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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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看到师父做法,在此前有很多白事师父也会带着我在边上打杂,看上去的样式都差不多,但是这却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用到木剑、令牌、铃铛这几样东西。

接着师父停了下来,对我和刘老先生说,我们稍等片刻,我已经派出去查了,这林子里现在看来是必然有鬼,但是这个鬼到处乱窜行踪不定,如果等的话就没个期限了,但是既然这个鬼反复出现在这片区域,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我和刘老先生异口同声地问,什么问题?师父说,要么是有它生前舍弃不下的东西在这附近,要么就是它的坟墓就埋在这里。

刘老先生说,可是不对啊,我们本地人就算是死了要埋,也不会埋在这种树林子里,因为一到了枝繁叶茂的季节,这白天林子里也就跟晚上差不多黑了,我们这里埋死人说什么也不会埋到不见光的地方。

师父说,这些习俗他当然知道,如果说真的在树林里找到了坟墓,那说明埋葬这个死人的人,是故意这么做的。所以要么是他痛恨这个人,要让这人在死后也不见光明。要么就是这个人死得奇怪,埋在这儿不容易被人发现。

师父一番话说得我们都哑口无言,师父补充说,而无论这两个哪一种情况,都是会容易让死者积怨的,一旦积怨,闹个鬼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刘老先生结结巴巴地问,那…你到底是派了什么人去查这件事啊?师父笑着说,不是人,是我的兵马,五猖兵马。

第十章 .密林孤坟

关于五猖兵马,对它的了解还是停留在一年多以前,叔父茶馆闹鬼的那次,我好奇之心下问师父的一番话。后来我曾想,大概正是因为自己当时有次一问,师父才第一次萌生了想要收我做徒弟的念头。直到拜师之后,师父对我的教学也停留在一些极为基础的阶段,并不曾涉及到任何法术,更不要说兵马了。

根据我自己看书的了解,我才知道,所谓的“猖兵”,其实是兵马法术里最常用也最容易收集到的一种,简单的讲,就是一个法师在死过人的地方,或者办事查事的途中,甚至是一些灵气或是阴气较重的地方,收集回来的一些孤魂野鬼,甚至是残缺的灵魂,给它们以供养,替它们消除戾气,在送它们离开之前的这段日子,这些孤魂野鬼就会用帮助法师的方式来进行回报。

而之所以叫“猖”兵,其实和它们的来源有莫大的关系,因为都是野生野长的,难以束缚管教,常常失了分寸。所以猖兵办事是最激进勇猛的,但是效率却因为其本身的猖性而打了折扣。

师父此刻派出的就是一拨猖兵,在这种野外的林子里窜,它们的确是再合适不过了。很显然,刘老先生对于这一套东西的理解程度甚至比我还要低,于是师父不得不简单跟他解释了一遍。

说话间师父手里的铃铛开始叮铃铃地响起来,于是师父立刻低下身子抓起插在地上的三根香,对刘老先生说,您老人家就别跟着进去了,就在这儿等我们。

然后他转头对我喊道,臭小子,你跟着我走,待会儿不管听见了什么声音,不管看见了什么东西,记住千万别回头看!师父这么叮嘱着我,我点点头然后就跟在了师父的身后,心里充满紧迫感,却又觉得特别刺激。

于是师父和我一前一后就走进了树林里。我区分不出这里的树木是什么品种,但从杂乱的生长方式来看绝不是人工栽种的。我距离师父大约只有一尺多的距离,也就意味着除非有一个力量突然把我往后拉扯,否则我稍微一伸手就可以抓住师父的道袍。

师父左手拿着铃铛,右手端着香,铃铛断断续续地响着,好像是兵马回馈过来的信息,而师父一直盯着手里的香头,腾起的烟雾朝着哪个方向飘动,师父就朝着哪个方向走,就好像那股烟雾就是在给我们带路一般。此刻我虽然满心疑问,但是却不敢问师父,因为我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并且我也明白将来师父的这套手艺我都会学。

就在走进树林大约四五十米的时候,我突然开始耳朵出现了一种压迫感。这种感觉就好像突然爬到一座很高的山上,必须吞下一口口水才能够让耳压恢复正常一样。于是我习惯性的吞咽口水,就在咽下的一瞬间,我极其分明地感觉到,有一缕类似头发丝或者其他轻柔纱布般的东西,从我的后脖子上轻轻地拂过。

如果不是师父进树林前再三叮嘱不要回头,此刻我恐怕早就转过身去了,而正因为如此,我内心的恐惧才倍加强烈。人总是这样子,对于眼前发生的事始终报以半信半疑的态度,却对身后看不见的地方深信不疑,一丁点轻微的感觉,也会让你玩命地朝着最害怕的地方去想。于是我忍着,继续和师父保持这样的距离走着。

树林里的树虽然并不粗大,但是却比较密集,野生林子也没有个生长规律,所以我和师父的路线其实是歪歪扭扭的,也就注定了我们的速度会非常慢。

这个师父师父开口问我,你有没有察觉到什么?我猜想师父之所以这么问,也应该是他察觉到周围的氛围出现了一些变化。于是我赶紧回答师父,有东西从我后脑勺飘过去了!师父说,你别去管它,千万别回头。

师父越是这么强调,就让我越感觉到可怕。又继续走了差不多二三十米,我开始察觉到周围的能见度越来越低,忍不住斜着眼睛瞟了一眼,才发现地面上已经积攒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而这种雾的流动感比较快,也越来越浓密起来。

我心里害怕,朝着师父大叫道,师父!起雾了!怎么办?师父说,你抓住我的衣服,死也别撒手。于是我迫不及待地伸出手紧紧攥住了师父的道袍,雾气快速地浓密,即便是师父距离我仅仅一尺多的距离,我也只能看到自己抓住他道袍的手的轮廓,这个时候,我感觉到师父停下了脚步,这样大的雾师父也肯定看不见了。

师父对我说,臭小子,咱们被警告了,这里的玩意在吓唬咱们,意思大概是不准咱们继续往前走了。我心慌意乱,着急地问师父说,那咱们到底还走不走啊?师父说,当然要走,但是稍微等会儿,这玩意之所以吓唬咱们,也正是证明咱们离它的“老窝”很近了,否则它不会这么紧张。

我去,我的个亲师父啊,这人家都下逐客令了你还故意对着干,你这不是欠揍么?你早前教我的搞不过就逃跑难道是说着玩的,万一这女鬼真的发起怒来,还不分分钟把咱俩打出屎啊?当然这些我没敢说出来,反正雾这么大,眼睛也看不到什么东西了,于是我索性紧紧闭上了眼睛,但是双手还是攥着师父的道袍。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一个声音非常迅速地从左到右,感觉像是把我和师父站立的位置围绕着跑了一个圈,但是那种速度明显是非常快的,即便是野生动物也不可能跑得如此之快。

那种声音拂动着地上的落叶,是不是还传来一阵分不清是哭还是笑的声音,这和我起初想象的女鬼的声音还是有些差别的,因为我耳中听到的更加低沉沙哑,就好像一个人嗓子里堵了很多东西似的。

就在这个时候,师父大声喊道:

“敕敕洋洋,日出东方,吾赐灵符,普扫不祥,口吐山脉之火,符飞门摄之光,提怪遍天逢历世,破瘟用岁吃金刚,降伏妖魔死者,化为吉祥,太上老君吾吉吉如律令!”

师父的声音很大,中气十足,并且这段咒他一直不停地重复念叨着,我耳朵里开始传来一阵嗡嗡嗡的低鸣,那种感觉挺难受的,但是我不敢睁眼,从生下来到目前,这是我最最害怕的一次。

师父的这段咒念了大约五六遍,突然之间,那种压迫感骤然消失,耳朵里的低鸣声也瞬间豁朗了,从而变成一种“嘤——”的声音,随之变弱,然后消失。

“喂!臭小子,你是不是闭着眼睛的?”师父问我。我猛点头,但是很快意识到我在师父的身后,他是看不见我点头的。于是我回答说是。师父语气带着嘲讽的感觉说,切,睁开吧,都跑啦!刚才那玩意想让咱们知难而退,我这段驱邪咒就是在和它对抗,告诉它我可不怕它让它老实点。于是我胆怯地缓缓睁眼,却发现眼前一片正常,几秒钟前还弥漫周围的浓雾,丛刻却消散得无影无踪。

师父说,你可以不用抓着我了,跟我并肩走吧,但是最好还是别回头瞧,我怕那玩意远远躲在树林里看着咱们,要是你看见它了害怕的话,我还得来照顾你。于是我只能松手,然后乖乖跟着师父继续朝前走。

我心有余悸,刚才发生的一切太快太突然,甚至没给我预备的时间。行走中除了师父手里铃铛的叮铃铃之外,就只剩下我和师父脚踩着落叶的沙沙声,我生性不算个爱闹的人,但此刻的安静也让我浑身不自在。

于是我开始找话题跟师父说话,我问师父说,师父,你刚才是怎么知道我是闭着眼睛的?师父哼了一声说,我还不知道你小子那点斤两,平日里看着沉稳,遇事的时候啊,胆儿还是小!人都是这样,害怕的时候就闭着眼睛不去看,好像不看的话事情就不会发生似的,自欺欺人!

我嘴硬道,谁告诉你我胆小了,我只是没遇到过这种事,不知道怎么应对罢了,你第一次遇到的时候,没准比我还怂呢。师父笑着说,我怂不怂你是没机会去证明了,但你怂不怂我却实实在在心里明白得很…

自讨没趣后我也就不说话了,此事距离小树林的入口已经比较远了,大概即便我高声呼喊,因为树木的阻挡,刘老先生也未必能听清。我也想通了,反正现在要逃也逃不掉,硬着头皮上吧。

这个时候,师父手里的香已经快要烧到尽头了,腾起来的烟雾也开始不再四处飘荡,而是转了几个圈后就开始往下坠的感觉。师父问我说,你还记得咱们在家的时候烧香吗?我说记得。师父又说,你是不是从来都没看到过烟雾朝下飘的?我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样。

于是师父说,兵马香的烟雾朝下,说明我们到了这个地方,这个地方阴气很重,重到压制了烟雾的上扬。记住,这就是经验。说完师父就丢掉了手里的香,然后踩熄灭,师父说,行了你可以四处看了,咱们到了。我有些不解地问师父,到了?这是到哪儿了?

师父伸出脚来朝着地面踏了几下说,那玩意的坟墓。

第十一章 .修女之墓

我这才察觉到,原来我和师父当下站着的地方,是一个微微隆起的小土包。由于树林里原本就地势不平,这个小土包如果师父不刻意说明的话,根本就很难被人察觉。

这是一个方寸很小的地方,地上全是落叶,师父伸脚把表面的落叶拨开,我看到地面长了许多杂草,看上去和别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师父说,就是这儿了,错不了。接着他原地站着,手里开始摇晃铃铛,口中念咒,大概的意思是让兵马回归,并感谢它们的帮忙之类的。

等收回兵马之后,师父把铃铛递给了我,让我好好拿着。我和师父都从那个小土包上退后了几步,因为师父说他要开始在这个坟头上做法事了。

接着他自己却趴在坟头上,凑着鼻子在泥土上闻着,但是很快他就站了起来,因为这个味道自打我们站定的时候我也察觉到了,是一种腥臭,很像是臭水沟的感觉。

师父站起身后就告诉我,那个味道虽然周围到处都弥漫着,但毕竟还不算很浓烈,刚才我在地上闻了一下,那种味道特别明显,兵马找到的坟墓只确定这个土包地下是埋着死人的,但是我闻到的这个味道则是在说,这个死人已经化为鬼魂,这味儿就是鬼魂出没一个很重要也很容易被察觉到的条件。

我开始隐约出现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师父接下来要整点什么花样,而我并不喜欢这个花样的事情来。

师父站在坟头前,抱拳行礼,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一些米和纸钱,四处洒了洒,嘴里念叨着,但是声音很轻我不知道他说的什么。紧接着他右手捏了个二指决,凌空堆着坟头开始写字,由于我站在他的侧面,所以写的内容我也看不到,但是感觉好像是一道符咒的样子。

紧接着师父对我说,咱们分头找找看,有没有结实点的树枝。我赶紧说我不分头,我就跟着你就行了。师父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默许了。

于是我们俩开始在附近找着那种硬度较高的树枝,很快师父就找到了两根手膀子粗细的来,然后找来一块石头,把树枝的一头翘在石头上,自己再狠狠一脚,把树枝踩成了两截。断裂的部分,就变得有些锋利。

我学着师父的样子把我手里的树枝也踩断,然后问师父说,这是要干嘛啊?是要在坟头种树还是要劈了当柴烧啊?我其实是在开玩笑,因为在我的家乡,在别人家的坟头种树是一件非常不吉利甚至是诅咒人的事。

师父幸灾乐祸地笑着说,傻孩子,你想得太简单了,咱们这是要挖坟。

师傅这句话刚说完,我顿时就傻了。挖人家的坟墓,这事可太缺德了,我就算对我最恨的仇人也不会这么做的。于是当时我退后了几步,大声而坚定地说这事我不干,您要挖您自己挖。

师父问我是不是害怕,我说害怕是其中之一这事也太损了。师父却冷冷的说,埋在这里的人姓名八字我们全然不知,生前是哪里人有没有遗物现在也没办法找到,挖开坟墓找到骸骨是我们唯一和它建立联系的方法,如果不找到一些直接属于这个鬼魂本身的东西,后边的法事就没办法完成,它若是还在,咱们谁也保证不了能顺顺利利走出这个林子。

此处若是朝着树林外逃跑,恐怕路上都足够我死上一百回。而事到如今,师父的态度也是非做不可了。

虽然满心不情愿,我还是走到了师父身边,准备动手跟他一起挖。就在师父第一下挖下去的时候,不知道从哪个方向,突然窜出一群黑色的鸟来,黑压压的一大片,吓得我和师父都蹲下了身子,扑腾翅膀的回音在树林里回荡着,但是很快就飞走了,飞到哪儿去了我们也没看见。

师父站起身来说,这群畜生,邪了门了。

接着师父和我就七手八脚地挖了起来。树林里的泥土因为长期潮湿的关系,本身就不怎么难挖,但是因为手里并没有一个合手的挖掘工具,所以挖起来还是稍微有些费劲的,好在土质比较酥松,越深的地方水分就越少,土也越来越松散,随着我挖下去遇到了咔嚓一声,明显撞击到一种异物,我认为我已经挖到骨头了,于是面带惊恐地看着师父,师父伸手把我推到一边,然后他一个人开始小心地继续挖起来。

很快,一具白骨出现在眼前。

作为一个出生在战乱年代的人,对于生死其实往往会更加豁达。然而我却不同,我非但没有豁达地对待生死,我甚至连真正的人骨头都没有见过。

小时候跟地包天看戏,有一段《三打白骨精》,里边唱白骨精那一角的人会一手川剧变脸的戏法,于是他在我丝毫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快速转头,再把头转过来的时候,就成了一张骷髅脸。那是我童年的阴影,因为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人死后早晚都会变成这个难看的模样。

所以当此刻我见到这副白骨的时候,迅速把儿时最为恐惧的记忆联系到了一起,但此时此刻我是清楚的,我怕的并不是这具白骨,而是怕这死亡后,纹丝不动的安静。

由于是从一个小土包挖开,所以即便白骨的位置其实和地面差不多高,看上去还是一个坑,师父跳到坑里,开始用树枝拨开白骨周围的泥土,因为也许时间太久,骨头都是陷入到泥土当中的。

可是土质却比较干燥,除了有些稀稀拉拉的树根草根从泥土中迸出来之外,就只剩下一些为数不多的小虫子在爬来爬去。我觉得有点恶心,忍不住就开始捂着鼻子,远远站着看师傅做这些。很快师父就清理出大部分骸骨来,于是我能够看清包裹住这具白骨的,是一张黑色的布料,虽然因为时间久远,布料已经腐烂得差不多了,但依旧可以分辨出,那是一件带着斗篷帽子的袍子。

这就印证了之前村子里那些目击村民的话,的确他们当时看到的那个黑袍子女人,就是眼前的这具白骨。尽管单独从骨头来看,我们无法分辨出究竟它是男是女,但起码说明,村民们看到的那个鬼,应该就是这具白骨的本尊无误。

不过这具白骨的姿势有些奇怪,通常情况下安葬死人,都是平放到坑里才对,然而它却是一个侧卧的姿势,难不成是它觉得平躺着不舒服,然后又翻了个身?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师父暂时把树枝插到了一边,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对我说道,臭小子你看好,这具骨头是直接下葬的,连个棺木都没有,而且姿势是侧卧,这说明什么?

我结结巴巴地回答说,难道说是因为…穷?师父白了我一眼,显然对我的智力也渐渐失去了耐性。师父说,这说明这个人是被人随便就挖坑埋了进来,挖坑那个人看样子当时还有些着急,随随便便挖了个刚好能装得下这具尸体的坑,就把人给扔到里面了。你再看这个白骨的头骨。

我凑近一看,发现白骨的额头正中央有一个小小的圆孔。师父问我说,你知道这个孔是怎么回事吗?我说不知道。师父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不知道。

我回答他说,我就知道你知道我不知道。大概师父觉得这样跟我纠结下去也没意思,于是就告诉我,这是一个弹孔,这个人是让人拿枪打死的,如果你不信的话,咱们就把这头骨翻过了,如果是打穿了,背后应该还会有一个弹孔。如果没有的话,那再它头骨下的泥土里面,咱们是可以找到子弹头的。我赶紧摆手说师父我信了,不用这么麻烦了。因为我觉得师父这么做如果只是为了证明给我看的话,那实在是有点变态。

师父说,这个人应该是咱们刚才去的那个教堂里,原来的一个修女。说完师父指着那段黑布袍子说,虽然烂得差不多了,但是毫无疑问,这就是修女的服饰。

由于是黑色,说明这是个正式的修女,而不是见习的。也只有正式的修女才能在教堂里安排职位,而一个教堂一般来说不止一个修女,并且一定会有一位神父在。

师父指着骨头说,这个修女是穿着这身衣服被打死的,这说明她是在工作的时候被杀害的。从教堂到这里的路,必然要经过村子,所以不太可能是在教堂里杀害了再运到这里来埋葬,应该是被凶手带到这里来杀害的。至于为什么要选在树林里,这取决于凶手和死者生前的关系。

说完师父递给我一样东西,我拿在手里一看,是一个银质的小十字架。小时候在白象街,附近偶尔也会有传教士和修女路过,他们胸前有个小小的十字架吊坠,就是我手上这种。我问师父这玩意是从哪里来的,师父说刚才打扫骸骨的时候,发现在白骨的手里攥着的,自己就抠了出来。

师父说,现在身份是确认了,遗物也算是找到了,已经可以做法事让这个亡魂离开了。不过…我还是有些不明白的地方。

第十二章 .新的猜测

师父说,从白骨的程度和这个银十字架氧化的程度来看,应该是有些年头了。从教堂那个大姐说的情况来看,连村子里的老人都没见过教堂里有传教士,而教堂修建的年代又是清代,那也就是说在晚清或者民国初期的时候,这里就已经没有人了。

前后算起来,七八十年总是有了吧,这村子又没有战乱,世代都有人住在这儿,为什么这几十年下来这修女都不出来闹事,偏偏在现在来闹了?我对师父说,是因为施工队爆破的时候,那阵仗太大,把这修女给震醒了吗?说完我赶紧闭嘴,因为我察觉到我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师父摇摇头说,只能说爆破和修女出来闹事有某种联系,但是却不能说是因果关系。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教堂边上做水法的时候,那个鬼魂跟我们说的,它一定会跟咱们硬碰硬?

我说记得。师父说,然而这个修女在我们刚才走过来的时候,虽然路上给我们制造了一些麻烦和阻碍,但是始终没伤害咱们,最终还是让步了,也谈不上硬碰硬了对吗?我说对啊,还不是因为你念了那么大一段驱邪咒的关系。

师傅摇头说,不一样,如果能量强大的鬼魂,完全是抵挡得了这段驱邪咒的,再说了,这天主教是西洋宗教,我的那段咒未必就真的能对它形成什么大的伤害作用,所以它的让步,也许是知道了我们的意图目的,从而刻意让我们继续下去的。

师父从我手上拿过那个银质的十字架对我说,就算它是真的怕了咱们,也绝不至于眼看着咱们挖它的骸骨,还不收拾咱们的,换了你,你也做不到啊。

师父这么一说,我也开始觉得有道理。但是却依旧不明白师父的意思,于是我请师父说的明白一点。师父有些踌躇地说,以下就是我的猜测,这个女鬼屡次出现都只吓唬人而不会伤害人,那它出现的目的何在呢?

是为了告诉村里人这里闹鬼了赶紧请人来收拾它吗?就算是鬼也不至于傻到这种程度才对。

师父接着说,所以我觉得它的出现,甚至包括在小树林里吓唬人,其实多少是在传递着某种信息,它应该知道此刻的作怪会招来我这种道士前来,而我们的到来必然会把这一带调查个底朝天,从而我们才有机会找到那支施工队爆破教堂地窖的线索,继而又发现那个地方也许还存在着一个鬼魂。

也许这个修女的目的,正是要我们去对付那个鬼魂?师父的这一段,显得有些自言自语,他似乎是在自己心里假象一种可能性,然后从已经掌握的信息中去推敲判断,却不断给自己提出一些假设性的问题,试图用一些逻辑来推翻自己的猜测,如果推翻不了,那剩下的这条路,大概也只能是唯一的调查方向。

于是我提醒师父说,那还不简单吗?咱们先把这个修女的鬼魂处理了,然后再去教堂那边做一次水法,如果那边的那个鬼魂还在的话,它的态度应该也不难被了解,如果它还在,那其实就证明了你的想法至少方向是不会错的。

师父皱眉点头说,也只能先这样了,这件事根据我的经验来看,可能不会那么简单。但是若要前后都说通,总觉得还差一个关键的步骤,至于是什么,我现在脑子有点乱,想不出来。

我思考了一下对师父说,您说这个修女是被杀死的,会不会杀死她的那个凶手,就是教堂那儿的那个鬼魂呢?施工队的爆破会不会因此而把那个杀人凶手的鬼魂给放出来了呢?因为地窖以前是封着的呀,至于封着什么大伙都没人知道。

而那个鬼魂被放了出来,这个修女就知道他要继续害人了,于是就特意在这个时间出来作怪,但是却不伤害人,而是明明白白让村里人知道这里闹鬼,好让大家去请来您这样的高人,您就可以想办法阻止那个杀人凶手的鬼魂,顺道也能让这个修女好好上路啊!

其实这一大段,只有第一句是我自己思考后得到的结果,后面的种种,都是我在效仿师父推断事情的方式,从而想当然地说出口的。可谁知道我说完之后,却发现师父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惊喜。

于是我赶紧慌慌张张地跟师父说,师父您别理我,这些都是我猜测,十有八九是不准的,您可千万别当真啊。师父说,你说得对,这两个鬼魂同时出现,说明必有关联,而这个修女是被枪杀的,杀她的人必然是要赎罪的,被杀之人也必然心存怨念,这就是它们俩一起出现的一个巨大的可能性。

突然被师父表扬,我还是有些得意。不过师父并未对我后面的猜测做出评价,而是决定按照我说的,先处理这个修女,再去教堂找新的线索。

师父的超度法事我看过很多回,但是大多有死者的生辰死忌等信息,至少师父做法事的时候遗体是还没下葬且可以被看到的。

而今师父手里只有这一个银质的十字架和坑里的那一堆白骨,动人骸骨这种事,还是有些不敬,因为师父一直强调,就算对方是鬼,也是因死而成,死者为大,所以基本的尊重是一定要有的。这也是为什么师父在起初做水法的时候,要敬称对方为一声神仙,其实那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鬼魂罢了。

师父和我进树林的时候所带的东西并不多,所以在这里做超度有些不太可能。于是我跟师父又七手八脚地把坟墓回填并夯实,临走之前师父还在坟墓的四周洒了不少米,米是师父做很多法事都必备的东西之一。

接着师父带着我快速地退出了树林,回程的路上,我们没有遇到丝毫的怪事,非常顺利。刘老先生大概是岁数大了,等了我们很长时间看我们不出来,以为我们可能出事了,就赶紧回村去叫上了一些村民,打算进树林里来寻找我们,但是却谁也不敢率先冲进来,于是就这么一直在树林边上犹豫着,看到我们出来,村民们发出一阵欢呼声,一方面是因为我们都安然无恙,一方面也因此知道,师父是有办法保护自己,同时也能够还给村子里太平的。

所以接下来的超度法事,师父就是在一群村民的围观下完成的。法事不算繁杂,师父轻车熟路,但毕竟死者为大,有些细节也就不便公布了。

当下已经距离我们进小树林的时间过了快三个钟头,再过不了多久,太阳就要下山了,修女的超度仪式非常顺利,师父说在此期间它没有丝毫的抗拒,而是非常顺从地离开了,寻找它的往生去了。这个举动也算是进一步佐证了师父的猜测方向是正确的。于是师父带着我重新回到了教堂的地窖口,用和上午几乎一样的方式用了水法圆光术,果不其然,此时此刻,那个教堂里的鬼魂还依旧停留在原地。

师父说,果然是两个鬼魂,臭小子,上午咱们在碗里看到的显形,想必就是这位正主了。我也挺高兴于是对师父说,没错,咱收拾了它!师父敲了我一下脑瓜子说,收拾他,你当你是孙悟空啊说收拾就收拾,你给我在这等着,我再让猖兵找一找,看看让那家伙留下来的原因在哪儿。

在小树林师父已经用猖兵让我开了一次眼界,他利用烟雾的走势来定位埋骨处,这显然是一个最直观最准确的招数。于是师父再度放出猖兵,自己捧着香就开始寻找起来。不过师父却跟我说,这次你就别跟着我了,这儿的这个家伙应该比小树林的修女厉害,怕是会有危险。

我也算是个听话的孩子,既然师父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乖乖站在教堂边上等着,这种送死的事还是让师父去做吧。

师父循着烟雾的方向寻找,很快他就钻进了教堂的祷告厅,之前那位大姐说过,现在已经改建成教室。我在外边无聊地踢着地上的石子,大约在师父进去后两三分钟,我听到一阵轰隆隆的响声从师父的方向传过来,那种声音像是许多人在一起拖动桌子的感觉。我开始有点担心,因为如果是师父发出这个声音,不该这么大才对。于是我就把头探进祷告厅的门口,大声喊道,师父!师父!

师父没有回答我,我有些着急了,于是顾不得那么多,就跑了进去。这是一个大厅的中间砌了几堵墙,当做隔开的教室。我一边跑一边向路过的教室里张望,在第三间教室里,我看到了很多被拖动并堆砌在一起的小课桌,想必刚刚那声音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我凑近一看,发现师父趴在地上,膝盖以上的部位全部都埋在了课桌堆下,他的手还攥着香,不过却已经断掉了两根。

我当时已经有些害怕了,大声喊道,师父!师父!

可是师父并没有回答我。

第十三章 .针锋相对

我伸手去拉师父的脚,试图用蛮力把师父给拉出来,但是师父的体重本身也不轻,加上身上的这堆桌子,我怎么都拉不动。我也不敢贸然爬上去推桌子,害怕因此让师父受伤。努力了好一阵,却还是束手无策。

我突然很害怕,这种害怕伴随着难过的感觉,竟然没忍住就哭了起来,边哭边喊,师父你怎么了,你快出来啊,你还什么本事都没教给我呢,你说你能解决这家伙的,死老头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你就这么一动不动待会我还得让村民来帮忙,你本来就是来帮忙的怎么能半途而废呀,你说你丢下我一个人我连坐车回家的钱都没有,我该怎么办啊,不是说了要把一身本领都教给我吗,你怎么就这样化作青烟驾鹤西去了呀…

越说越难过,眼泪哗哗的。这个时候,突然师父从课桌堆里声音比较微弱地骂了一句,小王八蛋,你在咒谁驾鹤西去了,等老子喘口气再出来收拾你!

我收住了哭声,然后有点愣地问,师父你没死啊?师父骂道,死死死,死你大爷的,我是被砸着背心了,一口气没缓过来!我抹了抹眼泪说,那你没死也不动唤一下,我叫你那么大半天你到是蹬个腿也好啊!师父说道,小兔崽子少废话,赶紧给我搬开桌子!

于是我七手八脚地开始把压在师父身上的桌子一个一个搬开,师父能动了也自己挣扎着倒退钻了出来。我注意到他的额头上好像被擦伤了,有些血迹。

师父把手里断掉的两根香丢掉踩灭,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伤口,接着站在一边喘气。我知道自己刚才说蠢话了,于是赶紧上去帮他拍打衣服上的灰尘,并问师父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试图用问问题来转移师父的注意力。

师父告诉我,刚才烟雾指引着他走到这个教室里,但是在教室的中间,烟雾却开始四面八方的乱转。师父知道,这里的这个鬼魂之所以出现,问题就出在这间教室里。

正当他想要寻找的时候,周围的桌子却突然朝着他撞击了过来,由于没来得及躲闪,他的背心和脑袋都被桌子狠狠地撞了一下,一边喘不了气,一边又脑袋晕,一个没站稳就摔倒在地上,接着后来的情况我也看到了,桌子堆成一个小山把师父给压在地下。

师父没死我当然高兴,但是听他描绘的画面,我却觉得有点好笑。于是我逗师父说,我就说怎么一走进来你就被压得横七竖八的,我还以为我看到五行山下的孙悟空了呢。师父踢了我一脚,我机智地躲开了。

师父说,这儿的这个家伙,就是为了阻拦我,不让我找到根源。这间教室里一定藏了点什么属于它的东西。

我私下望了望,这就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教室,四面八方有三堵墙都是新修的,只有靠外的那堵墙和天顶是教堂原来的部分。地板也是重新整平的,课桌也都是修好教室后才运来的,所以这东西只能藏在天顶或者那堵靠外的墙。

师父说抬头望了一会儿说,这天顶上都是木梁子,到也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这面墙都是老砖堆砌的,如果做个暗格的话,也是很难发现,找起来也挺费时间,我就怕咱们现在开始找的时候,那家伙又突然袭击咱们,现在你也进来了,也就肯定不能置身事外了。

我问师父那现在怎么办?逃跑的话这事情就解决不了,找东西吧那鬼魂肯定也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咱们。师父说,那就先收拾了它再说。

这句话师父说得轻描淡写,但眼神透着轻蔑和冷静,在没来这里之前,师父说过,如果鬼魂的能力大到可以移动物体的话,说明这个鬼魂的力量是不弱的。

而鬼魂的力量主要来自于两个方面,第一个是生前执念的大小,一个是死后风水的滋养。但凡不是寿终正寝的人,大多在死亡的时候是不甘心的,这种不甘心,就很容易让思想钻了牛角尖,从而越积越深,这种情况,也是鬼魂力量一二最常见的来源。

而很显然,当下我和师父所在的这间教室里的鬼魂,是有着强大的力量的,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最初在师父做水法的时候,它才丝毫不把师父放在眼里。

师父被它移动的桌子攻击,这和小树林的修女不一样,修女制造的迷雾,甚至是那种强烈的压迫感,归根结底都只是在吓唬人,并不会真正伤害到人,而这个鬼魂和师父交手的第一回 合,就已经让师父受了伤。从师父的态度来看,虽然这个鬼魂力量很大,但是师父还是有办法收拾它的。

说完师父就从怀里掏出一叠符咒,这是师父平日里书写积攒下来的,他说咱们做这行,应该随时身上都备一些,因为真正当事态紧急的时候,再来写就来不及了,拿到符咒的内容我暂时还不懂,但是猜得出就是用来压制鬼魂的。

师父开始在教室的每一面墙上都贴上了一道符,接着他叫我站到教室外面,不要在符咒所压制的范围之内,他自己就站在教室的正中央,右手捏二指决在上,左手也扣着一个手印,然后把左手手顶在了右手的下方,师父开始逆时针旋转着身体,一边伸手用指决远远地指着墙上的符咒,并且不断快速地书写着,每写完一张符,就立刻转身换个方向继续写,一边写,嘴里一边大声念咒:“都天大雷公,霹雳震虚空。精兵三十万,煞气遍乾坤。扬沙飞走石,掣电破群凶。铁面扫妖孽,狼牙啗疫瘟。黑天雷鼓震,万里绝无踪。号令传天敕,炎散空洞中。上至魁罡界,下至九泉宫。都天雷火敕,永为清净风。急急如律令!”

师父念咒的声音从这段咒的起初到结尾,声音越来越大,到了急急如律令的时候,甚至是用一种近乎于咆哮的口吻。

那些原本就乱七八糟的课桌,此刻开始微微震动起来,发出一连串咔咔咔的声音。从师父的姿势来看,他似乎是在防备着鬼魂,但是却没办法直接看到鬼魂,于是他左手结好的手印就好像自己的拳头一样,准备随时劈打出去。

桌子的震动越来越厉害,已经开始东倒西歪,挂在教室屋顶木梁上的电灯此刻也竟然时明时暗,还发出滋滋的声响。

我鼻子里问道一股刺鼻的气味,那种味道和早前小树林里的味道差不多,但是却多出了一股恶臭,就好像把衣服泡在水里很久,水变臭后散发出的味道。突然,顶上的电灯突然碎裂了,而就在这个时候,师父抬起手来朝着电灯的方向狠狠一打,那个鬼魂被打到了,师父的头顶开始闪动着微弱的电光,噼里啪啦地四处逃散,并发出凄厉的、而又低沉的惨叫声。

我站在一边看得惊心动魄,被打到的鬼魂没有固定的形状,只能根据闪烁的电光判断它的位置。鬼魂四处乱窜,却无法逃出师父用四张符咒结下的阵,师父也开始追着那个鬼魂不断用手印劈打,直到那个鬼魂放弃反抗,停留在原地闪烁着微弱的电光。

师父知道它这下子才算是屈服了,于是取出那个扶乩用的小木人,也就是最早给我带回叔父家茶馆的那个。师父把小木人丢在地上,那团电光就自己慢慢靠近,然后小木人的身体闪烁了几下,一切就都恢复了平静。

师父撕下墙上的符咒,放到小木人边上烧掉,用烧掉的符纸灰在小木人的额头上书写下一个符号,接着就把小木人揣回了怀里。师父看我傻傻地站在门口,于是对我说,臭小子你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来帮我搬桌子!于是我赶紧跑了进去,帮着师父把横七竖八的桌子重新放好,把地上的灯泡玻璃渣子扫到一边,我才跟师父坐在桌子上休息。

我问师父,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是怎么知道那个鬼魂位置的?

师父告诉我说,这四张符咒你也看到了,就是把这个教室作为一个范围,这个范围里的不管是人是鬼,都只能留下一个,这就是为什么我要你站到外面的原因。而我和那个鬼魂都在这个范围内,意味着除了争个胜负,别无选择。

师父一边说着,一边给我演示他左右手当时的动作,右手的二指决这个大家都明白,一般来说,可做剑,可做笔,还能提气,是最常用的指决之一。而左手结的手印,看上去则有点像是在比中指,但是手指卷曲的方向和握拳的姿势是不同的,这叫“醒印”,分支门派对它的称谓也因此有些不同,是操控五雷震醒咒的关键手印之一。

师父说,刚才我念的那段咒,就是五雷震醒咒,属于民间道法,讲究快和使用,尤其是在临时有危险的时候,能够比较快速地施展出来。这段咒是从道门雷公咒演化而来,作用实际上相差不大,都是借助雷公之天力,压制、击打亡魂。

这个手印并不能一招制敌,除非是那种非常弱小的鬼魂,但是每一次劈打,都能够削弱鬼魂的力量,直到它彻底屈服。

师父说,那个小木人你是知道的,让这个鬼魂附身其中,它的执念比较大,需要驯化教养后,再行送走。

第十四章 .一本日记

我问师父说,可是您不是说过,需要找到这个属于这个鬼魂的东西,才能把它送走吗?师父说的确是这样,找寻这些东西是为了了解这个鬼魂留存下来的原因,我们道家人在驱邪抓鬼这件事上,就好像是法官一样,即便是认定了它们有罪,也要根据罪的大小制定合理的处理方式,像今天这个鬼魂这样,是它先找上了咱们,咱们是不得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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