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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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身处异时空里,她无数次梦见占色那样。

可如今确定了占色的真实,她惊恐的发现占色不是梦,那么,她脑子里关于赵樽,关于大晏,关于异时空的一切才是梦。

只是梦吗?一个个片段,像水波的涟漪,荡漾在她的脑子里。

听着仪器的“嘀嘀”声,她分不清哪个是现实,哪个是梦境。

她与赵樽走过了七年。整整七个年头,从洪泰二十四年到建章 四年,他们有那么多的经历与酸甜苦辣,有那么多的悲欢离合与花前月下,怎么会就是假的呢?她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想看清楚赵樽的脸,想在臆想中确定他真实的存在。很清楚民,他高冷尊贵的面孔一如往常,清贵冷鸷,如同记忆。

可这样子的他,再没法子出现了吗?

她枯瘦如柴的手指,紧紧揪着被子,面色慌乱,苍白。

就像被梦魇住了突然醒转过来,呆呆的,不知身处何方…

“不,不可能的。”

脑子里在狂乱的呐喊着,她突然像是失心疯似的,挣扎着推开面前笑眯眯的护士小姐,猛地扯脱手背上的输液针头,跳下床,光着脚丫子就扑向了窗边。

“初七”占色吓一跳,赶紧过去扶她。

可她却没有动,更没有冲动的跳楼。

她静静看着窗外,整个人傻傻的。

这是一幢高层的医院,窗外的天空,月色皎洁,偶有几颗繁星点缀。这会子似是刚刚入夜,城市里灯火璀璨,一片纸迷金醉的霓虹,现代化的建筑物高耸入云,在月色下泛着一种浅淡的莹光。就在医院的对方,便是京都有名的大饭店,楼下,是川流不息的汽车,独属于国际化大都市的景致,浮在她惊诧的眼球上,让她扶着窗户的手臂,微微颤抖不停。

“不…不可能。”

听她喃喃,占色扶住她,不明所以。

“怎的激动成这副模样儿?医生还没检查完,来,咱回床上躺着。”

夏初七没有动弹,也没有力气挣扎,她只是手脚哆嗦着看着面前的一切,除了面容呆怔以外,看上去似乎没有任何的改变…一样苍白的脸,一样无神的眸子,一样发白的嘴唇,一样齐肩而凌乱的短发。

“初七…初七,在想什么?”

占色的呼喊,拉回了她的神智。

“我在…原来我一直在。”

她闭了闭眼,颓然地倒在病床上,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

一切都结束了,真的结束了,

她做了一个梦,一个诡异的梦,一个她不想醒来的梦。

赵十九是假的,宝音也是假的,东方青玄更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

这样的认知,让她身体似有剜心般的疼痛。

嗓子眼堵塞着,鼻子酸涩着,她却哭不住半滴泪来。

大悲无泪,大伤无言,她知道,她不能哭,因为没有任何人能够分担她的疼痛,也不会有人理解她的感受。湿着眼眶,她的目光从病房雪白的墙转向黑乎乎的玻璃窗,看了一眼外面的暮色,又转回头来,强自镇定地看着占色。

“亲爱的,我睡了有,有多久?”

“算算啊,差不多七个月。”占色唇角仍有笑。

“七个月?七年…”夏初七恍惚着,低声喃喃,“原来现实的七个月,就是梦里的七年…可为什么有这样的梦…为什么…”

她的反常,终于让占色产生了警觉。

眼睛眯了眯,她俯身下来,定定地看着夏初七的脸。

“初七,你哪儿不舒服?脑子疼不疼?”

夏初七藏在被子里的身子微微一缩,摇了摇头,有些不敢接触占色温柔的眼,却又摆脱不了关于梦境与现实的束缚与折磨。轻声的,她忍不住,又问:“占色,你相信一个人有前世今生吗?”

“前世今生?”占色怔住了,“啥意思,不行,我得找脑科医院来。”

“不,不要。”夏初七抿了抿干涩的唇,阻止了占色,轻轻叹口气,看着她见鬼似的表情,心里的绝望与恐惧在一点点加剧。

“你可是不信?呵,我都不信,又如何能让你信。”

她明显不同于现代人的语感,怔住了占色。她没有回答,或者说她还来不及回答,夏初七就从被子里伸出手来,紧紧抓住她的手,几乎带着恳求的换了话题。

“占色,镜子呢?那个桃木镜呢?”

占色目光里的疑惑在加剧。

但她没有多说,瞥了夏初七一眼,便掀开了她的枕头,从枕头下掏出桃木镜来,塞在她枯瘦的掌心里,“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喜欢这镜子,昏迷过去了,还死死抓住不放。我好不容易才从你手里抢出来的。后来治了那么久,看你还是不醒,我就…”不好意思的笑笑,她接着道,“就有点迷信了,听人说镜子会摄魂,赶紧把它放你枕头底下,盼着把你给招回来。”

夏初七顾不得听她说什么,只是紧紧抓住桃木镜。

看着它,看着镜子里完全不同于夏楚的面孔,她惊慌失措地抽开了镜柄。

镜柄里的那一把小刀还在,桃木镜也还是桃木镜。

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过变化,唯一的不同的,她不再是夏楚,只是夏初七。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嘴唇颤抖着,她梦呓般反复喃喃,那只握住桃木镜镜柄的手背上,由于激动和用力,青筋都鼓胀了出来,一条条好像蚯蚓,憔悴得令人心疼。

“初七,初七?你到底怎么了?”占色把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温和的安抚。

“占色…”夏初七轻轻侧头,看着她,目光迷茫一片,浑身上下的血液都似在逆流。她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从她的生命中流失,永不再来。

而命运就像给她开了个玩笑,在梦里给了她一段痛彻心扉的爱情,却给了她一个极度荒诞的结果。原来,只是梦,只是梦而已。赵樽也好,赵绵泽也好,东方青玄也好,大牛哥,菁华,晴岚,李邈,哈萨尔…那些人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那真的只是梦吗?”

看着掌心的桃木镜,她似幻似真的喃喃着,麻木的脑袋刺痛。

窗外的夜风,温柔得拂了过来,吹散了她的头发,就仿佛是赵十九的手,带着清幽的兰桂清香,在慢慢捋顺她的头发。

太真实了,那实在太真实了。

敲了敲脑袋,她强自提神,问道,“占色,今天是什么日子?”

占色静静注意着她,“十月二十八日。”

她又问:“农历呢?”

她什么时候关注农历了?

占色瞥一眼她古怪的视线,低头查看手机,“九月十六。”

夏初七目光一凉,“九月十六?与金川门之变同一天。果然是梦吗?”

占色越发觉得她奇怪,“你这梦做得,什么金川门?丫是梦到南京了?”拍拍她的肩膀,占色低下身子,笑吟吟的调侃,“老实交代,梦里有没有肌肉猛男?”

换以前,夏初七肯定与她对侃。

可今儿,她神色木讷得,搓了搓额头,还在自言自语。

“血月食,桃木镜…与血月食可有关系?”

占色听她胡言乱语,叹口中气,走过去关上窗户,回头微笑道,“今儿是有红月食没错,可别人不懂,难道你还不懂吗?亏你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那些传说都是骗人的。行了,你就乖乖的消停会儿吧,让人听见,还以为你中邪了呢?”

明亮的灯光落在占色的脸上,她说话时的嘴一张一合,她眉梢轻扬,唇角微勾,每一个动作都生动而逼真,却让夏初七很想闭上眼睛,不再看她。

在梦里,她觉得自己与赵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可如今看着长发飘飘,穿着时尚连衣裙,化着淡淡的妆容,高贵漂亮得极有时代感的占色时,她却可悲的发现,她与占色才不像一个世界的人。她的心已经偏离了这个世道,却无法向占色诉说梦里那些仿若真实的场景,无法告诉她那些金戈铁马与烽火狼烟,更无法告诉她,自己遇到过那样的一个男人,疼她,宠她,待她如珠如宝,也遇到过一群那样的人,与她是朋友,是敌人,与她一起经历了那样一段传奇似的故事。

她不能说出来,人家会把她当疯子。

白惨惨的灯光下,她清瘦的脸,白如纸片儿。

占色心疼地安慰着她,“别想太多了,先把身体养好,都等着你归队呢。上回你接诊的那个野战军二毛二,看上你了,请阵子来医院瞧你,碰见你叔伯,赵先生觉得小伙子人不错,让我张罗着给你做媒呢。”

归队?野战军中校?

一个个信息砸入大脑,夏初七想到那身军装,却宛如隔世。

目光涣散的盯住占色,她苦笑,“占色,我怕是归不了队了。”

占色抿着唇,奇怪的望着她,等待下文。

可夏初七呆呆看着灯火,神思早已飘荡不见。她的脑子里没有二毛二,没有归队的概念,她看见的是晋王府门前的大石狮和“文武官员在此下马”的石柱,看见的是那个男人打马过来,黑色滚金边的大氅迎风袂袂,看见的是他的手,执了她的,一同走过小雨沥沥的芭蕉林,走过大雪纷飞的漠北荒原,也看见了他的书房里,一个棋秤,一壶清茶,两只棋筒,那个叫夏楚的女子拎着白子在笑,她的面前,坐了一个面色冷峻,蟒袍玉带,眼神温柔似水的高贵男子。

赵十九…

赵十九…

默默念叨一遍,她嘴角微动,还是不肯相信。

抚着桃木镜的背面,她抬头看向占色,又问起了自己的疑惑。

“占色,你那个桃木镜是哪里来的?”

占色看她的注意力还在镜子上,不由拧眉发笑。

“初七,你再这样,我真要给你请大仙儿来驱邪了?”

夏初七也在笑,不过,是红着眼圈苦笑,“是,我中邪了,迷上了桃木镜。”

占色轻轻一叹,拿她无奈,笑道,“那桃木镜是我父亲的遗物。”

夏初七与占色同为金篆五术的后人,对她父亲的事情也知道一些。那是一个在国内都有名气的老和尚,不过,他却已经过逝了。夏初七不免遗憾,浑身上下都像不得劲儿似的,除了疲倦,还有无力…

“占伯伯故去了,这便找不到出处了么?”

听见她文绉绉的语调,想到过世的父亲,占色搓了搓脸,呻吟一声,怀疑是自己中邪了,“我服了你了,怎的睡一觉醒来,说个话,搞得像古人似的?”

“…”夏初七抿着唇,看着她不敢再说话。

占色笑了,“得了,算你运气好,我父亲早年便有收藏古董的习惯,出家之后,这个习惯也没有改变。不仅如此,他吧还有一个嗜号,每寻找一件珍品,就会细心地为它贴上标签,备注上年代,来源…”

夏初七眼皮一跳,神经活络了,眼泪都差点乐出来。

她激动地扑过去,紧紧抓住占色的胳膊。

“快,快告诉我…镜子来自哪里?”

占色今儿完全摸不清这姑娘的情绪,无奈之下,只得反握住她的手,双眉微皱着,出声安慰,“好久没有碰那些东西,我得回去查一查。初七,我说你先休息好不好?你这样让我很头疼也?”

夏初七眼波微敛,松开了手。

“哦,那便劳您费心了。”

“…”听她这样讲话,占色要崩溃了。

可夏初七却像流离在现实之外,“亲爱的,越快越好啊。”

一段时光,一个梦境。

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夏初七仍是弄不清真假。

三天的时间里,她几乎没有合眼,只要一闭眼,满脑子都是赵十九,还有她的宝音和那个不知是儿是女的婴儿…三日子后,她受不了那样的折磨,吃强撑着起来吃了些东西,一个人去医院办理了出院手续。

拿着自己的手机,拎着自己的包,她走出医院的大门,再一次融入了那车水马龙的繁华大街,看街上的姑娘穿着时尚的秋冬装,吃着零食,挽着男友的手大步走过斑马线,她头痛欲裂,几乎失控。

纸醉金迷的城市,是属于现实的。

那些高远旷古的景致,真的远离了她的梦。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黑下来了,天空中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污染上这个城市的上空,充满了阴霾。她呆呆地提着包,走过一群跳广场舞的大妈中间,在《小苹果》炫酷的音乐节奏中,坐在了街角的石凳上。昏黄的路灯照着她的脸,白苍苍的毫无血色。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石头上静静抠着,抠出了血痕都不自知。

霓虹闪烁,热闹非凡。

这样的城市,是她在梦中时,常常想念的。

可是如今坐在这里,她却像缺失了什么…不,是缺失了全部。

抬起头,她望住远方那一颗像极了星星的灯,低低喃喃:“赵十九,你真的没有存在过吗?我不相信。我真的不相信,可是,你若在漠北,我能去漠北找你,你若在辽东,我能去辽东找你,你若在京师,我便去京师找你。现如今,你却偏在我的梦里,我能去哪里找你?”

“不,就算是梦,我也要找。”

在边上几个人看神经病一样的目光中,她腾地起身冲了出去。

自从入伍加入了红刺特战队做军医,她就一直住在部队宿舍。这些日子在医院里治疗,她的单身宿舍里,已经许久没有人打扫过来,窗台上,桌椅上,床铺上,到处都是灰尘。但她就像没有看见,在营里一群人关心的询问与惊诧的置疑中,发疯似的冲到了里屋,拿出自己的笔记本,接上电源,打开了百度。

她输入:穿越…

跳出来的是一大堆穿越网络小说和电视剧。

她输入:时空。

跳出来的是各种看不明白的三次元解释。

她输入:大晏。

跳出来的是北宋词人晏殊。

她在网上胡乱的寻找着,甚至输入了百慕大,海底金字塔等等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东西来寻找蛛丝马迹,可惜一无所谓。但她却发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个世界太大太多,有着许许多多离奇得不能用科学解释的事儿。

最后,她累了,外面的战友还在庆祝着她的苏醒,可深深的无力感却逼得她疲乏地趴在桌子上,强压心里的悲凉,想要再次沉入那个似幻似真的梦中。

可没有用,莫说她不好深睡,便是睡着了,便是梦见了,醒过来还是现代化的天地。拿着桃木镜,她翻来覆去的看,凭着自己的记忆,重复上一次陷入梦中的动作和说过的话…可不论她怎样努力,仍然还坐在宿舍里,什么都没有变化,她还是夏初七,也再无法去那个梦中的异时空。

夏初七变了。

红刺医疗队的战友都在议论,说她从苏醒过来,整个人都变了样子。

沉默寡言,时常拿着个镜子发神,唤她也常常没有反应。

夏初七知道自己的样子,会让人发悚。

她也想过改掉,可她做不到,无论如何也忘不掉。

这样子的她,已经没有办法再做特战队的军医完成任务了。

尽管队里没有赶她,但她还是在苏醒过来的第七日,主动打了报告,申请退役。出于安全与她身体状况的考虑,领导很快便给了批复,上面只有几个字:同意,好好休养。

收拾了几件简单的行李,她搬出了红刺特战队的宿舍。可是,走出营区的大门,她悲哀的发现,在京都这个大城市里,她没有住房,似乎也没有安稳的地方可去。工作了这些年,她的银行卡上有些积蓄,可以够她生活几年,但那也不能带给她实际意义上的安全感。

没有赵十九的地方,一切都无意义。

无家可归的孤独感与沮丧感,让她顶着阳光,提着两个军绿色的行李包,看着天,站在营区的门口,久久不会动弹。

“吱”

一辆红色的Maserati停在面前,轻轻按着喇叭,笑眯眯看她。

“初七,上车。”

夏初七半眯着眼,恍惚半晌才反应过来。

“占色…你不欠我的,我不能再麻烦你了。”

“麻烦什么?瞧你说得,咱姐妹儿的感情,就这么生分啊?”实事上,对于占色来说,像夏初七这样一个在医学领域有着长远发展的军医,搞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又是在她家里出的事儿,她还是有些愧疚的。更何况,她们同为金篆五术的后人,继承了祖宗传承上千年的东西,这种关系,虽没有血源那么近,却也不比血源关系浅。

“还是不了,我随便找个房子住着。”夏初七并不动弹。

占色蹙了蹙眉,在阳光下观察她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短短七个月的时间,这姑娘的变化实在太大了。以前的夏初七活泼俏丽,大大咧咧,天塌下来了都不怕,整一个军营女汉子。如今的她,就像少了些什么…对,没了灵魂。虽然她站在那里,却像一个行尸走肉似的,三魂六魄都离了身体,与人交流的只剩一抹游魂。

叹了口气,她笑着施出杀手锏。

“你不去我那里,是不想知道桃木镜的来源了?”

夏初七目光一亮,顿时恢复了活气,“你找到了?”

占色笑着点点头,下车打开后备箱,帮她把行李塞进去。

“初七,你并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们,有权家人,还有你叔伯…”

“谢谢。”夏初七呆呆的,心神早已飘走。

根据占色的和尚父亲占子书记录,桃木镜是他在鄂市伊金霍洛旗的一个古董店里买来的。当时,他一眼相中了这面桃木镜,那个古董店的老板并没有收她的高价。不仅如此,反对他的慧眼识珠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动,以超低的价格转手给了他。大抵因为“惺惺相惜”,这记买镜的记录,他写得很详细,事后却没有对桃木镜的生产年代等做过鉴定。

有一点线索,总比没有好。夏初七从占色家出来,托以前医学院的同学找了个相熟的鉴宝专家。那个专家对着放大镜左看右看,分析说,像桃木的材质与作工像是明初的东西,但镜面却分明是有了玻璃之后产生的渡银的玻璃镜子,那个时代不可能有这样的生产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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