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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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星辰,我如此爱你,却从来不敢告诉你。

因为我深知,我心中那份可怕的执念,早已杀死了我们之间的可能。既然早知不会善终,那么,便不如别开始。

我害怕离别的痛,但我更怕你因此而受到伤害。

我怕你对我失望,对爱绝望。

沈星辰,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时刻提醒自己,别说爱你,千万别说爱你。

因为,这是我唯一能爱你的方式。

沈星辰

我揉着略为昏眩的脑袋醒过来,伸手一捞,身畔空空如也。我看着空落落的枕头,甚至怀疑昨晚的记忆只是南柯一梦。

可明晃晃的阳光下,茶几上那张纸条分明昭示着,这不是我的梦。

她写:我找到张俊寒了。我走了,别再找我。

手背青筋毕露,那张纸被我撕得粉碎,伸手一扫,茶几上的东西纷纷跌落在地,裂成了碎片。

如同我的心。

一连三天,我足不出户,窝在观影室,一遍遍反复播放那部我们一起看过的电影。我想起她的眼泪,她说电影情节实在太感人了。

而我,唯一记住的只有电影里那段台词――

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

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的势利,你的庸俗,然而我爱你。

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

我如此爱你,对此我毫不在意。

我心内震撼,这仿佛在说我。

微微阖眼,眼前浮现出一张清隽的脸。

她粗俗,她倔强,她固执,她坏脾气,她满口谎言,她对我心存保留,她利用我。

然而我爱她。

我如此爱你,可是,周惟惟,你对此,毫不在意。

9.烁空

再深的爱,如果得到的回应只有伤害,那份爱也是会被掏空的。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十月底郊外公路上的夜,寂静而萧清,夜空中无星无月,暗沉沉一片,仿佛随时都有一场大雨倾盆。

昏黄路灯下,一辆黑色小车在公路上歪歪斜斜地驶了近一百米,十分凶险,眼见车子快要撞上路边的护栏,驾驶者一个急刹车,终于险险地避开了祸端。

安禹伏在方向盘上大口喘着粗气,抬头时,眼眸中恐惧与狂怒交织,劈头盖脸对副驾上不但没有惊惧反而嘴角噙着笑的女孩低吼:“安菲,你发什么神经!”

“是不是很刺激?”安菲挑眉望着他。

“你!”安禹怒极,反倒平静了下来,只是脸上神情阴沉得比此刻的夜空更令人惧怕。他解开安全带,下车,绕到车子另一边,打开车门,将安菲狠狠地拽下车,关上车门,转身,回到车内,油门一轰,车子转瞬便消失在夜色中。

所有动作只用了短短三十秒,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半点犹豫也没有。

当安菲反应过来时,跳脚狂骂:“安禹你浑蛋!给我回来!”可回应她的只有自己的回音,在寂静的夜色中荡漾开来。

此刻已经晚上九点半,这条公路是从郊外的温泉山庄通往市区,并非高速公路,来往车辆很少。

安菲抬眼望了望四周,漆黑荒芜一片,一阵风吹过,她抱了抱手臂,车内气温高,她将外套脱下来扔在了后座,此刻她只穿了件略显单薄的毛衣,而脚上还蹬了双8CM的高跟鞋,因为气极,刚走了两步就把脚给崴了下,不重,但依旧传来一阵疼痛。

安菲气恨地将高跟鞋脱下来摔出好远,“去你大爷的高跟鞋!”长到十九岁,今天还是她第一次穿高跟鞋,只因早上出门前安禹看了眼她穿的风衣,随意说了句,如果搭配高跟鞋就更好看了。她便屁颠屁颠翻出了妈妈买给她的从未穿过的高跟鞋。

此刻,安菲觉得有一句话形容她十分贴切――自作孽,不可活。

她起身,忍着轻微疼痛赤足往前走,地上的凉意与不适感很快侵占脚底,她咬紧下唇,想看我哭是吧?我偏不!她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望了眼沉寂的屏幕,然后果决地按下关机键。想让我主动求饶?我偏不!

她其实有点害怕的,但倔强与自尊将心里那点恐惧硬是压了下去,她忍着疼痛抱着手臂瑟瑟地走了五百米不到,白天那场迟疑的雨,终于在这一刻兜头而下,且来势汹汹。

安菲站在公路边,一时傻了眼。前后左右都没有躲雨的地方,短短几十秒,她已经变成了落汤鸡,雨水从头上淋进眼睛里,她蹲下身,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到最后,已经分不清脸上是泪水多一点还是雨水更多一点。

当她再次起身时,眼睛里的怒气与惧怕已经全部变成了恨意。

她抬脚,赤足冒雨继续前行。

傅希尧隔很远便看到了雨幕中的那个身影,他一时以为自己眼花,这荒郊野岭的公路上,怎么会有人在大雨中步行?他提了提车速,车子离那个身影更近了,不是眼花,确实有个人赤足走在雨中,而且还很不要命地走在马路中央。

他放慢车速,按响喇叭,那人却置若罔闻,他再按了两声,那身影终于顿了顿,而后让到马路边上。傅希尧原本以为她会招手拦车的,可并没有,她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

车子越过她,傅希尧忍不住望向后视镜,雨水模糊中,那女孩微微垂目,抱紧双臂疾走,漆黑长发浸泡在雨水中,十分狼狈,可她脸上半点凄惶无助的模样也看不到,反而有一股子倔强。

傅希尧从来都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警惕心也高,可那一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将车倒了回去,停在那女孩的身边,放下车窗喊她:“喂,上车。”

安菲抬眼望向车内的人,明明灭灭的光影中,看不太清楚他的面目,但他的声音却十分好听。

“谢谢,不用了。”她礼貌而疏离地开口。

傅希尧难得做回好事,没想到人家压根不买账,他愣了下,然后笑了:“敢情你是有自虐倾向呢。”

安菲觉得这人怎么这么烦,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关你屁事。”说完不再看他,径直往前走。

雨依旧没有停,安菲淋了这么久的雨,身体再好,也禁不住微微发抖起来。

傅希尧今晚心情十分好,也不介意,继续慢慢跟着,“我说小姐,跟人斗气呢也要当着那个人的面才来劲,你这样是跟自己斗气,那人也看不见,何苦呢?”他说的一套一套的,仿佛十分明了她今晚发生的事情一样。

安菲顿了顿,然后转身对着他:“停车。”

傅希尧嘴角扬了扬,踩了刹车。

安菲落座后,才感觉冷意透心,副驾上的坐垫很快被浸湿,坐着十分不舒服,傅希尧将一盒纸巾递给她,“先将就着擦擦头发,到市区大概还有半小时,你坚持下。”说着发动引擎,车子再次驶进雨幕中。

“谢谢。”安菲说。

然后一路再也没有交谈。

进了市区,傅希尧才再次开口:“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家。”

安菲沉默了片刻,睁着眼睛撒谎:“我一个人住,我在郊外被人抢了包,钥匙手机钱包都没有了,回去也进不了门。”

“朋友或者亲戚家呢?”傅希尧蹙眉。

“我是孤儿,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安菲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弥天大谎。“所以,你索性好人做到底吧,收留我一夜。”

傅希尧不禁笑了,她这话看似请求,却说得天经地义,半点请求的意味也没有,她身上哪里有一丝孤儿的影子,反而更像一个被宠坏的大小姐。但傅希尧没有拆穿她,只是似真似假地笑道:“你可真够大胆的呀。”

“有什么好怕的。”安菲挑了挑眉,“男女之间,不就那么回事。”

傅希尧被她云淡风轻的语调堵住,愣了好一会儿,才哈哈大笑出声,活了二十四年,在他身边来来去去的女孩子不少,可还没从见过安菲这样的,真不知她是真开放还是假装豪迈。

他没再说什么,带她回了自己的小公寓。

他住的地方不太大,但因为是全开放式设计,空间看起来十分宽敞,这样的格局自然没有客房。傅希尧找了套他的睡衣与新浴巾递给安菲:“你去洗个热水澡。”他伸手指了指床,“床归你,我睡沙发。”

安菲在浴室里待了近一个小时,最后还是翻完了好几本杂志的傅希尧去敲门,她才慢腾腾地出来,她整张脸都被热气蒸腾出淡淡红晕,头发只吹了个半干,披散在肩头,她身材本就瘦削,傅希尧的睡衣穿在她身上显得尤为宽大。

傅希尧倚在门口打趣她:“怎么?害怕了?打算待在浴室里不出…”他的话被安菲忽然覆上来的嘴唇阻塞住,傅希尧下意识地推开她,“喂,你!”

安菲却没有看他,垂着头自顾自地笑了,她觉得自己真是既可笑又可悲,今晚上先后强吻了两个人,却被推开了两次。

安菲哪里知道,她那抹带着嘲弄的笑在瞬间就把傅希尧给惹火了,他是惯游花丛的人,还从来没有被个小姑娘如此戏弄过。伸手,将她往怀里一带,嘴唇便覆了上去,明显一个带着惩罚的吻,却因为安菲的挣扎而变得暧昧起来,她敢不要命地点火,那他自然没有不顺势浇油的道理,他的手指抚上她的腰,下一刻便试图探进睡衣里。

安菲一急,牙齿狠狠地咬上他的下嘴唇,同时抬脚猛踢,趁傅希尧吃痛,她终于挣脱了他,转身迅速又回了浴室,然后将门从里面反锁了。

傅希尧望着紧闭的门,只觉得好笑,他并没有真的想要怎样她,只是想给她一个小教训。果然,她的豪迈都是装的。

过了片刻,安菲穿着她的湿衣服出来了,低低说了句,“我走了。”也不等傅希尧开口,便匆匆落荒而逃。

直至离开公寓很远,她才停下来拍着胸口喘气,先前错乱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复位,她大概真是疯了,才会跟个陌生男人回家,甚至还想做点什么,以此来报复安禹对她的抛弃。

她抬眼望着大街上穿梭而过的车流与闪烁的灯河,悲哀地想,就算她真的跟别的男人发生点什么,安禹也不会在意的,否则他也不会那么狠心地将她抛在荒芜的公路上。

安菲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她没有回家,而是对司机报了闺蜜粟粟家里的地址。

安禹找到粟粟家里时,已是三天后,他跟着出门买水果的粟粟后面进来,安菲想关门都来不及了。

粟粟无奈地朝她摊摊手,然后闪进了卧室,把客厅留给弩拔弓张的两个人。

安禹神色极为难看,冷声开口:“你真是出息了呢,手机关掉,学校的课翘掉,家里被你弄得一团糟,你倒好,在这里闲情逸致地看偶像剧。”他瞄了眼茶几上的笔记本里正暂停的画面。

安菲也冷着一张脸,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在沙发上坐下,淡淡地开口:“有事吗?”说着忍不住又捂着嘴巴低咳了两声。

“你生病了?”安禹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一点,眼神浮出一丝愧疚。“看医生没有?”

安菲冷笑一声:“收起你的假好心,死不了。”

“菲菲,”安禹声音软下来,“那天是我不对,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马路上,后来下雨的时候我回去找过你,可是没有找到。”

安菲这个人,遇强则强,可一旦对方服软,她的心也就再也硬不起来。尤其那个对象是安禹的时候。

她没再跟他抬杠,却也不肯给他好脸色,只是沉默。

安禹叹口气,在她身边坐下,哄她:“以后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所以,别生气了,跟我回家好吗,妈妈因为担心你,这两天都吃不下东西,你知道她身体很不好。”

“她没事吧?”安菲转头,急切问道,下一刻便在安禹的笑意中气恼起来,狠狠瞪了他一眼。从小到大,安禹是最了解她的人,知道她一切喜好,也知道她的弱点在哪儿,比如妈妈,他知道只要拿妈妈出来做挡箭牌,安菲一定会跟他回家。

安菲起身,去卧室里找粟粟。

粟粟见安菲那个表情,就知道她再一次低头认输了,忍不住调侃她:“我看你没救了,这辈子都要栽在他手里头咯。”

安菲自然知道她说的那个他是安禹,她也不恼,从柜子里挑了件粟粟的外套,一边穿一边往外走,“我乐意!”

粟粟第N次摇头晃脑着慨叹:“爱情使人愚钝。”

回应她的是安菲扬声一句:“走了啊。”

安菲心里知道,粟粟一直就不怎么乐见她倒追安禹这件事,第一次跟她袒露心迹时,粟粟下意识地惊呼:“他可是你哥哥啊!”

安菲冷哼:“虽然我们都姓安,同住在一个屋檐底下,但你似乎忘记了,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安菲的父母在她三岁时因一场事故去世,安菲的爷爷奶奶早逝,母亲那方亲情淡漠,最后安禹的父母出面收留了她。他们两家渊源颇为深厚,自曾祖父那一代开始便是生死至交,到了安菲父亲这一辈,两家都是一脉单传,关系更为亲密。这些年来,安家夫妇对安菲简直宠到了溺爱的程度,这也造就了安菲虽寄人篱下却骄纵的性格。

安菲从小就爱粘着比她大六岁的安禹,安禹为人温和,又极为孝顺,从小妈妈就对他说,要照顾好这个妹妹,所以哪怕他嫌弃她是个小屁孩,还是待她很好。只是令安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好会让安菲误会成另一种情感。

安菲第一次对他表白,是在她十五岁生日的晚上,那年他已经念大三,交了第一个女朋友宁晚,两人爱好志趣都挺相投,安禹很喜欢她,所以在安菲生日时,他带了宁晚回家吃饭,没想到却被安菲诸般刁难与嘲讽,还故意将红酒泼到宁晚的裙子上。一顿原本应该气氛融洽的晚餐被弄得十分尴尬,安禹很生气,宁晚却善解人意,只当安菲是小女孩任性胡闹。

安禹送完宁晚,回到卧室时吓了一大跳,安菲坐在他的床上,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零星的路灯照进来,隐隐绰绰的,他还未出声,她已经扑过来站在他面前,仰着头,声音十分认真:“安禹,我喜欢你。你不可以跟别的女生在一起。”

那晚她喝了很多红酒,脸颊泛着淡淡的绯红,双眼里也尽是迷蒙。安禹晃过神来,拍了下她的脑袋:“喝多了就给我蒙头大睡去,说什么醉话呢!”那一刻,他以为她在说醉话,或者说,他宁愿她在说醉话。

然而当安菲以极为生疏而别扭的姿势勾着他的脖子将嘴唇覆上他的时,他大脑有片刻的空白,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一把将她狠狠推开,冷声说:“安菲!给我立即回你自己房间!”说着,粗鲁地将她推出了他的卧室,然后“砰”地将门关上了。

接下来很多天,安禹都尽量躲着安菲,他怕彼此都尴尬。可半个月过去了,安菲见了他,依旧如常,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安禹甚至怀疑那天晚上的吻只是自己的幻觉。

然后他不知道,那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他其实是了解她的,她骄纵而固执,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会想方设法弄到手。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她在对待感情上,亦是如此。

安菲不知用什么办法弄到了一张怀孕诊断书,然后拿给了宁晚。当安禹知道这件事时,已经是很多天后了,找到躲避他的宁晚时,还未开口,就被她一句“我打算出国”堵住了所有的解释。他最爱宁晚的温柔与善解人意,而那一刻,他真恨她的过于善解人意。最终他什么都没说,任那样滑稽的误会结束了他人生中第一场爱恋。因为他不想给宁晚造成选择的痛苦,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宁晚一直在出国与留下考研之间徘徊,而这件事,令她做出了选择。

也因为这件事,安禹第一次打了安菲,那一巴掌费了很大的劲,安菲半张脸都红肿起来,可她却没有哭,反而挑嘴扯开一抹诡异的笑:“我说过的,我喜欢你,可你不信。你现在信了吗?”

安禹望着她,眼睛里几欲喷出火来,手指缓缓握成拳,可终究又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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