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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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电影放映之前,我到五个电影厅串场,每场都唠叨类似的话。我说,这次我见识了电影的力量,可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如此浓重的情感注入那么多人的心里。在这个移动互联无处不在的时代,我们要有意识地少盯着手机看,我们要多出门和伙伴儿们看看电影,散场后撸串、饮酒、聊天,盯着彼此的眉眼看看。看电影的时候把手机调到飞行模式,撸串、饮酒、聊天的时候把手机调成振动,没电话进来就绝不碰手机。

所以,或当原著作者,或当编剧,或当导演,我要在之后的五年里每年弄一部电影,每年包场和伙伴儿们在线下好好聚聚。

血战古人,让世界更美好一点

二〇一五年一月二十日,朋友徐宁创业的云图正式发布。用徐宁自己的话来说,云图是基于互联网的创造力发布平台,服务于那些无处安放的灵感。我一边听徐宁讲述,一边思考我经历中和灵感相关的那些事儿。

我在三种情景中,深刻体会到灵感的到来:

第一是写诗。

在写作中,写诗是最不可控制的。如果规定一个时间、规定一个地点、规定一个题目,让人去写一首诗,多半写不出,即使写出来,多半也不是好诗。曹丕自己也是文学家,让曹植七步成诗,体现出内行的凶残。“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曹植七步写就,不知他这七步迈了多久,但至少是在一个相对短的时间内站着把诗写了,大才。给我两到三个小时,我能写一篇千字杂文。给我两到三周,我能写一篇短篇小说。给我两到三年,我能写一篇长篇小说。我号称,我是个诗人。但是,给我二十到三十年,我可能一首诗也写不出来,碰到对了的两到三个小时,我也可能写出二十到三十首诗。《冯唐诗百首》中的一小部分是在十一岁的某两到三个小时写完的,另外绝大部分是在我四十岁那一年写完的,中间这三十年,我一首诗也没写。《冯唐诗百首》出版后,间或有人说,冯老师,我过生日,给我写首诗吧。我说,我送你一个包吧,包治百病。

但是诗的灵感来临的瞬间,真是美啊!仿佛一场完全没有伤亡的地震,玻璃球一样的月亮被震脱镶嵌,落到地面被反复弹起,发出清脆的声音。仿佛一树毫无先兆的花开了,粉白的花完全不顾和叶子或者枝干的比例任性地绽放,黑蓝的鸟完全不顾花、叶子、枝干的安静任性地鸣叫。仿佛一次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恋爱。

第二是写长篇小说。

因为从来没有非常完整的几个月来完成一篇长篇小说,所以每篇长篇小说我通常都会先写条故事线。故事线一两万字,里面有核心困扰的分解构成、主要人物的性格外貌、故事的起承转合、主要章节的划分摆布,等等。然后,能挤出一天或半天,我就试图完成一章,这样,整个长篇小说不会太散。我总自我暗示,我欠老天十篇长篇小说。现在已经写了六篇,还差四篇。但是我知道,如果灵感枯竭,我会停笔。感谢长生天,迄今为止,在每次挤出的一天或半天中,我落在纸上的长篇章节总是比自己的腹稿要丰盈、比故事线勾勒的要诡异。我知道,这是灵感的泉水还在流淌的明证。

第三是做商业决策。

我在管理咨询公司被严格训练的工作方式是:以假设驱动的、以事实为依据的结构化逻辑思考。两三个月之后,当千百篇文献被读完、万千个数据被挖掘、数十个访谈被整理,好的管理咨询顾问能在脑海中出现一道闪电,刹那间照见真知灼见。十多年前做过一个血糖仪中国战略的项目,几十个日夜分析过后,结论在瞬间如水晶般简洁清澈,用庸俗的语言简洁清澈地表达就是:招二十五岁到三十五岁男性销售代表重点做三甲医院护士长的教育工作,提高患者测试频率。

灵感的泉水似乎就在心智中的某处,但是,如何让它流淌,一直流淌,越来越多地流淌呢?

第一,要积累。这似乎的确是老生常谈,但是“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和所有真正美好的事物一样,灵感也没有捷径可走,天赋好的,的确有伸手可及的几个果子可以摘,但是即使天赋再好,不支梯子、不爬树,也不会一直能摘到果子。具体来说,写作是阅读的儿子。想写好长篇小说,最好能读够一百篇长篇小说,最好能熟读之中的二十篇。想写好诗歌,最好能熟读《诗经》《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最好能背一二百首。积累越多,心智中那池水就越大,一块石头扔进来,溅起的涟漪就越大,产生灵感的概率就越高。

第二,要动手。万事开头难,尤其是找虚无缥缈的灵感。仿佛在现代化仪器全无的条件下挖矿,别想太多,凭直觉、常识和经验找个角度,先开始挖,坚持一阵,就有机会挖到矿藏,不能保证百分之百成功,但是至少比不动手挖的成功机会要大很多。写作的第一秘诀是尽快开头;第二秘诀是建立屁股和椅子的友谊;第三秘诀是必须结尾。

第三,要碰撞。多看看今人和古人用同样的材质或者完全不同的材质如何表述你现在正要表述的这个困扰或者美好,多和其他从事类似创造活动的人聊聊创造活动中的狂喜或者沮丧,吃牛肉不会变成牛,只会让心智更强壮,在灵感领域,一加一往往远远大于二。在写长篇小说的时候找几本风格有借鉴作用的长篇小说在手边,每次写之前翻翻,每次写得不顺的时候翻翻,起兴,仿佛房事前浏览几部东瀛AV。

第四,要饮酒。饮酒到微醺,脸红脖子粗,脚下多了一截弹簧,整个人一蹦一跳的,似乎手不抓牢栏杆,身体就随着灵魂飞离地面。如果灵感是湖,酒精就是流向湖的隐秘河道。如果灵感是矿,酒精就是某种强力钻头。

往小里说,灵感至少让个体超越自己,创造出自己原来似乎没有的美好。往大里说,灵感让人类超越现存,创造出自然界原来没有的美好。个体在特定的领域里不停地超越自己、超越活人、超越古人,在这个领域开宗立派。多个个体在多个领域里做到超越古人,我们就有了一个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美妙新世界。

愿长生天保佑,我和灵感常常遇见。

佛界易入,魔界难入

像我们这样正常的、严谨的、遵纪守法的、不过早失身的、有人生目标的、随时收拾周围的、常做战略检讨的、照顾好其他人的、顺从四季轮回的、每天查看皇历农历天气预报的、不违背医嘱和父母师长的、敬畏星空和道德律的人,午夜梦回时,一声长叹,似乎我们已经在成佛的路上走了很久,似乎我们又总觉得活得真是累啊。

更贱的是,似乎我们在这种累身和累心的状态中汲取力量和快感:我们每天都在进步,我们得到越来越多的赞扬和奖励,我们感觉自己越来越强大。

其实,我们正在一天一天、一点一点把自己变成一个正在小火不停加热的没有出气阀的高压锅。在我们成佛之前,这个高压锅有可能会爆,会飞上天。

首先,人的基因给人无数桎梏,相互制衡、纠缠、羁绊。真正能挣脱这些桎梏,获得身心灵大和谐的概率无限趋近于零。简单地说,佛成佛之后,一切学佛的人都是成不了佛的。我亲身经历过那个大将军和玉杯的公案故事。我拿了放大镜在灯下看一个西汉的玉剑璏,一端平面阴刻饕餮纹,另一端高浮雕螭龙纹。一个手滑,玉剑璏跌下。我下意识地等待那玉碎的一阵响动,没有,地板上竟然有一沓报纸;我下意识地捡起,拿放大镜看有否裂痕,没有。但是,我的手一直在抖,冷汗一直在颈后流淌。按照公案里大将军的领悟,我应该立刻找个坚硬的地板摔碎这个玉剑璏,摆脱人性的桎梏,但我还是很仔细地把它包好,心里很庆幸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破损。

其次,没有出气阀的蒸汽锅会爆掉。就算地球,也会有火山爆发。就算四季,也会有一两天风狂雨骤。人没有地球结实,没有分明的四季,如果没有阀,人会生癌、心梗、脑出血、患免疫系统疾病。概率告诉我们,成圣的时代早已过去,所以我们这种俗汉类似高压锅,再修行也不会生出翅膀飞上天变成神仙,如果没有出气阀,我们只能自己引爆自己,完成最后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飞行。在我漫长的成长过程中,我长久地担心我老妈会不会因为欲望太多、太强烈而爆掉,然而并没有。六十岁之前,她发泄的方式是饮酒,然后唱歌。六十岁之后,不敢喝酒了,她发泄的方式是骂街,然后唱歌。她现在八十岁了,气血比我们这几个孩子都旺很多。

再次,想装个出气阀比我们想象的难得多。习惯性做好学生的人,以为做个坏学生就像坐个滑梯顺坡儿下驴一样容易,多数人尝试又尝试会发现,一个好学生做一个坏学生比一个好学生一直做一个好学生要难多了。我老哥在我小时候是混街头的,他天生眼神儿睥睨震慑,在我小时候闷头读圣贤书的时候,他总是号称罩着我。有好几次,我老哥把我从书桌旁拎起来,领到某个二逼面前,眼神儿盯着那个二逼,问我“你想不想抽他”,我实在想不出要抽他的理由,我老哥长叹一声,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然后就放那个二逼走了。

我尽管五音缺三,但是喝高了到了卡拉OK在麦霸中间也想唱一下找一下存在感。我只会唱三首歌,一首是陈升的《北京一夜》,反正我唱京剧,非北京土著也听不太明白;另一首是宋冬野的《万物生长》,反正我作的歌词,我唱错了也没人纠正;还有一首是左小祖咒的《野合万事兴》,反正我毫无音准,这首歌似乎也不需要音准,没人知道我是唱对了还是错了。我把我唱这三首歌的经验告诉左小祖咒的时候,他已经喝多了,严肃地对我说:“不是这样的。我一听就能听出来。你五音缺三唱不对我的歌,你要五音缺五个才行,而且每个音缺半个音才行。”然后他由此说开去,说个不停。他说,一些貌似容易的事儿其实是实在的创新,其实非常难,比如“为无名山增高一米”那个行为艺术,最初版本是十个裸体的人,按照3、2、2、2、1的个数叠成五层,他是十个裸人中的一个,后来,他做了一个猪版的“为无名山增高一米”,很多人都说他缺乏新意。“可是,你知道把十头猪弄到山上,让它们叠成五层有多难吗?比十个裸人难太多了!”

落到毛笔字也一样,我在四十五岁的“高龄”开始临《礼器碑》,有个老弟在旁边说:“看看就得了,不要临。字写得漂亮的人太多了,万一你写得漂亮了,再写丑就太难了,你就不是你了,老天给你手上的那一丁丁点独特的东西都没了。”我开始不信,找了两个写字有幼功的朋友试试写丑,两个人都失败了,还都是写得和字帖一样。我渐渐意识到,学坏、走调、写丑,其实和女生自拍不用修图软件、出门不化妆一样艰难。

佛界易入,魔界难入。佛界和魔界都入入,人更知道什么是佛、什么是魔,人更容易平衡一点儿,在世上能走得更远点儿。在一周里,从周一到周六,走走佛界,周日睡个懒觉儿,走走魔界。一年里,日常走走佛界,假期买机票就走,走走魔界。

天用云作字

长期以来,对于我来说,写毛笔字这件事一直不算个事儿,从来没占过我的大脑内存,没上过我的心,直到我参加了平生第一次书画展。

我几乎忘了最初是如何学习写字的了。老哥提醒我,上小学前是抄《人民日报》,抄《人民日报》上的“毛主席语录”,练的是“人民日报体”。他自己也是这么练的,练得比我好多了,字写小点,用的纸黄点,写出来和“人民日报”一模一样。从小学一年级到三年级,学校提倡培养一些业余爱好,比如毛笔字。临帖有两个选择,可以学柳公权,可以学颜真卿,我选了颜真卿。我小时候特别瘦,我很想变胖点儿,尽管柳公权的字似乎更好看,每个字都似乎有掐腰,旗袍似的,但是颜真卿的字壮硕,我想,没准儿临着临着,字如其人,人如其字,我就写成了一个肉乎乎的胖子。

临了三年颜体之后,我并没变成个胖子,也就没了坚持再临下去的动力。我想多点时间读杂书,硬笔带着、用着也的确比毛笔方便。在之后的接近四十年,我手边一直有一支钢笔和一个笔记本,脑子里一有些挥之不去的古怪想法,就记下来;老师要考什么,就记下来;参加工作后,开会、访谈、讨论,有要点,就记下来。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用笔记下来,用手写下来,似乎就永远是自己的了,带着那些刹那间的温度和味道,再也不可能忘记。这小四十年下来,记满字的本子也堆了半个书架,多次搬家,一本也舍不得丢。

写这些笔记时,完全无心,一点没想过:写得好看还是难看?写得有多好看?有多难看?写得怎么好看?怎么难看?写字就是为了记录,就是因为方便,就是写习惯了。大概在三十岁,我在麦肯锡工作了一段时间,有一次笔记本丢了,急出一身冷汗,比笔记本电脑丢了着急多了。很快,一个同事把笔记本还了回来,她说整个公司似乎都在用一个牌子、一样大小的笔记本,一不注意就拿错了,但是一看本子里的字迹,就知道是我的。我现在想起来,应该是在这前后,我写字形成了自己的风格,有了很强的辨识度。应该也是在这前后,开始隔三岔五有人说我写的字好看,女生居多。我想,是不是这些女生不好意思说我长得好看而只好夸我字好看?我和团队里的男生就这个问题交流了一下,男生们一致认为,我想多了。

二〇一五年年底,我第一次去日本,在东京银座晃悠,进了一家叫鸠居堂的文具店,一层挂了一块牌匾,非常实在地夸自己:笔墨纸砚皆极精良。我写毛笔字的过去像是一个隐疾被击中,在鸠居堂的二层买了大大小小五六支笔、两小块墨、一点纸,没买砚台。我住处有几方唐宋的素砚,买了有一阵了,正好拿出来用。二〇一六年一年,慢慢恢复了隔两三天写一个小时毛笔字的习惯。因为总有人要买签名书,每周总要签上百本,索性练字,签了成千上万个“冯唐”之后,对于从鸠居堂买来的毛笔特性越来越熟悉。买了一些《居延汉简》《礼器碑》《史晨碑》,也买了苏、黄、米、蔡的碑帖,看得多,临得少。中国航班准点率低得可怜,在机场等飞机心烦气躁,看不下去太深的东西,泡杯好茶,看看碑帖,整个人稍稍好一点。

二〇一七年,两个美女朋友筹办一个叫“梦笔生花”的文人书画展,据说是近年来规模最大的文人书画展,非说我写的毛笔字好看不可,坚持要求我也给两幅作品。我对我的毛笔字毫无信心,总担心在写毛笔字上我欺世盗名,再次和这两个朋友明确,她们不是觉得我长得好而是确实觉得我字写得好,秉着一个玩儿的心态,送了两幅字,一幅是四尺大字“观花止”,另一幅是半尺小字,抄了三首新诗集《不三》里的短歌。

开幕那天,和邱志杰、李敬泽、欧阳江河、张大春做了关于书法的对谈,主持人问了三个核心问题:第一,为什么写书法?第二,文人字是什么?第三,怎么写?

前辈们说得高深,从二王体系讲到“文革”写标语,从文人基因里不得不犯的写字病到美学的传承。我没系统研究和思考,只好实话实说。我写毛笔字很大程度上是为了醒酒。喝多了,又没有喝到烂醉的时候,睡不着,想干点什么。有一件事千万不要做,就是碰手机,不然会做出一些第二天早上想抽自己的事。直接躺床上又不舒服,看书眼睛又花,跑步又容易受伤,这时候写毛笔字真是特别好的解脱方式。酒气冲破神经、肌肉系统中的一些桎梏,偶尔让眼里有神、手里有鬼,写出些没喝酒时写不出来的字。

至于文人字,我的理解是:“文”,是写的内容。中文被创造、被使用了三千年,中文内容有直指人心的能量。一些词句被毛笔字单独拎出来,生动异常。有次过生日,有朋友送了我一条内裤,上面手写汉字“旧日时光曾被梨花照”,这条内裤我穿了很久。第一次去台北,开完会已经很晚了,忽然看见远远写着两个简单的毛笔大字,“酒窝”,觉得很温暖,心里一动,就过去喝了一杯。

“人”,是写字的人。字因人传,有不公平的地方。很多文人字,如果不是这些人的名声,一定不会流传得这么广,一定不会这么贵,比如苏轼,比如曾国藩,比如康有为,其实,他们用的文房古董也一样。字因人传,也有很公平的地方。这些名人写这些字的时候,带着他们自己一生的修为、见识、品行、事功、道德文章的力量,观者见字,也能或多或少地感到这些非文字本身的力量。

“字”,是字本身的笔法、结体、章法之美。至于有些笔法、结体、章法有多美,我可以举出不少例子;到底为什么就是美、就是对,我总结不出明确的规律。我能明确的是,书法不只是二王体系,如果笔法、结体、章法有明确的辨识度,写出来有人认、有人喜欢,这些书法就有明确的存在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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