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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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承喜先前总憋着要宰了马从戎,可是憋来憋去的,又始终是没下手。马从戎是个好人缘的百事通,真热心也真帮忙。只要别想他跟霍相贞的关系,对于顾承喜来讲,他还真是个挺不错的朋友。既然不能立刻就宰,顾承喜只好继续给他好朋友的待遇。笑呵呵的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了,他让勤务兵快去端茶拿糖,别拿硬糖,要软的,三爷爱吃软的,还有巧克力球,巧克力球单盛一盘子。

两个人像有着几辈子的交情而又分离了几辈子不得相见一样,立刻就聊得热火朝天了。顾承喜问马从戎:“听说你前一阵子病了?现在好了没有?”

马从戎一摆手:“别提了,说起来不是大病,就是伤风感冒,可是来得太厉害了,让我断断续续躺了一个多月。”

顾承喜深表同情,语重心长的做出点评:“三爷,你瘦了。”

然后在心里暗道:“细长条子,跟黄鼠狼似的。”

马从戎听不到他的心声,所以深以为然的一点头:“可不是瘦了?上个月我在床上躺着,睡不着觉的时候就想啊,这人是不能没家没亲人,别人再怎么伺候也是差着一层。”

顾承喜来了兴趣:“怎么着三爷,你想娶媳妇了?”

马从戎“嘿”的一笑:“再看吧!这也不是着急的事儿,缘分到了,自然就成了。是不是?”

顾承喜大包大揽的笑道:“这是好事儿,你等着,我帮你留意着。凭你马三爷的年纪、相貌、身份、家业,必须得找个一等一的好姑娘!”

马从戎含笑点头,随即话锋一转,进入了正题。三言两语的说过之后,顾承喜惊道:“什么意思?咱那买卖,你不干了?”

马从戎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大腿:“放心吧我的顾军长,我虽然是不干了,但是我找了一位接班人替我,绝对不会耽误了你发财。”

说到这里,他见神见鬼的压低了声音:“没有办法,财发大了,就是招人眼红。人家想抢这条财路,我为了安全起见,不能不拱手相让。”

顾承喜一瞪眼睛:“笑话!凭着你我的交情,我能让你吃哑巴亏?只要你发句话,我立刻派人做了他们!”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马从戎答得也是半真半假:“好,好,有你这句话就够了,算咱们兄弟没白交一场。但是呢,事儿就这么定了,况且这个买卖也是真操心,我一个人有点儿要顶不住。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大富大贵不敢说,关起门来过日子,吃喝总不会犯愁。我最近身体实在是糟,也清清静静的休养休养。什么时候我打算再活动活动了,我还找你,怎么样?”

顾承喜只要财路不断,其它一切都好说,不过碍于情面,还是痛心疾首的嗟叹了好几声。而马从戎笑眯眯的盯着糖盘子,发现巧克力球不够高级,并非纯粹的西洋舶来品,就没有吃,只给自己剥了一块软糖。窥一斑而知全豹,听过一段大鼓书之后,顾承喜大张旗鼓的要请他吃顿晚饭,他也客客气气的推辞了,因为料想顾宅料理不出什么精致饮食,而他大病新愈,脾胃虚弱,须得细心补养才行。

马从戎离开顾宅上了汽车,赶傍晚的特快列车回了天津。这回在生意上,他算是和顾承喜断了联系。人坐在列车包厢里,他是越想越自傲,自傲的同时,又别有一种悲壮,因为其实并没有什么竞争者,他是自愿的舍了这条财路。有钱不赚,不合他的人生宗旨。他为了大爷,连宗旨都抛弃了,这是何等壮烈的一种牺牲。

马从戎在霍相贞跟前素来不吃亏,即便偶尔挨了揍,事后也要连本带利的得到补偿。从来不吃亏,如今终于吃了一次,虽然还不能立刻跑去向大爷表功,但他已经先被自己感动了。尤其是这份牺牲还未必会有回报——第一,他不知道大爷此刻到底在哪里,如果大爷又跑去兴风作浪了,他可真是懒得奉陪;第二,他感觉他和大爷之间的那点牵连,那点没名没分的关系,从实际的角度看,还是断了为好。否则这么天天的想着熬着,真是太受折磨了。

一个“断”字,近来是常在马从戎心头徘徊的。抬眼望着窗外夜色,他是真想断,同时也是真断不了。前一阵子病得那么重,梦里还总有光屁股的大爷来回晃。他怀疑自己纯粹只是欲火攻了心,有心找个替代品去去火,可是放眼望着家里那么一大群人高马大的小伙子,他怎么看怎么没兴致,从他们之中挑选出个新宠?想想都觉得荒谬。

小伙子他不喜欢,小兔子,不男不女娇声嫩气的,他看着更是肉麻得慌。有喜事或者大请客的时候,他爱往家里请戏班子,不图欣赏,图个热闹。名旦们的戏也听过好些,怎么听怎么像鸡叫,并且是被踩了脖子的鸡。前些日子到朋友的公馆里去打小牌,他和个正当红的小旦见了面。小旦好像一眼就看上他了,语笑嫣然的和他攀谈许久,末了还搭着他的汽车回了家。都说那小旦是个绝色,然而他看着对方的粉脸,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白摩尼,心中登时一阵腻歪。小旦捏着嗓子说话,他听在耳中,也很受不了。

他和个带把儿的大爷睡了好些年,睡得他自己都直糊涂,不知道自己到底爱的是哪一路。及至大爷走了,他自己这么一研究,发现自己好像哪一路都不爱,就吃惯大爷那一口了。

这个研究成果,据他所看,是不合道理的。于是马从戎沉吟一路,及至火车到了天津,他先找了家安安静静的西餐馆子,消消停停的吃了顿清淡夜宵。然后回家换了一身衣裳,他乘坐汽车出了门,直奔了翡翠别墅。

翡翠别墅是处销金窟,和北平的八大胡同相比,又是另一番华丽气象。他在这里有个相好,是个十五岁的清倌人。这小姑娘生得花容月貌,人也伶俐,都说将来是前途不可限量的,是翡翠别墅中的摇钱树之一。马从戎没少在这小姑娘身上花钱,因为她识情识趣,单是和她斯斯文文的谈谈天,都是有意思的。小姑娘受了他的钱与情,简直是爱上了他,话里话外的总透露着要和他做长久夫妻的意思。马从戎心里有数,即便赎她回去,也只能给她个姨太太的身份,而且赎不赎的也是两说——他感觉自己对这小姑娘,也不大来劲。

自己要是男也不爱女也不爱,那可就要糟糕。所以大半夜的到了翡翠别墅,他开门见山的找了小姑娘的干娘。一番讨价还价之后,翌日晚上他在翡翠别墅摆了一桌酒,当夜就和小姑娘入了洞房。

第二天上午,他回了家。赤条条的坐进了一浴缸的热水中,他向后一靠,发现自己是病了。

不是身上的病,是心里的病。那么个小美人脱光了摆在面前,他竟然麻木不仁的毫不动心。事情倒是干完了,干得没滋没味,差一点就是有头没尾。他还憋着满心的火,可是已经懒得再见那位小相好。抬起了水淋淋的两条长腿搭上浴缸边沿,他想自己需要的是一场蹂躏——生不如死的,死去活来的,从首至尾的碾压,从外向内的冲击。连喘息的力量都没有,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一只手伸向了自己的下身,他怀念死了那种粉身碎骨式的痛。然而单手上演的独角戏,哪能比得上一个活龙似的大爷?沉在水中辗转磨蹭了,他回想起大爷喷在自己后脖颈的滚烫气息,登时通体酥麻的打了个寒战,同时越发心急火燎的空虚饥饿。

他想自己所需求的不只是欢爱交合,自己需要的是活生生的整个大爷。大爷永远是热烘烘沉甸甸的,散发着洁净的诱人气味。胳膊,大腿,胸膛,腰腹,全藏着力量,全能置他于死地。

马从戎太想在霍相贞的身下死一场了,抽出手指咬紧牙关,他难耐的呻吟了一声。独角戏没有用,独角戏只能把他的火越扇越旺。“哗啦”一声带着大浪坐起了身,他环顾了浴室环境,想找件趁手的家伙,把自己捅死算了。

浴室收拾得太整洁了,多余的东西一样没有,所以马从戎并没能如愿找到趁手的家伙。草草的裹了浴袍走出来,他在接下来的一天之中,一直是面红耳赤。如今正是春季,并非酷热时节,然而马从戎端着一玻璃杯冰块进了卧室,坐在床上摆开了霍相贞的几张照片——霍相贞照片不多,仅有的几张单人照片,全是近几年照的,被他在当初离开霍府之时全带了上。照片尺寸不小,其中有一张半身像,是霍相贞做戎装打扮,目光炯炯的望着前方,堪称是他平日一贯的模样。

马从戎一边咯吱咯吱的吃冰,一边把这张照片单拿起来细看。霍相贞那张脸生得轮廓分明,浓眉毛高鼻梁,英气勃勃的十分上相。盯着照片看了良久,马从戎最后举起玻璃杯一仰头,将余下的碎冰倒进口中。舌头都冻木了,心里还燥热着。硬着舌头开了口,他自言自语的骂道:“真他妈的不省心,这又是尥着蹶子跑哪儿去了?”

马从戎这一天过得心烦意乱,满脑子里琢磨的全是一个大爷,从早意淫到晚,通体发烧,烧得茶饭不思。而仿佛有所感应似的,几百里外的霍相贞在傍晚时分,忽然毫无预兆的打了一长串喷嚏。人在马上单手挽了缰绳,他自己也觉着这串喷嚏来得奇怪。旁边的安德烈则是紧张的望向了他——最怕他闹头疼脑热,旁人头疼脑热没什么,他却是要跟着把肺炎也一并发作的。

霍相贞不理会,扬鞭催马加快了速度。跨下的栗色阿拉伯马被雪冰喂得膘肥体壮,跑起来简直就是草上飞。一马当先的做了前锋,他身后跟着浩浩荡荡一大队卫士。先前在北平遣散的卫队,果然大部分都来投奔了雪冰,如今重新组织了,还是齐齐整整的一批人马。副官处也建立起来了,安德烈那口中国话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所以李副官大运亨通,当了副官长。趁着国民革民军闹内讧,他不显山不露水的召集了旧部,悄悄占据了冀东二十几个县城。先前的县长他没撵,但是控制了县中的财政税收。兵多粮少,没钱可是真不成。冷眼看着天下大势,他是真没瞧上当下的这个新政府。不过瞧不上归瞧不上,他这回决定采取稳扎稳打的战术,再不敢打大旗起高调了。吃一堑长一智,败军之将的日子太难熬,他永生不愿重温。

卫队策马疾驰,一阵旋风似的掠过莽莽荒原,直冲进了平县城门。平县是座有历史的大县城,背靠燕山,面向西南。孙文雄因为当初私自渡河,感觉很对不起霍相贞,所以这次提前进入平县收拾房屋,亲自为霍相贞布置出了一处大帅行辕。

霍相贞对他不讲客气,当初在行辕门前下马一看,就让他撤下了大门外的五色旗。现在毕竟是个青天白日的世道了,犯不上因为旗帜惹人非议。况且此次重新出山,霍相贞也无意替北京政府招魂。他只是想另开局面求得一席之地,让自己、和自己的人,都能活得有个人样。

在行辕门前下了马,他把马鞭子往勤务兵怀里一扔,大踏步的跨过了大门槛。行辕是处花红柳绿的宅子,两进小院带着个小小的花园。霍相贞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又打了个大喷嚏。安德烈三步两步的撵上了他,歪着脑袋去看他的侧影:“冷?”

霍相贞没看他,只抬手揉了揉鼻子:“不冷,这个天气还会冷?”

看家的李副官从后院迎了出来,先是对着他一立正一敬礼,随即说道:“报告大帅,参谋长来了。”

霍相贞是真不冷,不但不冷,甚至遛马遛出了一身的热汗。脱了军装上衣扔给李副官,他快步继续往后院走。卫士副官们全留在前院休息了,只有安德烈是对他紧跟慢赶。霍相贞穿得单薄,脱了军装便是衬衫,衬衫外面只套了一件青缎子小马甲。小马甲的尺寸是过于合适了,服服帖帖的箍在了他的身上。安德烈总是比他慢了一步,抬眼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现在他把脑袋交给安德烈了,安德烈会剃小平头,给谁剃都是一个款式,绝不走样。

进入后院之后,安德烈算是得了清闲。院子角落里有一株细瘦的樱花树,疏疏落落的开了一树花。安德烈认为它很美,所以长久的站在一旁欣赏它。上房的堂屋里传出了断断续续的说话声音,是霍相贞和李克臣在交谈,声音不算低,句句都是冯如何如何,阎如何如何,蒋如何如何,汪如何如何。字字句句他全能听清,但是不能领会意思。厨房一定是开伙了,因为空气中隐隐有了葱油的气味。安德烈饥肠辘辘的咽了口唾沫,盼着参谋长谈完快走,事情不谈完,他陪着霍相贞,别想吃晚饭。

然而参谋长始终不走,雪冰又来了。

第121章 阵营

李克臣和雪冰告辞离去之时,天已经黑了。一阵微寒的夜风吹落了点点樱花瓣,安德烈仰起头,看到了满天细碎的星光。饿过劲就不饿了,他很从容的走去厨房,把晚饭端到了厢房内的大桌子上。

晚饭是打卤面,一大盆清水面条配着一小盆卤子。霍相贞走到桌前坐下了,心不在焉的看着安德烈捞面拌面。最后将一大海碗面条放到了他的面前,安德烈后退几步,无声无息的站到了角落里。

霍相贞抄起筷子吃了两口,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扭头望着安德烈,他开口说道:“出去拿副碗筷,坐下一起吃。”

安德烈忽然有些忸怩——他和霍相贞在北平霍府相依为命的时候,一天三顿饭当然是一起吃的,不过自从到了平县,霍相贞恢复了大帅的身份,他便也自动的又做回了副官。副官和大帅同桌吃饭,自然是相当的不妥当。

霍相贞看他站着不动,以为他是没听懂自己的话,就一字一句的重新说道:“过来,一起吃!”

安德烈向他微笑了一下,然后当真出门取了一副干净碗筷回来。犹犹豫豫的坐下了,他开始往自己碗里捞面条。

他捞得慢,拌得慢,吃得也慢。霍相贞先他一步的放了筷子,起身开始围着桌子兜圈子。安德烈有些着急,手忙脚乱的把面条往嘴里拨。霍相贞思索着心事,并没有留意到他的窘态。几个圈子兜下来,他最后停在了安德烈身后。抬起双手搭上安德烈的肩膀,霍相贞用力捏了一把,随口念了一句:“小老毛子。”

安德烈听了这四个字,很奇异的,身心忽然放松了。仿佛骤然回到了寒冷的冬夜,他蜷缩在霍相贞的身边,手脚额头全探向了对方,想要分得一点点热量。

他的灵魂停留在了大革命的那一年的寒冬,是个惶恐茫然的小男孩,死里逃生的到了异国,想要找个地方安身取暖,然而始终找不到,要冻死了。

端着海碗握着筷子,他在煤油灯光中慢慢回头,向身后的霍相贞笑了一下。霍相贞依然按着他的肩膀,垂下眼帘和他对视了,霍相贞居高临下的问道:“笑什么?”

安德烈没话答,于是转向前方继续吃面。而霍相贞像抓一只篮球一样,单手罩上了他的后脑勺。张开五指又是一捏,他平淡的说道:“傻笑!”

从吃饱喝足到上床睡觉,中间还隔着一段空闲时间。霍相贞坐在堂屋里,借着煤油灯的光芒读书。书是线装的旧书,松松垮垮的印着满篇乌黑大字,没什么看头,但也不累眼睛,算是一项乏味的消遣。安德烈往地上铺了一张旧报纸,用支秃毛笔蘸了墨汁练习写字。霍相贞先看他背对着自己蹲成了一团,还不知道他是在干什么,待到后来看明白了,不禁放下书本说道:“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要写起来写,外头厢房里没桌子吗?”

安德烈知道厢房里有大桌子,有新毛笔,有好砚台,可是厢房里没有人。写字不是要紧的事情,可写可不写,他并不想因此和霍相贞拆伴。所以拱肩缩背的低着头,他讪讪的开始收拾纸笔:“写着玩的,不写了。”

霍相贞把目光又移回了书页:“写字倒是好事儿,等你把中国话学明白了,我也提拔提拔你。”

安德烈原地做了个向后转,抱着膝盖抬头看他:“提拔什么?”

霍相贞没想到他还是个官迷,登时抬眼看着他笑了:“提拔你当个秘书长!”

安德烈茫然的眨巴着蓝眼睛:“我们有喵长。”

霍相贞笑道:“旧喵长我不要了,我换个新喵长。”

安德烈微笑着摇了摇头,随即仰脸和霍相贞对视了一眼,他继续微笑摇头,显然是百分之百的不赞同。笑到最后,他嗫嚅着说道:“喵长是好的。”

霍相贞把书往身边的小方桌上一放,然后一按太师椅的扶手起了身:“睡觉!”

堂屋左右各连着一间卧室,霍相贞睡东卧室,安德烈不到前院和副官们挤,独自占据了西卧室。如此清清静静的过了一夜,到了翌日上午,李克臣匆匆的又来了,拿了一封译好的密电给霍相贞看。

霍相贞正在吃早饭,手里还拿着一个馒头。这时放下馒头擦了擦手,他接过电文,一边咀嚼一边将其浏览了一遍。末了将电文抖出“哗啦”一声响,他对着电文一抬下巴:“看看,我就说他们是狗咬狗,这不真咬起来了?”

李克臣站在一旁,微微的躬身问道:“那咱们该如何应对呢?是欢迎?是拒绝?还是作壁上观,再等等看?”

霍相贞沉吟片刻,最后把电文递还给了李克臣:“看眼下的情况,真是判定不出将来谁胜谁负。不过既然蒋的人先到了,我们就姑且站到他们的阵营里,先得个名分也好。”

李克臣把电文折叠起来揣好了,附和着连连点头:“大帅高见,是这个道理。对于他们的派系之争,我们也不必讲什么宗旨主义,只要见机行事即可。”

霍相贞转向饭桌,把馒头又拿起来了。在要吃未吃之际,他忽然微微的一侧脸,对着李克臣的方向说道:“不要急着表明态度,你先斟酌一封回电,跟他们要饷。”

李克臣心领神会,立刻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霍相贞这话说了不过三天,平县便来了一位军委会的主任。此主任带来了委任状和一百五十万元的军饷,势要把霍相贞“争取”过来。霍相贞其实对于内讧的几方面是一视同仁,既然南京政府先向他抛了眼风,他便顺势接了对方的委任状和军饷。而在一周之后,他以讨逆军第四军军长的名义发表通电,宣布拥护蒋中正,讨伐白崇禧。

他的通电一发,平津一带立刻有了反应。顾承喜得了消息之后,像吞了弹簧似的,一个高就从椅子上窜了起来。双手叉腰来回走了几步,他脑子里乱哄哄的,屁也没有想出一个,于是出门上了汽车,他直奔了连宅。

连毅带了一辈子兵,虽说是常在河边走,偶尔也湿鞋,但是湿鞋而已,没有伤筋动骨的落过水失过足。顾承喜暗暗的对他有些崇拜,所以真到了拿捏不定之时,还是想要到他那里探探风声。

连毅也听说了这桩新闻,但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毫不动心。顾承喜看他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风里灯似的,从头到脚一味的只是晃,便忍不住问道:“我的老兄,你别光是笑哇!对于现在的局势,你也讲讲你的意思嘛!实不相瞒,兄弟我现在是真糊涂了,两边儿都有人找我,我一直没吐口。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琢磨着,我还是得跟着你走,对不对?”

连毅抬手一捋背头,言简意赅的笑道:“再等等看。”

顾承喜用大拇指向门口一指,大睁着眼睛急道:“霍静恒可是已经投靠蒋中正了。”

连毅摸完头发摸下巴,美滋滋的瞟着他笑:“不叫静帅了?”

顾承喜忽然有点不好意思:“我们……我和他……都是平等的,我叫他一声霍静恒,也不算冒犯。”

连毅懒洋洋的哼哼发笑:“老弟,我看你是特别的关注他。我不知道你对他是有旧情还是有新仇,当初恭敬他的是你,后来打上门的也是你。你们这笔糊涂账,我真是一直解不开。”

顾承喜向后一靠,脸上的笑意荡漾不定。斜着眼睛望向墙上的挂钟,他轻描淡写的答了一句:“一言难尽。”

连毅不再追问,但也始终不发表准意见,只自顾自的点了一根雪茄。他翘着二郎腿,顾承喜也翘着二郎腿。连毅咬着雪茄垂下眼帘,一派安然的欣赏着他的长腿,看着看着,忽然一晃穿着马靴的右脚,在顾承喜的小腿上轻轻踢了一下。

顾承喜穿着皮鞋,当即不轻不重的反击了回去。连毅深深的吸了一口雪茄,随即喷云吐雾的继续撩他。

顾承喜歪着脑袋向下看,翘着嘴角似笑非笑——真的,这回要是能和霍相贞站到一边,往后不就又有打交道的机会了?天不亡我,他不动声色,在心里狂喜的仰天长啸。

然而,话说回来,到底拥蒋好还是反蒋好,他真拿不准,而面前的老狐狸又把嘴闭了个死紧,合着自己巴巴的跑过来要了一趟主意,末了主意没得着,反倒被老狐狸踢了一裤子灰。

第122章 负荆请罪

天气越来越和暖了,霍相贞只要清闲,每天必定出城遛一趟马。城外有一片莽莽的荒原,这个时候草长莺飞,满地细碎的小野花配着翩翩的小白蝶,人高兴,马也撒欢,是统一的都痛快。

遛马遛够了,他带着卫士回了县城。在宅子前下了马,他照例是把马鞭子往卫士怀里一扔,然后在卫兵的敬礼问候声中走进了大门。前院一片嬉笑之声,副官们大白天的无所事事,正围站在院子里打把式比力气。院子里连副石锁都没有,所以安德烈就被人揪了出来。李副官搂着安德烈的腰往起抱,累得咬牙切齿,也只让安德烈的双脚微微离了地。围观的众人见了,不由得笑道:“副官长这也太没劲儿了!”

李副官松了手,甩着胳膊往后退。另一名陈副官走上前来,屈膝抱牢了安德烈的腰,摆好架势之后大喝一声,两条腿颤颤巍巍的直了起来。李副官揉着肩膀点评道:“别看小陈瘦,小陈像螃蟹似的,骨头里面都是肉!”

他的话音落下,旁人也纷纷附和,都说小陈的确是力气大。而安德烈茫茫然的微笑着,带着点笑迎八方客的意思,谁抱都行。陈副官松了手,赵副官把双手关节摁出喀吧喀吧一串响,跃跃欲试的又向他走过去了。

赵副官有着练家子的精气神和劈啪作响的关节,除了这两样之外,一无所有。搂着安德烈的腰,他拔萝卜似的向上一挺一挺,挺一下子大喝一声,挺一下子大喝一声,安德烈稳稳当当的站在地上,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微笑。旁人倒是哄堂大笑了,李副官一边笑得直弯腰,一边上前去拽赵副官:“老赵老赵,你这是卖力气呢还是贴烧饼呢?光天化日别耍流氓啊!”

赵副官笑得也松了手,正要回答一句,然而话未出口,他忽然发现霍相贞不知何时站到了院门口,便立刻严肃了身心,一立正一敬礼:“大帅!”

众人见状,也纷纷转身打了立正。霍相贞背着双手走了过去,将安德烈上下打量了一番。安德烈双手抓着军装下摆,傻里傻气的依旧是笑,哪知霍相贞忽然出手,竟是把他拦腰抱了起来。抱起之后又掂了掂,霍相贞对着副官们喊道:“接住了!”

随即他把安德烈扔向了前方人群。副官们万万不敢逃避,当场被安德烈砸了个东倒西歪连滚带爬。其中李副官猝不及防,摔了个四脚朝天。霍相贞弯腰向他伸出了手:“就这么点儿本事,还有脸当副官长。”

李副官抓着他的手,想要做个鲤鱼打挺,然而挺得微弱,只有肚皮向上一拱。霍相贞没空欣赏他的功夫,直接把他拎了起来。望着面前这一大帮灰头土脸的漂亮青年,霍相贞自己也纳闷,不知道当初马从戎是从哪里找来了这么整齐的一批绣花枕头。

单把安德烈叫出来,他迈步走向了后院。及至在后院正房的堂屋中坐下了,他端起一杯温茶喝了一口,然后抬眼望向安德烈问道:“李天宝他们,平时欺不欺负你?”

安德烈把这话放到脑子里转了一圈,末了领会了,连忙摇头:“没有,闹着玩。”

霍相贞把茶杯往手边的小方桌上一放,起身走到安德烈面前张开双臂。安德烈会意,抬手开始给他解武装带。及至武装带和铜纽扣全解开了,霍相贞转身背对了他,开口又道:“我的小老毛子,让他们玩儿?”

安德烈为霍相贞脱了军装上衣。一手拎着衣服,一手拎着武装带,他没有长篇大论的本领,只会用片言只语做回答:“玩……都高兴。”

霍相贞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摇头笑了一声:“也好,你算敦厚有福。”

霍相贞一回来,安德烈就不往前院去了。将一小块旧席子铺在厢房门口的台阶上,他晒着太阳席地而坐,慢条斯理的给霍相贞擦马靴。厢房的门窗全开了,几只蜜蜂在他短短的金发上嗡嗡的盘旋,房内的霍相贞坐在大书桌前,正在专心致志的写信。院角的樱花已经凋谢了,樱花树下绿草葱茏,其中闪烁着几点新绽放的黄白小花。安德烈低头擦一会儿马靴,抬头看一会儿花,心中暖洋洋的很平静,甚至有一点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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