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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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这个时候我停止了抽打,而是走到了孩子头顶的一侧,这次则是以手里的香做笔,悬空朝着他的百会穴上,书写了一个符咒。这道符咒有锁魂的作用,这就好像一个漏气的皮球,即便再充气,还是会很快就漏光。所以如果想要再玩这个球的话,必须找到漏气的那个洞,并把它给堵上。

这道符咒的功效正是如此,许多家庭会在孩子出生后,去某某师父或者某某庙里,求一道红布书写的符,然后缝成小荷包的样子,挂在婴幼儿的衣服上或枕头上,那道红布符的功效,和此刻我书下的这道,几乎是如出一辙的功效。

在书完符咒后,我拔下孩子耳朵两边的香,三支香合做一把,把香燃烧的一头,慢慢凑近孩子的鼻子附近。

这次我没有再让烟雾弥漫他的整个头,而是稍远地拿着,好让烟雾平平上升散开,也不会被孩子的呼吸影响。几秒钟之后,烟雾开始慢慢自己朝着孩子的鼻孔飘过去,然后十分匀净地分成了两股,伴随着孩子呼吸的节奏,被一点一点吸入了孩子的身体。这个状态持续了大约十几秒钟,直到孩子不再吸入烟雾,我就把香随手插到了旁边的地上,单膝跪地,把小孩的头抱起来放在我跪在地上的那条大腿上,当做枕头,一只手扶着头,一只手开始揉捏着孩子的人中穴。

由于之前这七八分钟的时间,从我点燃香开始,我的精神就非常专注,除了问老三孩子的名字的时候,我几乎是没有丝毫打岔的。而揉捏人中穴,无需任何技术含量,我才有机会稍微松懈一口气,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周围围观的人,每一个都流露出惊讶无比的表情,齐刷刷地看着我,我试图在人堆里寻找周大爷的身影,却发现他似乎已经没在这里了。

就这么搓揉了两三分钟,孩子原本僵硬的身体,渐渐变软,因为他就躺在我的腿上,我很容易就可以察觉到他的变化,原本翘起兰花指的右手也恢复了正常,很快身体就一滩泥似的瘫软在地上,而这个时候,他的眼珠隔着眼皮开始慢慢的转动,接着睁开了眼。

人群里传来一阵欢呼,大家没人能够帮得上忙,却也都挂心着孩子的安危,眼见孩子醒了过来,大家都非常高兴,甚至有人鼓起了掌,难道他们忘了这是在人家的灵堂上吗?鼓的哪门子掌。

小孩醒过来以后,两眼迷离地看着我,问我说,你…你是鬼吗?我问他你见过这么帅的鬼吗?他开始环顾四周,在和他妈妈四目相接的时候,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我心想这下是没什么问题了,于是就把孩子扶起来,让他扑向他妈妈的怀抱。

不过这小孩醒来后看着我第一句话就问我是不是鬼,这引起了我的注意。

第三十六章 .小儿之言

如果我没猜错,且假设刚才这小男孩在堂屋里被吓到然后哭闹,这一切并非因为“鬼”的话,那此刻孩子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显得特别不正常。

他之所以问我是不是鬼,难道说,是因为他的意识里,自己是见鬼了吗?

一般来讲,失魂后的人尤其是小孩子,在魂魄回归肉身之后,是基本上记不住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的,这种情况有点像正常人的昏迷状态,记忆里会有一段时间的空白,除了用他人的讲述来填补这段时间的记忆缺失之外,是没有办法回想起来的。

于是我暗暗留了下心,却没有说破。毕竟我应该是在场所有人当中,相对最懂行的一个,在场的死人只有王老头,如果孩子因为进了堂屋,而冲撞了死人,继而发生刚才的一切,这个可能性还是大大的有的。

看着孩子好起来了,大家也就放心了。只是我注意到老三的表情一直还有些恍惚。老大的媳妇对老三说,要不然带着孩子到家里面睡觉吧,刚才折腾这么久,应该也累了。老三点头答应,不过却走到我身边,握着我的手对我道谢。我说这没什么,一点小事,因为你们的信任才没有耽误孩子的时间。老三有些踌躇,她思考了一会对我说,小兄弟,你能不能跟我一块去我哥的屋子谈谈?

其实我大致上知道她想说什么,因为刚才她也一副被吓坏的样子,且这样一个不信鬼神的人,在我提出用道法救助孩子的时候,没有丝毫迟疑就答应了我,她多半也是有些察觉才对。于是我看了一眼四周,虽然孩子已经救好了,但周围的人还是在议论着这件事,从他们的目光来看,议论的对象有一部分就集中在我身上。我心里还是有些担忧的,毕竟我答应了徐大妈,一切低调行事,可经过这一茬,怕是怎么都瞒不住了。我唯一的担忧,就是因为我的关系,连累了大爷大妈一家人。

当下也没有思考过多,于是就跟着老三走进了老大的家里。老大的媳妇把孩子领到床边之后,就离开了屋子,继续帮着自己男人料理灵堂上的事去了。剩下老三坐在床沿上,握着自己孩子的手。孩子一直斜眼偷偷看我,然后战战兢兢地问老三说,妈妈,这个人真的不是鬼吗?老三说,放心吧孩子,这个大哥哥是帮忙的,他不是鬼,这个世界是没有鬼的。说完老三眼睛看着我,微微点头,算是为自己这句话表露歉意。

从她的这个举动我几乎能够判断,她虽然口上跟孩子这么说,但是此时此刻,她自己心里其实也是相信的。孩子毕竟还小,经历了这档事之后,怕是要担惊受怕很长时间,所以尽量哄哄孩子,早日走出阴影。于是我笑着问那个小孩说,小弟弟,你刚刚为什么要说我是鬼呀?我长得有那么难看吗?

小孩半张脸都藏在了被子里,然后有些胆怯的跟我说,因为…因为刚刚我看见了好多鬼,他们的声音听上去很吓人,长得也不好看,然后我就哭了,再接下来我就看见你的脸了,所以我就以为你也是鬼。

我心里一惊:看见好多鬼?这是什么情况?

于是我又问小孩说,你是在哪里看见那些鬼的?你别害怕都告诉哥哥,哥哥去帮你收拾了他们。小孩说,就在放着外公的那个屋子里,我本来在里面玩,结果就看见几个门里面的房间黑漆漆的,但是有一些人好像在走路一样,脑袋左右晃动着。起初我还以为是舅舅他们呢,于是就凑到门口去看,结果这个时候,一个老婆婆突然很快就凑到我的面前,那距离就跟我看到你的时候的距离差不多,她看上去很伤心,好像在哭一样。我当时就吓了一跳,但是看老婆婆很可怜,就准备带她出来找舅舅帮忙,这个时候老婆婆就开始抓着我的肩膀用力地捏,还大声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捏得我好痛,我就害怕了,于是就哭了,哭的时候就看到那屋里的人,都朝着我摇摇摆摆地走过来,他们看上去可怕极了,有些脸是歪的,还有一个嘴巴很大,张着嘴下巴都吊到胸口了,舌头还很长…

这太不正常了,如果孩子没撒谎的话,这么多数量聚集到一起的鬼魂,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转头看了看孩子因为睡觉而挂在床沿上的衣服,这是一件棉袄,因为当时的季节已经很冷了,农村又因为人烟稀少的关系,相对城里来讲又更冷一些。孩子说那个哭泣的老太婆抓了他的肩膀,于是我就伸手卷起孩子贴身衣服的衣袖,发现两边的肩膀上,分别有被人用力抓住,淤青的指痕。

老三看到这一幕,捂着嘴忍不住哭了起来。于是我问孩子,那后来呢,你还记得什么?孩子说,自己哭了那些鬼也跟着大叫着,接着妈妈和舅舅他们就来了,然后我睁开眼就看见你了。

于是我这才明白,孩子是在清醒的状态下遇到了鬼,被家长们救出来的时候,他也一直在哭泣,说明至少在那个时候,他也只是被吓到了,但是还并没有被吓得失魂。然而当他抽搐着倒下的时候,才是被其中一个鬼魂占据了身体,挤走了自己的魂魄。因为在我给孩子送回魂魄的时候,根据他的呼吸和烟雾的走势来看,我是能够察觉到他身体里的鬼魂离开的,这种情况其实跟鬼附身是一回事,但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孩子的身体被鬼魂占据之后,没有出现这个鬼魂本身的状态和习惯,而是好似昏厥一般,一动不动。而当他再度睁眼的时候,我就在他面前,所以他把我和之前见到的那些鬼魂混为一谈了,这才有了问我是不是鬼这句话。

我原本还以为,孩子是因为调皮捣蛋,冲撞了新亡人的鬼魂,才导致了这一切。虽然这是个小孩,但是毕竟已经十岁了,按理说,活人死人是能够分辨得出的,最起码不会胡闹到在自己外公的棺材上乱弄的地步。现在看来,似乎没那么简单。于是我对老三说,我在门外候着,你先把孩子哄睡着,然后咱们谈谈。

我在门外大约等了二十分钟,老三才走了出来。这个时候,已经过了12点,是子时的后半段,农村的守灵一般来讲,是守过子时就算,所以葬礼上的人大多数都离开了,剩下的都是至亲好友,看样子大概是要守一夜了。

老三出来后,神情憔悴,双手环抱抓着自己的手臂,那样子我分不清是害怕还是冷。她对我说,今天谢谢你的小兄弟,我现在有些恍惚,刚才你也听见我儿子说的了,他在我爹灵堂里看到的,我给他作证,因为我也看到了。不过跟他看到的还是有点不同,没有他那么细致。

我问她说,那你又看见了一些什么?老三说,我就看到我儿子被一大团黑色的雾气包围着,那些黑色的雾气看上去一个个好像人的形状,我看不清那些东西是不是我儿子说的那种表情,后来我哥哥他们进来后,那些东西就一刹那就消失不见了。

我对老三说,那也就是说,你看见的东西,直观地告诉你那些是鬼魂,但是由于你本身不相信,突然看到就吓坏了,所以也跟着尖叫对吗?她摇摇头说不是,自己虽然是看到那团黑雾很害怕没错,但却并不是因此而尖叫的。

我问她说,那你尖叫是为了什么?老三表情出现了抗拒和不安,她四下看了看,然后战战兢兢地跟我说,我看见我爸的棺材盖,被推开了一道口子。

第三十七章 .关门斗鬼

我心里大呼不妙,中国人有句古语,叫做“盖棺定论”,意思是说,棺材一旦盖上了,结果就无从改变了,用来形容一件事已经有了定论。

在玄学上来说,棺材又称之为灵柩,是死人安息的容身之所。农村一般在人死之后放进棺材,因死人病气死气很重,所以会在入棺之后,就合上棺材盖子,如此停放三天后,在下葬之前才会把棺材盖子钉死。而从死人放进去到抬棺去埋葬的这期间,棺材是无论如何不能乱动的,不吉利只是一方面,更严重的,是很容易冲撞亡魂。

这就好比你在家里踏踏实实地睡觉,突然有人来撞坏了你的门,吵醒了你,试问这种心情如何。

于是我问老三说,是孩子把棺材盖给推开的吗?老三摇摇头说,刚才我离开房间之后,自己哄孩子睡觉的时候也问了一下,说轩轩啊,外公的棺材盖子是你给打开的吗?孩子却说并不是他,而且如果妈妈不说的话,他压根就没注意到棺材盖子是被人打开的。

我心想着也不合理,棺材都是实心木材做的,那盖子也有好几十斤,这么一个小孩,理论上是无法推开的。我的思绪在这件事上卡住了,因为我无法确认是不是因为这里原本就存在鬼魂,是这些鬼魂推开了棺材盖。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我的身边响起。

“哎呀你这个背时娃儿啊!喊你把你的本事藏着掖着,你硬是不听啊!这下好了吧!大家都看见了,我看你怎么跟你师父交代!”从这火爆的语气和着急的语速,我知道,这是徐大妈的声音。原来刚刚我在救小孩的时候,周大爷就不见了踪影,想必是匆匆赶回家,把徐大妈给叫来了。虽然是在责骂我,但是徐大妈的语气听上去很焦急,她肯定也是在为我的安危担心。于是我告诉她,真不好意思把您这么晚都惊了过来,今天这件事我确实也是没办法,孩子的情况当时是比较危险的,如果我当场不救的话很有可能就晚了。

我安慰徐大妈说,我知道我这么做让您担心了,但是我师父应该也会理解我的,因为就算是换了他自己,他也一定会这么做的。我们虽然是所谓的“封建份子”,但我们不害人,我们是救人的。

这几句话说出口以后,我感到非常骄傲,大概是年轻的关系,对于很多事情没有一个轻重缓急的明确区分,因为在我看来,当时救回孩子,才是当务之急,也就无从思考过多。

这时候,老大老二和一些还留在灵堂上的人就走了过来,纷纷指指点点的说,徐阿姨你别怪这个小伙子,我们都看见了,他是好人,多亏了今天有他在这里,要不然你让咱们这一群庄稼汉子也没辙呀。老三也告诉徐大妈说,没错啊阿姨,要不是他的话,我孩子就没救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都在替我说话。我心里还是挺温暖的,我可能今天做了不该做的事,但我做的并不是坏事,假如因为我行善而再度被抓,那我也只能从命了不是吗?想到这里我突然豁达了,于是我对徐大妈说,您放心吧,这事是我一个人做的,你们谁也不知道,将来如果有人来找我的麻烦,我肯定不会把你们二位老人拖下水的,这些日子一来,你们一直这么照顾我,我一定会报答你们的。

说完我朝着徐大妈深深地鞠了一躬,因为我当时心里想的是,也许我过了今晚之后,可能就不能借住在他们家了。可这个时候,王家老大却说,小伙子你在说什么呢?为什么会有人来找你的麻烦?于是我简单地跟他说了一下我之前被抓捕的事情,但是师父“劫狱”的那段内容,我则没有说出来。王家老大是个莽汉子,他拍着自己强壮的胸膛说道,妈的,今天这事是你救我我们王家的人,你就是我王家的恩人,将来谁他妈那么不识相敢来找你麻烦,先过了老子这一关再说!

他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说,放心吧小伙子,别说咱们这儿没怎么闹革命,就算是真闹起来了,谁要是敢欺负你,老子给他来个白刀子进,绿刀子出!

老二插嘴道,大哥,不是红刀子出才对吗?老大大声道,你懂个屁,老子这一刀就照着胆捅!

老大的话引起了在场的人的支持,他们都纷纷表示,绝不会有人去揭发举报我,如果有的话,也一定是今晚在场的人,肯定查得到的。只要有人敢这么做,保证让他在这村子里待不下去。我拱手谢谢大家相助,转头看着徐大妈,她一脸责备但又慈爱地看着我说,你这个兔崽子啊…哎!

我看徐大妈虽然担心,但也算是消气了。于是就让周大爷先把徐大妈带回家,老两口先歇了吧,我这儿还有点事没弄完,如果太晚了,今晚就在这里暂住了。大爷大妈走了以后,我把老大老二老三都凑到一起,跟他们说了下我的看法,并且要老大先去检查一下自己父亲的棺材盖子是不是已经被推开了。既然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了,我对我的身份也没有掩饰的必要了,于是我坦率地告诉他们,你们这灵堂上肯定有邪事,如果不在出殡之前解决的话,很有可能让老人走得不安稳,就算是入土为安,也难保将来不出幺蛾子。

老大去看了棺材后就回来告诉我,的确是被人推开了一个巴掌宽的口子,问我要不要重新把棺材合拢,我让他先不忙,让我先查查到底怎么回事了来。接着我问老大借来了他家里的一把面粉,均匀地洒在堂屋的门槛两侧。

在农村,几乎家家户户的堂屋门口,都是有门槛的。门槛大多一尺左右的高度,一是为了防止下雨的时候水倒灌进屋,二是起到拦路分界的意思。中国自古以来就会在入户的门设立门槛,最早是什么年代我倒是不清楚,不过我曾经在师父家的一本书里,读到过相关的内容。大致上是说,门槛之所隔,是屋里屋外,也就是说,无论进出都需要抬脚跨过门槛才不至于摔倒。在古时候妖魔鬼怪如果想要进屋,就会被门槛绊倒,以至于无法进屋。所以中国人常常用门槛的高低来形容一户人家是寻常百姓还是达官贵人,此处所谓的门槛,也就是特指那些不该进门的人,就只能留在门外之意。

想必王老头和他的儿女们,只知道家里的门有门槛,但却不知道这块小小的木板,竟然包含着中国古代的大智慧。

由于身上没带工具,除了我记得住的那些咒法和水法之外,此刻我能够操控的,也只有我的兵马。奈何我的兵马由于修为尚浅,只是猖兵。眼下棺材开了口,一副好端端的皮囊躺在那儿,我很难保证个别猖兵不会走了歪路,钻了空子。于是用兵马查事的法子现下也不是用的时候,只能另寻他法。我围绕着屋子,在几个主要的进出口,都洒下了面粉,然后叮嘱大家,无论如何,都不要碰到这些面粉。接着我就站在堂屋门槛的正对面,堆着王老头的棺材深深鞠躬,心里默默祝祷着,说我是来解决事的,不是来惹麻烦的,在你出殡之前,一定帮你把这些事情处理干净。接着我在王老头的棺材上,摆了一个倒立放置的醋瓶子。

其实我心里是没底的,但是我需要这么说,来给自己留下一条没有后路的路,我必须走下去。

接着我抓来一大把香点燃,每三根为一炷,分别在房子的每个进出口的位置的地面上插上一炷,每次插香的时候,我都要默默念咒:“手接金鞭天地动,脚踏七星五雷云。六丁六甲随吾行,吾转来召天兵。天无血气、地无血气,天平地平,煞到宁行,凶神恶煞不得近前。神兵急急如律令!”

这段咒法,俗称打鬼咒。但实际并不是真的要打,取决于施法者的初衷。如果要我贸然用打鬼咒去收拾这一屋子的鬼,且不论收不收得住,就算收住了也伤了这王老头的鬼魂。所以我在念诵这段咒的时候,更大程度上是在吓,好让里头的鬼魂们不要轻举妄动。咒文里的内容是在恭请天兵,很显然,我没有达到那个水平,但是用这样的方式来念咒,也算是达到虚张声势的效果了。

其实我这么做的目的很简单,地上的面粉,是为了检查鬼魂活动的痕迹。通常这种传统的灵堂,在第三天出殡前的那个晚上,也是要关上灵堂的门,在地上洒白灰的。这是相传第三天的时候黑白无常会来带走亡人,而黑白无常踩到这些白灰,就会出现鸡爪子的脚印。当出殡当天如果打开门看见了鸡脚印的话,就说明亡人已经被顺利带走,可以下葬了。

而棺材上的醋瓶子,则是以为我施了咒之后,那些鬼魂一定会出现乱窜的现象,倒置的玻璃瓶很容易就会受到环境的影响而打翻在地,由此我可以判断这群鬼魂的能力大小,继而知道我有没有办法对付,而摔碎瓶子,本身也能够起到吓唬鬼魂的作用。

而在门口插香就更加简单了,因为我断定小孩之前在里面撞见的那些鬼魂,大多也都不是害人的鬼魂,而是周围死了很久,也许没有香火祭拜的鬼魂。

因为香火是鬼的饭菜,王老头死了,灵堂前的香烛旺盛,于是也就吸引了四面八方的众生,这才造成了鬼魂的聚集。我在门口插香,一来是为了防止那些鬼魂再窜出来,二来是把它们喂个饱,也算是我施以恩惠,待会对付它们的时候,或许遇到的抵抗也能够温柔一点。

做完之后,我就静静地坐在一边等候,却很久都没有动静,于是我迷迷糊糊地就在寒风中坐等了一夜,突然哐当一声玻璃摔碎的声音传来惊醒了我,我看了看天,此刻已经接近凌晨5点。

瞌睡一下醒了,我手里赶紧抓了三炷香,左手拍了拍地上的香灰,好让自己的左手此刻脏兮兮的。接着我又朝着手心吐了点口水,用香把子,在手心写下了一个讳文。

第三十八章 .棺材盖子

一边书写,我一边动唇不出声地念诵道:

“头上青云盖,左边三点金,车动龙身转,斤刀斩妖精,耳闻霹雳响,万吓走无停,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全讳共计二十八画,代表着二十八宿。

这道讳,是我几年前跟师父学习了罡步和手决,然后刚刚开始学习符咒术的时候,师父教我的入门手艺。

所谓“讳”,是道门最重要的部分之一。画符,书咒,如果不将“讳”灌入其中,则这道符或者咒的作用微乎其微,甚至是一张废纸。中国自古以来,提到大人物或者皇帝的时候,都避免直呼其名,因为要“避讳”,而在咒法符法的运用中,讳通常代表着这个符咒所恭请的天神、星君等。

而我此刻写在手心里的讳,叫做紫微讳,分上中下三部分组成,上为雨,中为漸,下为耳。在道教的理论中,天神、活人、亡魂是三种状态,是以紫微讳的组成结构,头虽然是“雨”但却是“雲”的上半部分,代表着天官神仙,中下部分合为一个字,称之为“聻”,发音和看见的“见”相同。

师父曾经告诉我,人死为鬼,鬼死为聻。人会害怕鬼,鬼也会害怕聻。道教的讳大多都是上神下鬼,称为云君鬼臣,代表着阴阳两界,中间的使用者,就是我们人。这道紫微讳用法极广,除了防身护身之外,甚至还有驱邪、退煞的作用。

不过师父在后来一次闲聊中跟我说起过紫微讳,他告诉紫微讳在民间的传播中,作用一致但解读上有了不同,民间的师傅们认为,这是一道生杀令,可令一切妖魔鬼怪望而却步,古人识字的不多,于是常常用同音字或相似字代替,紫微讳拆开为“雨漸耳”,本为“余斬尔”,也就是“我杀你”的意思。

总而言之,它是可以吓唬一切阴邪的玩意,并且伴随着强烈的攻击性,且在许多地方,用得极为广泛,可以说任何一个会画符书咒的道家人,一辈子使用频率最高的,也就是这个简单的紫微讳了。

左手持讳,右手持香,就好像一手拿盾,一手握剑一样,心里有了底气,我也就没那么害怕。我踏在堂屋的门槛上,一下子跳进了屋里。原本放在棺木上的醋瓶子已经摔烂在地上,这意味着它刚才被什么东西碰到了,也证明这里的鬼魂活动的频率是非常厉害的。

我开始检查我洒在门槛内侧的面粉,原本均匀的面上,出现了一些细细的脚印,有穿鞋的,也有光脚的,还有那种类似三角形的脚印。这些都是鬼魂的脚印,并且都是脚掌的前半段。

大多数人说到鬼魂的时候,总是会用“轻飘飘”三个字来形容,这并非没有道理的,因为它们本身的就是很轻,通过能量的聚集而形成人的样子,这个样子也只有被害一方才会直接目测到,例如老三家的小孩,他能够看到清楚具体的鬼魂的样子,但是老三却只看到一团黑雾。正因为本身轻,所以它们走路的时候总是会前脚掌着地。事实上,并不能说它们是在走,而是他们的意识里,刻意在模仿自己生前“走”这个动作罢了。

很显然,它们在我把屋子内外布好局以后,曾四处活动过。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一定会到门口来吃我插在门外的香。

如此一来,我就很轻易地收集到他们的脚印。从脚印的大小形状加以区分,我得出结论,这个屋子里的鬼魂,总共有四只。其中两个没穿鞋的,一双大脚一双小脚,由此可判断,应该是一男一女,两个鬼魂之间也许没有直接关系,但是他们在生前多半都是穷苦人家,以至于死的时候连鞋子都没穿。另外一个穿鞋的,从哪细细的纹路来看,应该是一双布鞋。解放以后,穿布鞋的人其实越来越少,即便连农村也是如此,从脚掌的大小来看,也应该是一位男性。剩下的那个三角形就比较容易区分了,旧社会对妇女捆脚掌的劣习,让很多妇女的脚发育畸形,所谓“三寸金莲”就是指的这个。不过既然这双脚是束过的,那就首先意味着,这是一位女性,并且是有一定家族背景的女性,寻常的小户人家,女儿还没资格束脚呢。

我迅速把找到的这些线索拼凑起来,并开始一一印证早前孩子说的那些话。那个“三寸金莲”,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当就是那个把他的肩膀抓出淤痕的老婆婆,孩子说她看上去很悲伤,那个年代的人大多数都挺悲伤的吧,不过她如果是一个大家闺秀的话,没理由死后没人续接香火才对。而那个吊着下巴的人,应当就是那个光脚的男性,这类鬼魂以这样的状态出现,无非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就是他死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要么就是死了太久,忘记了自己的样子,以至于想要以人的形态出现的时候,却给自己弄了个不伦不类的造型。

至于那个歪了脸的鬼魂,单凭这点线索,我是区分不出来的。不过依旧可以得知,它也是死去很久了,并且多半都忘记了自己的模样。

这些鬼魂,都有一个不争的共同点:它们都是在这附近死去的人。这点我是基本上可以确认的,大多数鬼魂,除了那些明显的带着强烈报复性的鬼魂之外,一般都无法远离自己死去的那片地方,只能在附近某个程度的范围内活动。这也就是为什么常常有人会在某一个地方撞鬼,而随后越来越多的人在这个地方撞鬼,而不会在别的地方遇到同一只鬼的原因。

这种地缚鬼,大多因为年代过于久远,导致连鬼的意识也丧失了,给它们超度带路,它们未必会乖乖配合。唯一驱使它出现活动的,要么就是心里深处无法释怀的执念,要么就是贪念着他人的香火。

我缓缓朝前走着,虽然右手的香只是普通的香,而不是兵马香,烟雾不能给我指引方向和带路,但是烟雾依旧是非常轻缓的,周围任意一点轻微的搅动,都足以引起它剧烈的乱动。所以某种程度上,它还是能够让我感知到周围的动静,以及什么时候该出紫微讳劈打,以及该朝着哪个方向劈。

我慢慢走到棺材边上,那依旧开着的棺材盖,是我坚持就这样打开的。不过其实这并非好事,棺材盖的其中一个作用就是隔绝生死,如今让死尸和外界有了这么密切的关联,我很担心这个王老头会不会走得顺当。不过既然我已经进屋了,剩下的就是解决这里的闹鬼的问题,好让王老头在第三天晚上能够顺利地被阴差接引,于是我伸手去推打开的棺材盖,打算把它合拢,却发现我怎么都推不动。

我心里暗暗想着,这什么木头做的,怎么这么重,于是就换了斜着身子,用我的肩膀去顶棺材盖,费了好大劲才把盖子朝着合拢的方向推了几寸,这个时候,遇到了明显的阻力,这种阻力显得有些微弹性,就好像有个人在跟我掰手腕,我们同时用力,互相争夺着一寸半寸。我此刻已经确定这棺材绝不是人为去打开的,而打开它的那股力量,此刻正与我在对峙抗衡。

我是个不愿意认输的人,无论任何时候都是如此,包括此刻。于是我玩命开始发力用肩膀去顶,总是会进了一分退了半寸,这个时候,肩膀上的力量突然大了起来,那个与我对峙的力量似乎也是此刻突然爆发,猛力一推,我一下子没站稳,侧着身子,颧骨着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顿时眼冒金星。接着哐当一声巨响,我迷迷糊糊看去,发现棺材的盖子已经被反方向推倒在地上了,棺材原本是四角都架在地面垫起来的砖块上的,这是为了起棺的时候方便抬,也是因为还没埋葬的时候,棺材不能落地的缘故,而此刻垫起来的砖块依旧被压碎了一块,棺材的一角跌落到了地面,整个棺材倾斜着,摇摇欲坠。

听见屋里的响动,老大和老二立刻冲到了门口。看到自己老父亲的棺材掉了一只角在地上,又看到我侧躺在地上那狼狈的模样,似乎是明白了什么,老二立刻朝后退了几步,老大则结结巴巴地问我,小兄弟,这是怎么回事啊?我爹的棺材怎么就这样了?

我痛苦地捂着肩膀站起身来,没有回答老大的问题,因为我的确无法回答,我难道说是我技不如人,让那个鬼魂给虐了吗?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了棺材里那平躺着的王老头的尸体,脑子里迅速把从昨晚到现在发生的一切古怪事情串联起来,这下,我才总算是明白了。

第三十九章 .尸身之状

棺材里的王老头,从我站立的这个角度看,他的眼睛虽然大体上是闭着,但是还是出现了一条微微的缝隙,就感觉没有合拢一般。他的双脚的脚掌呈剪刀状交叉着,脚踝处有一根麻绳,将两只脚捆着并拢在一起,这是殡葬习惯,一直延续着。而他的双手垂放在身体的两侧,右手的小拇指微微翘起,和无名指之间,恰好形成一个小小的夹角。

这个姿势,这个动作,和早前老三的孩子倒地的时候,一模一样!

于是我立刻就明白了这当中的原委。

棺材盖子被打开这件事,最早看见的,就是老三。老三在孩子开始惊呼的时候,就跟着一起冲了进去,在那个时候她才看到棺材被打开了。而孩子之前在堂屋里玩直到他发出尖叫的这个过程里,他却没有看到棺材盖子被打开,否则当他妈妈这么问他的时候,他不会如此回答。

于是我基本上可以断定,棺材盖子被打开的时间,一定是孩子尖叫之后,到老三出现之前。当时我是在场的人之一,所以我记得这中间大约最多只有10秒钟的时间,那么孩子被救出来以后,就出现了倒地休克的症状,根据我的处理也证明了他的休克是因为体内有另外一个鬼魂存在的原因,把孩子自己原本的魂魄给挤了出来。

孩子倒地后,出现的种种现象,包括身体的僵硬,都跟此刻棺材里的王老头完全一致,于是就证明,当时钻进孩子体内的那个鬼魂,不是别人,而是王老头自己。

棺材盖子也是王老头自己的鬼魂打开的,其原因应该是听见了外孙的尖叫,知道外孙遇到了危险,于是也顾不得那么多,就跑出来相救。我虽然对鬼魂的思维方式了解的不多,但是绝对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更了解,所以我觉得当时王老头的鬼魂从棺材里出来,这说明在此之前,它的鬼魂,就待在棺材里,也就是说,从自己死亡的那一刻开始,他实际上已经认命了,乖乖地待在自己的尸身当中,等着被接引带路了。

我问老大说,你家父亲的右手小指头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翘个兰花指?老大说他爹年轻的时候上山砍柴,不小心把手指给砍伤了,从此就卷不回来了,留下了残疾。我又问他,你爹当时咽气的时候,眼睛也是像现在这样没有合拢吗?因为的确有很多人死去的时候由于呼吸衰竭的关系,牵动了神经,以至于死亡的那一刻眼皮是处于一个高度紧绷的状态,如果没有人为地去为他合上眼睛的话,随着尸体的僵硬,就很容易闭不上眼。

在中国文化里,死不瞑目无论在哪个年代都一样不是什么好意思的词语。

可是老大却说,这不可能,他爹的眼睛是自己亲自抚平的,农村人都在意这个,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老爹的眼睛合不拢就进了棺材。老大还问我,是不是你撞翻了棺材,把我爹的眼睛给震到了?我白了他一眼说道,这怎么可能,都死了这么久了,还睁开眼干嘛?看热闹还是晒太阳啊?

也正因为老大的回答,我才联想到,王老头眼睛微微睁开,应该就是他的鬼魂决定出棺的那一刻。看见外孙被一些莫名其妙的鬼魂欺负,即便自己是刚刚死后的新鬼,也要拼命保护。可也正因为是新鬼的关系,无法掌握方式,导致了他的保护反而把孩子的魂魄给挤了出去,造成了孩子哭着哭着就突然倒地僵硬了。

不过按理说,孩子的魂魄被我带了回去,也把王老头自己从孩子身体里逼了出来,他最担心的问题也算是解决了,此刻理应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继续瞑目才对。并且我帮了他,他应该感谢我才是道理呀,为什么我刚才想要合拢棺材盖子的时候,却遇到这么大的抗拒力量呢?

除非只有一个原因:那个不让我合拢棺材盖子的力量,并不是王老头自己!

这也同时说明,王老头的鬼魂,并未在昨天晚上之后就回到自己的身体里,而是一直在外面。于是我仔细看了看地上面粉上的脚印,再看了看王老头尸体上的鞋,没错,那个穿了鞋的脚印就是王老头的。

于是事情到这个时候,就什么都清楚了。我心里迅速的捋了一下,王老头死了以后摆设了灵堂,祭拜的香火引来了附近的游魂野鬼偷吃,王老头的小外孙廖宇轩在堂屋里玩耍的时候,因为小孩子心无杂念,以至于可以看到更多成年人看不到的东西,撞到了那群来偷吃的孤魂野鬼,孩子被吓哭了,王老头挺身救外孙却让外孙魂魄出体,在我救回廖宇轩,且在屋外布阵之后的一夜时间,王老头的鬼魂就在屋里跟那些孤魂野鬼对峙着,期间其中一个鬼魂撞翻了醋瓶子,我进屋之后找到线索想要关闭棺材盖,却遇到阻力抵抗,其原因极有可能是王老头的尸体此刻是一具空荡荡的皮囊,鬼魂看见空子就想要钻,这就跟师父常用的扶乩小木人一样的道理。

那几个孤魂野鬼,其中那个三寸金莲的老婆婆,既然能够把孩子的手抓成那样,说明它的力量是不小的。鬼的力量一般来自于死后作为游魂野鬼的时间长短,以及执念的强弱。能够出现那个样子的淤痕,说明这老太婆的怨气不小。毕竟大户人家的女人死后是不该没有香火的,要么就是死前她已经被剥夺了阶级,要么是死得冤枉,无论哪一种,都会造成她的怨气。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对老大老二说,你们两个男丁快进来,把你爹的棺材扶起来,然后把盖子盖上,只留下一条开口给我。老大问我,要多大的开口,我说就你昨晚看到的时候那种大小。

兄弟俩开始手忙脚乱地做了起来,期间由于慌张的缘故,把地上我洒的面粉灰踩了个乱七八糟,好在我已经不需要再借助面粉灰了。等兄弟俩把棺材放平后,盖上盖子,只留下一个两寸左右的开口时,我让他们站到一边,看着自己爹的眼睛,等下眼睛闭拢了之后,你们俩也把棺材盖子合拢!

说完我脚踏罡步,把右手的香传到左手拿着,右手捏了个二指决,堆着棺材盖的开口处,一边书写着,一边口中大声念叨:“三部生神,八景已明。吾今召汝,返神还灵。一如律令!”

这是还魂咒,我足足念了三次。所谓“三部”,指人分为上中下三元宫,每一宫各有八景真神。上元宫为思维思想,中元宫为精力神韵,下元宫为自身元气。王老头虽然已死,但也是新亡之人,人性还没有忘记,但在号令之下,它只能回到自己身体里。此咒念诵三次,加以律令,要的是刻不容缓,不容商量。如此一来,我可以让王老头待在外面的鬼魂此刻归为,别给我捣乱,好让我安心踏实地收拾这些孤魂野鬼。

这时候老二说道,大哥大哥,爹闭眼了!于是老大开始发力,哐当一声,就把棺材盖子闭了个严严实实。

我对老大老二说,行了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你们都退出去,走之前把屋里灯打开,把门关上!老大手脚快,一下子就开灯关门。原本开着门灵堂的灯光还更亮堂一点,但是我担心待会动起手来那些鬼魂乱窜了出去,于是在这小小的屋子里,昏暗的灯光下,只有我和一副装了死人的棺材,还有另外三只我看不见的鬼魂。

手里的香已经燃烧了一半,我必须在香烧完之前结束这一切。我并非不害怕这些鬼魂,而是即便知道自己害怕,有些事也不得不做。我开始朝着灵堂一侧的一扇门走过去,昨晚,廖宇轩就是在这个位置看到了屋里的鬼魂,而根据他的描述,那些鬼魂就是从屋里面走出来的。我要去关上房门,在门上按下我左手掌心的紫微讳,好让待会我开始收鬼的时候,这些鬼魂不会逃了回去,如果此刻它们本身就藏在屋子里,我也能把堂屋这间屋子安安全全地检查一次。

我绕着王老头的棺材走了一圈,左手随时准备劈打,右手把香平放在眼前,烟雾的动静告诉我,这里并没有别的鬼魂,如果有的话,烟雾是会快速变动的。堂屋的大门上又按下了一个紫微讳,接着就打开了里屋的门。

这是我第一次走到里屋里,压根不知道灯的开关在那儿,眼前黑漆漆的,偏偏这个时候门外的老大老二又不出声了,于是四下里安安静静,我连自己紧张的心跳都可以听见。按照习惯来说,灯的开关一般在进门的墙上,于是我开始伸手在墙上摸着,这个寻找的过程我非常焦急,可越是焦急就越发的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我摸到一根绳子,那就是灯的拉绳开关,心里松了一口气后,我一下子拉开了开关。

灯光亮起的一瞬间,我的身后传来哐的一声关门声,我赶紧回头去看,发现里屋的门已经被一股力量关上了,这下我连逃跑的路都没有了,于是我伸手去拉门,试图把门打开,却遇到了和刚刚推棺材盖子一样的阻力,无论怎么拉,门都纹丝不动。

而再当我转身的时候,猛然看见和我鼻尖对鼻尖的位置,站着一个眼仁发白,朝着两侧分散,满脸皱纹,肤色苍白,披散着头发,还一脸不高兴、呲着牙的鬼脸老太婆。

第四十章 .正面交锋

在叔父的茶馆里,我耳听着东西被砸碎的声音,我知道鬼魂在那里,但是我却没有亲见;跟着师父第一次出单的时候,无论是在修女墓前,还是在那个教堂里,我只知道鬼魂在那儿,但我没有亲见;我第一次单独出单,找到了那条鬼魂生前使用的拉丝领带,途中甚至还遭遇了抵抗,但是我只知道鬼魂在那儿,但我没有亲见;在望龙门的小巷子里,我在大毛的帮助下给一个半聋老军人的中阴身送行,我也知道他在那儿,但我也没有亲见;可是如今,我实实在在地第一次亲见了。

这种对心理的撞击,几乎不亚于我过去二十多年经受过的每种惊吓的总和。我曾经问过师父,鬼到底是什么模样。师父跟我说,有鼻子有眼,但是会憔悴苍白得多,多数情况是它们死时候的样子,或者它们情绪中的状态。所以我内心一直对鬼魂有一个具体的描绘,但是直到此刻面对面,我才发现,我之前的描绘,有多么小儿科。

突如其来的面孔,在一瞬间消灭了我过往所有对它们的勾勒,继而直接变成一个我苦寻却又想去逃避的答案,深刻分明地,并永远铭刻在我的脑子里。

不过分的说,从师几年来,大大小小的鬼事我经历过不少,却从来都是感知,而非亲见。某种程度来讲,我甚至有些期待有朝一日我能够亲自看看鬼长什么样,究竟是不是我心里的那个样子,但是直到看到这个老太婆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幻想是多么愚蠢。

人在受到惊吓的时候,会本能地一愣,然后做出躲避的动作。那一愣也许只有零点几秒,可是在那零点几秒里,我几乎回想了我这几年来,所有经历过的鬼事。我尝试着在任何一个片段中,找到和眼前这一幕有丝毫类似的地方,却完全找不到。等我反应过来想要躲闪的时候,我压根就忘记了我背后的门是被紧紧锁住的。

在我拼命向后退的时候,后脑勺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门上。这次猛烈的撞击却没能够促使我眨一下眼睛,我只觉得眼前突然变黑了一点,画面歪曲了一点,但那张可怕的脸却随着我后退的动作仅仅贴着我,连距离都不曾发生改变。

我知道我必须做出反应,否则我一定会完蛋。我可不想活着的最后一幕记忆,定格在这样一张鬼脸上。于是我来不及多想,抡起左手的巴掌,狠狠朝着面前的老太婆的头上打去。在我接触到它的一霎那,手心有种轻微触电的酥麻感,这几乎用了我全部力气的一掌,就好像击打在一个外边包着塑料纸的棉花枕头上一样,我能够感觉到力量正因为接触而发生分散,但那种使不上劲的触感,让我感到特别不真实。

我猜想我可能是打中它了,因为那种感觉一闪而过,他就好像是许多黑色的气体一样,瞬间就散开了,飘散着就在我眼前消失了。我这才明白,原来之前老三跟我说的,她去救廖宇轩的时候,看到那一团黑色的雾气,大概就是我眼前的这种,只不过我距离比老三当时要近,所以我看得更真切罢了。

在那团黑气消失之后,整个面部的压迫感顿时就轻松了许多。此刻的我,已经清楚眼前发生了什么,即便是我第一次直接目击鬼魂,现在也容不得我半点走神,我并不是不害怕,而是紧张到已经忘了害怕。

身上的压力小了,我也就能够背靠着门。黑气消失之后,在黑气的背后,大约距离我三四米的对面那堵墙边,直挺挺地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矮的是个女人,它的脸看上去很奇怪,似乎半侧肿大得特别严重,而另外半侧却显得有些萎缩,靠近肿大一侧的那只眼睛瞪得很大,而且有些爆眼珠,看上去很像是一个被吹满了气的气球,此刻只需要轻微的触碰,就会让它爆出很多血浆来一般。

于是我猜测这就是廖宇轩口里说的那个歪着脸的鬼。

而另一个正如我最早检查脚印的时候猜的一样,是个瘦高的男人,作为男性来说,他的头发显然是有些长,不过看上去好像有些掉发一样,头顶的头发灰白且稀稀拉拉的。他的表情木讷,看不出是喜是忧,更多的,像是一种对周围一切的漠不关心,他双手微微地向着胸口有个夹拢的动作,导致他的双手垂放下来,是放在自己的髋骨的位置。没穿上衣,瘦得皮包骨头,很像我小时候,父亲跟我说起我的曾祖父曾经吸食福寿膏时候的样子。穿着破破烂烂的灰白色裤子,浑身惨白,但却看着脏兮兮的,颠着脚,没有穿鞋。

不过我在他的身上,并未看到廖宇轩之前说的,一个下巴可以吊到胸前的感觉。

我心里当然明白,这两个照样是鬼魂,而不是人!不仅如此,如今这个封闭的屋子里,还有一个老太婆的鬼魂,只不过被我打了一讳后藏了起来,但那并不代表它此刻不存在。眼前的一男一女两个鬼魂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我,这种莫名的寂静突然激起了我的恐惧,我想要逃跑,寻思着那个老太婆被我打了之后就跑掉了,是不是意味着此刻那股诡异的力量已经消失了?我能够打得开这道房门了吗?

于是我把右手的香递到了左手,右手反手去抓门上的门栓,眼睛还是不敢移开,死死地盯着那一男一女的鬼魂。

王老太的房子已经很老旧了,在这种山村里,家家都不富裕,有些人家连自己堂屋都没有挂锁,更不要提这里屋的门了。所以这道门其实是只有个门把手,连门栓都没有的。我摸到把手以后,开始使劲拉,发现门依旧锁得死死的。

试了好几次都拉不开,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男鬼竟然晃动了一下自己的身子,由于我密切注视着这两个鬼,所以即便是这种微微的晃动,也让我心里一惊。然而最可怕的并不仅仅是这样,他竟然慢慢地眯上了眼睛,慢慢地耸动了脸上的颧骨,然后慢慢地张嘴,看样子好像是要露出笑容。

就在嘴巴张到一公分左右的时候,它的下巴和下颚,就好像是断裂了一半,突然下坠,然后吊着在自己的胸前晃动,好像只有一块皮像绳子一样拴住了下巴一样,掉下来的半边嘴巴里,还斜斜地耷拉着一根尖锐细长的舌头。

我从没见过比这更恶心的画面,就连当初跟着师父去挖那个修女坟,看见白骨的时候,也没有现在这么恶心,因为这种恶心还伴随着一种极度的不安感,廖宇轩说,他看见这个男鬼的时候,是朝着他扑过来的,而此刻这个男鬼露出了廖宇轩看到的那个状态,是不是也意味着,它就要朝着我扑过来了?

果然,它和那个女鬼突然非常快速地、用一种类似跑动的姿势,同时朝着我冲过来,这一下子把我吓得不轻,情急之下,也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我竟然朝着它们跑过来的方向,一个前滚翻就朝着面前滚了过去。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要做出这样一个动作,大概也是本能吧,人在危险的时候,总是会爆发出一些前所未有的潜能,只不过我的潜能比较难看,是个穿山甲似的前滚翻罢了。可是在我翻动的时候,明显察觉到我的身体从它们的身体当中鱼贯穿过,那种感觉又有别于之前劈打老太婆紫微讳的感觉,更像是我一下子把脸扎到了雪堆里,然后马上又从雪堆里出来了一样。

这个城市是不下雪的,起码我没有见过城里下雪。所有对于雪的想象,都是从别人的口中得知。所以我知道雪是冷的,这就是说,当我穿过这两个鬼魂身体的时候,他们给我的感觉,也是冰冰凉凉的。

我立刻站起身来,再度把左手的香交还给右手,朝着这一男一女两个鬼魂,分别照着头顶就将紫微讳劈打了出去,这次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下,是不是跟打在那个老太婆身上一样的感觉的时候,两个鬼魂就分别出现了一点类似火药燃烧后的小火花,噼里啪啦的,并没有变成黑气,而是就这么闪了几下火花之后,就消失不见了。伴随着它们的消失,还有耳边一阵嗡嗡嗡的阵阵作响。这种声音,很像是有个女人用尖锐凄厉的音量在你的耳边近距离惊声惨叫,戛然而止后的那种耳内共鸣,所以我虽然耳朵里有这样的感觉,但是却记不得到底有没有真切地听见那一声尖叫。

之前随着师父在教堂里的那一次,我是看到过他用类似的方式打鬼的。那个被打中继而被师父收进了扶乩小木人里的传教士的鬼魂,也是出现了噼啪的火花,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也把它们俩打灭了?

心里突然有点高兴,甚至有些兴奋。想着这紫微讳果然厉害,人怕鬼,鬼怕聻,我用神将派聻打鬼,就像它们当时吓唬我一样,这感觉别提有多爽了。

当我背靠着墙,这个位置正是适才那一男一女两个鬼魂站立的位置。我正在为自己第一次打鬼就打了个正着得意洋洋的时候,突然从我的后脖子上传来微微发痒的感觉。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有人在用长长的、但是并不扎人的指甲,轻轻地,挠着你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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