难遇到这样美好的天气的。也许是新年刚过去不久,隔不了多长时间,就要迎来农历的春节了。所以大街小巷里,开始出现很多节庆的气氛。和胡宗仁约好了时间,先让胡宗仁去了司徒家里,把放在他那儿的铜骨朵带了出来,然后我们俩碰头,一块儿去了一趟江边,手里拧着骨朵,背景是滔滔江水,一副我们就要把骨朵丢到江里的样子。接着我们就开车去了大坪,在路过佛图关的时候,我们还特别上去,到观景台去望了一眼。发现先前被我们挖的那个坑依旧还在,当天晚上那几个家伙是怎么躲过并且顺利从派出所出来的我们虽然不知道,但是既然那个坑还在,没有回填,就说明这件事还没有被除了我们之外的其他人发现。这就大大增加了白莲教的人继续寻找铜骨朵的可能性。

从佛图关到大坪,路程非常近,也就两三个公交车站的距离。大坪是重庆一个比较早成熟的区域,所以附近有不少老房子。大坪、佛图关、虎头岩三处,恰好是一个三角形的排列方式。这里有一个医学院,医学院里有一个伸出手的毛主席雕像,他的手平伸,目光凝视着远方,一副祖国花朵创造未来的感觉。但是我听说这个雕像在2008年地震的时候曾经剧烈晃动,吓坏了不少路过的学生,以为毛主席活了,在冲着他们挥手。

而这几个白莲教的人,住的旅馆,恰好就在这医学院的附近。医学院是重庆医科类大学里,最优秀的一所院校,听说有不少印度还是尼泊尔的交换生,早前吃的那顿美味的大盘鸡,也就在那附近。学校的其中几个校门,是围绕在一条小马路的边上,而这条马路除了文具店,超市,和各种各样的餐馆之外,最多的,还有不少汽车修理,汽车配件等门面。胡宗仁大厅到,这四个人住的其实并非是一个正规的旅馆,而是位于商品楼里的那种家庭式小酒店,而且是靠近马路的这一栋。所以当我们到达那儿以后,装作是要修车的顾客,把车停在了那栋楼唯一的电梯出入口的地方。也就是说,只要时间恰当,每个从这楼里下来的人,我们都能够在车里看见。

于是剩下的,就是想法子把这几个人引出来罢了。我提议让警官老冯帮忙,因为即便是这样的小酒店,也是需要到派出所备案登记的,因为派出所需要掌握老百姓的全部动静,包括开房记录。于是我很快从老冯那里得到了这家酒店的租客信息,甚至还有电话号码。这么一来一切就容易许多了。胡宗仁的电话号码说不定是被对方掌握的,于是胡宗仁就把那张我们先前在江边拍的相片,分成了两条彩信,分别发给了轩辕会的那个联络人,和白莲教的那个住客。在一根烟的时间之后,胡宗仁开始确信这条信息已经分别被这两个人看见了,于是就先打通了那个白莲教的人的电话,按了免提,关上车窗,我们在车里上演了一出好戏。

胡宗仁用很拽很得意的语气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你们看到照片了吗?我们现在就在江边,如果你不按照我的要求来做的话,我就马上把这玩意丢到江里去,你们如果心情好,就慢慢打捞吧,不过我告诉你啊,重庆的江可深了,而且我手劲还挺大的,给你们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如果觉得怪道胡宗仁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李诣凡小说全集怪道胡宗仁,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