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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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此时,后院门口忽然伸进了个鬼鬼祟祟的脑袋,正是李副官。对着安德烈招了招手,他有气无声,嘁嘁喳喳的呼唤:“嗨!爵爷!”

安德烈应声抬头望去,张了嘴眨巴蓝眼睛。而李副官将一根食指竖到唇边,先是挤眉弄眼的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即继续招手,示意安德烈过去。

安德烈不明就里的放下了抹布和马靴,起身当真走向了李副官——刚一走到门口,他便被李副官一把薅出去了。

穿过一重院门,安德烈莫名其妙的问李副官:“有事?”

李副官轻声说道:“秘书长来了!”

秘书长现在成了个棘手的人物,照理来讲,李副官不敢不招待这位曾经的霍府九千岁,但是现在宅子就这么大,前院高喊一嗓子,后院立刻就听得见,这让他可把秘书长往哪里招待?若是直通通的去禀告大帅呢,往日的例子摆在那里,大帅又是必定要将秘书长远远的驱逐——可是,谁敢、谁又好意思,去出面驱逐秘书长呢?

李副官处理不了这件事,于是把麻烦推给了安德烈。而安德烈听说马从戎来了,立刻欢天喜地的冲出了院子大门。马从戎是轻装而来,身后只带了一名随从。穿着一身秋香色绸缎长袍,他长身玉立的站在大太阳下,对着安德烈展颜一笑:“爵爷,你好啊!”

安德烈也笑了,简直有些激动:“喵长。”

然后不等马从戎说话,他直接侧身向院内一指:“我去告诉大帅!”

马从戎当即拽住了他:“慢着,爵爷,我问你句话,你敢不敢直接带我进去?”

安德烈没听明白,一脸疑惑的向马从戎探了头:“进去哪里?”

马从戎笑了:“还能进哪儿去?进大帅的屋里呗!”

安德烈为难了:“大帅不许人随便进后院,要先通报才行。”

马从戎抓着他不松手:“我除非是直接进去了,否则大帅肯定对我又是俩字——不见!”

安德烈看着马从戎,迟迟疑疑的想起了北平光阴。那时候马从戎是一趟一趟的往霍府跑,春节前还给了他一卷子钞票,以及一箱奇大的虾仁。

把心一横把牙一咬,安德烈鼓起了勇气答道:“好,喵长,你跟我走!”

副官们听说秘书长来了,呆头鹅似的在院子里站了队,问候也不是,不问候也不是,只好对着马从戎拼命的点头微笑。马从戎体谅他们的苦衷,风度很好的向他们挥了挥手,随即穿过前院,跟着安德烈往后院去了。

他们进入后院时,霍相贞刚好写完了手上的信。把信笺折好了塞进信封,他转向窗外正要喊人,哪知安德烈和马从戎牵牵扯扯的走进院内,马从戎东张西望的环视着周遭环境,正好和他打了个照面。窗内一个人,窗外一个人,四目相对,因为都是太意外,所以竟是一起怔住了。

短暂的失神过后,霍相贞转向了安德烈,从窗口把信递了出去:“派人把信送给孙师长,要快。”

安德烈双手接了信,同时忐忑的抬头看了霍相贞:“大帅,喵长……”

没等他把话说完,霍相贞一抬下巴:“你干你的事儿去!”

安德烈看他气色不善,只好乖乖的带着信离了后院。而霍相贞用双手撑着窗台,微微俯身正视了马从戎,心里知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小老毛子真是被马从戎笼络住了,狗胆包天的敢把人硬往自己眼前送。

而马从戎在他的目光中恍惚了一下,紧接着双膝一软,“咕咚”一声跪在了院子正中央:“大爷,我知道错了,您大人大量,原谅我一次吧。”

话音落下,他团团的向下伏了,结结实实的磕了一个响头。

霍相贞不为所动的看着他,同时开了口:“我如今无非是看着形势混日子,过了今天,明天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你若以为我是东山再起了,可真是打错了算盘。”

马从戎慢慢的直起了腰,可怜巴巴的小声说道:“大爷,我不是因为这个才来找您的。自从您去年负气离开天津之后,我悔得真是生不如死,立刻就把那路买卖给断了。大爷,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知错了也悔改了,您不能不再给我一次学好的机会啊!”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里闪了泪花:“冬天您始终不肯见我,我难过得病了一大场,差点儿死了,后来在码头遇见您的时候,还没好呢。我那时候就想找您,可又不知道您的下落。前几天您发了通电,有了消息,我立刻就收拾行李赶过来了。”

霍相贞静静的凝视着他,脸上始终是没有表情。从小一起长大的,再看不上也看了二三十年,结果在最冷的时候给他泼凉水,最疼的时候给他捅刀子。他怕什么,给他什么。这么个东西,现在涕泪横流的跪在他面前,一点骨气也没有,烂泥似的连哭带说带磕头,这是要干什么?

忽然打断了对方如泣如诉的长篇大论,他冷淡的说道:“行了,我不记恨你,可这里也没你的地方,你回去吧。”

说完这话,他探身对着门口大声喊道:“来——”

未等“人”字出口,马从戎像离弦箭似的起身窜到了他的面前,一巴掌捂住了他的嘴:“大爷,别撵我,我好容易来的,您这么把我撵出去了,您让我怎么回家?”

霍相贞没想到他还敢扑上来对自己动手动脚了,登时向他瞪了眼睛。而马从戎随即松了手,一扭身快步上了台阶进了门。这回走到了霍相贞面前,他不假思索的又跪了下去。眼前两条笔直的长腿,大爷的腿,是他这半年来朝思暮想的,如今清清楚楚的,真在触手可及之处了。抬手抓住了霍相贞的裤管,他仰起雪白的脸,忽然周身气血翻涌,嘴唇颤抖得快要说不出话:“大爷,我纵有千日的不好,也有一日的好……”

霍相贞不言语,一脚把他蹬出了老远。

马从戎倒仰向后,连打了好几个滚。趴伏在地捂了心口,他紧闭双眼低了头,屏住呼吸忍了半天的痛,然后四脚着地的又爬向了霍相贞。一把搂住了对方的大腿,他哭出了一句话:“大爷,一日夫妻百日恩啊!”

此言一出,霍相贞不禁一愣,要动未动的腿也停了动作。低头望着马从戎,他没想到马从戎会存了这般心思。而马从戎死死的抱住了他的腿,低头用脸贴了他的军裤,哽咽着又道:“我知道自己是个奴才,不敢和您比夫妻,可是……我和大爷……这么多年了……”

霍相贞想了想,有些糊涂,不知道他这是在和自己论感情,还是论交情。马从戎紧紧的附着他,紧得将要痉挛,让他撕不开扯不下。用面颊缠绵而痛苦的蹭了他的军裤,马从戎抽泣着又道:“我不求您拿我当妻,只要您别撵我,只要让我还能日夜伺候着您,我就心满意足了。”

霍相贞看着他乌黑的头发,粉白的耳朵,和洁净的脖子——全是看惯了的,惯到视而不见;虽然分离了一年多,再见还是觉得自然而然。马从戎那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他拿不准;马从戎对他倒是真有情还是假有情,他也还是拿不准。

他被马从戎固定在了原地,动不得走不得。就近拽过一把椅子坐下了,他忽然觉出了疲惫:“我这趟出来,也就是架势摆得大,其实底子是空的,谁能给我军饷,我就打谁的旗帜。你回来了也没用。”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声音也低了:“我哪儿还有钱给你?”

马从戎听了这话,心中一绞,疼痛之余又觉出了羞愧:“大爷,您别拿话臊我了,我这时候若还是惦记着钱,那真不成人了。您要是缺饷,我、我……”

在鼻涕眼泪的掩护下,他一狠心,太狠了,五官眉目都抽筋似的扭曲了:“我有钱,我这就回天津去张罗现款,我约莫着我能马上拿来……”呕血似的,他吐出了一个数目:“五十万。”

马从戎像个扑满似的,一贯只进不出,除非砸碎了他。霍相贞活了三十多岁,第一次听马从戎要主动往外拿大钱。严肃而又惊异的看了他一眼,霍相贞随即摇了头:“胡说八道,我能要你的钱吗?”

马从戎听了“胡说八道”四个字,如同得了佛语纶音一般,心中登时一喜。他太了解霍相贞的脾气了,“胡说八道”当然不是客气话,但是不客气中带了和气,是句亲切的训斥。慌忙掏出手帕满脸的擦了擦,他极力想要擦出一张讨喜的面孔。

前途又有了光明,他下定决心,这回无论如何都要把大爷哄得回心转意。

否则回了天津也是受煎熬,他的身心可真是全熬不住了。

第123章 重拾旧业

安德烈一直站在后院的门口,不敢向内深入。天气好,后院的房屋全开了门窗,秘书长在厢房中连哭带嚎,哭嚎的是什么,他听不清楚,就听见高一声低一声的呜呜噜噜,起伏连绵成了一片。偶尔霍相贞也出声,全不是整话,仿佛一开头就被秘书长的抽泣哽咽给堵了回去。

安德烈一直很高看马从戎,所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守住了后院门,不许旁人擅入,并且紧绷了神经,生怕他的嚎啕远播,会让前院的副官们见笑。那么体面的秘书长,竟然也会有这么不体面的时候,他脸上火烧火燎的,替马从戎窘迫得慌。

哭声渐渐的低了,最后被断断续续的低诉取代。安德烈想即便是小孩子挨了打,哭到这般地步也就可以了,于是便把手伸到裤兜里,想要掏出手帕提前给秘书长预备着。然而掏出手帕一瞧,手帕脏是不脏,但是染了星星点点洗涤不去的黑迹,看着是相当的上不得台面。欲言又止似的吸了一口气,他把手帕又塞回了裤兜。

正当此时,厢房半掩的房门一开,马从戎露了面。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捂着心口,他那乌黑蓬松的小分头乱了形状,额头上也蹭了一抹灰尘,眼皮和鼻尖全是水灵灵的粉红。仿佛眩晕似的,他闭着眼睛低头迎风站了一会儿,然后睁眼抬头望向了安德烈。毫无预兆的,他微微点头一笑。

安德烈不知道他笑的是哪一出,有心上前去,又没胆子,因为不知道房内的霍相贞是个什么情绪。未等他进退两难的拿出主意,马从戎迈了步子,慢而从容的走向了他。

“爵爷,来。”他对着安德烈招手,同时哑着嗓子轻声呼唤:“你去前头院外,把我那个跟班儿叫进来。”

安德烈微微俯身,把耳朵送到了他的嘴边,及至听清了他的命令,便惶恐的伸手一指厢房窗户。马从戎会意,当即抬手一拍他的肩膀:“好了,好了……”他脸上微笑着,可是忍不住抽噎了一声,也不知道算笑算哭:“大爷和我……”又是一抽:“已经好了。”

安德烈做了个向后转,一路快步出了宅子大门,把马从戎的随从带进了后院。这随从是个结结实实的小伙子,也许双臂会有千斤之力,居然能一手拎着一只硕大无比的皮箱,同时跟着安德烈小跑。马从戎让随从把皮箱送进东厢房,又忙忙碌碌的洗脸换衣裳——刚才在地上摸爬滚打的闹了好一阵子,他身上那件秋香色的长袍,从膝盖往下看,已经瞧不出秋香色了。

安德烈得了空闲,试试探探的进了西厢房,发现霍相贞坐在临窗的大书桌前,正垂眼盯着桌上的笔墨纸砚。

无声无息的走到了霍相贞身边,安德烈想说话,但是自己想了想,忽然又不知从何说起。正当此时,霍相贞声音很低的开了口:“长新本事了,会哭会闹了,这一顿嚎,倒像是我亏欠了他!”

话音落下,对面东厢房开了门,马从戎换了一身八成新的墨绿色长袍,头发整齐了,脸也白净了,仿佛方才下跪痛哭的人不是他似的,他神清气爽的微昂着头,一路甩着胳膊进了上房。领主一样将上房内外巡视了一番,他出门向前院走去,短短几步路,让他走得摇头摆尾,也不知怎么会那么得意。

霍相贞扭头盯着他的身影,盯了一路。末了拧起两道眉毛,他没好气的转向安德烈,抬手指点着院门方向说道:“你看他那个样儿!看他那个没皮没脸的样儿!”

安德烈虽然觉得秘书长这个样子堪称活泼可喜,但是瞄着霍相贞的眉毛,他很识相的一声没吭。

霍相贞把桌上的纸笔向前一推,同时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就会个哭,哭得我脑袋疼。几百年前的事儿都翻出来了,这把他委屈的!”

若是倒退几个月在北平,马从戎纵是哭成了杜鹃啼血,霍相贞也绝不会动心。可是彼一时此一时,如今霍相贞手里握着几万大兵,领了番号得了军饷,虽然前途依旧未卜,但是起码眼下算是回了春还了阳。换言之,他有底气了,他不怕马从戎再嫌弃自己是个“吃老本儿”的了。

外人再怎么落井下石,再怎么痛打落水狗,他都扛得住;哪怕被人烧了半座宅子,他都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唯独家里这几个人,对他是一治一个准。偏偏又像商量好了似的,先是白摩尼,后是马从戎,全不饶他。一刀子捅进心窝里,要他半条命;及至回过头再见面,又说是误伤。

说是误伤,他就真信。一个是心里的,一个是身边的,从小到大,形影不离。不信怎么办?不信能行吗?

霍相贞一动不动的坐在窗前,他很少定下心来思索家事,今天想了,心中乱纷纷的,却又想不出什么清楚的眉目。后来他自己一拍大腿,决定不想了。

外头还有那么多军务等着他呢,他不能让自己把时间耗在这些家长里短的小事上。

况且又真是想不明白。

霍相贞带着安德烈出了门,到军部坐了一下午,傍晚时分回了家,迎面就是一把热毛巾。马从戎笑着说道:“大爷回来的正是时候,先擦把脸,晚饭马上就上桌。”

霍相贞没说出什么,接过毛巾擦了擦脸和手。把毛巾交还给马从戎,他迈步走进了后院。摘了帽子脱了上衣,他正想让安德烈给自己倒一杯茶,不料窗外忽然飘进一股子香气。他抽鼻子嗅了嗅,安德烈则是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房门一开,马从戎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笑道:“大爷,开饭了。”

霍相贞还是一言不发,直接奔了东厢房。

东厢房是一排三间,其中一间摆了大圆桌子充当餐厅。霍相贞进门之后站到桌前,只见桌上架着一口小铁锅,锅里焖着各色河鱼,浓郁的汤汁还在咕嘟咕嘟的沸腾着。另有一只薄薄的大盘子,盘中高高垒了一摞松软焦黄的棒子面饼。鱼是鲜香,饼是甜香,香得热气腾腾,让霍相贞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不是天津卫的吃法儿吗?”

马从戎走了过来,为他拉开了椅子,同时陪笑说道:“下午我到厨房看了看,听厨子说您天天就是一荤一素,什么花样儿都没有,反正也真是没办法,这儿地方小,一没好手艺,二没好材料。我正琢磨着要给您弄几样新鲜饭菜呢,恰好有人送了活鱼过来。我一想,得,给您弄个熬鱼贴饽饽吧!”

霍相贞坐下了,拿起个棒子面饼咬了一口。马从戎见状,连忙亲自端起了大海碗,给他盛汤盛鱼。正是忙碌之际,他忽听霍相贞开口说道:“看什么?坐下吃!”

他愣了一下,随即心中一怎狂喜,正要面红耳赤的出言推辞,不料安德烈嗫嚅出声,作了回答:“我……”

一声“我”后,他很尴尬的看了马从戎一眼。大帅坐着自然是理所当然,可是当着秘书长的面,他也坐着连吃带喝,未免有些不大合适。屋子里只有三个人,两个人吃,只让秘书长一个人当差,安德烈觉得这样的秘书长很可怜。

霍相贞知道他是马从戎一派的,也依稀猜出了他的意思。抬眼一瞪安德烈,他加重了语气质问道:“你怕什么?给我坐下!”

安德烈乖乖的在一旁坐下了,而马从戎脸上的红潮瞬间退了,端着海碗抄着长勺,他给安德烈也盛了满满一碗的鱼,同时用轻快的声音笑道:“爵爷,吃吧,别看鱼不大,味儿可真挺好。”

然后放下长勺,他垂着手站到了霍相贞身后,脸上还微笑着,笑得安德烈不敢抬头看他。他占据了有利地形,肆意的紧盯了霍相贞的后脑勺。知道安德烈会合霍相贞的心意,可是没想到这小子向上爬得这么快。马从戎心中百味陈杂,又想哭又想笑,还想把一锅焖鱼全泼到窗外去。这他妈的,他想,这他妈的!

霍相贞闷头大嚼,安德烈早放下筷子离席了,他还在一碗接一碗的吃鱼,棒子面饼也是连着上了好几盘子。马从戎怕他撑坏了肠胃,抬手一下一下的摩挲了他的后背,又低头说道:“大爷,好吃吗?”

霍相贞一点头:“好吃。”

马从戎顺毛摩挲着他,语气很柔和:“好吃也不能吃个没够儿啊,大爷放筷子吧,今天实在是只有鱼,明天我早早的想办法,非给大爷预备几样儿好吃好喝不可!”

霍相贞放了筷子,心想这个东西就知道吃。

哪知在他起身回了卧室不久,马从戎又不声不响的进来了,给他送了几套薄薄的西式睡衣,另有一打衬衫,以及数目不明的真丝裤衩和洋纱袜子。霍相贞侧身靠墙坐在炕边,低头拆卸一把手枪,对他视而不见,心想这个东西除了吃就是穿。

马从戎白天进来走了一趟,这时径直打开了靠墙柜子,把衣物尽数放了进去。关了柜门转了身,他静静的去看霍相贞。霍相贞垂着脑袋不理人,坐着都是人高马大。

走到霍相贞身边也坐下了,马从戎忽然觉得心和身都在往下沉,一直沉,沉到最低处,黑暗,而又踏实,有种别无所求的绝望。

真绝望,他本不该来找大爷,可是不找不行。原来日子不止是三顿饭和四季衣可以打发过去的,心病还须心药医,霍相贞就是他的药。

不医的话,怕是要出人命。

下意识的抬了手,他想摸摸霍相贞的短头发。巴掌触到了后脑勺,头发浓密,硬戳戳的扎手。霍相贞歪着脑袋向旁一躲,在马从戎眼中,像个不耐烦的半大孩子。

想起了安德烈的好待遇,马从戎苦笑了:“大爷,您总也不搭理我了?”

霍相贞把手枪三下五除二的拆零碎了,又三下五除二的重新组装好。马从戎见他一门心思的只是玩枪,忍不住又开了口:“大爷……”

这回未等他把话说完,霍相贞骤然转身,用手枪抵住了他的眉心。两人对视了,马从戎的气息忽然有些乱:“大爷是不是还恨着我呢?”

霍相贞不说话,只看着他。

看了片刻,他放下手枪转向了前方。大人不记小人过,而这个东西贪得无厌见利忘义,早就是个板上钉钉的小人。马家的老头子是挺好的一个人,怎么养出这么个儿子?简直是胎里带来的贱气,隔几天不对他连打带骂的教训一顿,他就皮痒,他就作怪!

霍相贞觉得自己也不是坏人,可是居然和这么个东西过了二三十年的日子。前二十年不必提了,从小长在一起,虽然差了几岁,可连上学都是牵牵扯扯的坐一辆马车。后十年……

霍相贞思及至此,又有点糊涂,并且想起了马从戎白天嚎的那一句“一日夫妻百日恩”。这话来的实在是怪,也亏他好意思说。

收回手枪叹了口气,霍相贞感觉这卧室里闷得让人坐不住。于是把手枪插进腰间的皮套里,他起身想要往外走。马从戎见状,连忙也起了立:“大爷上哪儿去?”

霍相贞晃着很高的个子,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门:“溜达。”

霍相贞牵了马,带了几名卫士,一路溜达了个无影无踪。而马从戎暂时失去了战斗目标,袖着双手走到院子里,他瞄上了安德烈。变脸似的一笑,他对着安德烈一招手:“爵爷,那野花野草有什么好看的?过来过来,陪我聊聊。我让厨房烧了热水,一会儿洗个澡,你洗不洗?”

安德烈从樱花树下走向了马从戎,他知道自己有点与众不同的气味,所以对于沐浴之类的事情格外热衷:“洗。”

马从戎站在台阶上,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很亲热的笑道:“今天光顾着伺候大爷了,都没来得及和你说话。你天天跟着大爷鞍前马后的,也辛苦了。”随即他对着东厢房一使眼色:“我的箱子都在那屋里呢,咱们进去,沏一壶茶边吃边谈。”又居高临下的一打安德烈的手臂,压低声音笑道:“我带了几样好点心过来,大爷没口福,全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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