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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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

新皇登基,照旧例尊嫡母、生母并为太后。徐皇后尊号为端贤太后,梁贵妃尊号为端荣太后,一居慈宁宫,一居慈圣宫。嫡妻卓氏册封为皇后,总领六宫。

虽是新皇登基,朝事却丝毫不见纷乱,一切都是有条不紊。因为新皇帝虽是才登基,做太子时抚军监国时日已久,朝堂政务,大多在他掌握之中。

九月,贵州总兵沈迈平定苗乱,凯旋而归。皇帝大喜,赐还沈迈东昌侯爵位,“卿原来的侯府,是收不回来了。”皇帝笑道:“寿荣长公主的府邸空闲已久,和南宁侯府只隔了一条街,赏赐与卿。”沈迈乐呵呵呵答应了。空闲已久的府邸才好呢,慢慢修整着,我和阿忱还住南宁侯府,跟我家阿雱一起。要我离开阿雱,真是舍不得。

一时间,京城贵妇们羡慕死了南宁侯夫人。她三个儿子,有两个世袭罔替的侯爵爵位!更有机灵的已是打听清楚了,“长子沈忱,是跟着东昌侯长大的,将来必会继承东昌侯府。次子岳池从小给了靖宁侯,如今在靖宁侯府住着呢。最小的儿子张屷,会是南宁侯世子。”

这张屷年纪二十出头,在锦衣卫任职,前程尽有。最主要的是,他相貌俊美,尚未婚配!家中有待嫁女儿的夫人太太们,心里都热乎乎的。南宁侯府不只是有爵位有实权,富贵逼人,他家的男人个个洁身自好,身边只有嫡妻,并无姬妾。这在富贵人家,是多么的难得。男人么,田舍翁多收了两担米,还想买个妾呢。

到南宁侯府贺喜的客人颇多,明着暗着跟解语打听张屷亲事的也不少。解语委婉的笑着,“其实已经定了。不过小儿媳年纪还小,要再等等。”

十月初五,是端荣太后的寿诞之日。内命妇、外命妇都入宫道贺。端荣太后头回过这么奢华的生日,心中得意的很。席间拉着端贤太后不停叫“姐姐”,端贤太后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客气的叫“妹妹”。

端荣太后如今已是天朝最尊贵的女人,行事说话和从前大不相同,连皇后卓氏也不放在眼里。“姐姐知道不,卓家才碰过一个大钉子。”端荣太后笑吟吟说道:“卓家有个小子不是没成亲么,还放出风声说什么不宜早娶。呸!什么呀,卓家看上位姑娘,人家姑娘看不上卓家!”

卓家,是令徐太后厌恶的人家。徐太后不动声色的问道:“哪家姑娘,眼界这么高?”岂有此理,徐家有姑娘想嫁,卓家竟然还不要。

梁太后乐了,“含山郡主的小姑子,谢家七丫头。姐姐,你说谢家倒霉不倒霉,一上来就得罪了新皇后的娘家。这往后啊,谢家日子怕是不好过了。谢家七丫头,谁娶了她谁倒霉。”娶了她就是得罪卓家,得罪皇后。皇后和皇帝情份非同一般,皇帝对卓家、对皇后,宠信的很。

徐太后微笑道:“若是知根知底的人家,断断不敢娶。”谁家娶来个儿媳妇,是为家中招祸的?要是众人都知道这段事情,情管谢家七丫头是嫁不出去了。

梁太后朝不远处一名贵妇淡淡看了眼,“姐姐,南宁侯夫人真是风头正劲。”这话中颇有幸灾乐祸之意。你贵为太后,可你拿南宁侯府没辙!南宁侯府显赫了这些年,如今又多出一个爵位,不服不行啊。

徐太后脸都变形了。新皇帝派沈迈平乱,摆明了就是想给沈迈功劳。谁不知道啊,任贵州总兵的虽是沈迈,其实打仗的却是沈忱。皇帝这是跟自己做对呢,明知道徐家和沈家有仇,偏要抬举沈家。

如果坐在那把椅子上的人是小九,是自己亲生儿子,自己还用犯愁么?自己若说声收拾沈家,小九难道敢说“不”字?可是阿德么,和自己向来不亲近,他亲近的,是和先帝合葬的那位。

想到和先帝合葬的静孝真人,徐太后更是肝儿疼。自己是以元后之礼被迎入宫中的,偏偏临了临了,先帝在名份上还摆了自己一道!静孝真人死后追封为孝敏敬贤纯懿元皇后,和先帝同穴。元皇后,她是元皇后,自己成了什么?

和先帝争不过,和眼前这些人还争不过么?可是干涉朝政,万万不敢。背地里使阴招,徐家又没人。后宫之中,卓氏奉承的是亲婆婆,自己这嫡母婆婆她面上敬着,可实际上么,且得靠后。

梁太后颇有兴致的说道:“南宁侯家小儿子成了香饽饽呢,听说但凡有女儿的人家,对张屷那小子都有意思。姐姐你说,张屷能娶着个什么媳妇。”

徐太后面色平平无波,“谁知道呢。”脑中迅速的想着,谢家七丫头,谁娶谁倒霉,谁娶谁会得罪卓家!张屷那小子尚未定亲,若他娶了谢家七丫头…?还用自己对付他们么,卓家自会出手!

与宴的贵妇们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能人,都注意到南宁侯夫人、谢通政夫人被宫女请了去见两宫太后。众目睽睽之下,徐太后温和问道:“张家三公子尚未定亲,谢家七小姐尚未字人,哀家来做个媒,不知你们情愿否?”

张家三公子,谢家七小姐?席间不少贵妇心中吃惊。谢家七小姐是庶女,还是张家大小姐的小姑子!身份又不般配,称呼更是混乱,这样亲事如何能做?可徐太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开了口,为人臣子的,如何敢不听从呢。这可为难死人了。

谢四太太有些发呆。小七嫁给张屷?小七都嫁侯府世子了,我锦儿该嫁什么人家?锦儿本是四月要定亲的,结果因着国丧,推迟了。国丧过后,许尚书父亲在老家病故,许家已回原籍丁忧守孝,是以锦儿的亲事,还未定下。太后您这不是难为人么,真要结亲,长幼有序,也该是锦儿。

谢四太太还呆着,解语已经领旨谢恩,满口答应。解语暗中推了谢四太太一把,谢四太太醒悟过来,也是满口道谢,“太后看中的,必是好姻缘。”

回到席上,解语也不背着人,一脸惭愧的告诉谢四太太,“太后娘娘的美意,实实推拒不得。谢家是诗礼大族,犬子着实是高攀了。称呼全按着谢家来,往后犬子和令爱生下孩儿,便称呼小女为舅母。”不让谢家为难。

第134

谢四爷萧萧肃肃,上了张雱的马车。张雱兴致勃勃的问他,“晚鸿,小不点儿喜欢快哉风,咱们也去快哉风如何?”解语真聪明,我家小阿屷的亲事定了!

谢四爷慢吞吞说道:“只要能安静说话,哪里都成。”张雱打了个哈哈,“好说,好说。”敲敲车厢,命车夫去快哉风。他在快哉风的凝碧阁预定有雅间。

张雱本是大为得意的,却记着解语交代过的话,不大敢流露出来。张雱心中默念着“谢晚鸿是个小气鬼”“谢晚鸿是个小气鬼”,小气鬼此刻正憋了一口闷气,自己不能太高兴。

凝碧阁建在水中央,宽敞轩朗,景色优美。张雱殷勤把谢四爷让了进去,“晚鸿,请,请!”谢四爷冷眼瞅了瞅,推开窗就能看到院中景致,关上窗则安静的很。很好,无忌你选了个好地方。"

叫了菜肴,烫上酒,两人慢慢喝着。张雱心虚,不停的给谢四爷夹菜倒酒,献足殷勤。谢四爷淡淡看了他一眼,无忌,当初你嫁女儿时是怎么为难我的?一口咬定“我丫丫不嫁人”,差点没把我愁死。如今到了我嫁女儿,你弄出个端贤太后!无忌,这事不算完。

“那个,晚鸿。”张雱忍耐不住,小心翼翼开了口,“我家阿屷和小不点儿的事,你听说了吧?太后金口玉言,没法子的事。晚鸿,内子说知道谢家委屈了,称呼全依着谢家,一切礼仪全依着谢家。”

太后金口玉言,没法子的事?谢四爷似笑非笑看着张雱,“无忌,令正是怎么做到的?说来听听。”端贤太后很爱做媒么,怎么想起来把我小七嫁给张屷的。

张雱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得意”“不要得意”,还是忍不住得意了,“内子很聪明的!她怎么做到的,详情我也不知。不过,晚鸿我跟你说,内子很久之前就有计较。我家房子也修好,家什也打好,什么都齐齐备备的。内子说,下月便可成亲。”

张雱说到高兴处,大力拍拍谢四爷的肩膀,“晚鸿啊,内子算的准准的,我家把什么都备好,到小不点儿十六岁生日前后,瞅准时机,果断下手!”

“下月便可成亲”“算的准准的”?谢四爷慢慢喝着杯中酒,一言不发。张雱眉开眼笑凑到他眼前,“晚鸿,这计策不错吧,内子是不是很厉害?她早就告诉我,等到要娶小不点儿的时候,寻一个位高权重的坏蛋出来做媒人。徐太后这媒人,算不算位高权重,算不算坏蛋?”

她真是很厉害。不只顺利给儿子娶到意中人,而且没有伤到谢、张两家的名声。不是谢家、张家不知礼仪,是太后开了金口,违逆不得。

“我家阿屷可是个好孩子,又聪明又厚道。先帝临终前个月,曾提过要给他做主的,阿屷推了。”张雱炫耀过妻子,又炫耀儿子,“我家阿屷说,不忍心为了自己的私事,让先帝声名受损。把先帝感动的够呛。”张家、谢家结亲违背常理,做了这个主,先帝难免会被人暗中非议。

张雱越说越高兴,和谢四爷推杯换盏,一场痛饮,“我家这回不只能娶儿媳妇,还能卖皇帝一个大人情。他那个嫡母压在他头上,不就是仗着名份么?让他那好嫡母多做几件蠢事,言官们话就少了。”皇帝在他嫡母端贤太后面前已是做足孝子样子,还有多事的言官上表章“圣主以孝治天下”,唯恐他亏待嫡母,偏向生母。这事一出,看言官们话还多不多。

两人直喝到月明星稀,谢家派了车夫来接,方才散了。出了快哉风,冷风迎面一吹,张雱才蓦然发觉:解语让跟谢晚鸿定下成亲的日子,这事自己还没说呢!怎么办,回了家小阿屷会抱怨的。张雱挠挠头,坐上马车回了南宁侯府。

谢家,四太太陪笑把事情前前后后讲了一遍,“娘,媳妇也知道此事不妥,可太后娘娘金口玉言,怎么敢违背呢?”小七嫁侯府世子,锦儿该嫁谁?愁死人了。先帝和徐太后真是一家人,都是这般跟自己作对。

大太太在一旁微笑不语。她也进宫领宴,却和解语、四太太都离的远,并没说上话。宫里的情形,她自然也都看到眼里。这事透着些奇怪,好端端的,徐太后怎么就想着玉成小七和张屷了?先帝在世时都没管过这事。

谢老太太心里又是诧异,又是欢喜。徐太后怎么忽然生了这个念头?真真令人想不到。要说这门亲事么,太喜欢人了。张屷那孩子一表人才,和小七正是天生一对。

四太太看着谢老太太的脸色,陪笑说道:“论起来,这门亲事真是做不得,单单称呼便混乱不堪。好在亲家夫人说了,称呼全依着咱们家,一应礼仪,全依着咱们家。如此,倒好多了。”横竖谢家不吃亏。

谢老太太失望的看着四太太。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凡事都不上心!南宁侯府什么都依着谢家,谢家便能坦然接受么。怎不想想,小七嫁过去之后,还要在婆家过日子呢。

若说南宁侯府诸人心性坦荡豁达,不计较小节,依旧善待小七,那便更不应该了。太康谢氏,岂能在风度上输了给人?亲家大度,谢家应该更大度才是。

谢老太太温和说道:“你累了一天,回去歇着罢。”她已是四十多岁的人,四十不智一辈子愚,多说无益。况且,不是自己亲生的,不会真心疼爱,也是人之常情。

打发走四太太,谢老太太问起详情,大太太一五一十说了。谢老太太沉吟片刻,“倒让人摸不透。不管怎么说,这事算是定下了,更改不得。既如此,咱们便好生操办,让小七风风光光出嫁。”

“出了宫,南宁侯夫人跟我说过几句话。”大太太抿嘴笑笑,“意思是小七和乃山早日完婚方好,求媳妇跟您递个话。媳妇算着,瑞年的好日子已定在这月底,难不成小七赶到下个月?可还有锦儿呢,越不过去。”若是小七先嫁,锦年再慢慢挑拣,只怕锦年有些尴尬。

“锦儿一辈子的事,定要拣个妥当人家。”谢老太太缓说道:“不能匆匆忙忙的胡乱嫁人,宁可晚个一年两年的,给孩子慢慢挑着。”锦儿年纪并不算大,急什么。"

大太太给出着主意,“许家那孩子,明年也该出了孝期。若是不拘早晚都成,不如依旧定许家。许家是湖州大族,世代书香,子弟都是有出息的。”

谢老太太叹了口气,“锦儿也是婚事不顺。”要定亲的时节,先帝驾崩。出了国丧,许家老太爷又去了。锦年的亲事,只能一拖再拖。

大太太服侍了一会儿,告辞回了房。她心里有不少疑惑,等着谢大爷给一一解答。谢大爷这阁臣回家颇晚,天擦黑才到了家。“张屷这小女婿不错。”谢大爷拈着胡须微笑,“他是玉郎亲自教出来的学生,玉郎定是满意的。”并没多余的话。

晚间谢老太爷回来,又是吃惊,又是喜欢。“表妹,我早就觊觎阿屷。”谢老太爷凑在妻子耳畔私语,“这孩子跟咱家小七,多般配呀。”原本想着棠儿娶了丫丫,小七和阿屷只能作罢。谁知徐太后慈悲心肠,办了大好事。

“是般配。”谢老太太笑咪咪,“表哥,我跟你一样,早就看着阿屷那孩子顺眼。”最开始听说南宁侯一家,觉着匪夷所思。怎么一双夫妇会有四个爹,四个儿女倒分成三个姓?真的相处下来,觉着这家人很好,胸怀坦荡,不拘小节,都是真性情。

晚间谢四爷醉酒回来,谢老太爷、老太太都心疼,“怎么喝醉了?”就算有喜事,也不能这么喝呀。这么大的人了,不知道保养身子。命人送回房去,精心服侍。

四太太本有一肚子的话要跟丈夫说,见他醉的不省人事,也只得罢了。亲手替他洗漱了,喂下醒酒汤,看着他沉沉入睡。

次日谢四爷依旧早早走了。四太太的表姐妹、堂姐妹纷纷上门,“你家小七,倒寻了门好亲事。锦儿怎么着,可有着落没有。”这是怎么话说的,嫡女还悬在半空,庶女倒说下了好人家。这徐太后,成心跟人为难么。

四太太有苦难言。她表姐薛氏把她拉在一边,迟疑的开口,“妹妹,昨儿个宜春侯夫人问我,锦儿可许了人家没有。”宜春侯世子挑来拣去的,这都一年了还没定下,宜春侯夫人也是着急。

四太太眼圈一红,“我锦儿真是命苦。”本来还能慢慢挑着,如今可倒好,小七先定下了,锦儿颜面尽失。急着挑人家也不行,比妹妹晚出嫁也不好,左右为难。这宜春侯世子倒是不坏,可玉郎看不上呀。

薛氏低声道:“从前妹夫看不上,如今呢?锦儿素日好强,若是小七嫁了,她还待字闺中,只怕锦儿会气出个好歹。妹妹,女儿是你亲生的,你可要拿稳主意。”其实宜春侯家底又厚,爵位又是一等侯,又是实权指挥使,很不坏了。宜春侯世子彬彬有礼的,哪里粗鲁了?

四太太拿帕子拭拭眼睛,“晚上我跟玉郎说。”今晚不会再喝醉酒了吧。薛氏交代她,“妹妹,不可一味柔顺。该你拿主意的时候,只管拿。”女儿又不是谢寻一个人生的,他凭什么独断专行。卓家的事没办好,卓家宽厚大度,并没责怪过。黄家这事可要给办好了,不能再失手。

四太太送走姐妹们,独自坐了一会儿,只觉心里闷闷的。好在今天谢四爷回来的早,四太太见了他跟见了救星似的,“玉郎,锦儿怎么办,锦儿怎么办?”小七先嫁,把锦儿闪过去,情何以堪。

谢四爷施施然坐下,“不急。你放心,锦儿不嫁,小七只能等着。”无忌,你不就是仗着有个好媳妇么?她把什么都算到了,怎没算到我家中长女未嫁,幼女便要等着。

四太太放下一半心。玉郎到底是疼锦儿的,舍不得锦儿吃亏。四太太心里才舒服了一会儿,谢四爷慢悠悠喝了一盏茶,站起身,“有事,要去书房。”四太太又怨念了,怎么又要走。

谢四爷到了书房,抽开暗格看了看。小七,这里头大都是你的心肝宝贝,这些年攒下来,该是不少了吧。傻小七,

等你出了门子,爹爹赢谁的钱去。

“爹爹!”锦年出现在书房门口。谢四爷慢慢推回暗格,“锦儿过来。”这孩子怎么了,眼圈红红的?傻孩子,不过是妹妹先定下亲事,这有什么,也值得你哭。

锦年咬咬嘴唇,走到谢四爷面前跪下,“爹爹,我不想输给小七,不想被人指指点点。爹爹,求您答应把我许给黄恪。”黄恪和张屷一样是侯府世子。自己是嫡女,夫婿即便不能比小七好,也至少不能比小七差。

第135

锦年说完这番话,脸色煞白,手脚冰凉。清清白白的女孩儿家,哪有自己开口说亲事的?莫说亲自开口提及,便是听到一丝半点风声,都该远远的避开,方是做女孩儿的道理。

谢四爷静静看着锦年。锦儿从小乖巧懂事,功课不用人督促,礼仪不用人反复教导,极少调皮捣乱。她神色憔悴,大异往日,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不同寻常之事。

“锦儿,终身大事,不可赌气。”谢四爷慢慢说道:“爹娘疼爱你,自然一心为了你好。乖女儿,亲事你不必多想,爹娘自有道理。”傻孩子,女孩儿家嫁人,夫婿的人品、公婆的性情才是最要紧的,爹娘难道会害你。

“我怎么能不多想?”锦年哭了出来,“姨母们、表妹们都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不想行么?”锦年泪流满面,显然悲痛已极。四太太的表姐妹、堂姐妹来了一堆,锦年的小表妹也来了一堆,个个同情锦年。锦年素日好强,哪里受得了。

这还是姨母们、表妹们,已是如此。若换了不相干的外人,岂不更会嘲笑自己?自己已是十六七岁,再等又能等到什么好亲事。既然宜春侯今日又提了亲,也是缘份,不如就定了他家。总不能小七都要嫁人了,自己还悬着,让人笑话。锦年一头哭着,心思更为坚定。

锦年哭的天昏地暗,谢四爷如何不心疼。又不便唤侍女们进来服侍,谢四爷亲拿帕子给锦年拭泪,“锦儿,不许哭。”锦年抽泣着连连点头,眼泪却更加汹涌。

好半晌,锦年才收了眼泪,伏在谢四爷膝上不起来。谢四爷轻抚女儿的髻发,“锦儿,单论黄恪此人,倒也是良配。可宜春侯粗鲁,宜春侯夫人严苛,尽人皆知。”宜春侯府迁回京城已有一年,黄家人是什么性子,再也瞒不住人的。谢四爷细想想,黄恪也算是名青年才俊,勉强配的上锦儿。可黄彬粗鲁不文,和这样亲家打交道,其实不愿。更何况宜春侯夫人性子严苛,谁家千娇万宠的宝贝女儿,要嫁到他家受气。

锦年幽幽叹了一口气,“爹爹,像小七那样的好福气,不是人人都有的。”小七坐在家里不动,亲事从不操心,自有徐太后给她做主。南宁侯府确是子弟人才出色,公婆性子厚道,可京城只有一个南宁侯府。

谢四爷微晒。小七好福气?张屷那傻小子,哪里配得上我家小七。无忌倒是真性情,可他那位贤内助,委实厉害了得。好在她也是疼小七的,否则我宁可跟徐太后杠上,也不能应下这门亲事。

“爹爹,您应下吧。”锦年狠狠心,抬头直视父亲,“五姐姐这月便要出嫁,小七是太后保的媒,只怕很快要来换庚贴放定。爹爹,若是小七换庚贴的时候,我还没换…爹爹,我不想活了!”哪里还有脸出门见人,一头撞死算了。

“胡说!”谢四爷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胆敢如此!”一朵花似的亲生女儿,竟在他面前说出“不想活”这样的话。即便谢四爷这样向来喜怒不形之色的人,也是心中激荡,情难自己。

“唔唔唔…”锦年又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的说着,“…粗鲁,您甭理会他不就成了…严苛,您帮我应付她…”六嫂也有婆婆,婆婆还不喜欢她,六嫂不也自在的很?只要娘家得力,婆婆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好把儿媳妇怎么着。

还成,总算没傻到家。谢四爷细心替锦年拭去泪水,扶她站起来,“锦儿,不许再哭。爹爹自有主张。”若她说“严苛,是我的命”,那是死也不能放她嫁过去。若她说“严苛,您帮我应付她”,也许还有法子可想。

锦年泪眼迷蒙看着谢四爷,“娘亲说哥哥小时候您都没抱过,却抱着我不放,爹爹您是真疼我,对不对?爹爹您为我做主,我不要被人笑话。”小七都有人家了,我还没有,会被人嘲笑的,以为我没人要。

“锦儿放心,你若不换庚贴,小七也不能换。你若不放定,小七也不能放。乖女儿,安心回去,凡事都有爹。”谢四爷笃定说道。无忌,你那贤内助能算计定下名份,至于何时过礼成亲,我说了才算。我精心养育大的宝贝女儿,能被你们这般轻易的赚了去不成。

锦年心中一宽。本以为太后开了口,小七的亲事会紧锣密鼓的操办,耽误不得。听爹爹这么一说,可以回去睡个安生觉了。长幼有序,横竖她越不过我去,爹爹不许的。

锦年收了眼泪。谢四爷似笑非笑看着她,“这幅模样若是被人看见,定要笑话于你。”锦年脸红了红,披上大斗蓬,“才不让人看见,我遮的很严实。”把自己裹好,跑了。

谢四爷看着女儿的背影,微笑摇头。延儿、棠儿、柏儿都听听说说的,锦儿和小七各有各的淘气。儿子省心,女儿费事。锦儿的亲事要再斟酌,小七么,无忌自是会一催再催。随他聒噪去,自己当日所受的难为,少不了要一一还给他。

谢四爷嘴角微翘。下衙的时候张雱又来接他,却不知他已从侧门从容离去。无忌,想催着我定日子,休想。咱们先捉几天迷藏,却再说。

谢四爷抬脚去了静馨院。静馨院里,风姿楚楚的袁昭矜持坐着,纤长美丽的玉手握着只定窑茶盏,慢慢品茶。她和何离同龄,都已是四十出头。寻常女子到了这个年纪会有些发福,何离便比从前丰润许多。袁昭却依旧苗条袅娜,腰肢如杨柳。美人就是美人,不服不行。

看见谢四爷进屋,袁昭、何离都忙站起身迎上来。“玉郎,许久不见。”袁昭眼中带着哀怨,神色有些凄婉。她近年来三五不时的生病,谢四爷向来不喜病人,极少去看她。她在溶月院日子倒也不算难过,谢四爷拿出私房银子补贴珍贵药材、各色可口吃食,供奉丰厚。若是寻常无子姨娘,应该很满足了。对袁昭这样的绝色美女来说,却远远不够。没有玉郎陪伴,景色再好,食用再精美,又有何趣味?可惜她身子不争气,只好对花流泪,对月叹息。

“身子可大好了?我这些时日杂事多,竟没去看你。”谢四爷施施然坐下,含笑看向袁昭。袁昭一双美目痴痴望着他,“若是玉郎常来看我,许是会好了,也说不定。”

谢四爷浅浅一笑,“我若闲了,必定常去。”何离亲手奉上茶,“这是阿昭最爱的。”茶盏中是袁昭最爱的庐山云雾,色翠汤清,香幽如兰。谢四爷淡淡看了何离一眼,笨阿离,待人总是这么实诚。袁昭早已失宠,阿离待她,依旧如亲姐妹般体贴。

袁昭身子娇弱,说话也显着娇气,“我才听说了,来恭喜阿离的。阿离这一子一女,六少爷娶了郡主为妻,七小姐要嫁给侯府世子,阿离真是好福气。”阿离没我好看,只是会生养罢了。

何离抿嘴笑笑,“阿昭真会说笑话。六少爷、七小姐是玉郎和太太和儿女,我不过是个姨娘罢了。六少爷能娶郡主这样的淑女为妻,确是喜事。七小姐嫁到南宁侯府么,依我看,是南宁侯府高攀咱家。”在玉郎心里,谁家儿子都配不上他宝贝女儿。乃山这孩子是好,这门亲事是好,可当着玉郎的面,还真是不能说实话!玉郎听了实话,必定不悦。再说,小七的亲事,没人上门来跟他这当爹的求亲,居然就定下了。玉郎不定怎么生闷气呢。

谢四爷慢悠悠喝着茶,并不说话。袁昭眼圈一红,阿离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什么是玉郎和太太的儿女,六少爷和七小姐哪天不上静馨院献殷勤?连郡主和县主都常来。七小姐一介庶女,得了这么好的亲事,她还说南宁侯府高攀。阿离,你昧良心不。

袁昭自怨自艾了一会儿,何离装没看见,热心的招呼她吃点心,谢四爷悠然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心事。袁昭略坐了坐,也没什么趣,委委屈屈起身告辞。谢四爷跟何离都没多留她,“路上慢点儿。”何离把跟她的小丫头叫过来细细交代了,命人抓了两把铜钱给那小丫头,“好生服侍姨娘。”小丫头笑着谢了赏,喜滋滋扶着袁昭走了。

谢四爷捉住何离的手,慢吞吞问道:“是他家高攀咱们?”何离点点头,“那当然。咱们小七多宝贝,任谁家娶咱们小七也是高攀。”口气很是自然而然。

谢四爷大悦。阿离最是知情知趣,善解人意,身边有阿离,人生一大乐事。何离认真看着他,“玉郎,南宁侯府欺人太甚,不能让他们得了意!定要好生刁难刁难他们,至少也要三顾茅庐,咱们才嫁小七。”

谢四爷微笑把何离揽到怀中,“阿离,这话是谁教你的?是小七,还是丫丫。”十有□是丫丫。这孩子聪明有灵气,铆着劲儿要为她小哥哥拐走小七。

何离诧异的瞪大眼睛,“玉郎你怎么…怎么猜到的?”谢四爷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口,嘴角含笑,“笨阿离!”这还用猜么,你向来温柔,任事不管,这会子连刁难亲家的主意都给出了,不是让人教唆的,却是什么。

何离连连摇头,“我不说,我不说!”谢四爷一脸浅浅笑意,挑逗的看着她,“阿离不说也罢,小七这亲事,我便一直拖着。”嫁别人是不成了,可张家也甭想顺顺当当把人娶走。

“别介。”何离央求,“难得阿屷这孩子对小七掏小跷的好,成全他们罢。玉郎,女人一辈子求什么?不就是有情郎么。”更何况这有情郎的家人也都喜欢小七,待小七好,多么难得。

谢四爷暗暗咬牙。张屷这小子,自我闺女才一点点大的时候便开始惦记,如今连阿离也跟着倒戈,真要顺顺当当把小七嫁给他,我也忒窝囊了。

谢四爷浅笑,“阿离晚上好生求求我,或许我会应了,也说不定。”何离红了脸推开他,走到镜子前整理妆容,“玉郎趁火打劫。”谢四爷徐徐走过来,从背后抱住她,“都怪阿离生的太美,让人不能自持。”何离轻轻啐了一口,晕生两颊。

晚饭后棠年和丫丫抱着小子颐过来玩耍。小子颐已是一周岁,粉嫩可爱的很。她在地上跌跌撞撞跑着,谢四爷想抱她,被她不耐烦的拨开,“不,不!”任性的叫着,满屋子乱转。

何离看着小孙女,脸色温柔的能掐出水来,“真跟她姑姑小时候一模一样。”小七小时候不也是这样么,不要人抱,小陀螺似的在屋里转来转去,没个消停时候。

谢四爷目光随着小孙女转,眼馋的很。丫丫嫣然一笑,命侍女拿过一个新做好的洋娃娃,和棠年一起蹲在地上,故作惊奇的观看,“眼睛是蓝色的,头发是金黄的,好漂亮!”

小子颐眼睛和耳朵都特好使,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小脸上满是好奇,口中殷勤说着,“我太太,我太太。”往丫丫和棠年跟前凑。棠年顺手揽住她,把洋娃娃举到她眼前,小子颐眉花眼笑,抱住洋娃娃拍哄。

棠年自她怀中把洋娃娃抽出来,给了谢四爷。小子颐愤怒的叫了两声,看见谢四爷冲她张开怀抱,犹豫了下,也张开小胳膊,任由谢四爷抱着,在他怀着玩起洋娃娃。

总算抱上孙女了,谢四爷心满意足。无忌还说什么要棠儿和丫丫长住郡主府,若是那样,自己这做祖父的上哪儿抱孙女去?无忌真是可恶,可恶极了。既要抢我棠儿,又要抢我小七。

谢四爷逗小孙女玩了会儿,半晌方想起来,“小七呢?”棠儿来了,怎么没见小七。丫丫笑盈盈不说话,棠年含糊说道:“在南园呢,看个花样子。”张乃山这小子时常过来,丫丫又帮着他,真没辙。

南园,流年满是同情,“张乃山,伯伯真是不容易。”昨天晚上喝高兴了,没提正事。今天没堵着人,估摸着谢四爷跟他捉迷藏呢。可怜的张伯伯。

“张乃山,你不许抱怨伯伯。”流年熟知张屷的性情,在家里是被惯坏的小儿子,怕他抱怨张雱,“伯伯今天没逮着人,心里说不准会难受呢,不许雪上加霜。”

“不抱怨。”张屷神色认真,“我是孝顺儿子。”抱怨什么呀,是我娶媳妇,自然该我想辙。爹爹每天都有一堆军务要处置,很劳累的。阿爷和娘亲都舍不得抱怨他,我也舍不得。

“小七,我去求谢世叔。”张屷跟流年商量,“他心里不自在,让他冲着我出气,也就是了。”换了是谁,女儿的亲事被算计出去,都会不高兴的。

流年淘气的笑笑,“若单单为成亲,再算计一回,绕过他定下婚期,也是可以的。不过,不能气着他呀,是我亲爹,舍不得。”只有委屈张伯伯和张乃山了,多看看谢四爷的冷眼,等谢四爷气消的差不多了再说。

接下来的几天,张雱又到通政司堵过几回人,都没见着谢四爷的面。通政司诸人都是感概:两家都不容易!谢家世代书香,实在不想结这门违背常理的亲事。南宁侯碍着太后的情面,捏着鼻子认了不说,还要跟在谢通政身后陪笑脸。人南宁侯府是一位青年有为的嫡子,往后会请封世子,长的俊人品又好,如今为娶个庶女低声下气的,真是难为人。唉,端贤太后真是…让人没法说。

张屷不在锦衣卫当值的时候,去通政司献殷勤。有张屷在,谢四爷的茶水不需别人服侍,文案也有人整理,还有人管跑腿,生生是节省了通政司的人力。这天下衙的时候,通政使简大人对着谢四爷叹了口气,“谢通政,这样的女婿,认了吧。”年轻人一头汗水替你跑腿,比亲生儿子还听话,难得啊。

张雱终于逮着谢四爷的人,连着几个晚上都陪谢四爷出去喝酒。张雱也不敢得意了,对着谢四爷陪尽小心。谢四爷心里总算舒服了点,无忌,你嫁女儿的时候难为我,我嫁女儿的时候难为你,咱们算是扯平了。

二太太和三太太消息不灵通,过了好几天才听说这件事。两人先通了声气,然后一起坐上马车来了灯市口大街。“小七有福气”,二太太温和夸赞。“小七自是有福气,更有福气的,却是四弟妹。”三太太笑着说道。连庶女都嫁的这么好,我倒要看看,四房嫡女能嫁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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