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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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秀瞧得心疼,喝道:“这项链可不姓谷。”谷缜一笑,将天青宝石还给姚晴,拾起珍珠,掬满手心:“这里有三十颗珍珠,大伙儿瞧明白了。”沈秀道:“瞧明白又怎样?”谷缜道:“咱们三人将珍珠抛起,再用手背接住,谁接的珍珠多,谁就后下,谁接的少,谁就先下。”姚晴恍然道:“这是抓子儿?”谷缜笑着点头。这抓子儿本是小孩子的把戏,先将石子抛起,再用手背承接,接住石子多者为胜。只是石子粗糖,方圆不定,所以容易接住,珍珠光滑溜圆,沾着便溜,碰着即走,较之抓石子难上十倍。

“慢来。”沈秀皱眉道,“怎么只有三人?”谷缜道:“咱们堂堂男子,岂能让女子先下?这赌约只限男子,姚大美人最后下去。”陆渐点头道:“正当如此。”

沈秀不料三言两语,反显得自己气量狭窄,一时怒极反笑:“好,沈某先抓。”抢过珍珠,瞧了陆渐一眼,心想这小子空手接千鳞,万万不可小看;这姓谷的攀藤入宅,笨手笨脚,分明不会什么武功。

盘算已定,他长吸一口气,双手捧珠,抛了起来。他练过“星罗散手”,手上功夫高明,待到珍珠落下,潜运内劲,珍珠一沾肌肤,沈秀肌肉内陷,生出一股吸力,将珍珠牢牢吸住。事后一数,竟有二十六颗。众人见了,无不低声叹息。

沈秀假意拾回落地的珍珠,暗以巧妙手法,手指轻轻一拨,将五颗珍珠钩入衣袖,剩余的二十五颗珍珠递给陆渐,说道:“轮到你了。”他自忖如此一来,陆渐一颗不落,也算是输。结果必是谷缜先下,陆渐次之,自己与姚晴在后,那时只要找个机会制住姚晴,而后割断井绳,堵住井口,不管他徐海也好,谷缜、陆渐也罢,井下别无出路,必定死光死绝。

沈秀心里打定算盘,冷眼瞧着谷缜,见他一无所觉,还在笑嘻嘻说道:“陆渐,不要输了。”沈秀暗自冷笑,将袖中的珍珠抖落手心。

陆渐瞧了沈秀一眼,不知怎的,胸中恰似燃起一团火,生出争胜念头,一咬牙,抛起珍珠,双手翻转,珍珠纷落,与之同时,沈秀趁谷、姚二人关注陆渐,将手中珍珠撒在地上,以免届时计数露出马脚。

撒过珍珠,沈秀抬眼一瞧,忽地呆了,陆渐的双手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叠起幻影重重,有如一张大网,将满天珍珠兜在上方,任其蹦跳起落,但无一颗落地。相形之下,地上的五颗珍珠白惨惨,亮晶晶,看上去扎眼之极。

沈秀不料陆渐身怀如此神技,又惊又急,厉声道:“这算什么?踢踺子么?”谷缜、姚晴低头一瞧,谷缜笑道:“好啊,沈兄私藏了珠子。”

沈秀面皮一热,强辩道:“谁私藏了?这是他漏掉的,哼,他不让珍珠落下,怎么计数?”姚晴瞧过地上珍珠,冷冷道:“还计什么数,他一颗不落,也算是输。”

谷缜眉头一皱,正想如何应付,陆渐忽道:“无妨。”双手一挑一错,珍珠弹跳停止,在他右手背上如叠罗汉,垒成一座流光溢彩的珍珠尖塔。谷缜、姚晴见了,齐声喝彩。

沈秀面如死灰。谷缜一数珍珠,不多不少二十五颗,不由笑道:“陆渐一手接下二十五颗,两只手接下五十颗。地上五颗珍珠,又是何足道哉?“沈秀还过神来,心想:“输给这小子也应该,姓谷的断无此能,我怎么也算第二。”又见姚晴不悦,害怕失去隹人芳心,索性大度道:“陆兄神乎其技,沈某输得心服口服。”“好。”谷缜拾起珍珠,“那么沈兄是想第一个下去,还是第二个下去?”沈秀冷哼道:“你有本事,便叫我第一个下去。”

“如君所愿。”谷缜一笑转身’从花圃里掏了一把黏土,和着珍珠捏成一团,沈秀吃惊道:“你做什么?”谷缜道:“咱们约定是双手将珍珠抛起,再用手背接住,对不对?”沈秀道:“不错。”谷缜道:“那么可曾说了,不许用泥巴裹住珍珠?“沈秀瞠目结舌,眼看谷缜将泥团子一分为二,左右抛起,翻过手来,轻轻接住,珍珠被泥土黏住,断无滚动之理,三十颗珍珠,也无一颗落地。

以姚晴之骄矜,见这情形,也是掩口而笑,暗服谷缜别出心裁。沈秀面皮涨红,咬牙低喝:“这个不算,这是作弊!”谷缜笑道:“我哪儿作弊了?”姚晴也道:“沈师兄,愿赌服输,不要被人小看了。”

沈秀急道:“师妹你不知道,他们是要害我呢!”姚晴道:“就算倭寇守在秘道之前,以师兄的能耐,也不足为惧。”沈秀道:“如果井下没有秘道呢?这两个贼子嫉恨我与师妹交往亲密,屡屡跟我作对,我一下去,难保他们不会割断井绳,封住井口,那时沈某岂不做了个冤死鬼?”

“绝无此理。”姚晴微有怒容,“我在上面,岂容他们胡来?”沈秀叹道:“师妹武功虽高,但双拳难敌四手…”姚晴正觉烦恼,忽听谷缜笑道:“罢了,我先下吧。”

陆渐吃惊道:“那怎么成,还是我先下去!”谷缜道:“我自有分寸。”陆渐知他计谋多端,敢于先下,必有把握,想到这里,便不再劝。

谷缜从袖里抽出一口匕首,笑道:“我第一,沈兄第二,若不然,姚大美人、陆渐,你们把他给我塞下去。”沈秀冷笑道:“你放心,真有秘道,沈某决不后人。”

谷缜点点头,衔住匕首,缘绳下降。上面三人屏息以待,过得半晌也无动静,三人借着月色波光定睛细看,可是不见谷缜的影子。

陆渐忍不住道:“我下去瞧瞧。”翻身便要下井,忽被姚晴扯住,冷冷道:“别急,先后有序。”说罢望着沈秀,“沈师兄,该你了。”

沈秀再无退缩之理,只得硬着头皮下入井中,但觉森森寒气自下涌来,不觉周身战栗,心生恐惧。

他故意放慢,滑行五丈有余,忽觉足底一凉,浸入井水。不知为何,始终不见秘道入口,只不过当此情景,断不容他无功而返,只得继续下沉。沿途用脚拨打四壁,沉到齐腰深处,脚底一虚,探到一个涧口。

沈秀精神大振:“这秘道竟在六丈深的井下,无怪薛耳无法听出。”但想若能抓住徐海,不失为大功一件,于是把心一横,沉身下潜。

入了洞中,才发觉所谓洞口,乃是一道齐人高的小门,门后有梯级向上,水势甚浅,才走两级,就已出水。

沈秀害怕暗伏敌兵,是故身在水中,蓄势待发,谁料出水之后,四周寂寂,漆黑不见五指。他摸索着走了六级石阶,来到一个南道前。甬道高过一人,地面墙上砌有方砖,揣摩方位,当已越过罗宅围墙,到了围墙外的街道下方。

一想到谷缜先入秘道,沈秀毒念陆起:“这厮诡计虽多,但却不会武功,如今秘道中只有他我二人,大可出手将他弄死,再嫁祸给倭寇…”想到这儿,屏息聆听,谁知秘道中绝无声息,过了片刻,忍不住压低嗓子,温言叫唤:“谷兄弟,你在哪儿?”

连唤两声,也无人应,沈秀焦躁起来,生怕陆渐、姚晴赶来,于是上前几步,轻言细语地又唤一声,叫声未绝,忽听“叮”的一声轻响,仿佛配饰撞着墙壁。

沈秀哧哧一笑:“谷兄弟跟我捉链藏?”口中说笑,身子如风般掠到声响处,左脚方落,忽觉一阵钻心剌痛自足底涌起,他惨哼一声,右脚悬空,右手撑向甬壁,试图稳住身形,不料又是一阵剧痛,直直穿透手掌。

沈秀几乎痛昏过去,但他自幼浸淫智术,遇此凶险,心中仍有一线清明,寻思四周漆黑无光,也不知还布有多少厉害机关,当下之计,莫如以不变应万变,若是妄动,自己手足受伤,决难活命。

想到这里,他咬牙苦忍,但觉鲜血顿着伤口源源流出,受伤的手脚阵阵发抖。此时间,他还发觉锥刺生有倒钩,钩住骨肉,想要拔出也不能够。

时光流逝,虽只片刻工夫,沈秀却如经过了千秋万载。他拼命理清思绪,心想谷缜进入秘道的时间甚短,理应不及布设机关,若是倭寇布下,谷缜也必不免劫,为何听不到他痛叫呻吟,莫非他中了更厉害的机关,当即毙了命?

想到对头已死,沈秀尽管痛苦,也觉快慰,继而更生恐惧,害怕自己稍一动弹,牵动机关,落得与谷缜一般的下场。

如此胡思乱想,精力流逝更快,沈秀血汗交流,湿透衣衫,恨不得狂呼大叫。正觉筋疲力尽,忽听细微水响,他身处恐惧之中,感官异常敏锐,任何声响落在耳中,均被放大数倍,顿时嘶声叫道:“救…救命。”

咦的一声,听来正是陆渐,沈秀一听,浑身机灵,这时又听水响,接着便听姚晴道:“陆渐,怎么了?”沈秀狂喜道:“姚师妹,救我。”

陆渐入井后发现入口,大声告知姚晴,姚晴怕风君侯赶到,也飞速下井,是故二人前后相续,几乎同时进入秘道,一听叫声,双双抢来。

还没逼近’前方火光一闪,谷缜笑嘻嘻地燃起一支蜡烛,将甬道照得通明。沈秀见了他,目定口呆,艾艾叫道:“你…你…”

谷缜啧啧笑道:“沈兄好刻苦,这当儿还练金鸡独立?”陆渐、姚晴借着烛光,看清楚沈秀的怪样,只见他左脚着地,右脚蜷起,身周的地面墙壁,密密麻麻插满了生有倒钩的细长钢锥。

沈秀见谷缜毫发未损,心中豁地雪亮:“是了,这厮事先设下机关,再将我引入此间陷害。”想到这儿,他冷静下来,死死盯着谷缜,神色十分吓人。

姚晴也猜到个中缘由’秀眉微微银起,陆渐瞧得不忍,上前拔出钢锥,将沈秀放了下来。沈秀落难之时得他相救,一时又惊又愧,涩声道:“多谢陆兄。”

陆渐本想帮他起出钢锥,可是钢锥贯穿手掌,两端均是倒钩,若要强行拔出,势必扯下血肉。正为难,姚晴忽道:“你让开。”她取出一个盒子,从中拈起一把小银剪,刃口锋锐异常,钢锥应剪而断。沈秀脚底的钢锥贯穿足背,倒剌陷在骨头。姚晴在银剪上涂了一层青色药粉,锲入创口。沈秀初时痛极,随后便觉伤口麻木,失去痛觉,方知那药粉是极烈的麻药。

沈秀经此数劫,汗透重衣,虚脱间,忽见烛光之下,姚晴神色专注,益发娇媚万方。他瞧了片刻,禁不住淫情汲汲,心如火烧,竟尔忘了伤痛,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师妹相救之恩,沈秀结草衔环、不足以报。”

说到这里,嘴唇故意触碰姚晴的耳垂,姚晴只觉双颊发烫,怕他再说疯话,匆匆挑出钢锥,胡乱包扎了伤口。

谷缜一边敲着,只是冷笑。姚晴忽地瞪来,厉声道:“你先前来过这里,是不是?”“哪里话?”谷缜漫不经意道,“我第一次来的。”

“当面说谎。”姚晴叱道,“这些钢锥就是你布下的。”谷缜笑道:“你不要冤枉好人,这分明是倭寇布下的陷阱,与我有什么关系?”

“还想抵赖?”姚晴秀目生寒,“若不是你事先布置,为何沈师兄伤了手脚,你却一点儿事也没有?”

“我也觉得奇怪!”谷缜笑嘻嘻面不改色,“难道说这些钢锥日久通灵,专扎坏人,不扎好人?”沈秀大怒,正要咒骂,却听姚晴冷笑一声,说道:“这么说,我就把你丢在钢锥之上,瞧瞧你是好人还是坏人。”谷缜接口道:“好啊,不妨试试看。”

陆渐不料二人一言不合,剑拔弩张,急忙抢上一步,隔开二人道:“大伙儿身在险境,理应同舟共济。”

“同舟共济?就是设陷阱害人么?”姚晴雪白的双颊涌起一片红晕,“陆渐你让开,今天我非揍扁这臭狐狸不可。”谷缜哈的一笑,笑声中满是讥讽,姚晴越发气恼,纵身欲上,却被陆渐拦住。陆渐夹在两人之间,左遮右挡,好不为难,原来指望他们一双两好,自己也能安心死去,万不料这对男女天生的冤家,始终各不相让。

姚晴瞪视陆渐半晌,见他全无让路的意思,不由恨声道:“好呀,你一心帮他,我记住了。”转身扶起沈秀。沈秀见她为自己出头,心中甜丝丝、美滋滋的,故意装得虚弱,靠在她的肩头呻吟。陆渐瞧得口唇颤抖,一颗心拧成一团。

姚晴抉着沈秀跳过钢锥,走在前面。陆渐呆了一阵,来到谷缜身边,低声道:“你别在意,她气一阵便好。”谷缜冷哼一声,也低声说:“我本意钉死那姓沈的鸟贼,可恨阎王爷不收他。”陆渐吃了一惊,失声道:“这机关真是你布的?”

“记得入城时,你我分开时许么?”谷缜笑笑说道,“那时我就疑心这罗宅中另有秘道,故而前来探寻,不料真被我找到了。”他说到这里,得意一笑,“只不过那次是探路,陷阱却是这次布下的。”

陆渐只觉后怕,埋怨道:“这里是倭寇巢穴,你一人前来,岂不凶险?”谷缜道:“你不擅骗人,早知道此间秘密,必然流于形色,骗不了那个鸟贼。若论凶险,哼,你我何时何地不在凶险之中,真要怕死,就该找个乌龟洞藏起来。”

陆渐默默点头,望着那些钢锥,又道:“你手劲平常,时间又短,怎么能在砖上插入这么多钢锥?”谷缜笑道:“记得在狱岛时,我进过沙天洹的房间么?”陆渐道:“记得。”“那一次我可找到了不少宝贝。”谷缜眉飞色舞,“除了‘幻蜃烟’,还有一种‘化石水’,抹在砖上,能让砖石变软,待得药水干透,才又变硬。当年东岛前辈就是用这药水开辟了狱岛地牢。我探明秘道,回去后带了这种药水,一进秘道,先抹在砖上,砖石变软,插入钢锥十分容易,等到沈秀进来,药水已干透了。”

陆渐吃惊道:“这么说,你一发现秘道,就打算杀他?”谷缜冷笑道:“沈秀那厮一进秘道便起杀心,我不杀他,他就杀我。”陆渐叹道:“这么钩心斗角,什么时候才是个了头。”谷缜笑道:“陆渐,你不是要我追求姚晴么?那就少说多看,瞧鄙人耍猴便是。”他哈哈大笑,洒然前行。陆渐摇头苦笑,默默随在后面。

走了一程,忽见姚晴、沈秀坐在墙边歇息,谷缜视若无睹,径直从二人身前走过。姚晴忽地伸脚,钩住他足颈,运劲上挑,谷缜立足不稳,扑地跌了一跤,摔得鼻破血流。沈秀瞧得欢喜,拍手哈哈大笑。

谷缜爬了起来,伸袖揩去鼻血,笑道:“流年不利,走路也被狗咬了。”姚晴目光一冷,跳了起来,伸手向他脸上刮去,不料一手横来,一勾一掠,将她的脉门扣住。

姚晴一挣不开,怒道:“陆渐,你又帮他?”陆渐苦笑道:“我不是帮他,只想大家和和气气。”姚晴盯着他,连道两声“好”,冷冷道:“以前你帮仙碧,如今又帮他,只要是我的对头,都是你的朋友。”陆渐听得浑身发抖,却又不知如何回答。

沈秀冷笑道:“姚师妹,这乡巴佬傻里傻气,跟他说话,有辱尊口。”姚晴忽地掉头,冷冷道:“谁是乡巴佬?”沈秀一怔,讪讪道:“师妹…”姚晴道:“他以前住在海边,离我家不过五里,他是乡巴佬,我又是什么?”

沈秀笑道:“他是什么东西,岂能和师妹相比?”姚晴轻哼一声,转身说進“臭狐狸,你方才要上哪儿去?”谷缜道:“我想瞧瞧,这秘道通往何方?”姚晴点头道:“你来扶沈师兄,我来探路。”沈秀一听忙道:“好师妹,还是你扶我的好,这人不安好心。”

姚晴道:“他若害你,我给你报仇。”沈秀心想:“我死了,报仇还有屁用?”忽见谷缜走来,心头没的一寒,却见他笑嘻嘻说道:“沈兄放心,有姚大美人护着你,我有十个胆子也不敢使坏。”当真将他扶起,沈秀手臂搭上他肩,毒念又生:“我只消手臂一紧,就能扭断他的颈子。”想到这儿,忽觉背脊生寒,掉头一看,陆渐死死瞪着自己,沈秀无奈收起杀心,忍气呑声,任由谷缜搀扶。

姚晴接过蜡烛,走了百步,忽地停下。定眼望去,烛光照出两个黑洞洞的入口,看上去竟是两条岔路。

姚晴瞧了半晌,忽道:“臭狐狸,走哪一条?”谷缜笑道:“我哪儿知道?“姚晴看他一眼,心想对付此人,不用武力难以凑效。正想动手,忽听陆渐咦了一声,说道:“阿晴,你瞧脚下。”姚晴低头一看,地面方砖上刻了一条飞龙,奋爪摆尾,宛转升腾。姚晴瞧了片刻,忽道:“沈师兄,你家学渊源,可知道这图形的含义?”沈秀瞅了一眼,支吾道:“想是地砖上的装饰。”谷缜哧的一笑,说道:“为何沿途均无装饰,偏偏这里有了?”沈秀抗声道:“那你说是什么?”谷缜道:“还用说么?既在岔路之前,这条飞龙就是路标。”

沈秀冷笑道:“这算什么路标?“谷缜道:“你是西城天部的少主,不会没读过《易经》吧?”沈秀素来轻浮浪荡,贪图享乐,对学问敷衍了事,经此一问,不禁语塞。

姚晴沉吟道:“八卦之中,震卦为龙,莫非这条龙指代震位?”谷缜笑道:“还是大美人聪明,敢问震位在何方?”姚晴道:“震在东北。”谷缜道:“那么东北方的秘道就是出路。”姚晴道:“这里黑漆漆的,哪知道什么东南西北?”沈秀吃了一只大鳖,正觉气闷,闻言忙道:“不错,不错。”忽见谷缜微微一笑,探手入怀,取出一面罗盘。

姚晴瞧得喜也不是,怒也不是,骂道:“呸,你果然早有准备。”谷缜笑道:“不敢,常年必备的玩意儿,实在不足挂齿。”

姚晴一百个不信,冷笑一声,忽又维眉道:“奇怪,倭寇挖出这条秘道已是了得,居然还能想出这种路标,足见倭寇之中也有能人。”

“倭寇算个屁,也配称秘道主人?”谷缜冷冷道,“他们不过是碰巧发现秘道、鸩占鹊巢罢了。怕只怕,他们根本没瞧出这路标的奥妙,一味瞎钻乱窜。”

众人均是大奇,谷缜一改嘻笑之色,肃然道:“这条秘道该叫迷宫才对,四通八达,歧路无穷。陆渐,你还记得酒楼下那条秘道么?”陆渐道:“记得。”

谷缜道:“那是迷宫的旁支,比之这条秘道,十分粗糙,多有死路,更无指引路标。依我看,酒楼下的那条秘道尚未完工,眼下的这条才是迷宫主人苦心经营的正道,若是循着路标一路走去,必能揭开它的秘密。”说到这里,他目光扫去,只见陆渐神色茫然,姚晴若有所思,只有沈秀目光闪烁,露出一丝莫名贪楚。

谷缜笑了笑,转动罗盘:“出路在左边。”他上前两步,摸索左边洞口,忽道,“不出我所料。”姚晴将烛火移近,但见洞口左下角有一个用刀刻成的箭头,便问:“这是什么?”谷缜道:“这是倭寇的路标。”

“这就奇了。”姚晴道,“倭寇又怎么会寻到出路?”谷缜笑道:“笨人有笨法,他们人多,每条路走一回,多半也能发现出路。”

姚晴明知前途凶险,却敌不过心中好奇,当先进入左方甬道,四人鱼贯走了两百步,又见三条岔路。谷缜在右墙角寻到一枚砖上的浮雕,细腰尖吻,恰是一只猎犬,便道:“狗为艮,出路应在艮位,艮为西北。”

他一转罗盘,举目望去,忽见姚晴亭亭站在西北入口,脸上带着淡淡讥笑。谷缜沉默一下,起身笑道:“算你厉害。”陆渐道:“怎么?”沈秀接口冷笑:“这位谷兄不开窍,倭寇留下了标记,又何必再找什么龙呀狗的。”陆渐听了,恍然大悟。

这一次的甬道极长,四人走了一程,忽见前方火光隐隐,姚晴灭掉蜡烛,蹑足走去。

还没走近,忽听细微人语,又走数步,只见两扇铁门,火光人语,均自门缝泄出。

姚晴动若灵猫,悄然移近,但听有人说道:“…傍晚确有一支明军出城,为首的是俞大猷,他骑了一匹白马,马后有一乘马车,胡宗宪应当就在车内…”

门内沉默时许,另一人道:“照子单的线报,该是凌晨才会发兵,但今早沈瘸子包围罗宅,我虽逃脱,却让他动了疑心,惹得胡宗宪提前出兵了。”陆渐心头一动,说话的正是徐海。

先前那人阴笑道:“主公只管放心,闯宅的人已被我击毙,就算沈瘸子神机妙算,也料不到主公的计谋。”陆渐心想:“这人就是‘尸妖’桓中缺?”

徐海沉默一阵,忽道:“桓先生,事关重大,来人中了掌,当真会死?”“决然不假。”桓中缺冷冷道,“他肩头中我一掌,‘阴尸毒’入体,神仙难救。我入夜时打探过了,离罗宅半条街外,确是死了一人,听街坊说,那尸体面皮乌黑,正是中了尸毒的征兆。”说罢嘿嘿直笑。

“好!”徐海一扬声,“官府将大伙儿逼到这个地步,再无退路,唯有拼个鱼死网破,成败只在今晚,诸位,请了…”只听杯盏相撞,咕嘟嘟饮酒有声。

姚晴听到这里,正想后退,忽听谷缜哈哈一笑,朗声说道:“徐兄豪气冲天,谷某佩服不尽。”

第十九章 擒贼擒王

谷缜话一出口,门外众人无不变了脸色。门内安静了一下,跟着传来哐哐当当、瓷器破碎之声,呛呛啷啷、刀剑出鞘之声,铿铿锵锵、铁甲撞击之声,踢踢踏踏、奔跑跳跃之声。

姚晴猛可明白了谷缜的诡计,气得俏脸发白,不及发作,“轰隆”声响,铁门中开,门内人头耸动,刀甲耀眼,众寇仓促之间布成了一个阵势。

“好重的杀气!“谷缜笑嘻嘻说道,“这就是徐兄的待客之道?”徐海厉声道:“足下是谁?”谷缜道:“徐兄当年不吝赐信于小弟,小弟感佩万分,承兄美意,小弟在狱岛住了两年,这几日静极思动,特来与徐兄喝喝酒,叙叙旧,谈谈心事。”

徐海咦了一声,意外道:“是你…”谷缜接口笑道:“正是小弟。“徐海沉默一下,忽地朗声说道:“稀客稀客,就你一个人吗?”

“小弟还有三位同伴,”谷缜笑道,“第一位是西城新任地母…”话未说完,桓中缺厉声叫道:“新任地母?温黛死了吗?”

姚晴气急,狠狠白了谷缜一眼,谷缜假装不见,又笑道:“第二位是天部少主。”此言一出,倭寇中生出一阵騷动,有人恨声道:“沈秀老弟,你也来了?”

沈秀面如土色,硬着头皮道:“子单兄好。”陈子单冷冷道:“托你的福,我再好也没有了。”谷缜呵呵一笑,又道:“至于第三位,是区区做生意的合伙人,没有什么名气。”徐海道:“东岛西城,誓不两立,你是东岛少主,怎会和西城的人搅在一起?”谷缜笑道:“多亏兄台成全,小弟在东岛无法立足,只有投靠西城了。”说罢又道,“兄台不肯相见,没奈何,小弟只好打道回府。”说罢转身要走。

“且慢。”徐海喝道,“放他进来。”众倭寇应声分开一条路来。谷缜微微一笑,冲陆渐低声道:“戴上面具。”陆渐点点头,将人皮面具戴上。

谷缜跨入门中,漫步穿过人群,不时左顾右盼,笑眯眯点头致意。众寇何曾见过如此对手,一个个拿着刀枪面面相对。

陆渐却知谷缜虚张声势,暗自苦笑不已。姚晴此时进退两难,退回地面,难逃风君侯的追踪,若是进门,必有一场恶战,两相权衡,还是倭寇更容易对付。沈秀手脚受伤,不能独自逃走,只得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

门内是一座石砌大厅,横直二十余丈,四壁打磨平整,嵌有八只铁铸兽头,形态各异,下方铁环插有火把,照得厅中如同白昼。

徐海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面色阴沉,左右各站一人,陆渐认出左边的是陈子单,右边一人从头至颈包裹布条,仅露口鼻双眼,死死盯着姚晴,目光不胜怨毒。姚晴微感奇怪,不由多瞧了他一眼。

四人刚刚进门,两名力士举起铁闩,“哐啷”一声将门抵住。一时间,群寇舞刀跺脚,呼声震耳,势如两军对峙。

谷缜却似虎入狼群,顾盼自若,走到大厅中央,在一条长凳上从容坐下,提一坛酒大口喝了起来。群寇见状惊疑,呼喝怒骂也随饮酒声稀落下来。

谷缜喝罢,将酒坛扣在覚上,抹嘴笑道:“徐兄,咱们多久没见了?”徐海冷冷道:“三年口巴!““可惜啊可惜!”谷缜笑了笑,“当年小弟眼福不济,未能亲睹尊颜,只是远远望见兄台的背影。想那时徐兄亲操舟橹,望风而遁,小弟拍马也是不及。”

他这番话似褒非褒,听得众人满心糊涂。忽见徐海面皮涨紫,额上青筋跳动,手攥刀柄,似欲站起,只一瞬,忽又于盛怒间平静下来,笑道:“老弟过奖了,当年你沉我宝船,害我弟兄,这笔血债徐某牢记在心,须臾不敢忘记。”

众人听得莫名其妙,陆渐却是心生狂喜:“谷缜与这大倭寇是敌非友,那么他的冤屈也是真的了?”想到这里,心中如卸千斤巨石,长吐一口气,腰背挺得笔直。姚晴觉出他心情变化,忍不住瞧他一眼,心想这小子又有什么傻念头,可转念又想:“他有什么念头,与我有什么关系?傻小子尽跟我作对,哼,今生今世我也不想理他。”

忽听谷缜打个哈哈,说道:“徐兄言重了。有道是‘财色动人心’,谁叫你抢了那么多宝贝,大张旗鼓运往东瀛?小弟见了,不免眼馋,本想借几船宝货玩玩,徐兄偏又不肯,没奈何,小弟只好小小用些武力。再说了,徐兄杀百姓,小弟杀徐兄,都是杀人,又分什么前后对错了,徐兄如此气愤,其实大可不必。”

他说得阴阳怪气,徐海愤怒之极,一攥刀柄,腾地站起,瞪了谷缜片刻,忽又慢慢坐下,冷笑道:“你想惹我生气,我偏偏不生气。如今东岛高手遍天下寻你,就算你今日生离此地,也逃不过东岛四尊的手底,徐某只跟活人计较,对于必死之人,素来宽大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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