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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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兄这话说到点子上了。”谷缜一拍大腿,“小弟此来,不为别的,只求徐兄一纸书信,说明上次给小弟的书信是假非真,也好洗刷小弟的冤屈。”

徐海瞧他一眼,冷冷道:“你做梦!”谷缜摇头道:“徐兄何必如此决绝,小弟与你做一笔买卖如何?”徐海心中狐疑,皱眉道:“什么买卖?”

谷缜道:“那日徐兄宝船上的货物,至多不过一百五十万两白银,如今我赔你两倍的价钱,换你为我伸冤如何?”

话一出口,众皆哗然,倭寇无不露出贪婪神气。沈秀一脸的不信,陆渐更觉疑惑,怎么也猜不透谷缜的心思,但觉无论如何,也不该与这大倭寇做交易。

徐海愣了一下,冷笑道:“银子多就了不起吗?你杀了我两千多名弟兄,银子再多,买得了人命么?”将手一扬,众倭寇躬身持刀,只待徐海手臂落下,便要放手围攻。

谷缜不急不恼,微微笑道:“徐兄这笔账算得糊涂。”徐海冷笑道:“我怎么糊涂?”谷缜道:“有道是‘人多好办事,人少好分赃’。徐兄的弟兄已经死了,别说人死不能复生,就算能够复生,多活转一人,便多一人来分这三百万两白花花的银子,若是凭空多出两千人来,徐兄算一算,须得分去多少银子?”

众倭寇乌合之众,利字当头,一听这话,嘴里不说,心中均是大大赞同,莽撞些的,居然连连点头,露出憨憨笑意。徐海瞧得吃惊,不想谷缜三言两语,撹得自己一方军心大乱,若不以理服人,必然横生变故,当下微一沉吟,拈须道:“人在江湖,不为求名,便为求利,若真有如许银两,你我的旧怨大可一笔勾销。但你凭什么拿出这许多银子?”

谷缜笑道:“凭我谷缜二字还不够吗?”说到这里,他徐徐起身,“若不然,凭这个如何?”他举起右手,中指上多了一枚毫光四射的翡翠戒指,三缕血纹贯穿戒身,十分醒目。

“财神指环!”厅中响起几声惊呼,数十道贪婪目光汇聚在那枚戒指上面。倭寇中不乏商贾出身,许多人或多或少听说过那个江湖传闻,是故一瞧戒指,无不吃惊。

“翡翠之环,血纹三匝,财神通宝,号令天下。”徐海望着那戒指,神色微微恍惚,他身旁的陈子单和蒙面人均是死死盯着谷缜,身子略向前倾。

谷缜笑了笑,忽地抬手,用那指环敲击酒坛,发出叮叮之声,口中笑嘻嘻说道:“诸位,这玩意儿不大结实!”众人应声一惊,心知若是强抢,谷缜随手便可毁掉指环,只得勉力呑下博涎,收敛心中贪念。

徐海一定神,扬声道:“足下若真是‘财神指环’的主人,三百万两银子确实不算什么。但你如何叫徐某相信,这枚指环就是真的?”

谷缜笑道:“敢问徐兄高见?”徐海漫不经意地道:“你把指环给我,我瞧过真伪再说。”“好主意。”谷缜笑道,“那么再问徐兄,脸和屁股,是上面的皮厚呢,还是下面的皮厚?”徐海不耐道:“问这些闲话傲什么?自然是下面的厚了。”

“那就奇了。”谷缜笑道,“照我看来,徐兄上面的皮更厚,难道是长反了?”徐海面皮涨紫,眼中凶光迸出。陈子单忍不住喝道:“兀那小子,你污辱我家主公,也不怕碎尸万段么?”

谷缜笑道:“谁叫你家主公脸皮厚,贪图我的戒指?”陈子单道:“只是瞧瞧真伪…”“废话少说。”谷缜脸一沉,“要么做交易,我沉冤得洗,诸位也有钱赚;要么大家放开手脚,拼个鱼死网破!”

群寇面面相对,徐海想了想,露出决然之色,沉声道:“就做交易。”谷缜拍手大笑,忽又说道:“还有一件事。我再添一百万两,买你在东岛中的内奸。”徐海摇头道:“什么内奸,徐某不知。”

“奇了。”谷缜笑了笑,“没有内奸,你怎么能将假书信送到我的卧室里来?”徐海沉默时许,阴阴一笑:“你若给我五百万两银子,我就告诉你谁是内奸。”谷缜不假思索,拍手道:“成交!”

“爽快!”徐海大笑起身,“这么说,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桓先生,你来倒酒,我要与谷兄弟痛痛快快地喝一碗,结为盟友兄弟。”

“不错,不错。”谷缜拍手道,“这世上三种酒不能不喝,第一种合卺酒,可惜徐兄是个男的…”徐海啼笑皆非,呸道:“废话!”谷缜又笑道:“第二种是断头酒,对于徐兄这等人,不大吉利。”

断头酒是死囚犯临刑前喝的绝命酒,徐海大贼巨寇,落到官府手里,不免喝这一碗。他面有怒容,谷缜却视如不见,笑嘻嘻接着说道:“唯有这第三杯结盟酒,我跟徐兄共饮,才算合情合景,最是恰当不过。”

徐海转怒为喜,笑道:“说得是。”一挥手,桓中缺拖过一张木桌,放在徐海、谷缜之间,又取来两只大碗放在桌上,跟着捧一坛酒,汩汩注满两碗。

陆渐冷眼旁观,忽对谷缜耳语:“这人就是‘尸妖’桓中缺。”谷缜点了点头,一瞅姚晴,见她两眼望天,微微点头,当即笑了笑,端起酒来。

徐海也举碗笑道:“请。”谷缜口中道:“请…”话音未落,一扬手,碗中酒水化作一道水箭射向徐海。徐海躲闪不及,陈子单离他最近,伸手一挡,酒水四溅,顷刻间,陈子单一只左手由白变青,由青变紫。

陈子单不料这毒发作如此迅烈,只觉左手又麻又痒,头脑一阵晕眩,耳边桓中缺一声厉喝:“好贱人。”忽觉重重束缚自下涌起,几根粗大藤蔓将他死死缠住。

陈子单被藤蔓一缠,越发酸软无力,只听喝叫谩骂,此起彼落。他听得奇怪,茫然望去,一转眼的工夫,石厅内成了洪荒密林,无数藤芟破地而出,如怪蛇厉蟒,将两百倭寇尽数缠住。陈子单初时一惊,继而心神恍惚:“幻觉?是了,一定是幻觉…”念头一转,忽地昏死过去。

“擒贼擒王。”谷缜一声锐喝,陆渐身如脱弦之箭,一把抓住徐海胸口。“哧”,满厅的‘孽缘藤’化为飞灰,姚晴倒退两步,脸上血色全无。

原来谷缜虚张声势,说了许多废话,全为转移群寇心神,让姚晴从容布下“孽因子”。姚晴也知道谷缜千方百计将她骗来,只是为了借用她的神通,此时共御强敌,不容她袖手旁观,是以自进门开始,随手布下了“孽因子”。谷缜与徐海虚与委蛇之际,她也把“孽因子”布好。姚晴手法奇妙,厅内的火光又摇曳不定,众寇被谷缜吸住心神,无人察觉其中的异样。

众寇之中,只有徐海深知谷缜的厉害,是故一团虚假。再见“财神指环”,更生杀人夺宝之心,当下假意交易,与谷缜共饮结盟酒,暗中却示意桓中缺下毒。

桓中缺双手蕴有尸毒,斟给徐海那碗,酒未沾手,是以无毒;斟给谷缜的时候,他将大拇指上挪几分,扣住酒坛边缘,酒水注下时掠过指尖,沾染尸毒,故而酒到碗中,已是剧毒无比。

桓中缺的手法神鬼不觉,谷缜一方无人瞧出破绽。但他万没料到陆渐中掌未死,认出他来,谷缜料到他的身份,知道他必会下毒,至于如何下毒,也就无须理会了。

双方均为口是心非,敬酒时齐齐发难。但姚晴内功尚浅,“化生”又极耗真气,困住两西来人太过勉强。刹那间,“周流土劲”用光,“孽缘藤”失去真气支撑,登时化为乌有。陆渐刚刚抓住徐海,就觉腥甜之气狂涌而来,他不敢硬接,一闪身,将徐海挡在身前。桓中缺变掌为抓,扣住徐海左臂,左手绕过徐海身子,呼地抓向陆渐面门。

陆渐向后急仰,桓中缺一抓落空,中指从他额上掠过,怪叫一声,想要运劲夺回徐海,忽听谷缜喝道:“瞧暗器。”一蓬酒水迎面泼来,原来他留了心眼,毒酒只泼了半碗,留下半碗以防万一。

桓中缺也是血肉之躯,双手凭借内功可以驾驭尸毒,双眼要害却不敢叫这毒酒溅着,当下放开徐海,转手护住面门。

陆渐趁机后退,将徐海递给谷缜。桓中缺怒不可遏,怪叫一声,又挥爪子扑来,他失了徐海,只想擒住陆渐,迫谷缜换人。

陆渐避无可避,挥手迎出,左手迎上桓中缺的右爪,右手抵上桓中缺的左掌。两人四手一交,陆渐左手二指钩住桓中缺的无名指,“咔嚓”一声,将指节拉脱。

桓中缺还没感觉痛楚,陆渐势如破竹,噼里啪啦将他双手骨节一一卸脱。卸了双手,又卸脱双腕,直卸到两肘之间。桓中缺拼死后纵两丈,这才算摆脱这双怪手。但到此时,他从指到肘成了一堆碎骨,牵筋引络,痛不可当,不由得仰天摔倒,翻滚哀号,脸颈上的布条随他滚动寸寸散落,露出本来面目,众人一瞧,无不心惊。桓中缺从额至颈布满细小孔洞,孔洞四周皮肉枯缩,漆黑如墨。

姚晴咦了一声,流露讶色。陆渐却站在那里,呆若木鸡,他方才性命交关,无意中用上了“补天劫手”,不料只一招便废了桓中缺的双手。虽说桓中缺败于轻敌,但这门劫术之强,委实超乎想象,以至于他一时半会儿也还不过神来。

众倭寇被这奇变惊得发呆,跟着醒悟过来,哇哇怒叫,舞刀扑上。谷缜厉声叫道:“谁敢过来?!”手握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紧紧抵在徐海胸口。

一时间,徐海被擒,陈子单中毒昏迷,桓中缺双手被废,三名首脑均陷困境。众倭寇没了主张,纷纷收刀睦视。

桓中缺忍住奇痛,勉力坐起,盯着陆渐叫道:“臭小子别得意,你中了老子的毒,离死不远了。”陆渐怪道:“中什么毒?”桓中缺森然道:“你额头被我的手指划了一下,是不是又痛又麻?“陆渐一惊,急忙凝神默察。

徐海见状大喜,笑道:“谷老弟,‘阴尸吸神掌’中者必死,你若放了徐某,我让桓先生给你解药。”

谷缜心一沉,目视陆渐,微微继眉,姚晴也望着陆渐欲言又止。沈秀见势不妙,忙道:“千万不可放人。”抢上一步,挡在谷缜之前,双眼透出凶光。

陆渐凝神片刻,摇头道:“既不痛,也不麻。”说着扯下面具,但见中指处有一道淡淡的乌痕,不由恍然大悟:“好险,这面具隔住毒质,救了我一命。”一抬眼,忽见桓中玦呆呆望来,忽地尖声叫道:“你…你是那晚的小子,你…你没死?”陆渐点头道:“你打我一掌,我废你双手,大家扯一个直。”

桓中缺气恨交迸,心想陆渐没死,那么偷袭南京的事十九要败露,如此一来,更不能容这一千人离开。

转念间,忽听谷缜笑道:“徐兄,我不杀你,但问你一件事。”徐海见陆渐无恙,失望已极,冷冷道:“若问东岛内奸,徐某宁死不说。”谷缜笑道:“不问这个,只问一件私事,因为事关隐私,不便被令属下听见。“徐海皱眉道:“你又有什么诡计?”

“诡计不敢当。“谷缜笑笑,“还请徐兄下令,让手下退出大厅,免得你我的话被人听见。“徐海大为疑惑,但怕谷缜铤而走险,只得说:“你们退到秘道中去。”桓中缺心想这条秘道只有一个出口,守住了通道,不怕他们飞上天去。当下点了点头,由同伴抉起,双眼瞪着陆渐,恨不得将他囫囵呑下。

姚晴脆声道:“桓中缺,你被蛇牙荆伤过吗?”桓中缺应声一震,回头望来,眼里闪过一丝狂怒,咬牙道:“不错,都拜那贱人所賜。”姚晴莞尔道:“地母温黛?”桓中缺叫道:“不是她是谁?”

姚晴又笑一笑,说道:“她没杀你,真是奇怪!”桓中缺凄然大笑,忽地双目喷火,厉声说道:“她弄得我不人不鬼,跟杀了我又有何分别?”

姚晴望着桓中缺目不转睛,仿佛那一张丑脸十分耐看,一边注视,一边默默点头。沈秀瞧得心生妒意:“姚师妹天仙般的人儿,瞧这丑八怪做什么?”恨不得伸出两手捂住她的双眼,要么教她转过头来,多瞧自己几眼。

桓中缺率众退至秘道,谷缜叫道:“再退后些。”桓中缺心中疑云大起,驻足不动。谷缜喝道:“退不退?”将匕首在徐海颈上抹来抹去,桓中缺纵有野心,也不敢担上逼死主人的名声,无奈魔众再退。两百多人挤在狭窄甬道,接踵摩肩,叫苦不迭。

谷缜忽道:“陆渐,关门。”陆渐应声纵上,“咣当”一声,关上铁门,而后奋起神力,将铁闩重重挂上。

众寇不料有此一着,桓中缺心中纳闷,想这大厅四面巨石,谷缜关上铁门,不是作茧自缚么?

沈秀也不由怒道:“姓谷的,你要寻死,干吗拿我垫背?”谷缜笑而不语,徐海忍不住叫道:“姓谷的,你要问爷爷什么鸟事?”

谷缜从怀中取出罗盘,晃了一晃,笑道:“徐兄,这是什么?”徐海怒道:“罗盘!”谷缜道:“罗盘有什么用?”徐海见他尽问废话,大为恼火,冷冷道:“既是罗盘,不是指方向,便是瞧风水了!”

“正是正是。”谷缜笑道,“小弟正想给徐兄瞧一块好风水,保佑你断子绝孙!“徐海大怒道:“姓谷的,士可杀不可辱。”

“少给自己贴金。”谷缜微微冷笑,“你一个草寇,大字不识几个,也配称士?”找来绳索,将徐海五花大绑,又扯一块衣料,将他嘴巴牢牢堵住。

门外倭寇撞击铁门,砰砰有声。姚晴不耐道:“臭狐狸快些,这次走哪一方?”谷缜走到一面墙壁前,摸着墙上铁铸的兽头:“这是什么兽?”姚晴一瞧,那兽弯角巨眼,铁环穿鼻而过,不由恍然道:“牛头。”

谷缜道:“牛为坤,坤位在南,路在南方。”转动罗盘,循南走去,径直来到另一尊兽头前,那兽如狮如虎,口衔铁环,形容狰狞。

谷缜取下火把,抓住铁环奋力一拧,一阵刺耳声响,兽头应手转动,转到第四圈,忽听轰隆之声,兽头下方千斤巨石徐徐向内退去,露出一个阴森森的大洞。徐海口中呜呜乱叫,眼里透出绝望神气。

撞门声更沉更乱,谷缜忽道:“陆渐,你带这厮先入。”陆渐押着徐海钻入洞中,沈秀其次,姚晴正要跟入,忽见谷缜取下厅中火把,一一採灭,姚晴寻思道:“是了,洞内必有机关让铁兽头回复旧观,却无人将火把插回,倭寇若是破门,聪明的凭这一点破绽,便能猜到兽头玄机,若将火把打灭,这干贼子一定琢磨不透。”

想到这里,深恨自己后知后觉,忍不住暗骂一声“臭狐狸”,气恨恨钻入洞中。谷缜随之爬入,入口虽窄,其内渐宽。谷缜摸索一阵,又摸到一枚铁环,拧了四转,只听嘎吱连声,巨石重新合上。

“谷兄厉害。”沈秀阴声说道,“沈某想不也难了。”谷缜听出他话中妒恨,笑道:“不知沈兄伤势如何,还要小弟搀扶么?”

“不劳谷兄费心。”沈秀经此一事,他对谷缜十足忌惮,怕他暗算自己,宁可忍痛自行。谷缜落得轻闲,走在一边,皮里阳秋地调保沈秀的伤势。沈秀落了下风,面上冷笑,心中却暗暗发狠:“臭小子,到了地面上,叫你知道爷爷的厉害。”

但见岔道,谷缜便寻路标,众人在迷宫中走了小半个时辰,忽被一堵石壁阻住去路。姚晴正要寻找路标,忽地尖叫一声,蜡烛落地,南道中一团漆黑。陆渐、沈秀齐声叫道:“怎么了?”姚晴浑身哆嗦,一时说不出话来。

谷缜俯身摸到蜡烛,轻轻点燃,一眼望去,墙角躺着一具死尸,料是死了多年,仅余姑髅,乍一瞧十分骇人。

谷缜回头望去,姚晴脸色惨白,余悸未消,不觉笑道:“大美人也有害怕的时候?哈,有趣,有趣。”姚晴咬牙道:“臭…臭狐狸,作…作死么?”嘴上虽硬,终是受惊非轻,双腿发软。

谷缜笑了几声,望着骷髅沉吟。陆渐说道:“这人怎么死在这儿?”谷缜蹲下身子,端详枯骨上的袍服,忽道:“这是皇家之物。”众人吃了一惊,谷缜撩起袍子,低声道:“你们瞧,底子明黄,上有五爪飞龙,不止是皇家之物,还是皇帝的龙袍。”

众人更惊,陆渐冲口而出:“难道他是皇帝?”谷缜不答,在那骷髅身上摸索一阵,摸到了一个黃绢包裹,展开时只见一方玉印,龙钮金镶,晶莹通透,烛火一耀,更是毫光四射。

谷缜目视印文,低声念道:“授命于天,既寿永昌…”念到这儿,忽地住口,抿嘴皱眉,再瞧那包裹,却是一面黄色绢布,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若干字迹:“逆叔篡国,恶奴悖主,复辟无望,千秋有恨,可恨,可恨…”一连写了六个“可恨”,初时还算清楚,渐渐笔画散乱,写到最后,几乎辨认不出。

陆渐忍不住道:“这是什么?”谷缜叹道:“这是一幅血书,这人临死前所写,年代久远,鲜血已经变黑了。”陆渐道:“这人是谁?怎么死在这里?”谷缜叹道:“遗书写得明白,他本是一位皇帝,但遭叔父背叛,夺了他的江山。后来他的奴仆也背叛了他,他临死前逃来这里,孤独死去。”陆渐皱眉道:“有这样倒霉的皇帝?”

“有的。”沈秀冷冷开口,“朱元璋的孙子,建文皇帝朱允坟在位时,他的叔叔燕王朱棣造反,攻入南京,夺了他的皇位,事后宫城失火,这位建文帝不知所踪…”说到这儿,他凝视谷缜手中那方玉印,双眼异彩涟涟。

谷缜又解开龙袍,说道:“他来这儿之前,便受了重伤。”众人定睛望去,骷髅的左胸塌陷下去,断了四根肋骨。沈秀皱眉道:“这是铁砂掌!”众人想他一国之君,落到如此地步,心中均感凄凉。秘道中寂无声息,阴惨惨的气息弥漫开来。

过了一会儿,谷缜打破沉寂:“他受了重伤,无法走远,这秘道的出口必在附近。”他四面瞧瞧,不见路标,心下疑惑,凝视那具尸体,拱手笑道,“皇帝老哥,得罪一二。”俯身挪开骸骨,尸骸身后的墙角里,赫然露出一枚钢环。

谷缜握住钢环,向后一拽,带出三寸长的一截钢索。只听“轰隆”一声,左侧石壁翻转,露出一道门户,秽臭之气扑面而来,众人慌忙后退,待到移气散尽,才敢入内。

谷缜举烛一照,忽道:“小心。”众人一瞧,门内是一段南道,墙上地下,插满箭镞,近门处趴着一具骸骨,锦衣皂靴,身上露出几支箭尾,手中死死抓着一个卷轴。

谷缜取那卷轴,死者抓得甚紧,稍一用力,“咔嚓”声响,五根白惨惨的指骨散落一地。谷缜笑道:“罪过罪过。”展轴一瞧,嘴角透出一丝冷笑。

陆渐好奇道:“写了什么?”谷缜道:“这是朱元璋写给孙子建文帝的一道传国诏书。”陆渐道:“这有什么用?”

“大大有用。”沈秀接口道,“有这一道诏书,足以证明建文皇帝是正统,成袓皇帝是谋逆。以之下推,成祖皇帝之后的大明帝王,均是欺宗灭袓的篡逆之徒,不足以治理天下。” 陆渐听得心惊,谷缜却笑道:“只是说说罢了,朱棣纵然篡逆,但这诏书经历多年,不过是一件死物,怎比得上当今天子拥兵百万。这年头,谁有兵马,谁当皇帝。”

沈秀冷哼一声,说道:“当真如此,成袓皇帝又为何要让三宝太监七下西洋,寻找建文皇帝的踪迹?如此劳师动众,还不是为了这传国诏和传国玺么?”

“什么传国玺?”谷缜故作惊讶。沈秀冷笑道:“少废话,别当我没瞧见,传国玺就在你的衣袖里面。”

谷缜笑了笑,低头察看尸骸,摸到一块紫檀錾金腰牌,上书“锦衣卫都指挥使,太子少保,忠诚伯张”。

谷缜不由笑道:“这个惊主恶奴,好大的官儿呢!”众人见此情形,均是明白。当年城破国灭,建文帝带着亲信侍卫,经由秘道逃出宫城,不料恶奴临时改变心意,图谋背叛。一时间,素性文弱的皇帝与心怀叵测的侍卫在这阴森地道里殊死搏斗,最终恶奴被秘道中的机关所伤,建文帝却中了一掌,尽管勉力发动机关,将恶奴挡在身后,终因伤重不治,凄凉死在此间。

想象当时的惊险惨烈,众人无不唏嘘,唯独姚晴一见死尸,想起若干往事,烦恶不堪,催促道:“管他皇帝奴才,死人有什么好瞧的?”

陆渐道:“这尸首如何处置?”谷缜叹道:“帝王也好,恶奴也罢,一旦身死,都是无知白骨。这迷宫规模宏大,不啻于皇陵地宫,做他们的坟墓倒也合适。”说罢举烛向前,姚晴只怕还有尸骸,再也不敢与他争先。

走了半晌,忽有石阶向上,三十步之后便见穹顶,谷缜摸到一根粗若儿臂的铁销,抽开一掀,穹顶洞开,微风灌入,带着一股清新凉意。谷缜抬头望去,夜空明朗、星芒璀瑰,一时豪情涌动,大有解脱重生之感。

众人出了秘道,只见四周花草芬芳,树摇影动,远处殿宇重重,在月色中投下崔巍暗影。陆渐忍不住说道:“这是什么地方?“谷缜道:“这是南京的紫禁城。”陆渐大吃一惊,沈秀笑道:“妙啊,只需叫喊一声,大家全都没命!”谷缜瞧他一眼,笑道:“你试试看。”沈秀哼了一声,目光极为阴沉。

谷缜转过身来,望那出口,摇头道:“有道是‘明见万里,不能见眉睫,烛照天下,不能照足下。’朱棣为找建文帝,搜遍中国,七下西洋,却没料到这对头就在南京宫城的下面。”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这条秘道,当是朱元璋修筑南京时所造,可惜他没用上,却留给了孙子。”说罢盖上出口石板,石板下设有机关,一旦合上,铁销从内扣住。

出口在御花园,夜色已深,人迹不至,唯有寒虫低鸣,悲风凄冷。姚晴见谷缜封闭秘道,忍不住问:“臭狐狸,如今怎么办?”

谷缜道:“这宫城大极了,我们不妨找一处冷僻宫殿,好吃好睡,躲上几天。”姚晴摇头道:“左飞卿的追踪术十分邪乎,一地待久了,必被找到。这七日中,我要离开南京,走得越远越好。”

沈秀笑道:“师妹如此说,我却有一条‘浑水摸鱼’的妙计。今日天亮之前,南京城将有一场大战,趁着混乱,师妹便可瞒过风君侯,轻易逃出南京。”

姚晴奇道:“什么大战?”沈秀向徐海努一努嘴“他跟汪直约好,里应外合攻打南京,不料家父事先知道,将计就计,要将这干倭寇一网打尽。”

姚晴妙目一亮,喜道:“什么时候?”沈秀望了望天:“当在寅时。”姚晴喜上眉梢,说道:“好,这就去。”说罢凝视陆渐,陆渐尚且犹豫,谷缜已笑道:“二位请了,咱们就此分道扬镳。”

姚晴见陆渐面有难色,眼里闪出一丝怒意’咬咬朱唇,转身就走。沈秀向谷缜冷冷一笑’阴声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谷兄须得当心。”说罢蜷起伤足,一跳一跳,随在姚晴之后,忽听谷缜在身后笑道:“陆渐你瞧,他这么跳来跳去的,像不像一只癞蛤蟆?”陆渐答得老实:“这么一说,真有一些像,就是比癞蛤蟆俊些。”

沈秀大怒,心中想了几十条酷刑,将二人慢慢折磨至死。他一边想象,一边咬牙,姚晴却嫌他太慢,托住他肘,纵跃如飞,避过宫中禁卫,来到一处宫墙前面,种下“孽因子”,生出一条长藤。两人循藤攀过墙头,经御水河出了宫城,姚晴忽地笑道:“沈师兄,就此别过!”沈秀吃惊道:“师妹什么话,我离了你,又上哪儿去?“姚晴望着他,剪水双瞳勾魂夺魄,口中轻轻笑道:“师兄还是别顽了,回家治伤要紧,要不然真的成了瘸子,令尊岂不心疼?”当下转身便走,沈秀不死心,叫道:“师妹慢走…”姚晴应声掉头,笑道:“是了,还有一件事忘了说。”沈秀心中燃起一丝希望,笑道:“好师妹,我就知道,你舍不得离开我的!”

姚晴嘻嘻一笑,说道:“师兄瘸了脚,这一下,我无论上哪儿,你都追不上了。”伸出玉手,冲他招了招,又做一个鬼脸,一纵身,没入茫茫黑暗。

沈秀望她背影,心里又爱又恨,不觉咬牙道:“这小妖精,哪天落到少爷手里,瞧我怎么炮制你。”说罢伤口又痛起来,心想:“小妖精说得是,眼下治伤要紧。”当即一跳一跳,向总督府去了。

待沈秀走远,从宫城阴影下踱出两人,陆渐惊喜道:“谷缜,又被你猜中了,你怎么知道阿晴会离开沈秀?”

“凭她瞧你的眼神!”谷缜轻轻一笑,“若我所料不差,姚晴心里有你,这沈秀不过痴心妄想罢了。”陆渐一呆,不信道:“你说的当真?”

谷缜点头道:“她方才问你,分明想你陪她离开南京,故而我才试她一试。她若喜欢沈秀,出了宫城,必然与他同行同止;她若爱的是你,却不耐与沈秀纠缠了。”

陆渐道:“这是为何?”谷缜道:“但凡女子,不免矜持。她假意对沈秀好,不过想让你患得患失,越发离不开她。你若不在,沈秀于她,哪儿还有利用的余地?”陆渐听了半信半疑,谷缜推他一把,笑道:“等什么,还不去追她?”陆渐道:“可是…”

“可是‘黑天劫’么?”谷缜微微一笑,“不打紧,我已逮住徐海,冤屈不日可伸,那时我求我爹封了你的‘三垣帝脉’。好兄弟,别把我配给姚晴了,你不知道,我家那头母老虎发起威来,就是诸天神佛也要卷堂大散。”

“你家的母老虎?”陆渐微微惊讶,谷缜笑道:“你不是接过她的暗器么?”陆渐恍然道:“那位姑娘,她是…”谷缜接口道:“我未过门的媳妇儿。”他一想到沉冤得洗,便觉乐不可支,抓起徐海笑道,“我要去审问这厮,你若找我,就来敲城东沧波巷左首第二间大门。”哈哈一笑,飘然而去。

陆渐被这一番话说得心神不安,又担心起姚晴的安危,飞身向前赶去。

赶了一程,仍不见人,陆渐心急’施展跳麻术,纵上一所房顶。居高望去,透过一片房舍’忽见远处隐隐迸射火光,陆渐一惊,心想:“失火了么?”

他一见灾厄,顿然忘我,踏着屋顶赶去,还没走近,就听刀剑交鸣,喊杀声震天。陆渐俯身一瞧,前方正是罗宅,两百余名倭寇身披结甲,手持刀枪,正与数百明军浴血巷战。倭寇到这地步,也是为势所迫,方才好容易撞破铁门,攻入石厅,谁知却不见人。众寇疑神疑鬼,一片哗然,桓中缺无法可想,先救醒陈子单。陈子单颇负智计,猜测厅中必有暗道,但以他的智识,不足以寻出机关,眼看起事在即,敌人又从秘道走脱,稍一耽搁,势必全军覆没,于是将心一横,号令倭军爬出深井,自罗宅杀了出来。

沈舟虚没有找到秘道,却料到倭寇巢穴就在左近,是故设下伏兵,倭寇一旦露面,四下警哨大作,伏兵突出,两方照面,杀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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