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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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了一阵,到了午饭时间,陆渐用了饭,继续苦练。练到后来,手臂舒展开来,再也不是身心带动双手,而是双手带动身心,身随手转,劲在意先,往往心念没动,手已抢出,拈了好几片叶子,心中方才明白过来。

又练时许,仙碧笑道:“且慢。”陆渐应声住手,仙碧叫来燕蝉,将地上的落叶扫尽,又将篮中的叶子倾空,“这次我将这一树的叶子全都振落,看你能否一片不落地拈到篮子里面,要是能够,算你厉害。”

陆渐抬眼望去,树上枝干扶疏,绿叶稀落,经过这一阵修炼,叶子落了大半。仙碧长吐一口气,圈转手臂,手掌如风击出,劲力四通八达地传至树梢,飒然一振,满树叶子不分先后地落了下来。

仙碧手掌中树,陆渐便生异感,但觉每片叶子离树之时,便已落入掌握,一飘一转,了然洞明,那光阴也似凝固住了,满天落叶如被无形之力托在半空,等着他一一拈取。

这心念一闪而过,陆渐来不及回味,身子先行抢出,双手挥舞,竭力拈取空中的树叶,一转眼拈了大半。眼看前方七片离地不远,慌忙弯腰去榜,谁知一阵风来,树叶应风飘落,陆渐急切中只抢到了两片,转眼望去,仙碧正笑吟吟地收回手掌。

陆渐诛遍“姐姐这是傲什么?”仙碧正色道:“陆渐,我要你记住了,这叶子是死的,敌人可是活的,他们不会像树叶一般,呆在那儿等你来捉。”

陆渐若有所悟,默默点头,这时忽听击掌声,掉头一看,正是虞照、谷缜。虞照笑道:“‘补天劫手’取万物如拈草芥,不但极快,而且极准。”陆渐只顾专心习练,是快是慢,全野斤觉,闻言讶道:“是么?”谷缜笑道:“雷帝子所言不虚。”

仙碧冷笑道:“拈上一两百片叶子算什么?陆渐,依我看来,还需用光三百棵大树上的叶子,‘补天劫手’才算小成。”陆渐听得目定口呆,虞照却嗤了一声,冷冷说道:“危言耸听。”仙碧白他一眼:“总比你信口胡夸,引人自满的好。”虞照怒道:“我怎么信口胡夸?”仙碧冷笑道:“你自己知道。”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陆渐夹在其间,不知听谁的才好,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仙碧姐姐,你对劫力所知甚多,难道也炼过劫奴?”

仙碧笑了笑,反问:“你瞧我是炼奴的人么?”陆渐打量她一眼,摇头道:“据我所见,炼奴的人多半尤、狠。”

“算你会说话。”仙碧笑道,“也难怪你心疑,我虽不炼劫奴,本身却是半个劫奴。”陆渐、谷缜均是惊讶,谷缜笑道:“有趣,这半个怎么说?”仙碧笑道:“你们知道‘有无四律’的第四律么…”话未说完,虞照忽道:“仙碧,够了。”仙碧看他一眼,正要说话,虞照又道:“啰里啰唆,外面还有人找你呢!”

仙碧道:“谁找我?”虞照道:“一个小尼姑。“仙碧诧道,“奇了,我向来不跟空门中人交往,怎么会来尼姑?”于是来到正厅,还没进门,便听到有人嘤嘤哭泣。

仙碧更觉奇怪,入门时,只见一众女弟子笑嘻嘻地围着一个胖乎乎的小尼姑,小尼姑一把鼻涕一把泪,正哭得十分伤心。

仙碧哼了一声,斥道:“燕蝉,你又欺负人家?”燕蝉委屈道:“才没有呢,是虞师兄吓哭她的。”虞照怒道:“小丫头,说话当心。”仙碧见燕蝉脸色发白,不觉瞪了虞照一眼,说道:“燕蝉,不用怕他,老实跟我说。”

燕蝉这才说道:“我也不知道怎的,就看虞师兄慌慌张张跑进来,叫我们来陪这位小师父。我们来时,她就在哭,想来是虞师兄吓唬了她。”仙碧脸色一沉,冷冷望着虞照,虞照玻了皱眉,却不做声。

“仙碧姑娘别误会!”谷缜忽地笑道,“我和虞兄本在门前喝莲子酒,边喝边聊,忽见这小尼姑鬼鬼祟祟走过来,趁人不备,就往水榭里钻,虞兄拦住她说:‘光天化日,私闯民宅吗?’小尼姑说:‘我找人。’虞兄问:‘找哪个?’小尼姑说:‘反正不是找你,我找一个头发墨绿、眼睛蓝蓝的女施主,又漂亮又干净,才不像你这么脏兮兮的。师父说的臭男人,就是你这个样子。’…”

听到这里,众女子无不掩口偷笑,虞照恼羞成怒,目生厉芒,地部众女被他目光一扫,个个花容失色、噤若寒蝉。

仙碧也是莞尔,问道:“虞照怎么说?”谷缜笑道:“虞兄什么都没说,只是像瞧这些姐妹般瞧了小尼姑一眼,就把她吓哭了,边哭还边埋怨‘来找女施主,却碰到了两个臭男人。’说完还连叫师父。虞兄没了法度,还是我好劝歹劝,才将这小师父劝到客厅里来。”仙碧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嗔怪道:“虞照,我说了多少次,你眼神太厉害,寻常人经受不起。”虞照怒道:“我生来如此,有什么法子?难道将眼珠子挖了不成?”仙碧道:“又说浑话。”说着走到那小尼姑身边,温言道,“小师父,你找我?”小尼姑抬起头,泪汪汪地看她一眼,拭泪道:“你头发是墨绿的,眼睛又蓝蓝的,一定就是仙碧女施主了。”

仙碧含笑道:“是我。”小尼姑从袖间取出一个镶银的四方木盒,说道:“贫尼是无漏庵的净修,这是一位神仙大哥托贫尼转交你的。”众女见她稚气未脱,却口口声声自称贫尼,忍不住又笑了一回。虞照却凝注盒子,脸上破天荒地闪过一丝紧张。

仙碧沉思一下,接过盒子道:“那位神仙大哥,是不是白衣白发,还撑了一把白伞?”“是呀是呀!”净修露出倾慕神气,“他一尘不染,从天上飞下来,给了贫尼这个盒子,让贫尼转交给女施主,然后一撑伞,又飞走了。”仙碧问道:“他一个人吗?”净修摇头道:“不是不是,还有一个蛮漂亮的女神仙,撅着嘴巴,看起来不大高兴。”

此言一出,虞照脸无血色,仙碧也微微失神,呆了一会儿,忽向燕蝉说道,“你备些斋饭给小师父吃,用完了饭,再送她十两银子,派车马送她回去。”

净修合十道:“斋饭贫尼可以吃些,至于银子,神仙大哥已经施舍过了。”话没说完,便听虞照冷笑一声,说道:“那个不男不女的假神仙,竟花钱让尼姑送信,真是莫名其妙!“净修偷偷望他一眼,怯惧之外,还有几分气恼,嘴里嘀咕道:“神仙大哥说了,仙碧女施主生性好洁,若派男子送信,开口便是一股男人的浊气,势必冲犯了她。若派女子来,又怕仙碧施主对神仙大哥生出莫须有的误会。至于贫尼出家之人,又是女身,既无冲犯,也不会生出误会,神仙大哥说的话一定没错。”她边说边看虞照,那意思們然是说,神仙大哥没错,自然都是你大错特错了。

虞照越发恼怒,高声道:“那厮满肚皮花花肠子,送个信也这么多弯曲。哼,男人一股浊气,他就不是男人了?浊气,浊气,姓左的满嘴放屁!“众女听得无不皱眉,仙碧嗅了嗅空中,笑道:“我浊气没闻着,倒有好大一股醋酸气。”虞照脸上阵红阵白,跌足便走,却被仙碧扯住,说道:“开了盒再说。”虞照呸了一声,怒道:“他给你的盒子,跟我什么相干?”仙碧面色陡沉,喝道:“你真个不听?”虞照道:“孙子才听。”说着大步去了,仙碧望他背影,只气得泪花乱滚。

“这盒子是风君侯送的?”谷缜凑上来瞧那盒子,“久闻西城‘传音盒’大名,不知能否有幸一听?”仙碧瞧他一眼,笑道:“好啊,你和陆渐都随我来。”

三人来到内室,仙碧将盒子放在桌上。盒子为紫檀雕刻,严丝合缝,六面镶嵌银丝云纹,云纹间凸出一个铜质方块,分别镌着“甲”“乙”“丙”“丁”“戊”“亥”六个天干数字。

仙碧道:“这盒子名为‘传音’,但叫‘藏音盒’更贴切。盒里藏了人声,要听时就放出来。但听声一方,须得事先知晓说话者的暗码,若不知暗码,不仅声音无法放出,强行开盒,声音还会消失。西城同门间时常约定一组暗码,或是‘甲乙丙’,或是‘丁戊亥’,一方接到‘传音盒’,依照暗码按下铜块,即可放出声音。”“好设计。”谷缜赞道,“姑娘和风君侯之间也有暗码?”

“有的。”仙碧皱了皱眉,“可我也不知道这盒子当不当开。”谷缜笑道:“仙碧姑娘多虑了,虞兄脾气虽大,心眼却不小。”

“若只心眼小,倒也还好些。”仙碧神色一黯,“当初左飞卿与我有约,擒住姚晴便送‘传音盒’给我,可是…唉,可是他擒住姚晴,取回《太岁经》和祖师画像,依照诺言,魏得嫁给他了。”

陆渐、谷缜听得吃惊,谷缜心想无怪虞兄那么愤怒,陆渐却想:“糟糕,姚晴落到了风君侯的手里了?”当下如坐针毡,恨不得立马赶过去。

谷缜沉吟道:“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仙碧姑娘可否相告?”

“说来话长。”仙碧叹道,“我和虞照、左飞卿自幼一起长大,相处日久,不免生出情愫。这十年来,左飞卿多次向家母提亲,家母每每问我,都被我婉言谢绝。”谷缜笑道:“这么说,姑娘心中喜欢的还是虞兄了?”

仙碧双颊泛起一抹霞红,低声说:“若论人才风华,左飞卿天下少有,但说到性情,我与虞照更加投缘。可恨造化弄人,虞照偏偏是雷部之主。”陆渐奇道:“雷部之主又怎的?”仙碧道:“八部中,数雷部的‘周流电劲’最难修炼,练成后还有一个极大的弊端…”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谷缜眼珠一转,说道:“我来猜猜,是不是有关男女之事?”仙碧啐了一口,红着脸骂道:“只有你这不正经的小子才会一猜便中。不错,若有‘周流电劲’在身,便不能亲近女色。如今虞照养成了‘雷音电龙’,但我与他…”说到这儿,不禁语塞。

谷缜问道:“有无解救之法?”仙碧道:“有是有的,但很难办。”陆渐不由问道:“什么法子?““散去一身‘周流电劲’!”仙碧顿了顿,神色凝重,“只消电劲一失,便可回复如常。但虞照疾恶如仇,平生仇家无数,若是没了武功,必有性命之忧。再部群龙无首,尔虞我诈,雷部又人丁单薄,虞照一去,势必沦为他部鱼肉,故而这散功之法,此时万不可行。”

谷缜道:“因为这样,二位才延挨至今,不能琴瑟相谐吗?”仙碧点头说:“姚晴反出西城,家母十分震怒。恰遇左飞卿又来求婚,家母便许诺只消他拿住姚晴,便让我嫁他。只因姚晴是我带回来的,她惹下大祸,我难辞其咎,家母这么一说,我也不好拒绝。““我明白了。”谷缜笑了笑,“你此番来南京,是想在风君侯之前抓住姚晴,好让这婚约作废,谁知风君侯神通广大,仍是占了先手。”仙碧瞪他一眼,嗔道:“让你来商量,你倒好,嘻嘻哈哈的,幸灾乐祸。”说到这儿,眼圈儿已经红了。谷缜忙道:“姐姐莫恼,山人自有妙计,包管转败为胜。”仙碧又惊又喜,忙道:“什么妙计?”

谷缜道:“我去叫来虞兄,徐图商议。”仙碧摇头道:“他尊性高傲,说了不听传音盒,死也不会来的。”谷缜笑道:“这一计若没了虞兄,好比炒菜无盐,砍柴无刀,那是万万不成的。你放心,我去叫他,包他前来。”说罢出门去了。

仙碧、陆渐正疑惑,忽见人影晃动,虞照一阵风闯了进来,看到仙碧,先是一惊,随即转为恼怒,厉声道:“谷缜,你给我滚过来。”这一喝有如雷霆,偌大房舍为之一震。谷缜慢慢走进门来,笑道:“虞兄找小弟么?”虞照额上青筋暴突,攥拳怒道:“你敢骗我?说什么仙碧一听盒子,便伤心昏倒!”

“我不这样说,你会来么?“谷缜笑了笑,“你一个人躲着喝闷酒,醉死了也于事无补。“虞照厉声道:“虞某的事,与你什么相干?”谷缜笑道:“与我是不相干,却与仙碧姑娘相干,你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就忍心让她嫁给别人?”

这话说中虞照心底痛处,沉默一阵,苦笑道:“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法子?何况我耽误了她多年,这样也算是个了局。”

仙碧听得眼眶一红,朱唇颤抖。谷缜呵的一笑,说道:“这个了局只是你的了局,你光棍一个,死活都干净。仙碧姑娘却要嫁给不爱之人,将来的痛苦可说无日无之。”

虞照神色一灰,叹道:“那你说怎样?人已被他捉了,难道还抢回来不成?”谷缜选“不错,正要如此。”虞照脸一沉:“这是地母娘娘亲口许诺的,仙碧也已答允,左飞卿捉到晴丫头便嫁他。人生在世,岂能言而无信?”

谷缜笑道:“虞兄太古板了,没说让你去抢,而是我和陆渐去抢。呵,或许不该叫抢,而该叫救。”他转向陆渐,“姚晴是你的心上人,对不对?”陆渐脸涨通红,摇头道:“我…我配不上她。”

谷缜道:“配不配不说,如今她犯了大错,回到西城必受严惩,你救不救她?”陆渐正为此事烦恼,说要救吧,自身本事不济,说不救吧,岂非眼看姚晴受苦,忽被谷缜挑破心事,不由得瞠目以对。

“一二三。”谷缜数罢三声,笑道,“你不说话,便是默认。我和你是生死之交,自然要帮你。虞兄被人横刀夺爱,难免愤怒,自要找左飞卿打架解气,打他个断手断脚才叫痛快。”

虞照呸了一声,说道:“虞某岂是市井无赖?”谷缜道:“那你眼睁睁瞧着仙碧姑娘嫁给左飞卿,就是英雄好汉了?”虞照道:“放屁。”谷缜哈哈大笑。

“我听明白了!”仙碧沉吟道,“谷缜你是说让虞照寻衅滋事,引开左飞卿,你和陆渐趁机救人?”

“姑娘英明。”谷缜笑道,“这一计叫‘声东击西’,又叫‘调虎离山’。何况陆渐是为救他的心上人,师出有名,跟地母和姑娘的许诺全无关系。”

仙碧沉吟道:“救出了姚晴呢?”谷缜笑道:“自是和陆渐远走高飞,叫风君侯一辈子都找不着,他找不着,就不能履行婚约。”

“你想得倒美。”仙碧冷笑一声,“你借我西城的兵,放走我西城的叛徒,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谷缜两眼一翻,大声说道:“那好,姑娘尽管嫁给风君侯好了。”

仙碧与虞照均是气结,对视一眼,皆想:“左飞卿得了手,我二人囿于约定,不能从他手里抢人,若要破除婚约,唯有仰仗外力…”想到这里,心中喜愁交织,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谷缜察言观色,笑道:“一二三…二位不说话,也算默认。这条计策一箭双雕,成就两对神仙眷侣,小子真是功德无量。”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仙碧啐了一口,“计谋定了,再做什么?”谷缜道:“自然是先开‘传音盒’。”

仙碧望了虞照一眼,见他点头,拿起木盒,依照“丁乙甲戊”的顺序按下四键,只听盒中咔咔数声,忽地传出风君侯的声音:“霸王自刎,雨在天上,十人之家,寸土必争。”众人听得皱眉。陆渐忍不住道:“这是什么话?再放一遍听听。”仙碧苦笑道:“不成,这盒子只能听一次,方才这四句,应是左飞卿设的谜语。”

虞照皱眉道:“这厮行事从来都是藏着掖着。”仙碧叹道:“他天生喜欢猜谜,就跟你天生好酒一样,你们两个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说罢思索谜题。

谷缜微微一笑,说道,“若是喜好猜谜,小子和风君侯算是同道。所谓霸王自刎,霸王者,项羽也,自刎,卒也,羽卒相加,是一个翠字;雨在天上,天上之雨,云也;十人之家,一人一口,十口相加,是一个古字;至于寸土必争,寸土相加,是一个寺庙的寺字。若将这四个字合起来,当为翠云古寺。”

“厉害!”虞照一跷大拇指,啧啧连声,“这些鬼名堂,我是一个也猜不出来。”谷缜笑道:“那寺庙我知道,地处东郊,废弃多年,事不宜迟,咱们立马出发。”

四人急如星火,离了水榭,打马出城。向东奔了十里,遥见冈峦起伏,碧树成荫,一处山坳中飞出宝塔檐角。谷缜遥指道:“那便是翠云古寺!“四人将马留在山下,沿石径走了一程。尚未近寺,一阵风来,拂过满山松林,松涛阵阵,节律宛然。紧接着,又是一阵鸣珠碎玉之声,引商刻羽,与这松涛相应,宛若一人鼓琴,万众相和。

陆渐不由抬眼望去,叮当声来自寺中坍塌小半的六合宝塔,铎铃因风,摇曳交击。突然间,谷缜朗朗笑道:“好一曲《凤求凰》!”仙碧看他一眼,心道:“你也听出来了?”虞照冷哼一声,神色颇不自在。

陆渐奇道,“什么叫《凤求凰》?”谷缜笑道:“你不觉得这松涛塔铃,凑合起来就是一支极好听的曲子?”陆渐道:“是呀,这风怪得很,竟然吹出曲子来!”

“不怪不怪。”谷缜笑道,“这是风君侯知道我们来了,特意引飏动树,呼风摇铃,奏出这一曲《凤求凰》,寓意男子对女子的爱慕之情。想当年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弹的便是这支曲子,风君侯这一曲,大有效仿古人的意思。”说到这儿,含笑望着仙碧。仙碧瞪他一眼,心中暗骂:“这小子太可恶,再瞧,哼,我挖出你的眼珠子。”

虞照忽地冷笑道:“有道是‘千金难买相如赋’,左飞卿自命风流,论到才学,又哪能比得上司马相如?”仙碧见他吃醋,心中欢喜,口中却漫不经意地说:“他比不上,你又比得上吗?”

虞照有意叫左飞卿听见,高声说道:“弹琴作赋,我比不上司马相如,喝酒打架,他也比不上我。虞某八尺男儿,自当横行天下,又何必拾古人的牙慧,学弹什么求黑求黄。”陆渐犹豫已久,终于忍不住问:“司马相如是谁?”众人一时大笑,谷缜道:“司马相如既是大色鬼,又是马屁精,专拍皇帝老儿的马屁,专骗年轻寡妇的欢心。”

陆渐吃惊道:“如此说来,竟然不是好人?”虞照听得痛快,一拍他肩,正色道:“说得对,就不是好人。”仙碧白他一眼,说道:“陆渐,你别听他胡说。司马相如才冠一时,名重两汉,乃是了不起的大才子、大文豪。”陆渐恍然道:“难怪,难怪。”

虞照双眉斜飞,级声笑道:“左飞卿,你这曲子奏得平平,因风为琴却是上佳的手段。这么看来,你的‘周流风劲’已练到十层以上了?”

他这一番话,字字如吐惊雷,山鸣谷应,经久不息。最末一字吐出,第一个字的声音还在山间盘旋。

话才出口,便听左飞卿的笑语声顺风而来:“不敢当,恰好十二层。”语调冲和,远在数里之外,却如对人耳语。

“好家伙。”虞照啧啧道,“强过你老子左梦尘了。”说话间,四人已近寺前,只见那山门残破,半开半阖,门上尘封未净,挂了几缕蛛丝。

虞照正要入门,左飞卿忽地笑道:“且慢。”虞照道:“怎么?”左飞卿道:“我请仙碧妹子来,可没请你,更没请这两个不相干的外人。”

虞照道:“这破庙又不是你家的产业,虞某就不能进来瞧瞧?”正要破门而入,忽听左飞卿冷笑道:“虞兄且看脚下。”

虞照低头一瞧,不知何时,足前多了一层细沙,似被微风吹拂,若聚若散。仙碧神色微变,喃喃道:“沉沙之阵?”

“左飞卿,”虞照淡淡一笑,“你设阵对付虞某?”

“虞兄高估自家了。”左飞卿轻轻发笑,“晴丫头诡计多端,我这阵本是设来困她,只要虞兄不恃能闯入,左某决不为难。”虞照道:“你这是威胁我?”左飞卿笑道:“虞兄这么想,那就算是了。”

仙碧见他二人还没见面已是剑拔弩张,忙道:“常言道‘来者是客’,大家来了就是客人,左兄拒之门外,不是待客之道。”

左飞卿沉默时许,叹道:“仙碧妹子,你知道我素来好静,除了你不想见外人。可你既然说了,我也不能不近人情。罢了,我出四个链语,你们解开一个,进来一人,若不然,别怪我发动阵势。”

仙碧回望谷缜,见他含笑点头,便道:“好吧,左兄请出题。”左飞卿道:“第一个谜是打一个字,谜题为‘驱除炎热,扫荡烟云,九江声著,四海威行’。”

众人听了,不及思索,谷缜已笑通“这不是尊驾的大号么?”众人均是恍然:“不错,微风驱暑,狂风荡云,江风厉叫,若是海风,威行自然四海了。”

左飞卿道,“好,仙碧妹子请进。”仙碧方要入内,谷缜笑道:“姑娘何必着急,四个谜语解罢,大伙儿一块儿进去。”仙碧略一犹豫,止步不前。

左飞卿冷笑一声,又道:“第二谜仍是打一个字,谜题为‘雨打卷尾猴'。”谷缜听了,嗤嗤笑道:“虞兄,他骂你呢。”虞照道:“与我何干?”

谷缜道:“十二生肖的觀应十二地支中的哪一个?”虞照道:“申猴酉鸡,对应申。”谷缜道:“不错,若申字当中一竖变成弯勾呢?”虞照一怔,伸出手指,在右手心里写了一个“电”字。谷缜道:“这个字,不就是猴子卷尾巴?雨打卷尾猴,岂不就是一个“電”字?雷部修炼‘周流电劲’,他出这个谜语,正是骂雷部高手都是落水的猴子!”

虞照气量恢宏,闻言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忽见谷缜挤眉弄眼,顿时醒悟过来:“是了,我来这里挑衅,这不是大好的借口吗?”当下佯怒道:“左飞卿,你辱我雷部?很好,咱们久未切磋,虞某倒想领教领教。”

“随时奉陪。”左飞卿淡淡说道,“那么第二谜算虞师兄过关。第三谜是打一种怪物,谜题是‘下饮黄泉’。”

谷缜摇头道:“虞兄,他不死心,不但骂你,连我也骂了。”虞照道:“怎么骂的?”谷缜笑道:“下饮黄泉,黃泉之下只有鬼魂,在黄泉下饮酒的鬼,都是酒鬼。说到酒鬼,咱俩都算,他却说是打一种怪物,这不是骂咱们么?”

仙碧笑道:“这却骂得不错。”虞照佯怒道:“这一骂我也记下了,待会儿一起算账。”左飞卿冷笑一声,说道:“解谜的,这次算你身旁的小子过关。第四个迷…”谷缜笑道:“慢来。”

左飞卿道:“怎么?”谷缜道:“第四个谜,咱们不妨换换,我来出题,你来猜谜,你若猜不着,我便进这寺门,你若猜着了,我拍马就走。”

左飞卿笑道:“你这小子有趣,也好,你来出题。”谷缜道:“我这谜也是打一个字,谜题是‘正二三月風月無邊’。”

左飞卿闻言,一时默然,虞照知道他必被难住,心中快意,笑道:“怎么,猜不出来了?猜不出来就认输。难不成你今天猜不出来,明天又猜,明天猜不出来,明年再猜,这样曰复一日,年复一年,等你猜出来,虞某都该抱重孙子了,哈哈。”

左飞卿听得大怒,仓促间又猜测不出,只好说:“算我猜不到,小子,谜底是什么?”谷缜笑道:“谜底就在你身上,你再想想。”左飞卿怪道:“我身上?难道是手?不对,眼么?也不对…”胡乱猜测间,谷缜笑道:“罢了,告诉你吧,正二三月是什么季节?”左飞唧道:“春季。”

谷缜道:“故而‘正二三月’是一个‘春’字。至于‘風月無邊’,却要用到拆字法,‘風’字没了边框,是一个虫字,‘月’字没了边框,是一个二字,合起来是‘虫二’两字,反过来便是‘二虫’。两只虫加上之前的一个春,你说是什么字?”

左飞卿不及回答,虞照抢着道:“当然是一个大大的蠢字,无怪说迷底就在某人身上,这么简单的谜语都猜不出来,不是蠢材是什么?”左飞卿大怒,但有言在先,不便发作,强压怒气道:“好,诸位请进!”

虞照在谷缜肩头一拍,悄声说:“这个谜语解气。”哈哈一笑,当先进门,另三人紧随其后。陆渐一进门,便觉足下柔软,低头望去,地上铺了数寸厚一层细沙,伴着微风盘桓起落。

寺中庭院幽旷绝俗,石龛石鼎,残破歪倒,佛像圣兽,缺手少足,一株卧槐枝干焦枯,火痕犹在,唯独不见了风君侯的影子。

虞照浓眉上扬,喝道:“左飞卿,藏头缩脑的算什么本事?”忽听一声轻笑,清风掠地,沙尘漠漠,左飞卿发如飞雪,飘飘然立在众人面前。

陆渐见他神出鬼没,暗暗吃惊,四顾不见姚晴,又觉心如火烧,谷缜瞧在眼里,轻声笑道:“急什么,定还你个活蹦乱跳的晴妹妹。”陆渐面皮发烫,心中却是大定。

虞照冷哼一声,忽道:“左飞卿,听说你捉了晴丫头,人呢?”左飞卿道:“我捉没捉到,与你什么关系?”虞照眼神陡厉,大喝道:“姓左的,虞某一向瞧你碍眼,来来来,咱们大战五百回合。”

左飞卿却不着恼,笑道:“仙碧妹子就要嫁我,你心中一定难过。但左某平生不爱打落水狗,你在情字上已经输了,武功上再输了岂不可怜?”

仙碧听得心往下沉,转眼一瞧,虞照虎目陡张,目光有如无形神锋,仙碧与之一触,心惊肉跳,慌忙闭眼。

虞照周身真气涌出,势如千针万箭。陆渐、谷缜在他身旁,肌肤如被针扎,不自觉双双后退,突然间,虞照开声说道:“左飞卿,从五岁那年起,我便讨厌你了,无论说话也好,练功也罢,都是不男不女,讨厌之极。”

“彼此彼此。”左飞卿温文含笑,目光悠然,漫如湖水生晕,闲似流云飞卷,“左某再不堪,也比不上你雷疯子又脏又臭,酗酒无赖。不止雷部蒙羞,就连我西城千百弟子,也没有一个不惭愧的。”

“你神气个屁?”虞照冷笑道,“你长到四岁还尿床,谁脏谁臭,大伙儿都知道。”他每吐一字,双眸便炽亮一分,亮至极处,有如紫电耀霆、穿云裂水。

“不敢当,总好过你长到八岁,还光着屁股满山乱闯。”左飞卿笑语闲闲,目光凝聚,初时凝云为水,继而凝水为珠,混沌莹润,任凭对方眼神如何凌厉,与之交锋,均如残电夕照,锋芒尽失。

仙碧又好气又好笑,可是真想笑时,却又笑不出来。她深知二人正眼对视,纵未交手,目光已如长锋大盾,看似你一句,我一句,互揭幼时隐私,其实意在乱敌心神,只需一方心神扰乱,势必松、懈败亡。

仙碧看了一会儿,鼻尖沁出点点汗珠,欲要出声,一口气堵在心口,真是欲出不能。虞照主攻,攻不可久,目光亮至极点,渐转衰弱。左飞卿目中的混沌却徐徐吐出,有如千钧钝物,压住虞照心神。

虞照守了一会儿,“呔”的一声,目光忽又炽亮,将左飞卿的目光逼回。过了片时工夫,虞照神光又衰,左飞卿目中的混沛再度压来。

这么进进退退,忽如两剑交缠,忽如尖矛破盾,时而示弱,时而逞强,变化之奇尤胜刀剑。

“喝!”虞照左脚如负千钧,忽地跨出一步,左飞卿应势飘退,高高纵起数尺。“去!”虞照双掌相抵,一道白气横空射出,左飞卿运起“风魔盾”一挡,“哧”,白伞化为一团齑粉。

两人刚一交手,立成生死之势,仙碧不由忘了来意,失声叫道:“住手,别打了。”伞屑纷落,状若飞雪,左飞卿身形落到一半,满头白发飒地展开,千丝万缕弯曲成弧,形如一片雪白的飞羽,将他轻轻地托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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