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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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爽朗地笑了起来,像哄小孩子一样把哭得稀里哗啦的小香菇搂进怀里,轻轻地拍着。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没学会哭得优雅点啊,一哭起来还是那么难看。“唔,其实我听说结婚更省钱,只要九块…”

窝在他怀里的人不好意思被儿子看到自己没出息的样子,整个脑袋都要钻进他的衣服里,隔着衬衣,唐亦天感觉到一阵冰凉透湿。他有些贱兮兮地说,“你哭得这么难看,明天怕是不能拍照了,要不,后天去结了?”

怀里的人哭得更凶了,一边哭一边掐他,好在这里没别人,唐先生被她掐得憋不住大笑了起来,“好了…哈哈,小念…哈哈…别掐了…”

小香菇抬起头来,一脸的鼻涕眼泪都擦了个干净,傲气地哼了一声,“哪那么容易嫁你!求婚戒指呢!”

唐先生像是早就猜到了她要说什么,变魔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一只紫色的戒指盒,他得意洋洋地说,“你的意思是有求婚戒指就嫁?”

没给她反驳的机会,他就已经缓缓打开盒子,一颗同“思念”一样色泽一样闪耀的粉钻戒指嵌在暗色的丝绒盒中,璀璨夺目。

高大挺拔的男人单膝跪下,他傲睨一切、冷漠寡言,却唯独在这个女人面前他可以低头,可以深情又温柔,甚至幼稚得像个鲁莽的少年。

他拿出戒指,捧起她的手,却没有急着戴上去,而是慎重地、真挚地问一问她的意愿。他虽然极力抑制,可还是因为情绪的激动而沙哑了嗓音,相比他平日低低醇醇的语调,这样饱含深情的沙哑却更动听。

“小念…”只说了两个字,他竟有些失声。虽然一切于她是一场未知的惊喜,于他不过是一场早有计划的预谋,可真的到了这个时刻,他甚至和她方才一样激动。

他们相识于少年,十年的感情从青涩懵懂到浓烈深厚。他们因仇恨而分离,三年的思念从恨入骨髓到相思成狂。他不是没有想过也许会与她错过终生,只是他知道他会带着曾经的爱度过余生,因为如果不是她,就绝不可能是任何人。

因为她笑而快乐,因为她哭而悲伤,那样的感情融入骨血,抽离便是死亡!

十三年,时光匆匆,她依旧哭成了当年那个鼻涕都能吹泡泡的小香菇,而他依旧是当年那个在她眼中熠熠闪光的少年。

他说,“Let’s go back…”

让我们回到过去,重新开始。曾经我陪伴过你的青春,接下来我想要陪伴你终老,不知,你可愿意?予君一红豆,白发也相守。

对于他来说,她是他爱到骨血里的女人,而对于她来说,他早已是她的骨血。

她重重地点头,泪珠滴落在戒指上,细如针落般的一声,泪珠碎裂,湿润了那颗思念的心。

那么透,那么亮,那么像过去。

他拿出戒指,小心翼翼替她戴上,在她的无名指上,只能戴上他的戒指。

一生一世,只此一人。

****

“爸爸!”耀灵叫了他一声,长着两只油乎乎地小手冲他直摆手,“你演得不好!电视上都是说,你愿意吗?”

噗地一声韩念破涕而笑,唐先生被亲生儿子拆台好不尴尬,硬着头皮死撑,“爸爸刚才说的意思就是你愿意吗?”

“才不是呢!”耀灵自小在国外长大,这种话当然是听得懂的!“你说的是,我们回去!回去是什么?回家吗?回家干吗?”

唐先生很生气,“回家把你妈妈吃掉!”

耀灵小眼珠一瞪,“原来你真的是狼外婆!”

第48章 PART48

童话里狼外婆把小红帽一口吃进肚子里,然后英勇的猎人救出小红帽,把狼外婆的肚子里塞满了石头。

现实里狼外婆张大嘴巴,小香菇泼了他一脸洗澡水,英勇的小耀灵光着屁股冲进来,往狼外婆嘴里塞了一块搓澡海绵。

故事的开头是这样的,唐先生自诩浪漫地给五周年纪念日定下了主题——“回忆”。所以酒饱饭足回了家,他对韩念说,“你还记得吗?结婚那晚我帮你洗澡的,今天我们一起洗澡吧!”

结婚那天唐先生年少轻狂,龟毛又偏执,如今他再也不会像当初那么天真了!都帮她洗澡了,怎么能不鸳鸯浴?!

韩念似乎被那碗小馄饨感动得不轻,竟然没有否决他这样不怀好意的要求,可见女人都是感性生物,就像男人都用下半身决定上半身一样。

唐先生不认为自己是那样的男人,却也不可否认偶尔脑子需要休息的时候,也可以让□代个班。

不过事实证明,韩念不是感性生物,而唐先生的下半身明显不够代班的资格。

因为当唐亦天放满一池温水,蠢蠢欲动、迫不及待、急不可耐的时候,浴室门开,回忆清晰地重现,一切都和新婚那天一样,勇敢得□的人儿向他走来…

“爸爸!妈妈说你要和我一起洗澡!”

“哐当——”一声唐先生美好的回忆从空中坠落,四分五裂,碎得惨不忍睹。

韩念悠悠地跟在耀灵后面,穿着紧身吊带和平角短裤。她一挥手,耀灵听话地扑通一声跳进浴缸,溅了唐先生一脸的水花,然后一块卡通造型的搓澡海绵丢到了他脸上,“爸爸!帮我搓背!”

韩念故作天真地一笑,眉眼弯弯,俏皮又妩媚,“你不是说一起洗澡吗?”

抹掉一脸的水,唐亦天开始后悔了,后悔当初把呆呆的、笨笨的小香菇教得这么狡猾又聪明,如果她还是当初那个黑黑矮矮的小丫头…

她绝不敢穿得这么诱人!小吊带又低又短,身体的弧线流畅又诱人,艳丽的玫红色衬得她皮肤白得耀眼,浴室里蒸腾的热气熏红了她的两颊。耀灵调皮地用水一泼,那水珠顺着她的颈项蜿蜒着滑下,滑过玲珑的锁骨,滑进那不算夸张却依旧叫人血脉贲张的深沟中,衣服立刻湿了一小块。她抬手把衣服撩了一下,平坦的小腹光洁白嫩,好像一掐就能软软歪在他怀里。

她坐在浴缸边弯着身子耀灵洗澡,平角裤紧紧地勾勒出臀部浑圆挺翘的形状,每一次弯腰都往下褪一分。

唐亦天拳头紧握,五官因为过度压抑而显得有些狰狞吓人,浴池里的耀灵被妈妈挠得咯咯笑,侧脸一看爸爸黑着脸杵在一旁,吓得他往妈妈怀里一缩,“妈妈…你看爸爸…”

“嗯?”韩念满手的泡沫在给耀灵洗头,顾不得回头去看,“爸爸怎么了?”

耀灵酝酿了一下措辞,找了个比较贴切的形容,“好像耀灵拉不出粑粑的时候一样…”

唐先生又一次肯定了——自己当初干嘛要把这个小东西从贺家抢回来!

****

给耀灵洗完澡,韩念自己也湿了半身,索性随意地冲洗了一把。母子俩走出浴室时,唐亦天黑着脸坐在床上——看、电、视!

“爸爸!我们洗好了!”耀灵手里还抓着洗澡时玩的小鸭子,好不开心。

唐亦天看了儿子一眼,傲娇地没理睬。搞什么“回忆”的主题啊,就连自己从浴室里被赶出来的戏码都和当年一样!一点意思都没有!

等韩念哄好耀灵睡觉,刚走回房,就被唐亦天拖拽着往浴室走。他像是很生气,都没控制手劲,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她的腕骨。韩念向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抬脚就去踢他,可她的一脚踢在他那一身结实的肌肉上就像棉花砸过去似的,唐亦天毫无感觉。

“唐亦天!你要干嘛!疼死我了!”

“我、要、洗、澡!”唐先生再次宣布自己的要求。

“你发什么神经了!”韩念使劲甩手,“我刚才洗过了!”

唐亦天回头,一双眼眸沉得吓人,抬手一拎就把她连着衣服丢进了浴池里,水花四溅。韩念惊得大叫一声,他抬脚迈了进去,一手握住她扑腾的小手,一手抵着她的后脑勺狠狠地吻下去,不给她反抗和顶嘴的机会。

五年前她就是这么乖乖被自己吃掉的,五年后——也得一样!

*的吻先是狂热又急切,尔后是温柔又细致,舌尖一点点品尝她的味道。热水早已浸透了两人的衣服,唐亦天胡乱地扯掉湿哒哒的小吊带,韩念下意思地往后一缩,却被他拽着狠狠摔到他胸前,火烫的身体撞在一起,像要迸射出火花似的。

他的声音因为汹涌的□而沙哑低沉,“小念,五周年快乐…”

“嗯…”她伏在他身上,水也烫,他也烫,烫得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轻咬着她的耳垂,“我爱你。”

****

韩念不止一次想过关于过去、现在与未来的问题,那里有对他的爱,也有对他的恨,有该如何忘记过去的他,也有该如何报复现在的他,以及如何在未来离开他。

可笑的是,一切都是绕着他。

就好像这一辈子爱与恨,忘却还是思念,相互折磨还是相忘于江湖,都只可能和这个男人有关。

他们恋爱那会儿有一次吵架。那时候贺东言还像个不怕死的勇士,一次次撞着韩念这堵坚硬的南墙。韩念赌气说道,“唐亦天,你以为我非你不可吗!贺东言也不比你差!”

唐亦天本是想哄她的,就像他一直以来那样,可她的意思是——要分手?他莫名就火大了。在他看来,他们之间再怎么吵,再怎么闹,都不该提分手。所以他也气了,“好啊,那你就换换看!”

韩念气得甩手就走。

贺大少爷见缝插针,屁颠颠地就约韩念吃饭。一桌子都是韩念喜欢吃的川菜和湘菜,耳边再没有唐亦天的啰嗦——“别吃那么辣!”“吃点蔬菜!”“喝点菊花茶!” 她胃口大开,风卷残云般吃了个爽快。

到了晚上回了宿舍,胃里火烧火燎,接着绞痛得她眼泪直流。她摸出手机打电话给贺东言,半夜两三点,贺大少爷早就关机睡觉了。无奈之下她拨了唐亦天的电话,她只是想问他,以前她胃疼时他给她买过的胃药叫什么,以前她从来不记这些事,生病了都是他买药。

接下来的发展就和所有恶俗的爱情故事一样,深夜没有出租车,他背着她往医院跑。那时候他失去了全部,能给她的只有他的肩膀、他的后背。

她记得那晚的月色特别好,照在他身上像是披撒了一层银光。王子失去了一切不再闪耀,却依旧是个英勇的骑士,踏月而来。

其实韩念并没有多感动于他背着自己一路狂奔,她只是幡然醒悟他在自己身边时,那些她不在意的点点滴滴,竟然早已渗透进了她的全部生活。

离开他,她竟无所依靠。

那时候韩念伏在他背上,被他颠得更疼了,汗珠一颗颗滚落。他哄她,“你分分神,别老想着疼,你数我的心跳声吧,很快就到医院了。”她听话地贴在他背上,数着他急促的心跳声,“一、二、三…”

他突然说,“小念,对不起。我不该和你吵架的。”他是生气,但他更心疼这样的她。心疼她胜过自己受委屈。

后来在医院挂上点滴,她问他,“唐亦天,你干嘛对我这么好…”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人比她懂事,比她温柔,比她更有资格得到他的爱。

他正在给她吹一碗热粥,低着头,俊挺的眉骨在眼窝投下灰色的影,他一边吹着气一边说,“大概上辈子杀了你,这辈子来还的…”

****

此时的唐亦天在她身侧熟睡,她伏在他胸前听着那沉稳的心跳。又一个失眠的夜晚,她用往日的点滴打发漫漫长夜,竟别样的甜蜜。

如果他真是上辈子杀了她,那么她呢?应该也是吧,他们上辈子一定是对仇人,同归于尽,灵魂才会到死都纠缠在一起,待到这一世,相爱相杀。

想着这些她竟有了些困意,贴着他浅浅地睡着了。

不过她到底是睡得浅,清早天才擦亮,她就醒了。身旁的唐亦天像个孩子一样哼了哼,继续蒙头睡过去。

韩念悄悄起身,一旁的手机轻轻地震动了一下,这么一早的短信不是推销就是诈骗,韩念抓过手机往卫生间走。

划开解锁,信息竟然是张律师发来的,韩念稍稍坐起了身来,一条短信不长,却字字惊心。

“你父亲被检查出动脉瘤。”

第49章 PART49

动脉瘤一般长在脑内,特点就是突然破裂,导致大脑动脉破裂而死的。多发生在五十岁以上的老年人,常伴有高血压、冠心病等。

韩念知道父亲韩复周有高血压,但是并不严重,多年来他身体一直都健康。即使是三年的牢狱生活,他也都一直都告诉她并无大恙,韩念之前见他气色也都不错。

现在回想起来韩复周时常轻微头痛,不过那时候,他公务繁忙并未在意,伏案工作时间久了,颈强直也是常有的事。

在后来的审查期间,他偶尔头痛会剧烈些,也只当是愤怒郁结所致。现如今张律师告诉韩念,前几天韩复周突发眼神经麻痹、眼肌瘫痪,在监狱医院先做了CT后追加了彩色多普勒检查后才确认是颅内动脉瘤。

原判无期徒刑的罪犯从执行无期徒刑起服刑七年以上方可保外就医。韩复周才服刑三年,显然不符合要求。之前韩念多方斡旋就是想替父亲减刑后再以身体不适为由保外就医。

被唐亦天阻挠后减刑无望,她也决定尊重他的底线,但她万万想不到,当初想用来规避刑罚的计划竟然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现实讽刺地又一次告诉她,命运捉弄起人来真的一点也不含糊,无情、无感,不留余地。

对于无期徒刑服刑未满七年的罪犯,如身患严重疾病,短期内有死亡危险,可不受七年的时间约束。可偏偏韩复周的动脉瘤只要不破裂,就没有任何生病危险,以吃药控制肿瘤大小即可平安度过余生。可能活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但也可能活不过明天。颅内动脉瘤就像一颗随时爆炸的炸弹,谁都不知道哪一天,突然受到刺激,或者突发高血压,导致动脉瘤破裂。而破裂死亡率是100%,甚至没有留下那可怜的、微小的1%让韩念去相信奇迹。

它太过随机,像一场用生命做筹码的赌注,每一分每一秒都游离在生与死的边沿。

张律师的最后一句话是,“现在判定这个动脉瘤是否符合保外就医的条件还是未知数,但是韩小姐你要知道,有一种情况是不允许保外就医的——罪行严重,民愤很大。”

韩念在阳台上慢慢地弯下腰,最后蹲坐在地上,清早的风很凉,透过她单薄的睡衣,一点点吹进骨头里,她很冷,却无处可依。

这样大的一个世界里,她没有一个角落可以哭泣,只因为她哭泣的对象是她的父亲,这个全J市人人唾骂的贪官。她没有资格哭,她的眼泪也不会有人同情,就好像她承受的一切痛苦、责骂与折磨,都是应该的。

谁叫她是韩复周的女儿,她活该。

****

周末总是赖床的好日子,耀灵老早就醒了,但一直躲在被窝里玩钢铁侠。韩念掀开被子,他扑通一声跳下床,光着小脚丫就往外跑,直冲冲地跑进爸爸妈妈的卧房。

见爸爸还在睡,耀灵钻进被子往里爬。唐亦天迷糊糊间摸到什么滑溜溜、热乎乎的东西,心头一热,紧紧捏了一把,手感软、滑、Q、弹,简直叫人欲罢不能。

“小念…”他迷糊中呢喃了一句,把那软软的一团勒紧了几分,唔,小香菇还是和以前一样滑腻腻的呢!就是好像比以前更矮了…看看这腿,竟然才到他的腰!

“爸爸!”耀灵被爸爸摸得咯咯直笑,抱着唐亦天就啃了一口,“干嘛捏我屁股!”

唐先生瞬间全醒了!

再捏了捏手里那团软绵绵、QQ弹、滑腻腻的东西——果真是耀灵光着的小屁股!

“你为什么不穿内裤!”唐亦天猛然间坐起,怒指着光屁股就钻进他被窝的耀灵!耀灵眨巴了一下无辜的眼睛,“爸爸,我睡觉从来都不穿小裤裤的!”

说着他不好意思地往被子里钻,想盖住自己的小屁股,可钻进去一看,又猛地跳了出来,大叫一声,“爸爸!你也没有穿内裤!”

“…”唐先生欲哭无泪,喜欢裸睡怎、么、了!

韩念看着床上这对嬉戏的父子浅浅地笑起来,笑得像平日一样暖暖的。唐亦天不远不近地望着她,望着他的小香菇依在门上,此刻的时光那么安好,她无名指上的钻戒微微地闪动了一下。她说,“今天你在家陪耀灵啊,林蓁约我出去喝茶。”

“那…”唐亦天叫住她,“周一去民政局吗?”

她稍稍一怔,抿嘴笑了笑。墨黑长发垂落在肩上,映衬她白皙微红的面庞,精致的五官明如秋月,媚如春色,站在那里安静而动人。

他与她相视一眼,默契一笑。

****

张律师叮嘱韩念,为了韩复周的心理承受力着想,关于颅内动脉瘤的事,韩复周并不知晓。韩念明白这个道理,可她像是不自觉地被催眠与暗示了一样,明明距离上一次见父亲不过一个月,她却觉得父亲憔悴了,也苍老了。

韩念把内心的悲痛狠狠地压到最深处,就像她清早在阳台与张律师通话后,依旧要在面对唐亦天时保持微笑一样。她可以做到的,韩念逼着自己必须做到。

“张律师说你前几天头疼,现在好了吗?”韩念听到自己声音里细碎的颤抖,她庆幸自己和父亲的通话隔着话筒,这样她的颤抖、紧张与不安就可以被掩盖过去。

韩复周确实因为头疼几天都没能睡好,脸上也颇显疲惫。“现在好了,可能是前几天看书看得久了,颈椎出问题。”

“那您要多注意啊。”韩念艰难地保持平淡的语调,“在这里,你一个人,还要…过很久,一定得照顾好自己,哪里有不舒服,一定要立刻告诉我。”

韩复周在官场能够青云直上,除了政绩外,更重要的是会察言观色,她一句话里连用了两次“一定”,他就觉得有些不对了。“思思啊,爸爸的检查结果是什么,你看到了吗?张律师还没告诉我。”

“哦,我看到了。”韩念庆幸自己在来之前就想好了说辞。握紧的右手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在韩复周看不见的地方,几乎要掐出血来。“只是神经性局部面瘫,没什么大碍,应该是精神压力太大导致的。听说你最近烟抽多了吧,说好了一天最多五根的,是不是多抽了?”

她和张律师打听过,父亲进了监狱身体状态一直都很平稳,唯独烟瘾变大了,不过铁窗生涯漫长孤寂,他抽烟解忧也正常。

“之前您还答应我戒烟呢!”她用一种轻松里带着嗔怪的口气同他说话,韩复周便没再起疑了。

他看了看韩念今天只有一个人,便问道,“怎么今天没带孩子来?”

见她目光一怔,韩复周有些歉意地说,“思思,你以为爸爸真的生气了吗?怪我那天态度不好,我不是不喜欢孩子,只是太突然了…”

对于韩复周来说,自己的女儿与那个把他送进监狱的人有了孩子,要他坦然的、不带有一丝愤怒地接受,是不可能的。韩念理解他,她也一直都相信自己的父亲是个慈祥的人。

就算全世界都说他是坏人,可对韩念来说,他都是她的父亲,

韩复周笑了笑,尽管他保持着良好的心态,精神也未见萎靡颓丧,可他毕竟年过花甲。他老了,时光在他身上流逝,没有谁可以逃避苍老。他花白的鬓角,笑起来的皱纹,开始沙哑的嗓音,不再凌厉的眉眼…都清晰地告诉韩念,她的父亲老了。他的生命开始走向尾声,甚至死神就尾随在他身后,不知道何时就会无声地举起镰刀。

她或许能看到,又或许看不到,瞬息间父亲就可能离开她的生命,再无相见的机会。

他说,“思思,下次带耀灵来见我吧,别等我出去以后,孩子都怕我了。”

泪水就在眼底翻涌,她只要稍不留神就会汹涌而出,她紧咬着牙关点头,不敢开口。

开口说什么呢?对不起,爸爸,我没办法救你出来。对不起,爸爸,您的余生都要在这里度过。对不起,爸爸,我骗了你…

见她点头,韩复周也舒展了眉眼,他伸出手,那只苍老的、骨节突起的手,轻轻地贴在他们之间隔着的玻璃上,韩念清晰地看见他掌心的老茧。

那样一双手,曾经抱过她,曾经举起过她,曾经在她做手工课作业时替她裁纸割破。摸过她的脑袋,揪过她的鼻头,也佯装生气捏过她的耳朵,掌心的老茧粗粗的,却很温暖。

她伸出手贴上去,玻璃很凉很凉,明明贴得那么近却感觉不到一丝的温度。她的父亲,养育她多年的父亲,与她咫尺天涯。甚至会在不远的将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生离死别,阴阳相隔。

****

走出探监室的时候,张律师在约定的地方等她,把韩复周的各项检查报告以及情况向她交代清楚。

因为韩复周颅内肿瘤离脑内的动脉太近,J市的医生都没有把握做好这个手术,唯一的可能性是请国外专家团队来共同研讨。摘除有风险,不摘除就是一颗炸弹。无论哪一种,保外就医都迫在眉睫。

韩念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去,即使是在唐亦天的底线里,他也应该是活着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哪怕不在她身边,偶尔也可以看到了他,让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她还有父亲。

唐亦天答应过她,让韩复周活着,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坚持日更第二天GET!~\(≧▽≦)/~给自己撒花!!!~\(≧▽≦)/~

文章大概还有最后一个爆炸点然后就可以完结了,今天不禁觉得时间过得真快,总觉得开文到如今好像才不过几天。突然想起有天我和大灰狼吃完烧烤(这不是重点)在路上走,我们说起岁月匆匆,说起写文,我们很庆幸选择了写文作为我们的梦想,因为待到我们苍老的时候,会看自己曾经写过的文字,我们可以清楚的知道,自己如何度过了一生,每一年,每一个月,每一天,都有这些文字帮我们记录了走过的路。

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这些,也许越是忙碌,越是分分秒秒挤出时间干这些事就有了些感触,也希望看文的你们,能够用这些年你们看过的故事,这些年你们遇到过的话唠作者,帮你记住你的这段青春。

第50章 PART50

从北郊监狱回来,突然起了大风。J市满城都是百年树龄的法国梧桐,每年的四月梧桐树的花絮都会纷纷扬扬,厚厚得落满一地。

赶上起风日子,更是叫人躲都躲不开,韩念对这些毛毛的、绒绒的飞絮过敏得厉害。出了一趟门,晚上回家全脸都是小红疙瘩,又痒又疼。

以前每年这个季节都过敏反倒习以为常,现在隔了几年,一点抵抗力都没有,过敏得比以前还严重!密密的小疙瘩,一抓一挠鼓得更大了。

因此周一去民政局的事也暂时推后,她的脸肿得像个猪头,拍结婚照未免太吓人。虽然唐亦天表示猪头他也愿意娶,但还是被韩念啐了一通。

因为星江大桥新建的事,唐亦天最近忙得抽不开身,韩念就没让他陪自己去医院,戴上个大口罩,一早把耀灵送去幼儿园,她就自己去了医院。

****

私立安仁医院在J市的分院,在甘愿的引荐下,韩念又一次见到了路家的人。唐亦柔的公公路振英是安仁的金字招牌,更是国内外享誉盛名的外肿瘤外科一把刀。除他之外,特意赶来J市的还有安仁的金刀小王子路翰飞。加上神经外科的几位专家,共同会诊韩复周的颅内动脉瘤。

如同报告所显示的那样,这颗不算大的动脉瘤确实离脑内动脉太近,剥离的风险太大。路振英说,“目前看来确实只能选择保守治疗。”

所谓保守治疗,就是吃药控制大小,防止肿瘤破裂。这个结果让韩念很无奈,不能做手术,就意味永远捆绑着一颗炸弹,还意味着父亲没有保外就医的资格。

即使身患重病,他也不能安然度过余生,只能在铁窗中被病痛折磨,一点点耗尽生命。韩念明白,父亲是应该受到惩罚的,只是对于她来说,如果韩复周只是慢慢苍老,她默默守着、等待着那样一天的到来,即使痛苦也可以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时间。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等待苍老,等待死亡也成了一种奢侈。

真正让韩念害怕的是,那样一颗随时都可能破裂的动脉瘤,会让她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错过。她曾经错过了与母亲范心竹的最后一面,至亲的人在你所不知道的时候突然离开,等你赶到的时候,只剩下冰凉的尸体。

没有最后一眼,没有最后一句话,甚至没有最后的温度。那种感觉太可怕,太绝望,太惨烈。时隔多年,她回想起来,都会簌簌发抖。

知道有多痛,比未知更可怕。

她没那么坚强,可以坚强到再一次承受那样的痛苦。纵使她不知好歹、不分黑白,她无理取闹、无法无天,她自私、贪心也只是为了那么一个所有人都有的、很多人当做负担、不少人不知道珍惜的幸福。

守着自己的父母,看着他们苍老,让他们安度晚年,然后送他们离开。

不是她贪心不足,而是她只是一个人。她想做这样的事,仅此而已。

****

唐亦天是否会懂她的痛?他应该会懂,韩念相信,他爱自己。这个世界很多东西不能信,也不应该信,唯独有一些,她应该相信,也必须相信。

比如唐亦天的爱,比如父亲的爱。他们爱自己,便不会让她在洪流中挣扎,他们给予她幸福,便不会看着她痛苦。

韩念很清楚,父亲的事如果唐亦天不同意,舆论造势,多方施压,父亲就绝没有保外就医的可能性。她虽不知道唐亦天从苏海梅手里得到的资料究竟是什么,可她知道单单是星江大桥,还有唐亦天手里那些东西,就足以让父亲符合“罪行严重,民愤很大”。

在逼她回到他身边时,他真真切切地向她展示过,他可以在一夕间让韩复周死无葬身之地。

但韩念同时也清楚,如果唐亦天愿意,那么一切都有可能。保外就医、国外治疗、安度晚年…不,她不该贪心,他只求父亲最后的日子能够告别牢狱生涯,起码让自己能够守在身侧。

她在心中怯怯地想,想着他的爱,就有了那么一些小小的希望。

结束会诊后,路翰飞走过来安慰她,“其实我们医院接收过不少动脉瘤的病人,很多人都自愿放弃手术,只要保持心态好,不要有突发情况,一辈子都可以活得开开心心的。”

“如果破裂呢?”韩念试探了问了一句。

路翰飞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下,“那…就是几分钟的事。”

韩念一直都知道,那是瞬息间的事,没有第二种答案。看她脸色惨白,路翰飞知道在医生眼中常发生的、司空见惯的疾病,家属和病人都不可能坦然接受。他见过很多生命离开,每一个都叫一个家庭痛不欲生。

“咳…”他轻咳了一声扯开话题,“哎,对了!我记得这个片子还有资料我之前看过啊,怎么唐亦天来问过一次,你又来问一次,当时的情况他没告诉你吗?还是他不相信我的判断啊?”

韩念倏然愣住了,路翰飞的一句话,像是把她身体仅存的那一点温暖,那一点光明都抽走了,什么也不剩。

“唐亦天…知道?”

“是啊。”路翰飞大大咧咧,很少会察言观色,除了随机派送的气质外,偶尔连智商都是随机的。“就上周吧,他发了电子邮件给我,凭借我天赋异禀的能力,当时我就告诉他这个动脉瘤做不了手术的!我记得很清楚,形状、大小、位置,我看一眼就忘不了!我告诉你,你让我看人脸我都倒不一定记得,但是你把他身上的瘤子给我看一眼,我绝对能对号入座,保证一个不错。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卓尔不凡,天生就是拿手术刀的…”

“哎!韩念,你怎么走了?”路翰飞话没说完,韩念已经匆匆离开,把正在开屏求关注的金刀小王子晾在了一边。不过他向来心眼大,倒也没觉得尴尬,反而忙不迭地拿出手机向妻子路雅南汇报情况。

“小雅南!你老公好厉害的你知道吗?上周我就告诉唐亦天那个瘤子开不了,他竟然还不相信我的话,今天把大伯他们请来又怎样,多方会诊的结果也就和我看一眼的判断是一样的!你说我是不是很厉害呀!”

****

韩念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路走回的家,那个家,那个她以为可以就此依托一切的家,此刻让她觉得害怕。

唐亦天竟然比自己更早就知道父亲的病?!他知道!他甚至有病理报告,还咨询了路翰飞情况。他知道自己的父亲脑袋里有一颗随时会破裂的动脉瘤,可他却、没、有、告、诉、韩、念!

他为什么不说?怕自己知道吗?害怕她知道就会求他,而他的隐瞒已经替他做了回答。他根本不可能为了她让韩复周保外就医。

也许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是开心的,因为他答应过她让韩复周活着,如果韩复周可以这样死去,那么他既不算违背他的承诺又可以如愿以偿。

韩念可以理解他的快慰,只是她不能理解他怎么可以不告诉自己。他给她的爱,算是什么?是一种施舍吗?看到如今的她,失去一切,最后连父亲都会突然离开,她很可怜是吗?

她竟然还妄想,倘若唐亦天知道一切,他一定不会让她痛苦。可现实狠狠打醒了她,他知道一切,而他正在眼睁睁地看着她痛苦但无动于衷!

他让她别担心,让她别问,她就真的默默地不闻不问。现在想来,她真是彻头彻尾的一个傻瓜。

韩复周的病已经把她逼到了边沿,而唐亦天的知而不告彻底把她推进了深渊!是不是如果自己执意要救父亲,他还可能拿出方亮的那份资料,立刻逼死韩复周?

韩念决定,毁掉那份文件,因为它就和动脉瘤一样,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唐亦天的话,她再也不会相信!

****

推开家门的时候,她已然换上了笑容。唐亦天走过来,张开双臂抱了她一下,俯身在她满是小红疙瘩的脸上亲了一口。“医生怎么说?要紧吗?”

他的吻那么温柔,温柔得就好像在这个世界,他只对她温柔,只有她,不再有任何人,除了她以外的人,他都残忍无情。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躲闪了一下,从包里拿出一只抗过敏的药膏,“说没事,擦点药就好了…”

他接过药膏,笑着说,“那赶紧擦,好了就可以去拍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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