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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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十九!”夏初七耳朵里嗡嗡作响,声音不太清晰,却听见了他的暴喝,想象着他此刻的模样,她闭了闭眼睛,身子一软,从车窗稀开的缝隙中,发现外面的月光似乎越来越黯淡了…

一种仿佛力气就要被抽干的无助感,扼住了她。

死亡的感觉,再一次逼近她的心脏。

她紧紧抓住赵樽的手腕,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我…我给你唱首…歌吧…”

“闭嘴!”赵樽看她如此辛苦,还要强做镇定,亦是大汗淋漓,在一片白惨惨的昏暗光芒里,两个人对视着,他的脸上不比她更有血色,“阿七,你听着,你不会有事的,你要坚持,坚持听见没有。”

夏初七无力地扶着他的手,意识越来越游离。

“我这一生…最美好…的场景…就是遇见你…”

像是为了给自己打气,她咬着牙,慢慢的唱着,每一个字似乎都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扯得赵樽心脏嘶拉嘶拉的疼痛。

“好,好听吗?”她问。

“不好听!”赵樽嗓子沙哑,“阿七保存体力,不要唱了。”

“再不唱,我怕没有机会…”她虚弱的说着,再次一个字一个字的唱,“如果转换了时空身份和姓名…但愿认得你眼睛…千年之后的你会在哪里…身边有怎样风景…我们的故事并不算美丽…”

低低唱着,夏初七此时的心里安定的。有赵樽在身边,她并不害怕,即便她感受到了生命的流失,感觉到了力气的殆尽,感觉到自己真正的遇到了难产,她并没有什么委屈,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与他分离,她还没有见到孩子的样子,远在北平的宝音也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赵十九…”

她闭上了干涩的嘴,突然睁开了眼。

“你可知道…我的名字?”

赵樽微微一愣,“阿七,你糊涂了?”

夏初七半阖着眼睛,带着灿烂的笑,强撑着身子,紧紧拉着他的手,怔了怔,这才发现几个月不见,他的手上又有了好多茧子,也变得更加粗糙了,可以想象他到底吃了多少苦。忽然的,她很想掉眼泪,那些心里的小计较,小委屈,都变得不再重要了。她看着他,眼睛眨巴眨巴,便笑着流了泪。

“我还没有告诉过你…我不是夏楚…也不是楚七…我叫…”

吸了吸鼻子,她努力提气,以便让自己吐字清楚。

“我叫…夏初七…夏天的夏…腊月初七…那个初七…”

赵樽看她落泪,心如刀绞,一边扯着她的衣袖为她拭着泪水,一边轻搂着她安抚,那动作轻柔得像对待自己的孩子,“阿七,你不要说丧气话,你和我们的孩儿都会好好的…稳婆就要来了…你坚持住…”

血污大团大团的从她身下流出…

即便夏初七自己看不见,也知道她在大出血。

有种情绪,叫心里笃定,心里明白。她看着心急如焚的赵樽,轻轻抬起手,抚上他的脸,觉得心里很难过。从来没有过的一种难过。

她还有好多事没有做,便要离开他了吗?

“赵十九。”

她梦呓般喊他的名字。

“阿七,我在。”赵樽闭了闭眼睛,心里疼痛难忍。这一刻,他在默默祈求上天。只要让他的阿七没事,他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再要求。什么皇权、帝业、江山、社稷他通通都可以抛弃。如果神灵可以为他交换,他可以用他的一切来换她的安康。

夏初七闭了闭眼睛。

“若来世你…遇到一个叫夏初七的女子,那…就是我…”

“阿七,不要说傻话,不要…”赵樽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小心翼翼的抚摸着,生怕弄痛了她,“你再用力…用力!为了我,为了宝音,你不要放弃!好不好?”

他在问她好不好,她想说“好。”

可是她没有力气了,她的手指握住他,无力的紧了紧,像是完全陷入了昏迷之中,神色迷乱地低低喃喃,“我还少一双鞋…新的…新的鞋…”

“阿七!”

看着她退去了血色的脸,赵樽几近疯狂的摇着她。

她像是听不见,只一个人低低喃喃道,“赵十九…把我怀里的镜子…镜子拿出来…”

赵樽咽着唾沫,那种仿佛身体的骨骼被人活生生碾裂的疼痛感,蔓延在他的身上,令他血液逆转,呼吸发紧,一只拿出镜子时的双手,也在颤抖不停。他的手,可以握住江山权柄,握住千军万军,可在这一刻,他却握不住一把镜子。

夏初七看着镜子,嘴唇已煞白。

“…照照…我想美美的…在你面前…”

赵樽的脸很生动,可她却觉得死神在镜子中逼近。

“赵十九…是我太贪心了…你这么好…这么优秀…我却想一人独占你…想来是老天…老天也不容我了…但我…不悔。你若是我的,便只能是我一人的…只能是我一人的…”

“阿七…你不贪心,我是你的,只是你一个人的。”

她泪眼朦胧中,看着赵樽,仿佛看见了这些年来的世事沧桑,看见了与他的坎坷情路,也看见了他们共度的点点滴滴,这些日子美好…却永不再回来,它们都曾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却即将消散。

她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一些承载了时光的东西,终是会慢慢的逝去。

她喃喃,“赵十九,再见。好像要结束了…”

但愿他从此一生荣华,鲜衣怒马。

但愿他从此平安康健,妻贤子孝。

但愿他从此,忘记一个叫夏初七的女子。

泪水一串串从她眸中落下,她的眼前模糊了,感觉小腹在迅速下坠,有什么东西在往外挣扎。

“哇”一声,她听见了孩子的哭声,可是她泪眼模糊着,看不见面前赵樽的容颜,只觉得一切的一切都在眼前散开了,散开了,她身子僵硬着,惊恐不已,伸出手来,想要抓住他。

可是她的手还停在半空,便垂了下去。

天上的月亮,在这一刻,红若滴血。

“阿七!”

天地昏暗,苍穹有泪,赵樽声音嘶吼的大吼。

“夏初七…”

没有人回答他,他的耳朵里,隐隐传来一阵歌声,似有,似无。

“我的一生最美好的场景…就是遇见你…在人海茫茫中静静凝望着你…陌生又熟悉…尽管呼吸着同一天空的气息…却无法拥抱到你…如果转换了时空身份和姓名…但愿认得你眼睛…千年之后的你会在哪里…身边有怎样风景…”

那一年天,赵樽知道了她的名字,第一次喊了她的名字。

那一年,夏初七二十三岁。

第341章 精彩大结局(上)

建章 四年九月十六日,晋军攻破南晏京师。

这一晚天有异相,血月当空。如今一来,赵绵泽兵败沉戟,正好衔合了“血月现,气数尽,国之将衰”的大凶之兆。可怜的月食,便再一次无辜的成为了罪魁祸首。

值得一提的是,此时离赵樽洪泰二十七年独闯金川门,差不多五年。

不同的鲜血,洒在相同的青砖地上,沉淀了历史,写出了必然。

那一日的金川门,血光冲天,火光四起,晋军与南军各为其主,杀得飞沙走石,天地变色,但他们浑然未觉,疯了似的,奋不顾身往前冲,浴血苦了整整一夜,天明方止。但那漫天的杀戮与血腥,嘶吼与哀号中,在夏初七昏过去那一瞬,赵樽似乎都看不见了。

他抱起夏初七,大步上马,冲向了尚有残余南军的皇城。

一路上,凌乱的旌旗,翻倒的马车,逃命的宫娥,惊慌失措的太监,还有看见他的身影,杀将过来的南军,都被他甩在了马后。他仿若邪灵附身,视身外一切于无物,踏过尸横遍野的千步廊,径直杀入了太医院。

京师沦陷太快,太医院的太医们还在打点行装,没有来得及逃散。看着一身鲜血,大步踏过门槛,手提宝剑,身姿矫健的赵樽,这大半夜的,他们吓得颤抖不已,如同见了活阎王,堪堪跪了一地。

“殿下,晋王殿下,饶命,饶命啊。”

鲜血染红了赵樽的甲胄,但他却不是来杀人饮血的。

“救她!快,救她!”

后面两个字,他几乎是呐喊出来的,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现任院判姓江,是早年间为洪泰爷发妻孝圣皇太后瞧病的太医,后来又在洪泰爷和赵绵泽的身边候诊了数年,不仅在妇女病方面有数十年经验,更懂得看天家皇族疾病的规矩。他看了看左右的同仁都吓得不敢动弹,只得战战兢兢起身,过去瞅了一眼,蹙眉探向了夏初七的鼻息。

“殿…殿下!”

手一缩,他“扑嗵”跪下,不敢去看赵樽棺材似的冷脸。

“她,她,她已然故去了…”

“胡说八道!”赵樽浑身浴血,连那双深邃的黑眸都似染上了一层血雾。他横眉怒视着江太医,又冷冷扫一眼跪在地上哆嗦的众人,出口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带上了鬼魅般的冷厉。

“她若死了,你们通通活不成。”

他的话,冷冽的,一本正经的,掷地有声。可江太医宣布了死亡的人,又如何救得活?太医们仓皇四顾,不见南军来援,面色惨白着,把头磕得“咚咚”直响。

“殿下饶命,饶命啊!殿下!”

赵樽双目如同嗜血,理智皆无。他小心地挪了挪夏初七的身子,手上握紧的长剑,仿佛长了眼睛似的,在一道轻微的金铁声响过,细细的剑痕便挂在了江太医的脖子上。伤口处,大滴大滴的鲜血沿着冰冷的剑身缓缓淌下,狰狞得仿若死神逼近。

“说,能不能治?”

这不是逼着公鸡下蛋么?

江太医花白的胡子骇得一阵抖动,上下两排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血滴顺着他的脖子淌入了胸口,他却不敢动弹,更不敢去擦拭,只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哆嗦回答。

“殿下,老臣…或,或可一试,试…”

“不是试。”赵樽看他一眼,眼神似乎带了一点悲怆的潮湿,但出口的话,却字字如刀,冷若冰霜,“她死,你们陪葬。”

太医们都是习医之人,平素在宫中行走,很少接触到这么凶神恶煞的人,更何况如今两军交战,原本生死就是瞬间,哪里敢惹这个猩红着眼的晋王殿下?他们面面相觑一眼,小声应着,手慌脚乱地把夏初七扶到临时诊疗的软榻上。

江太医掐住夏初七的“人中穴”,抖抖索索的小心瞄赵樽。

“殿下,老,老臣曾听以前的老院判说过,洪泰爷还未登基前,在九江认识了一个奇人,那人自称是什么古医世家的传人,他为洪泰爷炼有一种九转护心丹…传,传说那丹药极为灵妙,有起生回生之功效,老臣想…”想到已经没了呼吸的王妃,想到自己用了“起死回生”这样掉脑袋的词,江太医打了个冷战,咳嗽着换了说法,“兴许可以用此丹护住王妃心脉。”

九转护心丹?赵樽冷冽的面容,微微一怔。

江太医不是在瞎编乱造,那个丹药确实存在,也确实稀罕,洪泰爷自己也只得一瓶。凑巧的是,早些年他出征时,洪泰爷便把丹药赐给了他,说是关键时候,护他性命。他虽不信丹药灵验,但因那丹药难炼,药材也难寻,或者说,因为那是洪泰爷这些年来,给他的唯一“关爱”,他一直随身带着。洪泰二十四年在清岗县时,夏初七被东方青玄下了媚药抬入他的屋子,差点要了命,当时他便差一点给了她服用。

经了这些年,若非江太医提醒,他差点忘了。

黯淡的瞳孔稍稍有了神采,他对着外面大声喊。

“快传郑二宝,让他把爷的丹药拿来!”

与他想的一样,在他冲入太医院时,丙一等人早已尾随而至。

“是,属下这便去。”

丙一领命下去了,元祐却在这时抱着满身鲜血的乌仁潇潇跌跌撞撞的冲入了大门。

“快,贺安,让贺安来。”

贺安是太医院吏目,曾在东宫行走,做过赵绵泽的主诊太医,尤其擅长外伤科,元祐在人群里慌乱的寻到着,顾不得多说,更顾不得与赵樽叙话,入内便指点要他,贺空自是不敢怠慢,从人群里低头垂目的出来,带着元祐去了隔壁的屋子,为乌仁潇潇检查伤势。

“好险!”

看完箭伤,贺安情不自禁抽了一口凉气。

“如何?”元祐握紧拳头,脸上铁青。

“还好还好,离心脏只差一寸,也不见内伤。虽病气入了脏腑,但外伤好治,就是得花费些时日了…”贺安小意的说着,不敢抬头看他嗜血的眼。心道,今儿的晋军都杀成这样了么?晋王已经够骇人了,但到底冷静,这位爷简直就是个疯子。

“你是说,她死不了?”元祐死死瞪住他。

贺安一愕,噤了声。

这小公爷到底是想她死,还是不想她死?他琢磨不透,不敢乱说。

“老子让你说话。”元祐是个火爆性子,猛地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拎了起来。

贺安僵硬着脖子,偏头看他,结结巴巴,“死,死不了。”

“死不了?…那就好。”

元祐悬了许久的心气,松懈下来。

他管不了顾安在不在场,也管不了乌仁潇潇的身份。侧过头来,看着面色苍白的她,双臂抱了抱,颓然地低下头去,埋在她似乎带着淡淡幽香的散乱黑发间,轻轻道,“幸亏我箭术不好,差了那么一寸。你要快快好起来?要不然,谁来找我报仇?”

得了赵樽的命令,郑二宝马不停辞的回了城外晋军营房,拿了丹药又才随着丙一的快马飞驰入太医院。来回奔波不停,他颠簸得身上的肥肉全起了汗颗子,满头满身满是热汗。幸亏他常年贴身照顾赵樽,又时时担心他的安危,不管走哪里,随身的行李里,不仅有九转护心丹,还有夏初七为赵樽配的头风药和跌打金创膏等乱七八糟的玩意…

郑二宝捧着匣子进来,看了一眼苍白着脸的夏初七,声泪俱下。

“主子爷,药,药来了。可,可是…”

在他看来,王妃那模样儿,分明就已经断气了,拿这丹药给了她不是浪费么?往后他家爷用的时候,又如何是好?可他哪知赵樽情绪?

他一眼没看郑二宝,匆匆接过匣子,从里面掏出用丝绸覆盖的青瓷小药瓶,凑到鼻间闻了闻,倒出一粒,撬开夏初七的嘴,刚准备塞入,可考虑一瞬,他又含入自己唇间,然后慢慢低头,用舌头顶入她的嘴,哺喂给她,再抬起她的身子,灌水送服入喉,轻拍后背。

那小心翼翼的样子,看得在场的人都僵化了。

江太医目光闪烁不停,顾不得脖子上的伤,伸长脑袋为了保命做最后努力。

“殿下,丹药一共有几粒?”

赵樽没有查看,直接便道出,“一共七粒,还剩六粒。”

“这…”江太医牙齿都快吓松了。他考虑半晌,横下心,准备死马当成活马医了,恭声道,“殿下,为了给王妃治病,我可能会参照九转护心丹的成分,做成药丸,额外还需要一些珍稀之物和药材…”

“要做什么,你只管去做。”赵樽看定他,“她若死了,你也得死。”

“是是是,老臣知晓,知晓…”江太医结巴着,小心瞄他一眼,又垂首道,“那殿下请自去,这里便交给老臣吧。”说罢看赵樽黑着脸,想他是不放心,又补充了一句,“把二宝公公留下来,便可…”

“不行。”赵樽比任何时候都要固执,回答得斩钉截铁。那黑铁似的身子坐在凳子上纹丝不动,似乎把外面的千军万马和即将到手的皇图霸业都丢在了脑后,“我得在这陪着她。”

抹了一把脖子上的鲜血,江太医顶着伤,冒着汗,还是不得不提醒,“殿下,您若在这里,定会影响太医院同仁办,办差…”

赵樽抿唇不语。

可看着那些哆嗦得腿都站不稳的太医,他终究起了身。

走到榻边,他弯腰,抚了抚夏初七白如纸片的脸,柔和了声音。

“阿七,爷先走了。一会再来看你,你乖乖的,知道吗?”

榻上紧闭双眼,连睫毛都不会眨动的人,当然更不会回答他。可他似乎也不介意,回头寒着脸吩咐完郑二宝要小心看护,要配合太医们办差,便大步出了太医院。

“孩子…”

神色恍惚的低低念叨了一句,他似乎这时才想起来。

对,阿七肚子里的孩子,李邈抱着的。

他心里一凛,骑马往赶去金川门,可走了不远,就见不远处的青石板上,缓缓走过来一骑。他身上锦袍染满鲜血,玉质般白皙的面孔上,带着复杂的冷笑。而他的臂弯里,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小家伙粉嫩的脸上,浮着一层浅浅的褶皱,像个小老头似的,并不好看,幼嫩的嘴巴,在轻轻吸吮,似乎还在回味母体中的幸福生活。

“殿下真是健忘,连儿子也忘带了。”

东方青玄嘲笑着走近,在赵樽的冷目注视中,隔着一步之遥,把襁褓丢了过去。赵樽冷眼看他,一把捞过襁褓,紧张地抱在怀里,神色发凉,却不吱声。

见他如此,东方青玄终于没有了嘲讽的力气。

他问,“她怎样了?”

赵樽紧了紧胳膊,把襁褓抱得更稳,却依旧漠然地看着他。两个人四目对视着,在死一般的静默中,他眼眶血红,黑甲大氅上的鲜血似被风干,那酷烈疏离的样子,不近人情,只有杀气、怒气和王者之气。

“为什么带走她?”

“为什么她怀了身子,你却不告诉我?”

一连两个问题,一句比一句更冷。

东方青玄唇角微勾。

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仍是高贵优雅的贵公子姿态,俊秀妖媚的脸上有着云淡风轻的笑意,却字字戳着赵樽的心脏。

“我与你不同。她不喜的事,我便不做。”

赵樽冷目微厉,几近咬牙地拔剑。

“可你害了她,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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