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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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穆乐别了远安,只觉得上腹难受,像是气息不畅郁结成了一个硬硬的疙瘩,又往下坠,弄得他哪儿哪儿都难受,这少年尚不懂他是为了一个女孩心痛,只以为是自己病了,病得拧着眉毛,垂头丧气,失魂落魄地进了跟泥古一起栖身的破庙。

那泼皮泥古已经等他多时了,着急迎上来问他:“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你呢!”

穆乐不说话,就要往草丛里面躺。

泥古:“别偷懒了,今晚上有个大买卖。跟我走一趟!”

穆乐被泥古一把抓起来,懵懵懂懂地也不知道拒绝。

他正面临着一场杀身大祸!

两天之后,武后生辰的前夕,洛阳城下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暴雨。

一道闪电劈过,御书房的房梁塌陷一角。

大雨如注。

值班的太监们不敢怠慢,小跑着穿过檐廊奔向御书房。

前面一人是个中年太监名唤李成,乃是主管,一边低声数落着旁边的小太监:“怎么跟你说的?!早点仔细查看,早点保修,那窗子能坏吗?我告诉你,丢了什么东西,咱们可是掉了脑袋都赔不起!”

这般一直忙到天亮,太监们对照着清单在整理书籍画卷。

一个小太监上来回话:“回禀李公公,绝大部分书籍画卷都保存完好。

但有六幅晋朝书画水淹严重,需要维修。”

李成问:“哪六幅?”

小太监呈了单子给他看。

李成稍稍定神:“还好都不是主子们钟爱的画……还

有时间维修。”

小太监看看他,欲言又止,面有难色。

李成霎时紧张起来:“怎么了?”

小太监道:“公公呀,查来查去,都缺了一幅画……”

李成道:“哪一幅?”

“就是那幅……”

李成瞬间就明白了,大骇,自己快步去翻整理出来的画卷,越翻越急躁。

那幅画果然就不见了!

那幅放在铜柜子里防水防尘的画居然不见了!

李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下了一场雨就没了?……”

一众太监无比惶恐,彼此看看,寻思着,绞尽脑汁想着主意。

李成稍稍定神,沉下脸来命令众人:“你们听着,这件事情,谁也不许传出去!”

小太监都快哭了:“……公公呀,那幅画不见了,这事情可是瞒不住呀……”

李成手指发抖,指着外面:“去,去请赵澜之来!”

洛阳县衙捕头赵澜之收到消息,火速赶到宫中,跟随执事的太监直奔御书房。

李成一见是他,仿佛已然安下心来,关紧了门窗,回身走到赵澜之面前,想说些什么,忽然一下子跪下了。

赵澜之放下茶杯赶紧拦住:“公公这是干什么?有什么话请说,见面了就拜,这不是折杀我吗?”

李成被赵澜之扶起:“澜之,三日之后,天后寿诞。这次你若不救我,我恐怕真的老命难保了!”

赵澜之略略沉吟,知道事情不小:“……究竟怎么回事,公公请慢慢说来。”

李成道:“昨

日御书房被大雨侵袭,我们连夜整理画卷书籍,却发现有一幅登记在册最为重要的画不见了。”

“哪一幅?”

“澜之你觐见天后的时候一定注意过那一幅人物工笔,名唤《蕉下图》。她最钟爱的,经常浏览的那一幅?”

赵澜之略略思考,脑袋里面确实有些印象:“一男一女在芭蕉叶下看书?”

李成点头:“正是。”

“那我略有印象。”

李成转了个身,颇为艰难地:“那是天后最喜欢的一幅画,卷轴处有些磨损,我们正在修复,

待天后寿诞之日将它重新悬挂出来。

可是,可是……啊,一场大雨之后,它居然不见了呀!”

赵澜之不是不惊讶,他知道弄丢了天后的爱物那意味着多少人的灾难。

李成转身看他:“我不敢声张,没有办法,只好求助于你,澜之!

你若不肯帮忙,不仅是我,御书房这几十个太监的小命可就没了!”

赵澜之沉吟良久:“公公莫要慌张,财物丢失无非两个可能,外贼或者内盗。

大内守卫森严,不可能有人私自进出。

那么……所有涉事太监,出入人等,公公是否都调查过了?”

李成道:“事情发生之后,我立即询问搜查,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况且如果真是出了内贼,那他人在此地,也摆脱不了干系呀。”

“……公公所言极是,留在宫中的人断不可斗胆偷画,

可是,近来可有御书房的太监告假出宫?”

李成

道:“不曾有呀……”

小太监胆小地,谨慎地提醒:“公公……”

“怎么了?”

小太监道:“您,您忘了曹毅?”

李成略略思忖,霍然想起,连忙对赵澜之说道:“确有一人在五日前告假出门,

他本是在这里负责维修桌椅书架的太监,从小跟在我身边,

那日跟我说父母从老家来洛阳探望,涕泪横流说要出去见上一面。

我便准了他的假。

他本来说,说,哎……(问小太监)他说何时回来的?”

小太监掐着手指头算,苦了脸:“公公,他本该昨日回来的。”

李成傻眼了。

赵澜之当下便有了些主意,便道:“画卷丢失一事,也许就与此人有关,公公,我先帮你把那个告假不归的太监找出来吧!可有他画像?”

李成立时找人拿了出来:那是肥肥白白,没胡子的一个。

御书房走了东西,事关重大,赵澜之不敢声张,只把手里的事情暂时放下,不劳动手下,亲自寻找那太监曹毅的下落,可惜整整一日都没有消息。

入夜时分,赵澜之回了县衙,仵作老杨手执酒壶正醉醺醺地往里走,险些撞在赵澜之身上。

老杨连忙道歉:“哟,赵头儿,对不住对不住呀!”

“又喝醉了?”

老杨笑:“醉了好,醉了之后看死人不难看。”

赵澜之笑着扶起他,本来要走了,忽然想起什么,若是找不到那活的曹毅的消息,此人会不会已经死了?因问道:“老

杨,最近你可收了什么蹊跷的咸鱼?”

老杨摇头晃脑:“太蹊跷的倒是没有,不过昨天早上倒是收到了一条腌咸鱼。”

“听不明白了。”

老杨瞪大了眼睛:“一个尸体,一个阉人的尸体!”

“……带我去看!”

敛房内,老杨把赵澜之引到了那所谓“腌咸鱼”的跟前,赵澜之打开死者脸上蒙的布,拿手中的画像对比。正是曹毅。赵澜之心里道:李公公啊,曹毅我是帮你找到了,可人死了!转头又问老杨:“查到些什么?”

“他杀。刀伤。两处。一处在腹部却没有血,另一处在咽喉却没有多少血迹流出。”

赵澜之监视,沉吟:“凶手是什么人?可有卷走他身上的什么钱财宝贝?”

老杨:“凶手当场就逮住了呀。正在牢房里面关着呢。”

赵澜之一下子愣住了。

六(11) 被骗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赵澜之一听杀害那出宫太监曹毅的人已经逮到了,旋即快步赶到牢房,却见几个衙役正在审讯那嫌犯,赵澜之定睛一看:孩子脸庞,黝黑少年,满脸委屈懵懂,不是远安的小奴,曾经救过自己性命的穆乐却是哪个?

衙役们正在审讯,见赵澜之进来,赶紧施礼,穆乐抬头看看赵澜之,却仿佛不认识一般,又低下头去。

赵澜之也是不露声色,上前问道:“这是刚捕到的杀人嫌犯?”

衙役答曰:“正是。

那个没名没姓的阉人就是他杀的,当时在客栈里,

小二去送酒菜,

正赶上他刚杀了人还没逃走,好几个老百姓上去给逮住了。

您看,这就是凶器。”

赵澜之:“赃物呢?”

衙役答:“尚没找到。”

赵澜之故道:“十有八九是有同伙。

他留下来顶缸,同伙卷了财物走了。”

案子断破之前从不肯多言一句的赵大人怎么这么就认定了案情?衙役们略略迟疑,又不敢多言,便道:“……大人说的是。”

赵澜之抬头示意:“继续问他话。”

衙役们转身向穆乐:“小孩!赶快从实招来,你有同伙吗?姓甚名谁?”

穆乐想想:“泥古。”

衙役一愣,继而气得脸通红,上去就打:“敢骂我!说什么……谁姑啊?!你姑!

兄弟们给我打,我看不打他不能说实话。”

赵澜之暗笑。

衙役扑上来殴打穆乐,穆乐躲闪几

下忽然发狠,他姿势笨拙,也没个招数,可是劲头威猛,一下子就推倒了众人。穆乐得了空就往外跑,衙役们忽然飞出铁索把他困住,穆乐被好几条锁链捆着,挣扎不开了。

刚吃了亏的衙役们怒道:“哟,想不到这小混蛋劲头还挺大。果然是杀人犯的材料 !”

一直没说话没动作的赵澜之从地上拾起穆乐掉在地上的一个物件儿,随即喝住了众人:“住手!你们过来看看这个。”

穆乐一见,正是刻着自己名字的腰牌,乃是远安所赠之物,当时就急了,扯着铁链也要冲上去:“那是我的!”

衙役们上前,狠狠把他给摁住。

赵澜之装模作样的把那腰牌握在手里摆弄:“穆乐……叶府,哦这是户部侍郎叶大人家的家奴。哼,兄弟们,我看这小子不能乱打,万一是个有背景的呢?那,这样,你们拿着这腰牌去叶府问问。死的人没名没姓,咱们可别为了这个得罪权贵大人。你们说对不对?”

衙役旋即附和:“大人说得是,说的是……”

赵澜之看看穆乐:“你们给他些吃喝吧。”

穆乐死死看着赵澜之,不声响。

话说穆乐掉下的腰牌被赵澜之使人迅速地送到了叶府,送到了远安手上,远安手里拿着穆乐的腰牌,大骇:“是洛阳县衙的人送来的?”

夏叔答道:“回小主子,正是。”

远安着急:“说,说什么?”

夏叔搓着手:“穆乐杀了

人,眼下正在大牢里面关着呢。”

远安来回踱了几步:“……你去回复,就说这腰牌是我们府上的奴才前几日报失的,谢谢他们送回来。不过里面的人可跟咱们没关系!”

夏叔下去回话了,远安把腰牌紧紧攥在手里,心里面却拿定了主意,尤自愤愤:“这个笨蛋,不肯跟我回来,果然惹了事!”

却说这一夜,洛阳城里一个酒肆门口,有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不识好歹的偷儿拽了一匹高头大马往外走,马不愿意,嘶叫起来,两个身着官服的洛阳府的衙役从酒肆里面出来,大喝:“嘿!好大胆子!好瞎的眼睛!官爷的马也敢偷!”

那偷儿要跑,被另一衙役堵住:“走吧!逮起来!”

衙役们推搡着偷儿将他拘入县衙大牢。

洛阳县衙的大牢里,穆乐被关的百无聊赖,正在看蟑螂打架,却见衙役们推推搡搡地带进来,披头散发的家伙。衙役们扔下那人就凑成一团去喝酒吃猪耳朵了,那球成一团看不清脸的家伙摸摸索索地找到了墙角的穆乐,凑上去,压低声音:“哎臭小孩!还认得你主子我不?”

穆乐吓了一跳,转头看看。

那人摘了头上乱蓬蓬的假发,直眉竖眼,咬牙切齿地看着穆乐,那白白净净的脸,乌溜溜的眼睛,红彤彤的嘴巴,不是远安却是那个?

可是一见她,穆乐登时紧张结巴起来:“你你你怎么来了?怎么是你?”

远安一把捂住他嘴:“废话。不为了救你,我还能干什么?别出声!”

穆乐因不敢再做响动,远安向上四处两边仔细打量,发现上面的窗子已经封上了,远安低声道:“洛阳县这帮衙役还不算吃干饭的,上次被我劫了狱,果然就此把牢房堵了个严实。哼,以为谁还能再走老路吗?好在我又有新玩意了!”

牢房外,两个衙役正在吃喝,敬酒,远安掏出一个小吹管,对着两人噗噗吹了两下。

两粒小小的药丸化在酒中,无形无影,衙役们饮下,旋即晕倒。

远安嘻嘻一笑,从怀中拿出个小镊子,把两只脚一折一折打开,变成长脚镊子,抓来衙役腰下别的钥匙,打开牢门和穆乐的手脚镣铐,两人逃出牢笼!

换了衙役外套的远安带着穆乐匆匆往外走,迎面却正碰上赵澜之与孝虎等人,正往里面进。

远安一见赵澜之,心说不好!冤家路窄!转身对穆乐低声道:“低头!”

两人低了头从赵澜之等人身边走过。

孝虎从后面喝住了他们:“哎!见了大人都不打个招呼。”

远安转身,闷着脑袋,掐了声音:“大人……请大人恕罪。我等二人刚刚进了衙门当差,上下的人还没认全呢。给大人请安。请安。”

赵澜之:“刚来?”

远安:“是!”

赵澜之:“当的什么班?”

远安:“……伙夫。”

赵澜之:“对了,今晚上你菜做咸了哈……”

远安:“

明白了大人。明儿我少放盐。”

赵澜之:“去吧。”

赵澜之并没把他们认出来,远安松了一口气,赶快带着穆乐往外走。

不知道赵澜之正看着她的背影皮笑肉不笑。

一个衙役慌张跑来:“大人,不好了。犯人,又丢了犯人了!”

赵澜之作势问道:“丢的谁?可是之前杀了阉人的那个小孩?”

衙役答道:“正是!大人没去怎么就知道?两个兄弟被人下了迷药,犯人被劫走了。”

赵澜之命道:“不要惊慌!你们去救人!我去捉犯人!”

却说远安与穆乐在赵澜之眼皮子底下溜出来,在陋巷里狂奔逃命,跑了好久,回头看看,并无追兵。

两人停下来,远安弯腰大喘气,抬头看看穆乐,他特意跟她保持距离,稍稍侧了身扭头看着远安,月亮之下斜着一双圆眼睛,凸着一个圆下巴,远安自己累得够呛,他却气息平稳,喘气匀静,还不服气的样子,远安忽然之间就气得要死。

扑上去拎起穆乐衣领子,就要打他的脸。

穆乐也不躲,直直看着她眼睛,紧紧抿着嘴巴。

远安没下得去手,一根指头指着他脸,咬牙切齿半天:“该!他们怎么就没弄死你?!”

穆乐一听这话,扁嘴,下巴抽动就要哭。

远安发狠,恶形恶状:“给我憋回去!”

穆乐生生憋了回去,眼圈红了。

远安甩开他:“怎么回事儿?!怎么就让人抓进大牢里面去了?怎么就闹

上人命官司了?你怎么混的呀?你那天口口声声跟我说什么?不是快活吗?不是自在吗?不是不愿意跟我回府里面去吗?哦,原来你就想坐大牢呀?”

穆乐道:“…… 没。没有。”

远安更气了:“那怎么回事儿,把话说清楚!”

穆乐憋了半天,终于哇地一声哭了:“骗了,被人给骗了!”

六(12)真相大白

话说穆乐在街头被人围攻,又被远安救下的那日,他主人要他回家,他抵死不肯,扔下远安独自一人拧着眉毛,失魂落魄地回了破庙。

一直收留他的泥古迎上来,颇为关切:“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你!”

穆乐不说话,就要往草丛里面躺。

泥古拉住他:“别偷懒了,今晚上有个大买卖。跟我走一趟!”

不由分说,拽着穆乐就往外面走。

小饭馆里,小二给穆乐和泥古端了些酒菜上来。

两人借着掩护,观察着泥古在赌馆里面就盯上的那个白胖没胡子的男人。

泥古道:“那,就是他!晚上咱们跟他到客栈。你给我搭把手,我把他那个鼓鼓囊囊地包裹顺出来!”

穆乐却是郁郁不乐:“我,我不想再做这种事情了。”

泥古瞪着他:“……打退堂鼓了?兄弟,你这么做可不仗义!这些日子谁供你吃穿?谁带你去跟姑娘玩?你虽没留下,可也见识到了吧?我这点事儿你不帮忙?”

穆乐心里面十分不快,嘴巴上却也说不利索:“这是偷,是抢……我不想干。”

泥古转转眼睛,计上心来:“什么偷啊,抢啊的,怪我没跟你说明白原委,这个人,是我仇人!”

穆乐抬起头,就快要相信了。

泥古再加码:“我,我爹娘啊,都是他,他害死的!我见到了他恨不得抽他的筋,扒他的皮!我拿走他的钱那算什么?难道,难道我不够慈悲吗?”

那少年

哪知道他在撒谎,只觉得自己收了此人恩惠,又相信他确实有深仇大恨,便道:“好……我帮你。”

这一夜大雨倾盆,天盖儿像被捅了个窟窿一样。

穆乐与泥古从窗户潜入了那白胖男人投宿的客栈房间里面。

房里漆黑,二人在房中摸索,忽然一道闪电,房间里面瞬间亮如白昼,穆乐与泥古看见那人圆圆睁着一双眼睛,正面朝着他们坐在桌子前,可把他们给看了仔细!东西还没弄到就让人家给看着了,泥古差点就要尿了,也顾不得什么,二话不说上去就刺,那白胖子颈部中刀,都没反抗,甚至都不出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一见他下手杀人,穆乐霎时就惊了,拿住泥古的手腕子:“你,你干什么?不是说,不是说,不杀人的吗?”

泥古气急败坏:“他看到咱俩了,不杀他,咱俩就完了!快,赶快把他钱袋子找着!快!”

穆乐震惊之下来不及反应,泥古找到了死人背后的钱袋,打开看,果然是白花花的银子。

杀人的事情就摔在脑后了,泥古兴高采烈:“不白玩。不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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