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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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意退兵,但他也没有放弃乌仁潇潇不管。

低低“驾”了一声,他策马上前几步,冲着城墙上喊。

“赵绵泽,我过来由你处置,你马上唤太医为她会治…”

轻呵一笑,赵绵泽从城墙上低头,居高临下的看着赵樽,不咸不淡地讽刺,“朕原本以为十九叔心里只有夏楚一个。如今看来,你这心啦,都分成一瓣一瓣的了。月毓你要管,阿木尔你要管…连朕的贵妃,你也要管。你那般对你,真是错付了。”

冷哼一声,赵樽的手轻轻探至腰间,并不答话。

赵绵泽却突地笑了,“行啊,你过来,只要避得开箭雨,活着入城,朕便马上救她”高声说完,他扬起火把,示意垛墙上的弓箭手听令,随时准备射杀赵樽。

“准备放箭!”

“是,殿下。”一张张弓弩探出了城墙的垛口,只要赵樽走近,漫天的箭雨都会飞下城楼,他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将会被射成筛子。

可就在这时,城里却传来一道清幽的冷哼。

“赵绵泽,你姑奶奶来了,还不快停手?”

这么嚣张跋扈的话,普天下只有一个女人。

赵绵泽面色一僵,几乎是惊喜的调转过头,从高处直直望了下去。只见不知何时,内城墙根下的禁军守卫处,来了一行侍卫和一辆马车,他们与禁军待在一起,已不知多久的时间了。那个说话的女子便是这时从马车上掀帘而下,面容淡定,唇角带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怎么,没见过姑奶奶啊?你们看什么看?”

夏初七骂的是周围失神发呆的禁卫。

他们怎么会想到,那马车里是一个女人?

夏初七的身形已经完全走了样,腆着的大肚子高高翘起,似是随时都有生产的可能。可她似乎半点未觉,一只手懒洋洋地托着肚子,一只手还慢腾腾捋了下头发,优雅的动作,似乎不是大敌当前,而是在走亲戚。

“赵绵泽,你若是不傻,就赶紧让人把乌仁潇潇抬下来,我帮她诊治。你想想,她若是死了,你还能威胁谁啊?而且,我这不在这儿么?我做你的人质,比她更有用处,不是吗?赶紧的,不要再耽误。”

她的阴诡狡诈是出了名儿的,南晏众臣无人敢相信。

可赵绵泽面上竟有惊喜,似乎丝毫不以为意。

从她出现在他眼帘的那一刻起,他脸上都是笑容。

“你总算来了!”

他的回答与她的问题,完全风马牛不相及。可从他的表情与忧伤的语气来看,他似乎等了她千年万年似的,一双迷茫的目光里,含着笑意,还有情意,“小七,你知道吗?我找了你好久。在这种时候,我还能见你一次,我很高兴。”

“你高兴?我可不高兴。”先前夏初七坐在马车上,亲眼目睹了金川门的生死绝恋,虽然她听不见那些声音,却通过杨雪舞的转达也算了解了事情的发展…

赵绵泽竟然会把乌仁扮成自己来威胁赵樽,是她没有料到的。而赵樽分明认出来了不是她,还会心甘情愿的由着他威胁,她其实想到了。但大抵受了赵绵泽那些句的诱导,她心里却有一些奇怪的酸涩。

赵樽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男人,大局当前,他分得清轻重。

往常在营中,连他对她都束手束脚,小心谨慎,便是为了大局不是么?

若不然,她那会儿又如何会气得离营而去?

可是今日他为了乌仁潇潇,愿意放弃性命,也愿意放弃半壁江山。

她知道,乌仁救过赵樽的命。

可就算知道,那种感受也并不美好…

“楚七,赵绵泽在喊你,你怎样了?”杨雪舞捏了捏她的手,又为她转达了一遍。

夏初七这才发现,自己脊背湿透,紧捏着的手心,也全是冷汗。吐出一口浊气,她知道救人要紧,赶紧从乱七八糟的臆想中回过神来,冷笑着瞅过去。

“赵绵泽,这么好的条件,你应是不应?”

赵绵泽站在城墙上,静静地看着她,似是并不在意乌仁潇潇的死活。单薄的下巴倔强地紧绷,他苍白的脸上是认真且专注的视线,就像在看一件自己稀罕了许久的绝世珍宝,眼睛一眨不眨,端详了她好久才笑。

“小七,当日你曾问我,可愿意为了你放弃帝业江山,放弃所有的一切,那时候我知道,我放不下,所以我不想骗你。可这几年…我思考了几年,我发现那个位置并不暖和。不仅不暖,还荆棘遍地…”

他的话不仅令夏初七意外,也让所有人意外。

无数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但赵绵泽似乎魔怔了。只盯着她,并没有发现旁人在拿见鬼的眼光看自己,仍是慢吞吞地道,“我若现在告诉你,我愿意为了你放弃,什么都可以放弃…小七,你可愿跟我走?只有你和你,这个天下,这个江山,我都愿意拱手相让给十九叔,只要你…愿意。好不好?”

他的语气波澜不惊,并非冲动之下,随口吐出的。

可夏初七听了,心底沉了沉,却蹙紧了眉头。

“多谢陛下的厚爱。只可惜,迟了。”

看着赵绵泽在火光下白如纸片的面色,她道,“很多东西都是有保质期的,过了那个期限,它就不贵重了。如今赵樽都兵临城下了,你还有什么资本谈这个?你的皇位,你的江山,本来就不在己手。陛下,不要太可笑,赶紧按我说的做吧,救了乌仁,也是救你自己的性命。”

赵绵泽听着她嘲弄的笑声,一颗心脏似乎被刀片割开,碎裂,一滴滴的鲜血流出来,激得他额角上的青筋,隐隐跳动,面色凄楚,咬着牙齿,连声音也痛苦带上了细微的颤抖。

“小七,你就这般恨我?恨了这么多年,还在恨?”

“不恨,早就不恨你了。只是不想理会你。”夏初七抚了抚躁动不安的肚子,焦灼一下,声音也软了几分,“好了,赵绵泽,你与赵十九到底是叔侄。有什么事,等会儿再坐下来谈,他也不会要你性命。你让我先给乌仁治伤可好?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你的妃嫔,与你有过夫妻之情…”

“小七!”赵绵泽微微眯眼,声音带着苦笑,似是低入了尘埃,“妃嫔于我而言,只是传宗接代的工具…在我的心里,妻子一直是你,也只有你…除了你,我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包括夏问秋,后来我时常思考,我对她只是感激多一点…那不是爱…”

“赵绵泽!”夏初七打断他,“如今是咱们谈论这个的时候吗?”

夏初七说罢,余光扫了一眼不太对劲儿的金川城门,咬了咬牙,忍着腹中小家伙蠢蠢欲动的拳打脚踢,不太耐烦地仰着头道,“到底行不行,你说…再不说,可就没机会了?”

她与赵绵泽谈条件的样子,完全吸引了旁人的注意力,她挖苦讽刺的表情,也让赵绵泽痛苦难堪,没有法子去顾及其他。看他仍是不允不动,夏初七干笑两声,摸了摸鼻子,“那我当你默认了,赵绵泽,我…来了?我真的上来了?”

“夏楚!”

赵绵泽突然唤她。

一张脸,白得像个死人。

“我有一个问题问你。”

夏初七当然不会上去自投罗网,她只不过在为了金川门前的异动争取时间。轻“嗯”一声,她凝视着赵绵泽,像是考虑了半晌,才道,“你问吧,不过要快点,乌仁支撑不了多久。她若死了,你就完了。”

赵绵泽举着火把的手,紧了紧,脚步却向台阶迈去。

“如果没有赵樽,在你回来之后,我诚心待你,不要江山,也不要皇位,更不要那么多的女人…你可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原谅我曾经犯下的错?”

但凡属于假设性质的东西,原本就没有意义。

因为人的生命中,没有如果。

可夏初七为了拖住他,仍是点了点头。

“谁说得清呢?也许会的。”

赵绵泽面上一喜,“那好,你且记住了。”

说罢他冷冷转头,正要命令守城的南军开杀,金川门的城门口突然嘈杂起来,似乎涌入了千军万军,在铺天盖地的吼声里,那一道沉重的大铁门突然“哐哐”打开了。里面的守军一打城门,数以万计的晋军便齐刷刷涌了进来。冲入城门的南军里,最引人注目的是赵樽。

“阿七!”他低吼一声,往这边杀来。

一个南军将校从斜刺里打马过去,走到他的面前。

他正是身着重甲的晏二鬼,在人群的吼声中,他下马单膝跪地。

“属下来迟,请殿下恕罪。”

赵樽来不及与他多说,点点头,示意攻城,便又领着人往夏初七的方向杀去,“阿七!你不要乱跑,在那等我。”

夏初七看见了人群中的他,也看见了他的脸,却听不见他的声音。她的身侧原本就围满了南军,如今见晋军攻城,南军早已反正过来她是谁,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如此一来,东方青玄的侍卫与锦宫的兄弟都拼着命与南军厮杀起来。人群之中,接到消息的李邈也领着人赶了过来。

这一晚的金川门,不仅血流成河,也挤成了人海。

“赵十九!”

远远看着人群中的赵樽,夏初七大声喊。

“你小心些,不要管我,我没事。”

“阿七,你看着身边,不要讲话。”赵樽杀着,喊着,马步上的身影近乎疯狂的往这边挤。他的身侧,元祐已经领着兵马往城楼的台阶冲了过去。晏二鬼领来的京畿营将士也跟着他在打头阵。

但是,金川门的南军,基本全是赵绵泽的心腹。

他们食君之禄,亦是死战不休。

“丙一。”赵樽边杀边跑,边跑边喊,语气冷肃,“传令下去,全力攻城,”

“是!”

“告诉城景,从石城门入城,清查余党。”

“是!”

赵樽沉吟着,“唰”地劈开一颗头颅,在鲜血的飞溅中,像是想了一阵,方才回头,蹙着眉头吩咐,“赵绵泽,要活的。留他性命。”

“是!殿下!”

赵樽的人马还在城门口,声音也掩在了巨大的嘈杂声里,赵绵泽在城楼之上,听不清楚下面的话。这个时候,看着突然入城的晋军,他明知道是有叛徒打开了城门,却没有了往昔的燥动,身着龙袍的身子僵硬着,似乎没有难过,也没有痛苦。

人活着,要有目标,有追求。

他如今什么也没有了,生死又有什么意义?

举着柴薪的手微微一颤,他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慢吞吞地走向了那一堆高高垒起的柴薪,放下火把,就要把柴火点燃,手臂却是一紧,被人狠狠拽住。

他侧头看去,是阿记惊恐的面颊,“陛下不可!”

赵绵泽手臂一甩,低斥,“滚!”

阿记满头大汗,拽紧了他。在生死关头,她的力道大得堪比男人,“我不滚,我说过的,不论如何,我都要护你周全…”说罢她不顾赵绵泽的反抗,在杂乱的人群之中,大声喊着焦玉和卢辉等人,“保护陛下!”

焦玉赤红着眼睛从侍卫中挤了过来。

“陛下没事吧?”

“暂时没事。”人群的拥堵中,阿记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赵绵泽,强行扒掉了他的龙袍,拿了他腰上的玉佩,递给焦玉,几乎是含着眼泪的交代。

“焦大哥,你与陛下身形相似。若不然,我便留下了。”

焦玉懂她的意思,二话不说,套上龙袍,挂上龙印,深深的,深深的看了阿记一眼,“阿记,你且自去,此处有我…你,你不仅要护着陛下,也要注意自个安危。”

“我省得。”

阿记冲他点点头,与卢辉和几个侍卫强行拽着赵绵泽换上了侍卫服,在大批禁军的掩护之下,从城垛的另外一侧离开。被一群禁军簇拥着的赵绵泽一步三回头。他看着马车边的夏初七。阿记死死拽着他的手,要他离开,看着的人一直是他…可是,却没有任何人看见,那个换上了龙袍的焦玉,看着阿记离去的方向,嘴唇在微微颤抖…

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都有情。

即便罪大恶极之人,心底也会有心向往之的那个人。

金川门混乱了一片,除了南军心腹,没有人发现了赵绵泽离开。

焦玉高高抬着火把,大声高喊。

“放箭,放箭,全部给我杀上去!”

他指挥放箭,指挥杀戮,是为了掩护赵绵泽离开。但不论为了什么,他与赵绵泽是不同的。赵绵泽不舍得夏初七死,他却不会不舍得。因为他也有想要保护的人,为了自己要保护的人,他也会毫无选择的牺牲掉别人。

死与不死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了意义。

危险与否,更没有感觉,他只要他们能够离开。

焦玉的命令之下,那群禁军不要拼的厮杀,往夏初七与东方青玄的马车处杀了过去。远处的晋军不好轻易冲过来,被一群锦宫兄弟和兀良汗侍卫保护在人群中的夏初七焦急不堪,肚子也开始隐隐作痛,额头上的汗水,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她左突右闪,低低咬唇,“赵十九!赵十九!”

在这个时候,他便是她坚持的力量。

可是在两个人的中间,隔了无数道的人墙。

赵樽听得见她的声音,可一时半刻却冲不到她的身边,也是焦灼不已。

“阿七,你坚持住!”

一刀一条命,一条命用一刀,他双目赤红,炯炯如神的眸子也似刀芒,看得面前的南军胆怯不已,但是焦玉下了死命令,他们这些人平素得赵绵泽恩惠也最多。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到了该拼命的时候,也是毫不含糊。更何况,在他们的眼中,赵樽是叛党,他们是在为国尽忠。他们洒的热血,可祭天地,可荣子孙,是值得的。

“东方青玄…”

夏初七头昏眼花,肚子开始猛烈的宫缩。

忍了又忍,她终是忍耐不住,扶住东方青玄的胳膊。

“我…我要生了。”

东方青玄回头,猛地搂住她的腰。

“阿楚!…如风。快…打开马车!”

几个人慌乱地打开马车,夏初七也被东方青玄一把塞了进去,他大吼。

“为了他,你便什么都舍得,连命都不要了?你怎么这么…这么…这么…”这么什么?他没有出口,每次对她怒到了极点,他也总是说不出重话来。

“东方青玄,我要死了…别骂了。”

夏初七天眩地转,胃气上涌,想吐,要呕,眼睛一片发花。

“胡说八道!”东方青玄拂了拂她被汗打湿的额头,气极大吼,“我都没死,你死什么?”

夏初七面前闪着一道道重影,咬着唇,牢牢地盯住他的表情,晃了晃脑袋,觉得脑子似乎都有些不清楚了,“我…赵十九…赵十九呢?”

“阿七!”

“阿七!”

赵樽还在往这边冲,夏初七目光迷糊着,嘴唇一张一合。

“东方青玄,我好像听见了…赵十九的声音…”

东方青玄拢住她的衣裳,气得面色通红,“不要乱动,你幻觉!”

轻轻一笑,夏初七从打开的帘子望出去。外面是漫天的箭雨,是铺天盖地的南北将士,是他们森冷的刀锋与冰冷的甲胄。她咬白了唇,面色苍白如鬼,身子疼得恨不得蜷缩一团。死死掐了一会儿手心,她颤抖着,猛地伸手,一把抓住东方青玄的手腕,抬起头来,眼睛红若滴血。

“东方青玄…我的孩子…要…要出来了…!”

“杨雪舞!”东方青玄大吼一声。李邈和杨雪舞闻言,从侍卫中围了上来,纷纷高声大叫“楚七”,慌乱不已。她们都没有生产的经验,李邈托着她的肩膀,杨雪舞托着她的腰身,不知从何下手。

“三公子,你且回避。”

考虑了一下,李邈大喊着转头。

东方青玄眉头紧拧,跳下马车,肃杀地挥舞着手上的武器,目赤如火,大声吼道,“护住马车,不许任何人靠近!来一个,杀一个!”

“是,公子。”

夏初七身子轻飘飘的,疼痛得几乎没有了意识。但外头的厮杀声她却奇怪的有了感觉。就好像恢复了一点听力似的,偶尔有,偶尔无。不过,她的世界里,更多的是混沌与空白。腹部的挤压,让她疼痛难当,一双手死死抓住车厢里的软垫,紧了又紧,紧了又紧。

软垫被她是抓破了,裂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棉絮来,四处飞舞。但她什么都感受不到,小腹的疼痛感控制了她的大脑,这疼痛,比生宝音更为强烈,更为飘忽。让她的意识里,只剩下一个名字。

“赵十九…啊…赵十九…”

“阿七!”赵樽重重拍向大鸟的屁股。大鸟嘶叫着,高高扬蹄,从人群中跃起,落在了马车外面。赵樽来不及考虑,冲入马车,一把抱住陷入了半昏迷的夏初七,面上冷肃如魔,“阿七,没事了,我来了,我来了。”

“赵十九!”她喃喃的,虚弱无力。

赵樽只觉手上湿热,借着里头昏暗的光线,他发现满手满血。

“阿七,你怎么这么傻?这么傻?”

看到她奄奄一息的样子,想着她怀了孩子不远千里到京师的种种,赵樽手背上的血管狰狞的爆涨着,急火攻心,大喊着,“丙一。快,找稳婆…”

外面的兵戈声未绝,里面只有阵阵沉闷的呻吟声。

夏初七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在乱军之中产子。

更没有想过,会生产得这样艰难。九死一生。

第一次生宝音,是赵樽亲自为他接生。这一回,他仍在她的身边。不论李邈和杨雪舞说什么,他都不肯离去,铁青着一张杀人脸,不停的哄着她,不停为她试着咬破的嘴唇上的鲜血,一双冷眸红得仿佛滴血。

“赵十九…我…我…不行了…生不出了…”

赵樽沙哑的声音,已近哽咽。

“你可以的!阿七,你可以的。”

“赵十九…”夏初七视线模糊,看不清他的嘴唇了,却也没有考虑为什么她可以听清他的话,只不停喃喃道,“我…不行了…”

“不!你坚持。”赵樽回头再喊,“快,找稳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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