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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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江寒打了个哆嗦,喃喃道:“不错,快逃。”转身拉若姚晴,向着厅外飞奔。忽见厅前的庄丁散成半圆走来,一个个面孔肿胀,目光呆滞,与那“吕布”的神色十分相近。姚江寒有了清玄道人的前车之鉴,不敢再刺,抱住女儿,从庄丁的头顶掠了过去。

脚才落地,姚江寒忽生警觉,一掉头,只见四面八方立满了人,中有庄丁护院、丫环仆妇,甚至从苏州请来的戏子也在其中,一个个神色呆滞,如行尸走肉一般拖步行来。

姚江寒胸中剧痛,情知庄里生出了绝大的变故,再一抬头,忽见庄门不知何时紧紧闭合,几把大锁从内锁起。

姚晴也觉骇然,忽见父亲神色怔忡,手中剑也缓缓垂了下来,忙道:“爹爹,快走啊!”姚江寒惨笑道:“走?哪里走?你没瞧见么,人家是要灭了咱们姚家庄呢!”

姚晴心中咯噔一下,生出一股彻骨寒意:“为何胭脂虎刚死就出现了如此怪事?据说恶人死后就会变成恶鬼,莫非胭脂虎这大恶人死后也化身厉鬼,向我报仇么?”她平日不信鬼神,但眼前的情形太过诡异,无法以常理解释,不由得银牙一咬,大声叫道:“胭脂虎,杀你的人是我,冤有头债有主,你变鬼索命,不要连累别人。”

姚江寒吃惊道:“阿晴,你说什么?”姚晴凄然一笑,说道:“朋脂虎害了娘,我杀了她偿命,她背卜的剑是我刺的。”

姚江寒怒道:“难怪小陈说你杀他,你娘是病死的,关她什么事?小陈与你娘亲如姐妹,怎么又会害她?”姚晴冷笑道:“你这个老糊涂,什么都不知道。”

姚江寒勃然大怒,厉声道:“死丫头反了?左右一死,我先杀了你,清理门户。”他素来骄狂,忽然遭此挫折,不觉心性大变,只觉人人可恨,人人该杀,长剑一摆,竟向女儿刺下。

姚晴不料父亲不顾父女情分,一时惊得呆了,休说躲闪,眨眼也是不及。才觉剑风飙起,那剑锋已贴颈而过,寒气森森,砭肌刺骨。刹那间,忽觉有人将她奋力一拉,向后拖出老远。

姚晴回头望去,正是陆渐,他身旁立着那怀抱波斯猫的红衫夷女。再瞧父亲,只见他瞪着自己,面目凶狠,举剑嗖嗖疾刺,可惜出剑之时便已歪了,说什么也刺不到自己。

陆渐怪道:“仙碧姐姐,他怎么了?”夷女叹道:“我用‘乱神’之术扰乱了他的神智,他看得见,却刺不着。”

“陆渐!”姚晴惊魂初定,又觉愤怒,“你竟然勾结妖女?”

陆渐讪讪道:“阿晴,仙碧姐姐不是妖女,刚才多亏她救你,要么…”

“谁稀罕她来救?”姚晴大声道,“我…我被爹爹杀了更好。”说到这里,泪水顺着雪白的双颊,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仙碧冷笑道:“我也不稀罕救你,只瞧着陆渐的面子。”姚晴听了这话,没来由心里一酸,气道:“陆渐,你再叫她一声姐姐,我从此再也不理你了。”陆渐瞧瞧仙碧,见她含笑不语,再瞧姚晴,却是秀目含嗔,心中好不为难,说道:“阿晴,仙碧姐姐救过我的命,若不是她,你也杀不了胭脂虎的。”

姚晴露出迷惑之色,正要细问,忽听仙碧淡淡说道:“陆渐,少说废话。”陆渐叹了口气,再不多言。

原来,陆渐见姚晴追赶胭脂虎,欲要跟随,却觉头晕目眩。他推倒书架、抱住胭脂虎,几乎耗尽了平生气力,更被胭脂虎踢中膝盖,疼痛难起。正焦急间,忽见眼前红影闪动,却是一名女子玉立身前。

陆渐识出此人就是林中所见的红衫夷女,好不奇怪,问道:“你怎么来的?”

“我怎么不能来?”夷女笑吟吟地说道,“姚家庄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陆渐挣了一下,却爬不起来,急得眼里泪花儿乱滚。

“傻小子!”那夷女叹道,“你真的那么喜欢这个阿晴?”陆渐面红耳赤,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夷女摇头道:“这少女年纪虽小,但心机深,手段狠,许多大人也比不上,你若喜欢她,将来一定会吃大亏。”

陆渐摇头道:“我不怕。”夷女道:“她骗你你也不怕?”陆渐仍是摇头。夷女又道:“若要杀你呢?”陆渐犹豫一下,问道:“她为什么杀我?”夷女道:“阿晴又不是一般的女孩子,若她发觉有比你更重要的物事,说不准就会害你。”

陆渐似懂非懂,想了想,叹道:“要是这样,我便让她杀好了。”

那夷女望着他,眼神微微散乱,忽地叹道:“真是傻子。只不过,若天底下的男子都如你一般,这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可怜的女子了。”说罢,流露凄凉之色,又叹一口气,扶起陆渐。陆渐只觉得后心被她按住的地方热乎乎、麻酥酥,忽地一股热气钻进去,禁不住“啊”的一声叫唤起来。夷女笑道:“别怕,起初有些难过,以后却很舒服。”

陆渐只觉那股热气在体内钻来钻去,渐渐有了力气,膝盖上的痛楚也慢慢消散,直待那夷女撒手,他舒展手足,但觉遍体舒泰,不由喜道:“姐姐果真不骗人。”

“那也未必!”夷女冷冷道,“但我只骗聪明人,不骗傻子。”陆渐委屈道:“人人都说我傻,我真的傻么?”夷女笑道:“你就不傻,也太老实。”说罢,招了招手,“北落师门。”

那只雪白的波斯猫应声钻进夷女怀里。陆渐奇怪道:“它叫北落师门?”夷女点头笑道:“它是南天众星之王,最亮的北落师门。”陆渐道:“它是猫,又不是星星。”夷女笑道:“它和星星一样了不起,方才若不是它,你就活不了了,它救了你的命,你可得好好谢它。”

陆渐恍然大悟,想到方才自己动弹不得,这波斯猫突然出现在房梁上,然后自己便能动了。若非如此,自己与阿晴绝难活命。虽然不知这小猫如何救了自己,但夷女这么说了,那就必然不假,当下恭恭敬敬地向那猫儿鞠了一躬,说道:“北落师门,谢谢你了,待我帮完阿晴,就打最好的鱼给你吃。”说罢,又向夷女鞠了一躬,转身便走。

夷女笑道:“你去帮那小丫头么?”陆渐“嗯”了一声。夷女道:“你知道她们去了哪里?”陆渐不觉摇头。夷女叹道:“真是傻子。”说罢,托住他肘,陆渐顿觉浑身一轻,蹈虚而起。奇怪间,一阵风迎面吹来,陆渐眼中迷离,张眼之时,身子已在书房之外,陆渐奇道:“姐姐,你做什么?”夷女笑道:“带你去找小丫头呀!”陆渐感激道:“姐姐,我叫陆渐,你叫什么名字?”夷女笑道:“我叫仙碧。”

陆渐奇道:“你的名字好怪,跟你的相貌一样奇怪。”仙碧道:“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出生在很远很远的西方,你若去那里,人家也会觉得你很奇怪。”陆渐想了想,问道:“是波斯还是大秦?”仙碧“咦”了一声,怪道:“你年纪小,知道的却不少。”陆渐道:“我爷爷是一位海客,他说西方最远的是大秦,第二就是波斯。”

仙碧叹道:“我的故乡还要远许多。你们大明的官儿,在万国地图上称它英吉利。”

陆渐不觉神往:“将来我有了海船,一定去姐姐的家乡看一看…”忽觉身形一顿,抬眼望去,仙碧神色惊诧,正欲发问,忽被她捂住了嘴,女子的手掌温暖柔软,手上幽香如兰,闻起来十分舒服。

仙碧闪到假山后面,悄声说道:“陆渐,你不觉得奇怪么,走了这么远,也不见一个人。”她如此一说,陆渐也想起来了,沿途行来,果然不见有人。忽听仙碧说道:“噤声。”陆渐只听得“哗哗”轻响,透过假山的缝隙望去,只见两个丫环正从左方走来,步子奇怪,一脚跨出,另一脚慢慢拖上。

仙碧待丫环去远,黯然叹道:“我来晚了。”话音方落,突然搀着陆渐,纵身跃起。只听“啪”的一声,一道银亮水箭射中假山,水花四溅。陆渐回头望去,却是一个青衣庄丁,面皮浮肿,眼神呆滞,忽又抬头,口中吐出一道水箭。仙碧落在假山顶上,一挥袖,那道水箭在半空中似被无形之力裹住,变成了一团亮晶晶的水球,滴溜溜凌空乱转。

青衣庄丁口中水箭不绝,势成一道水柱,与那水球相连,以至于水球不断膨胀。陆渐却觉仙碧的身子滚烫起来,抬头望去,女子雪白的双颊上不知何时染了一层明丽的霞色,碧眼流光,灿若星斗。庄丁的肌肤却眼瞧着干枯下去,陆渐见此奇景,不由惊叫起来。

两人一上一下,僵持了数息工夫,水球涨到人头大小,仙碧忽吸一口气,水球陡然下沉。水球旋转跳跃,似要挣扎摆脱,可那地里仿佛藏有一股吸力,水球顷刻之间尽数化入土中。与之同时,庄丁向前一扑,再不动弹。

仙碧抹去额上细汗,低声道:“好险。”陆渐的心子扑扑直跳,指着那庄丁道:“他怎么了?”仙碧道:“死了。”

陆渐一惊,却听仙碧喃喃道:“今日糟了。”陆渐奇道:“你说什么?”仙碧叹道:“陆渐,我帮不了你了,庄里来了一个大恶人,我应付不了,这个庄子怕是要毁了。”

陆渐吃惊道:“他跟姚家有仇吗?”仙碧摇头道:“仇却没有,但他此次前来,全为抢夺一件紧要物件,却又害怕对手,于是使了个极恶毒的法子,不惜赔上庄里所有人的性命。”

陆渐心跳更剧,吃力地说道:“全庄的性命,那阿睛…”仙碧淡然道:“她么,怕是已经死了。”陆渐脸上血色尽退,大声道:“我不信…”

“骗你做什么?”仙碧摇头叹气,“我也是为那物件而来。大恶人知道我来了,假手这庄丁示威,让我知难而退…”

她忽觉陆渐奋力挣扎,不由生气道:“你明知是送死也要去吗?”陆渐眼眶一红,咬牙道:“她死了,我也不活…”

仙碧不解道:“小丫头狡猾狠毒,值得你为她送命吗?”陆渐脸一红,低头道:“我也不知为什么,只要见了她,便觉十分欢喜,若不见她,心中便像是丢了什么。”

仙碧听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心想:“若是那人对我有这孩子的一半,我也心满意足了。”想到这儿,忽一咬牙,大声道,“北落师门,乱神。”波斯猫轻叫一声,幽黑的瞳仁变成了一道细缝。

仙碧托起陆渐,飞身纵起,“嗖嗖”两声,两道水箭凌空射来,彼此撞在一处,迸出夺目水花。仙碧一拂袖,将那团水花扫开,只见银光闪动,又有十余道水箭激射而来,可是全都落在两侧。

“坤元!”仙碧忽又锐喝一声,北落师门的瞳子应声收缩如针,刹那间,陆渐身周的气流急速旋转,屋顶的青瓦似被无形异力牵引,冲天而起,密密层层,结成两道屏障。

忽见黑影闪动,七个仆婢跃上房顶,碗口粗细的水箭从口中吐出,水箭近身,屋瓦皆碎。北落师门“喵”的一声,颈毛竖了起来。仙碧脸色煞白,一顿足,跃起丈余,轻飘飘地落在仆婢身后,袖间吐出一道银虹。陆渐只听破空锐响,回头望去,仆婢的头颅骨碌碌滚了下来。

陆渐惊叫道:“你…你怎么杀人?”仙碧的手中多了一口细长的软剑,微微喘气道:“别大惊小怪,他们不过是活死人,一旦成了水鬼,就跟死了差不多。”说话间,又有十个仆婢跃上房顶。

仙碧紧了紧手中之剑,露出一丝苦笑。方才那七道“水魂之剑”聚合了七名水鬼的浑身精气,仙碧虽然用“坤元之术”挡下,内息却大受震荡,只好出剑抵挡。可是“水魂之剑”无孔不入,只有她本身的内功方可抵挡,若以寻常兵刃应敌,稍不留神,便为所趁,她本身虽不畏惧,陆渐却难免遭殃。

为难间,远处火光冲天,一闪即灭,那些水鬼若受无形召唤,纷纷纵身下房,一跃丈余,向着远处奔去。

仙碧面露喜色,搀起陆渐向前飞奔,她料想胭脂虎若要求援,必寻姚江寒,当下直奔前厅。奔走间,只见许多水鬼也向前厅奔去,不由暗暗吃惊,忽听一声闷响传来,顿时花容惨变,叫道:“败血之剑!”足下一急,抢到前厅房顶,探头望去,姚氏父女被水鬼团团围住,似正在争论什么。

仙碧见姚晴无恙,大大松了一口气,陆渐更觉欢喜,正要叫喊,忽见姚江寒面露杀机,举剑向姚晴刺出。

仙碧身经百战,一瞧姚江寒神色,便觉不妙,急急发动“乱神”之术。姚江寒心神震动,一剑刺偏。仙碧飞身纵下,始一落地,陆渐便冒死抢出,将姚晴拉了过来。

谁知姚晴伤心之余,竟把满腹的怨气发在了仙碧身上。仙碧冒险救人,反而落得如此结果,真是又惊又怒,也懒得分辩,只是冷笑不已。

姚晴见父亲举止癫狂,又伤心,又难过,忍不住说道:“妖女,快解了我爹的妖术。”仙碧越发气恼,心想:“若不是我的妖术,你能活么?”赌气之下,解开乱神之术。

秘术方解,精芒电闪,姚江寒一剑掣空,突地刺来。他号称“千江不流”,仙碧虽有奇能在身,仓猝间也躲不过如斯快剑,只来得及让过胸口要害,血光乍现,肩头已被贯穿。

原来姚江寒心神被扰,双耳尚聪,众人所说,均然听见,只疑这种种怪事都由仙碧而起,心道擒贼擒王,是以秘术一解,挥剑就刺。

仙碧长剑及体,便应势后退,长剑脱出体外,痛得她几乎昏了过去。却见姚江寒二剑又来,她当下奋力一滚,滚到一名水鬼身后。

那些水鬼不知为何,聚在那里一动不动。姚江寒心有所忌,长剑绕过水鬼,再刺仙碧。仙碧连滚两滚圈,肩窝血如泉涌,忽觉怀中一空,北落师门已跳了出去。

姚江寒专注仙碧,冷不防那只波斯猫躬身翘足,颈毛直竖,眼中发出幽幽蓝光。姚江寒正想使一招“偷龙转凤”,不料脑中一空,居然忘了如何使法。他呆了呆,剑势一缓,又被仙碧脱出剑底,急变招“长空击鹰”,刚刚跳起,忽又忘了下半招如何施展。姚江寒惊怒交迸,再变“芝兰玉树”、“疾风骤雨”、“白驹过隙”、“吉光片羽”…每一招均只使了小半,后面的大半说什么也想不起来。

“断水剑法”原有七十二招,待姚扛寒使到第七十二招时,猛可发觉自己连一招完整的“断水剑法”也想不起来了。

陆渐见仙碧遇险,正想拼死救护,谁知姚江寒一招“偷鸡摸狗”使了半招,忽又变成“刺麻雀”,“刺麻雀”使了不足一半,又变成了“蘑菇大树”…总之直到“马毛鸟羽”,每一招陆渐都认得,但每一招姚江寒均未使足,长剑居空乱舞,总是不肯刺出。

陆渐瞧得惊讶,姚晴也睁大双眼。忽见姚江寒步履踉跄,长剑下垂,眼中茫茫然一片,仿佛失去了魂魄。陆渐抢上前去,扶起仙碧。姚晴也扶住父亲,却被姚江寒使劲摔开,只见他拧着眉头,似乎遇上了莫大难题,口中喃喃道:“下一招呢,下一招是什么?”

姚晴急道:“爹爹,你怎么了?”仙碧止住血,回过气来,脸色惨白如纸,涩声道:“他中了我的绝智之术,一身剑法已经废了。”见姚晴面露不信,心中冷笑,扬声道,“阴师兄,你志在火部的祖师画像,小妹如今无力再争,还望阴师兄放小妹一条生路。”

忽听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笑道:“仙碧师妹说这话晚了些。水魂之阵,一入阵中,便为水鬼。你不但闯阵,还扰乱了为兄的阵法,以致宁不空火遁逃匿,当真罪不可赦。嘿,不过为兄怜香惜玉,暂不杀你,待会儿闲下来,再跟你说几句体己话儿。”那人语声飘忽,仿佛每说一字便换一个方位,说完这番话,竟换了数十个方位。

仙碧听出他话中淫亵之意,心头打了个突,冷笑道:“你有什么好话,还不是打我地部祖师画像的主意。”

姓阴的笑道:“仙碧师妹聪明,画像自然是要的,但师妹天生美貌,更有异域风情,为兄也是倾慕已久了。”

仙碧啐道:“少说这些废话。你今日也太过恶毒,‘水魂之阵’是水部禁术,当年城主灭你水部,便是因为此阵以活人化剑,太伤阴德。再说了,姚家庄的‘断水剑法’源自先天八剑的‘坎剑道’,论起来也算你水部旁支,你竟不念香火之情,灭他满门。”

姓阴的冷冷道:“这姓姚的既是我部旁支,剑法却叫‘断水’,绰号又叫‘千江不流’,大干老子之忌。水若断,江不流,我水部神通又如何施展?哼,灭他满门,也是活该。至于那姓万的老鬼,还说他做什么?就算他仍在人间,哼,我的‘水魂之阵’已成,他又能奈我何?”

仙碧“哧”的一笑:“水部始终改不了井底之蛙的脾性。城主已通天道,周流六虚,法用万物,水部萤火之光,岂能与皓月争辉?”

姓阴的略一沉默,冷冷道:“你自寻死路,可怪不得别人。”

仙碧神色陡变,一手按地,喝道:“坤元!”地上青砖掀起,筑成一道内凹外凸、密不透风的坚壁。同时间,水鬼们齐齐张口,“水魂之剑”从四面射来,青砖粉碎,水箭纷纷弹开。

仙碧身受重伤,使出一次“坤元”,便已无力再使,正当此时,忽昕一串爆鸣,西北角的三棵垂柳齐齐着火,腾起数丈烈焰,只一霎,水箭喷至,烈焰顿灭。

姓阴的冷冷道:“宁不空,你的‘火龙子’又少了三颗?”数十道“水魂之剑”忽地射出,击中一面墙壁,墙壁碎裂,火光迸出,一名青衣人跳了出来,浑身雾气蒸腾,情状十分狼狈。

姓阴的哈哈笑道:“妙啊,又少了一颗。”

忽听仙碧“哇”的一声,吐了一口鲜血,肩窝鲜血不绝流出,雪白的双颊透出青灰之色。陆渐将她扶住,急道:“仙碧姐姐,这下怎么办?”

仙碧摇了摇头,惨笑道:“宁师兄,可惜,功败垂成。”青农人青衣方巾,仪容丰伟,闻言点点头,脸上却冷冷淡淡,殊无喜怒。

姚晴瞧得青衣人,吃惊道:“宁账房,是你?”

青衣人正是姚家的账房,应声瞥她一眼,淡然道:“晴小姐受惊了。”姚晴奇道:“你就是宁不空?”宁账房不再理她,扬声道:“阴九重,出来吧,我就不信你全无损伤。”

姓阴的哼了一声,众人眼前一花,庄门前多了一名灰衣人。他面目肿胀,神色呆滞,与那些水鬼竟无二致,只是衣衫上多了几个烧焦的孔洞。

“宁不空!”阴九重冷冷道,“就这几个破洞,也多亏有地部的娘儿们帮你。”

原来宁不空施展火遁,藏在暗处。阴九重虽也知他就在附近,却不知详细方位,故也隐匿踪迹,二人一时势成僵持。仙碧深知其理,故意出言激怒阴九重,阴九重即便说话,也用上了“流音术”,令人捉摸不到声音的来源,可一旦发动“水魂之阵”,气机流转,顿时暴露了藏身之所。

宁不空见机,连发三枚火龙子,本指望一击必杀,阴九重一死,这“水魂之阵”立时告破。此时忽见阴九重衣衫虽破,身子却是无损,不由得暗暗纳闷。忽听仙碧低声道:“宁师兄,他练成了‘无相水甲’。”

宁不空恍然大悟。阴九重干笑道:“仙碧师妹见识超卓,但却不够机变。你天赋异禀,身兼两家之长,‘坤元’、‘乱神’、‘绝智’都是当世绝学,且有北落师门相助,若是趁我与宁不空交手,逃之夭夭也非不可,但为何坐以待毙?这其中的原由,为兄好生不解。”

仙碧冷笑道:“你这等草菅人命的败类,当然不知其中原由。”

阴九重瞧了瞧仙碧,又扫视陆、姚三人,忽然拍手大笑:“有趣,地母娘娘的女儿,西城城主的义女,竟然转性要做大侠?哈哈,有趣,有趣!”他面目浮肿,这一笑起来,真比哭还难看。

宁不空冷冷道:“阴九重,你既然练成‘无相水甲’,方才是有意引我出手的吧?”

“不错!”阴九重道,“若我所料不差,你身上的‘火龙子’已经用完了。”

宁不空漫不经意道:“何以见得?”阴九重森然笑道:“方才机会难得,你必然倾力一击,是故一发三枚。但以你奸猾之性,必会留下一枚,防我伤重反噬。可惜我练成‘无相水甲’,你一击无功,又造反击,不得已,剩下的那枚火龙子只好用了。火部绝学,无器不发,而今你火器告罄,还有什么法子?”

宁不空不置可否,淡淡说道:“奇怪,你何以认定火部的祖师画像定在宁某手里?”

阴九重道:“落雁峡一战,八部中火部损失最惨。据我所知,火部高手逃脱大劫者,只有宁师兄一个,画像若不在宁师兄手里,岂不怪哉?”

“阴九重。”宁不空眼中精芒一转,“你欺我火部无人?”

阴九重笑道:“自古弱肉强食,火部衰微,自然成了他部鱼肉。想当年我水部为万老贼重创,人丁单薄,你火部不也趁机下手,抢夺过我部的画像?”

宁不空沉默半晌,从袖间取出一支卷轴。阴九重见了那支卷轴,呼吸一紧,呆滞的眼中闪过一丝神采。

“阴九重,‘火龙子’我是没有了。”宁不空手抚卷轴道,“但你猜一猜,我若运转‘周流火劲’,这画像会当如何?”右手所过之处,那卷轴尽变焦黄。

阴九重忽地厉声喝道:“住手!”

“怎么?”宁不空哈哈大笑,“阴师弟猜到了吗?”

阴九重涩声道:“宁不空,你是要玉石俱焚了?”宁不空道:“以图换命,宁某决不做赔本生意!”阴九重笑道:“我只要画像,要你的性命做什么?”宁不空摇头道:“水无常形,水部的人最为善变,你要我怎么信得过你?”

阴九重道:“那师兄说如何?”宁不空道:“你须得立个水部的绝誓,再让这些水鬼后退五丈,空出大门。”

阴九重面上的怒意一闪而过,沉默一阵,笑道:“好!我阴九重对列代祖师立誓,取图之后,不得伤害宁师兄,若有违背,令我御物不成,反为物噬,借水不得,反为水灭。”

姚晴听这誓言并非十分恶毒,心中纳闷,却不知水部高手修炼一生,以水为剑,深知“善泳者溺”的道理,这个誓言对其而言,乃是一个绝誓。

阴九重立誓已毕,手一挥,众水鬼纷纷后退,留出大门。阴九重笑道:“宁师兄,要不要师弟给你开门?”

“那倒不必。”宁不空道,“你既然立了誓,我便信你一次。”仙碧见状,急道:“宁师兄当心,这人丧心病狂,不可深信。”

宁不空摇了摇头,正要抛出画像,阴九重摆手道:“且慢,你将画像丢在地上。”宁不空笑道:“你还怕我弄鬼?”当即将卷轴抛出,仙碧心头一凉,顿觉大势已去。

阴九重却不亲自上前,招来一名水鬼,拾起卷轴展开。但觉无诈,方才接住,笑道:“宁师兄真是信人。”话音方落,忽见那卷轴上出现一点焦痕,正在急速扩大。阴九重陡然变色,欲要丢弃,却又不甘,但这火不同一般,火势离奇,他稍一迟疑,卷轴便腾地燃烧起来。阴九重疾喝一声,两道水流循腕而出,阻挡火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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