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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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亏了楚医官。绵泽,你得好好酬谢他才是。”

赵绵泽点了点头,又与赵柘闲话了几句,聆听完了他的驯示,这才告辞起身,临出去的时候,回头冲夏初七使了一个眼神儿,便迈着优雅的步子离开了。

夏初七知道他是有话要说。

辞别了赵柘,又交代了黄明智一些医嘱,便拎着医箱跟了上去。

果然,赵绵泽正坐在主位上的雕花大椅上等她。一袭白色的燕闲衣袍飘然若仙,只在腰间玉带和袖口的位置绣了一些瞧不出什么花色的滚边儿,很显然是出自那个夏问秋的手笔,绢雅婉约。

处处都有恩爱的痕迹啊!

这让她突然想到一句话:秀恩爱,死得快。

如今有多恩爱,将来就有多怨恨。

恶毒地寻思着,她瞄了一眼赵绵泽白皙温和的面孔,放下医箱,作了个长揖,便露出一副比蒙娜丽莎还要迷人的微笑来,衬得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如同镶了两颗黑葡萄,那股子机灵劲儿,显得越发圆滑而机敏。

“不知皇长孙殿下找区区在下有何事?”

扬了一下眉头,赵绵泽淡淡地盯在她的脸上。

“父王让我酬谢于你。不知楚医官,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呵,这真是一个大问题。

她想要的东西太多了,想要他的命可不可以?

缓缓地翘起唇角来,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钱。很多很多的钱。”

大概没有想到一个众人口传“德艺双馨”的小神医,竟然会一出口就是这么俗气的要求,赵绵泽那只握着茶碗的手微微一抖,不可置信地望了过来。

视线里是狐疑的,奇怪的,审视的…

可是,当他对上她眼睛里清清楚楚写着的“贪婪”两个字时,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显得稍稍有些失望。

“钱有那么重要吗?”

丫还敢觉得她俗?夏初七笑了。

“回长孙殿下的话,人活着,总得有些念想不是?”

“你想要多少?”赵绵泽话里已经有了些不耐烦。

“呵呵呵,谁还会嫌钱多了咬人吗?我啊,想做大晏最有钱的人,只不知,长孙殿下能不能办到?”

她说得自在又潇洒,而赵绵泽投过来的视线里,除了不耐烦和不满,分明已经给她贴上了“恶俗”两个字的标签。可他是一个极有涵养的人,嫡仙儿一般高高在云端,语气还是温和有礼。

“既然楚医官要求,那赏你黄金一百两如何?”

扬了扬眉梢,夏初七特别不喜欢“赏”这个字儿。

这是她的酬劳,诊治费,是她辛苦用劳动换来的,本就该她的。

除了她,谁又能在这个世道治疗梅毒二晚期?

不咸不淡地轻笑了下,她看向赵绵泽,笑得十分腻歪。

“要是一千两,那可能会更好一些。”

“嗯?”赵绵泽大概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的贪得无厌,一双不可置信的黑眸凉丝丝地盯了过来,那原就皱着的眉头更深了一些,“楚医官胃口还真是不小,你知道一百两黄金,可以置办多少物什吗?足够你这一辈子衣食无忧,过上享乐的生活了。”

“那是那是…”

嘿嘿一乐,夏初七权当没看见他的嫌弃。

“不过人活着,不仅仅只是为了吃饱穿暖和享乐吧?总得还有一些别的追求?比如皇长孙殿下您…呵呵,开玩笑,比如我,还想做一个天下第一富,讨几房小老婆养着呢?那一百两黄金,可不就是不够吗?”

赵绵泽目光里的嫌弃越来越浓。

就差直接说她恶心了。

可人家,还是带着一股子笑容。

“一千两,恕绵泽办不到。”

皇长孙真真儿是好修养!夏初七看着他越发难看的脸色,当然没有真的指望他会给他一千两黄金,只不过想戏弄他一下而已。不过,突然之间,她竟从中找到了一点子赵樽在她身上得来的乐趣原来看着别人为钱纠结,是一件这么愉快的事情啊?

于是她笑了笑,故意露出一脸的贪婪来。

“长孙殿下不用多虑,一百两也是极好的,极好的…剩下的九百两,殿下若是暂时拿不出来,欠着也是可以的…”

赵绵泽的表情,终于快要绷不住了。

“楚医官还真敢狮子大开口?”

夏初七发现整赵绵泽这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比收拾赵樽那腹黑主儿,简单容易多了。一念至此,她心里都快要笑死了,面上却是艰难地叹了一口气。

“医术乃无价之瑰宝,皇长孙殿下没有听过吗?若没有区区在下我,只怕殿下这个时候,想尽孝道,想享天伦,都不容易了。失去千金,与救父一命,殿下觉得哪一个合算?”

人命与千金。

这个选择题,是她从赵樽那里活学活用来的。

赵樽诓了她,她便来诓赵绵泽。

果然…

赵绵泽能说他爹的命不值一千两黄金吗?

一双温和的眸子有了冷光,他迟疑了一下,才确认似的问,“那楚医官的意思,是我父王的病,一定有治愈的把握?”

瘪了瘪嘴巴,夏初七讪笑一下。

“那得看殿下您的意思了…是治愈呢还是治不愈呢?”

赵绵泽面色一变,猛地一拍桌子。

“你好大的胆小,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看着他气得俊脸铁青的样子,还真是半点都做不得假。

一时间,夏初七还真不好判断,那个害得太子爷得了“花柳病”的罪魁祸首,到底是不是他这个孝顺儿子了。从这几天的观察来看,她可以断定赵柘就不是那种可能去烟街柳巷乱来的主儿。如果不是赵绵泽害他,又会是谁下那样的死手?毁了他的人,还想毁了他的一世声名?

无视赵绵泽的愤怨,夏初七寻思下,又换上笑意。

“玩笑,玩笑而已。区区在下我向来都喜欢开玩笑,殿下不要介意才是。当然,钱的事儿,我不爱开玩笑…”

赵绵泽重重哼了一下,坐回椅子上,喝了一口茶,那情绪好像还是没有落下去,语气不太友好了,“你好好治,治好了我不会亏了你。还有,我父王仁厚,你不要利用他的宽厚来为自己牟利。一旦我知道了,饶不了你。”

“牟利?”夏初七笑得老神在在,“区区在下就爱钱,其他的利嘛,没有太大的兴趣。”

赵绵泽眯了一下眼睛,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时,又多了一些复杂的情绪掺和在里头,“总归你给我记牢了,不要为了别人给的一点蝇头小利,就做出违背良心的事情来。别人许给你多少钱,东宫也能给你多少,你尽心治我父王,少不了你的。”

这话说得…

那弦外之音,让夏初七心里一震。

瞧他这个意思,是害怕她被别人收买了,不尽心治疗?

缓了一口气,她笑,“长孙殿下过虑了,虽然这个世界的公平和正义早就叫狗给吃了,可区区在下我素来反感那些阴暗啊丑陋啊背地里搞小动作的坏东西。在下要银子,喜欢银子,可要得清清白白,全都摆在台面儿上。至于台面儿下的那些手段,在下不爱使,也不屑使!良心两个字,一笔一画,在下都写得妥妥的…终身不改,医者仁心。”

每说一个字,她都盯着赵绵泽的眼睛。

可也不知道他是太会装了还是真的自觉问心无愧,那张温润如玉的俊脸上,居然半点儿难堪都没有,好像从来都没有做过那些整人害人的事情一样,听完之后,只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连带着看她的眼神儿都似乎友好了许多。

“如此便好,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楚医官得记住这几个字。”

“谢长孙殿下提醒,在下省得!”

这几个字儿,夏初七几乎是从牙缝儿里头挤出来的。

她的面前,是一个多么淳朴仁厚的皇长孙啊!

要是她不知道他做下的事情,还就被他的外表给骗了。

“楚医官,一千两黄金实在太多。”赵绵泽想了想又说,“除了黄金一百两,我可以再许你一些喜欢的物什儿。只不知,楚医官还喜欢什么?”

半眯着眼睑,夏初七又将面前这个男人,这个她传说中的“法定未婚夫”给从头到脚地仔细端详了一遍,才翘起唇角来,笑得一双眼睛月牙儿似的,就连那唇角的小梨涡,都害臊似的跑了出来。

“除了钱财之外,在下还喜欢一个东西。”

轻“哦”了一声儿,赵绵泽目光柔和的看了过来。

在盯住她唇角的梨涡时,稍稍顿了一下,他才问,“是何物?”

初七笑答,“鸟儿”

第075章 收拾夏问秋

夏初七喜欢鸟儿当然是假的。

她为什么这么说,原因很简单。这几日李邈探得原来那侧夫人夏问秋,也就是她那个三姐特别喜欢养鸟,而赵绵泽宠着她,专门在东宫的回风院里为她搭建了一处鸟棚,养了许多名贵的鸟。先前李邈几次偷偷潜到回风院,却没有在鸟棚里见到那只红嘴绿鹦哥。

于是,夏初七猜测,八成它被那夏问秋养在房里了。

她不好说直接去要红嘴鹦鹉,只能这么试探一下。

不曾想,一听这话,赵绵泽却是没有犹豫,便亲自领了她便往回风院的鸟棚里去,说是里头的鸟儿由着她挑。

这头两个人客客气气虚虚停停的带了一众随从前往回院院,而那头在通往回风院的厢房里,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地推开门儿,跑进去,在夏问秋的耳朵边儿上说了几句,那夏问秋便苍白了脸,一屁股坐在厢房窗下的紫藤椅上。

“殿下与他都说了些什么?”

“侧夫人,奴婢没敢靠得太近。只好像殿下说鸟棚里的鸟儿由着他挑。”

“他果真这样子说?”夏问秋仰起的脸更加苍白。

“是的,侧夫人,殿下亲自领着他,往这边儿来了。”小丫头低垂着眸子。

夏问秋今儿穿了一身儿板岩蓝色的深衣,头上绾了一个凌虚髻,面容依旧姣好,可即便上了妆,脸上还是能看出一些暗沉来,很显然这些日子她没有休息好。拿着绢帕委屈地拭了拭脸儿,她冲那个小丫头摆了摆手。

“弄琴,门口守着去。”

“是,侧夫人。”

弄琴关上门离开了,夏问秋的面色立马拉了下来,一张绢帕被她死死绞在手里。

“父亲,那个楚七肯定就是夏楚。她换了个身份,换了个性子就以为能骗过所有的人。我看她这回回来,就是为了勾搭绵泽来的。如今都说她跟了十九叔,我却偏生不信,当初她那么欢喜绵泽,说忘就能忘得掉吗?”

她问的是她面前的一个中年男人。

那人穿一件织锦缎的圆领皮袄,右手握了两个麻核桃,来回地在手心里转着,眉心皱纹很深,一双眼睛瞄向窗外的回廊,神色之间有着掩不住的阴戾之气。

他不是别人,正是夏问秋的亲爹,当今的魏国公夏廷德。

“秋儿莫急,待我仔细看上一看再说。”

夏问秋点了点头。

今儿天放了晴,外面的天光很好。

厢房里头,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不多一会儿,外头的回廊上便缓缓地步出了一行人来。

走在前面的正是赵绵泽与楚七,两个人侃侃而谈,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看赵绵泽的表情,似是心情很会愉悦,那楚七面上也是带着狐狸一样的笑容,每说一句,都会撩起眼去看赵绵泽,而他则是与她相视一笑。

乍一看上去,那两人竟像是多年的老友,聊得很是投机。而且每行至回廊的转弯处,赵绵泽必定会先停步,等那楚七先行,随后才跟上去。

夏问秋其实心知那是赵绵泽对人的礼节,并非因为那个人是楚七。

可抢来的东西就是不踏实,她心里无时无刻不像有一团冰在侵略,只要那个人还活着,都让她安不得生。看下去,竟是越看越心慌,怎么看怎么觉得赵绵泽那些行为是对那楚七的呵护。

“父亲,你可瞧仔细了?”她出口的声音,竟有些发颤。

夏廷德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静了许久。

“父亲,到底是不是她?”

夏问秋微微不耐,又补充了一句。

“不像。”这一回,夏廷德才皱着眉,摇了摇头。

有了父亲的保证,夏问秋悬着的心脏又落回了实处。

可接着,夏廷德又“咦”了一声儿,喃喃道,“就这样看不太像,可仔细一看,又有那么一点像。不对,是极像…”

“父亲!”夏问秋低喝了一声,“到底像还是不像…”

“像!”

夏问秋锁紧了眉头,再一次像被人架在了火上烧烤般,小脸儿又虚又白,看着夏廷德,眉梢眸底全是怨怼与憎恨。

“不管她像是不像,是也不是,父亲,这个人都不简单,她定是有目的才来东宫的。先前她嘱咐绵泽不能与我同房,他便真的就不再碰我。可您说说,男人是闲得住的吗?如今,她自己到是每日都来东宫,还总是选在绵泽下朝的时候,指定是巴巴地想着见上一见,趁着这样子的机会去勾搭他。”

夏廷德猛一回头,“还有这等事?你为何不早说?”

脸上一红,夏问秋咬住下唇,目光凄凄。

“父亲,这种事儿,秋儿如何说得出来?原我也想着她医术了得,或许能让我怀上一个健康的孩儿,可如今,眼看太子爷的病是一日比一日好转,东宫上上下下的人,对她的信任也是一日多于一日,尤其是绵泽,你看他对她也是有说有笑…”

说到此处,她像是说不下去了,喉咙口咽了好几下,她才忍住眼泪,气苦地别开了脸去,气若游丝般小声儿说。

“父亲,我这心里头不踏实…”

屋子里又安静了片刻,夏廷德目光幽冷冷望向了院落。

“秋儿,你的顾虑很对。你如今没有孩儿,在东宫就站不住脚。尤其这个人像极了小七,总是一个心腹大患。男人的心靠不住,即便绵泽现在对你好,你也得多留神儿…”

停顿一下,他望向夏问秋的眼睛。

“还有,太子爷的病…”

夏问秋手颤了一下,“如何?”

“也好不得。”

听到夏廷德那么一说,夏问秋握紧了有些那只不断发颤的手,低声儿道,“父亲的意思秋儿明白。如果那楚七真把太子爷给治好了,他又正当盛年,何时才能轮到绵泽?帝王多子多心,往后会不会有变故,也未可知…”

见她会了意,夏廷德点下头不再多谈。

再次看了外头的院子一眼,他手里的两个麻核桃转得更快了。

“这个楚七留不得了。”

原本去鸟棚的路上与赵绵泽聊天只是为了敷衍,可夏初七却没有料到,一路侃大山下来,居然还能真的聊得那么投机。

赵绵泽从小养在深宫,性子随和,人又温文尔雅,在不谈局势,不谈那些别扭的话题时,他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少年儿郎。

说起他小时候见到十九叔能将一柄宝剑舞得虎虎生风时的艳羡,说起羡慕十九叔能够大江南北的游玩见识天下风光的唏嘘,他脸上全是笑意。一会儿引经据典,一会儿旁征博引,说诗词歌赋,说棋风酒乐,很是有一番不同的滋味儿…

当然,他说得夏初七了解得都不多。

可她惯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抓着三分生,也能说成七分熟,愣是把个赵绵泽给说得神采飞扬。而她越是显得虚心求教,赵绵泽便越是说得尽兴。赵绵泽越是说得尽兴,她的笑容便越是灿烂。

“长孙殿下知识渊博,在下今儿真是受益匪浅。”

看着她的笑脸儿,赵绵泽突然一问。

“楚医官似乎总是很快活?每次见你都挂着笑容?”

“那是,人活着不笑,整天苦着脸儿,招鬼啊?”

“可人活着便会有烦心之事,又如何快活得起来?”

嗤的笑了一声儿,夏初七侧过脸来,抱着双臂得意洋洋地瞄着他,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飞转乱转几下,突地斜过肩膀去,狠狠顶了一下他的胸膛,就像哥们儿似的,哈哈一笑。

“因为我没有什么东西可失去,也就不烦了。”

回风院里的鸟棚比夏初七想象中搭得更为宽敞豪华。全木架子撑起来的鸟棚外头,蒙着一层素净的绢纱,在风中摇曳飞舞,鸟棚的四周种植的果木在外头大雪纷飞的季节,居然还能保持着郁郁葱葱,仿佛全然不知冬日的寒冷,甫一走近,便听见了鸟儿们快乐的叽叽喳喳声音,果然是一处极好的养鸟所在。

“这鸟棚如何?楚医官。”

看着眼前的鸟棚,赵绵泽像看见了他的王国,语气有着小小的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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