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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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樽仍旧没有睁眼,冷寂如冰的脸上,似乎也没有多余的情绪。他轻轻抬了抬手,龙袍上的金龙爪子,张牙舞爪地在风中发狠,他淡淡,“你也下去吧,朕静一静。”

那一日,皇帝一个人在演武场待到落晚方回。

当日夜里,便有圣旨下来。旨意内容,总结就一个字杀。

陈景与晴岚之死,是继夏初七出事之后,对赵樽的又一大打击,也似乎踩塌了赵樽对赵绵泽余党的最后底线。次日,赵樽调集数十万京畿大军,由定安侯陈大牛亲自领兵,以报复似的军事行动越过山峦,踏过平原,到达金沙江一线,完全以灭绝似的杀戮方式,遇人便杀,遇城便屠,也不接受南军任何形式的投降与告饶。整整三日,通宁远与宁番各地尸横遍野,哀鸿阵阵。这一仗,也成为了永禄朝最大的一次杀戮,造成了无数的无辜者死亡。由此,赵樽“酷烈、凶残,嗜杀”的恶名更是板上钉钉的写入了后世的历史,也成了时下的老百姓畏惧与诅咒他的缘由。

有野史云,当时陈大牛手下兵卒杀人杀得手都酸麻了,拿刀都刀不起。

通宁远之屠十日后,陈大牛终于遭遇了耿三友。

这是时隔数年之后,二人的首次见面。

他们相识于战场,却也结束在战场。

陈大牛是一个执行命令极为僵化的人,不会因为任何私心与往昔情分手下留情。而耿三友不怕陈景,甚至不怕赵樽,但他偏偏怕陈大牛。每个人的心里面,都有一个死穴,有一个与众不同的人。陈大牛便是耿三友心里的劫难。从很多前年开始,他便是洪泰帝培养的哨子,他受命于赵绵泽,也忠于赵绵泽,那是他的信仰。但是对陈大牛,这个曾经一心一意把他当成自家兄弟来看待的人,就算他的心脏炼成了石头一样的坚硬,也不得不软化。

此战,陈大牛单枪匹马,闯入耿三友大阵之前,招招狠辣,式式逼命。耿三友避无可避,战又战不过,不得不领着残部,节节败退。陈大牛边追边战,大军所到之处,一律夷为平地,“为陈景复仇”的怒火,不仅烧着他的心,也烧着南征军将士的心。鲜血蒙住了日月,杀戮淹没了都城,经过半个月的恐怖战役,耿三友被追至金沙江边,退无可退。

迎着冬日的寒风,他看着陈大牛,于江边自刎。

刀入喉管前,他只留了一句遗言。

“大牛,这一生为国尽忠,我死而无憾。来生,我还做你兄弟。”

耿三友尸身倒地,鲜血流入金沙江,染红了一片江水。

余下赵绵泽的精锐残部为免被屠杀,纷纷投江自尽。那一日的悲歌,在金沙江上空持续了许久。

自古成王败寇,于耿三友,于陈大牛而言,只是各为其主,并无私怨。

选择不同,立场不同,结果就不同,甚至于,也并无对错。

金沙江边上,陈大牛慢慢下马,托住了耿三友的尸首,就地掩埋。

堂堂七尺男儿,他浑身浴血九生一死也没有哭过,却在耿三友的坟冢前放声大哭。

哀嚎声直入长空,那悲怆的呐喊,不知是为妄死在通宁远的陈景夫妇,还是给耿三友最后的挽歌。

收拾残局时,陈大牛清点了耿三友的遗物。

没有想到,却发现了一封赵绵泽的手书。

大抵意思,是让耿三友整肃西南各部,准备反攻应天府。

为了以示对他的信任与恩宠,他许诺大战胜利之后,给耿三友兵部尚书和五军都督之位。除此之外,他还专程赐给耿三友一个绝世佳人,让侍从从京师送来她便是顾阿娇。虽说顾氏确实长得貌美勾人,但好端端的,赵绵泽也不会轻易把自己后宫的女人送人。这中间确实有些缘由。耿三友早些年便在重译楼见过做侑酒女的顾氏,且心有好感,只是不待他出手,顾阿娇便出事了。

后来,赵绵泽指使顾阿娇,通过乌仁潇潇之口,把京师城防空虚,晋军可直入应天府的消息,巧妙地传入柔仪殿,便故意放月毓出应天府,前往北边,想要引晋军入兰子安和耿三友的口袋,封死逼杀。为了做得逼真,他还派人绞去了月毓的舌头。却不料,被赵樽将计就计,阵前与夏廷赣一起策反了兰子安,导致行动失败。

在晋军大举攻入京师之前,赵绵泽心知大势已去,但还是留了后手,便是耿三友。

赵绵泽对顾氏本就无情,为了笼络耿三友,他一边封官许愿,一边又顺水推舟地送上了他的心头所好。如此耿三友收了顾阿娇,自是感恩戴德,觉得皇帝不拿他当外人,他守的不仅是赵绵泽的江山,也是他自己的前程。而顾阿娇的出现,也导致了陈景折戟通宁远。

陈大牛唏嘘万分。

金沙江一战后,他私下派人寻找赵绵泽与顾氏,自己却领兵一路西进南下,马蹄踏遍了云、贵、川等地…这样一只杀人如麻的军队,是令人生畏的。尽管自耿三友死于金沙江后,南征的京军便人性化了,不再随便杀人,但所到之处,南军仍是避让不已,无人敢与他正面过招。定安侯所率军队,由此成为了一支魔鬼军队,几乎未遇抵抗,一路高奏凯歌,杀得西南天空,啼哭不绝,马嘶万里。如此一来,这一片翻滚着血腥味的大地上,盘踞了数年的建章 朝政府与军队,终是退败,一个又一个城镇,被纳入赵樽麾下,由永禄朝廷管辖。

然而,陈大牛并未由此收手。

他率领的京军铁蹄,继续往南逼去,直插交阯。

据野史记载,定安侯打了一路,也寻找了一路的建章 帝。然而,历时数月,除了在临安逮到疲于奔命的顾阿娇之外,赵绵泽始终踪迹全无。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般凭空消失了。

由此,也成为了大晏历史上最重要的谜团之一。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按下不提,只说京师应天府。

陈景的报丧传入京师的第三日,甲一便从北平返京了。

这时,时令已近除夕,京师城华灯溢彩,炮仗不断,都在等着那一餐团圆饭。

甲一带回来的人,除了宝音公主之外,还有晴岚与陈景的女儿,小名儿囡囡,大名还没有来得及等到陈景为她取。赵樽在华盖殿见到了甲一,也见了那个三岁的小姑娘。粉嫩的小丸子身子有些瘦弱,性子内向,腼腆,入了皇城,便有些紧张,扯着宝音的手,怎么都不肯放。

两个小丫头在北平生活了那么久,俨然已经成了信赖的小伙伴儿。

六岁的宝音是个懂事的丫头,尤其在囡囡面前,她俨然就是个大姐姐。一手牵着囡囡,一手拎了个绣着荷叶边的小包,屁股后头还跟了一只小狐狸,小模样儿俏皮好看,胆子不小,气势也不弱,在看见赵樽的第一眼,她并未认出他来,下意识便拦在囡囡跟前,想要保护她。但略略蹙眉凝思一瞬,她便回忆起来了。放开囡囡,丢了小包,蝴蝶似的飞扑到赵樽的怀里。

“阿爹,真的是宝音的阿爹,阿爹,宝音想死你了…”

“乖,回来就好。”赵樽抚着她的头,声音喑哑。

宝音咯咯笑着,抱住赵樽的腿蹭来蹭去,撒着娇。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抬头四处张望着,小眉头紧紧蹙起,“阿娘呢?宝音来了,阿娘怎么不来接我?”

赵樽眉心一拧,没有回答。

却让奶娘把炔儿跑过来,弯腰递给宝音看。

“宝音,这是弟弟,他叫炔儿。”

几个月的炔儿,眉目已长得很是俊秀,那小眉头小眼睛小嘴巴,机灵得像一只可爱的小动物,看得六岁的宝音心性大起,马上便忘了刚才的问题,也忘记了她的阿爹,小心翼翼地抱着炔儿襁褓,便自得其乐的逗弄起来。

赵樽这才直起身,冲呆呆发怔的囡囡招了招手,和颜悦色地道,“你是囡囡?”

三岁的小囡囡看到生人很害怕,她咬着下唇,条件反射地偎入背后的奶娘的怀里。奶娘瞄一眼赵樽,紧张不已,扳正她的小身子,小声儿教道,“小姐,快给陛下请安。说,陛下万福金安。”

囡囡在北平时,没有那么多的礼数,平常很得自由,看着这肃穆的大殿,看着一个个小心翼翼的人,她害怕不已,扁了几次嘴巴,还是没有出口。

看得出来她不如宝音顽劣,性子也淑静许多。

奶娘还要说什么,赵樽抬手制止了她。

慢吞吞走过去,他蹲在囡囡身边,看着她眉眼中熟悉的影子,抱起她来,喉咙微梗。

“不必叫陛下了,往后跟着宝音,叫阿爹吧。”

一个时辰之后,永禄帝在华盖殿下旨,收广武侯陈景之女为义女,册封为通宁公主,赐名为岚。从即日起,通宁公主陈岚养在宫中,与宝音公主为伴,不分尊卑上下。

让人带宝音与囡囡下去安置了,赵樽在御书房里单独召见了甲一。

自打四年前北平一别,两个人也是首次见面。

那时是主仆,如今是君臣,身份有了变化,但彼此间最基本的情分与默契还在。

“坐吧。”赵樽对甲一的态度,似是比旁人更为亲和。

可甲一对赵樽的态度,除了最基本的恭顺之外,又似有不同。

他没有坐,只是问:“在路上便听说了,王妃如今怎样了?”

赵樽眉头一蹙,继续回答这个答了千遍的回答,“生病了。”

甲一瞄他一眼,突地半跪垂首。

“陛下,是属下对不住你。”

赵樽清冷的视线落在他满是愧色的脸上,却极为平静。不待他请罪,便轻点问道,“她去过北平,也见过你的?”

没有想到他能猜到,甲一微微吃惊,续而沮丧,“我若是晓得会出这样的事,我便不会容她离开晋王府自去。这件事,我千不该,万也不该,都是我的错。请陛下责罚。”

赵樽屏气凝神盯他半晌,眸子黯沉,却抬手让他起来,淡淡道,“责罚若是有用,我第一个责罚的人,便是自己。”揉着额头,他漆黑的眼眸里,闪着一抹复杂的光芒,似是自嘲,又似是悲苦,“再说,阿七的脾气,你我都了解。她下定了决心的事,谁又阻止得了?”

这是实事,甲一也不得不承认。

他缓缓起身,静静立在赵樽面前,似是还想再问些什么。

可到底跟着赵樽日久,他能看得出来,赵樽不想再提这件事。

担忧着夏初七,他眉心狠狠拧起,却沉默了。

赵樽淡淡看他一眼,“宝音还不知情吧?”

甲一道,“属下没有告诉公主。”

赵樽赞许地点点头,“孩子还小,便不要说了,免得她跟着瞎掺和。还有囡囡和陈家二老那里,陈景与晴岚的事,也先不要说,等等吧…”

甲一再次点头,“好。”

他是个执行度很高的人,也就是夏初七以前常说的“捧场王子”。上头吩咐什么,他一概点头称好,大多数时候,都不会辩诉。赵樽叹口气,看着他素净的袍子上沾染的风尘,还有当年在阴山皇陵受伤后至今没有完全褪去伤疤的黑脸,眉头蹙了蹙,突然开口,问得有些莫名。

“今时不同往日了,魏国公府也已平反,你可愿恢复身份?”

“多谢陛下,但…不必了。”甲一面上的情绪没变,只眸色越来越深,“从当年田富把我救下开始,我便只是甲一,不再是旁的什么人。”

赵樽看着他,他也回看过来。

一张不带感情的脸上,除了平静,还有固执。

赵樽喟叹,“这些年,你让我为你保密,我便连阿七也未告之…”又是迟疑一瞬,他方道,“都过去那么久了,你也不必再记恨老国公。”

御书房里静了一会。

这个问题,甲一似乎很难回答。在夜刚的吹拂中,他面孔略微发凉,一双手也不知何时紧紧攥在了一起,像是在犹豫,像是在挣扎,又像仅仅只是为了下定决心一般,一字一句平静道。

“当年阖府那么多人,就一张免死铁券。我是哥哥…他若是选择妹妹,让我去死,我无怨无悔。可他为什么要骗我?…他骗我说,一定会有人救我的,阿楚没有来救,他得救下阿楚…我信了他的,可直到我入狱下了大牢,也没有看见有人来救我…行刑那天,京师大雨倾盆,雷声震耳,我还是抱着希望的,可上了刑场,我才知道,他骗了我,他只是骗我。”

提及往事,总是令人唏嘘。

一个在生死关头,被父亲放弃了生命的孩子,心里的灰暗与痛苦,也不是旁人能够领会的。甲一不是别人,他是魏国公夏廷赣的儿子,他叫夏弈,是夏楚的哥哥。当年魏国公府全家抄斩之时,夏廷赣不保亲生儿子,却用仅有的一张开国功臣“免死铁券”换了女儿夏楚的性命,曾令朝野哗然。

时人重视香火传承,他的行为太不合常理。

不过也有人猜测,因她女儿被道常批以“三奇贵格,凤命之身”,夏廷赣这是想等女儿将来母仪天下,翻身昭雪呢?不过那时候的夏楚,特别招赵绵泽厌恶,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凤命之人,这事儿后来也就成了一个笑话。

赵樽脸上的表情,被灯火衬得明明灭灭。

等甲一说完,他方才慢慢看着随风摇摆的帘角,轻轻一叹。

“他没有骗你。”

甲一微愣,“你在说甚?”

赵樽道,“我说老魏国公他没有骗你。”想到自己曾经答应过的承诺,想到那些尘封了许久的陈年旧事,赵樽考虑了许久,方才开口,“他说会有人救你是真的。我不就是?”

甲一怔住,越发不解,“我不懂…当年,我在临刑之前被田富买通了行刑官换走,侥幸活命。田富只说是晋王常兵领兵打仗,杀戮过多,他为了替殿下积德纳福,这才常常救下一些蒙冤妄死之人。我曾再三向他求证,他都没有说过与魏国公府有丝毫干系。后来我也想过,你与魏国公府素来没有交情,如何会受他所托救我下来?”

赵樽微微眯眼,想起了那年那月的事,略有感慨,“甲一,有一个秘密,我瞒了你许久。如今…”也不知想到什么,他微微停顿,一双眸子里满是阴霾,“也是时候让你知晓了。”

甲一一头雾水,“什么秘密?”

赵樽道,“当年救你的人,不是我,更不是田富…而是益德太子。”

“益德太子?”甲一是见过益德太子赵柘的,印象中那是一个眉目慈爱的尊贵男子,每次见到他总是笑眯眯的,没有半点天皇贵胄的孤傲之气。小时候,益德太子还赏过他许多玩耍的物什。

可…

他仍是不解,“他为什么要救我?”

赵樽眉目一沉,“因为你是他的亲生儿子。”

这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甲一张口结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赵樽平静地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讲述了那个故事。

当年甲一和夏楚的生母李氏还未出阁时,便才冠天下,也艳冠天下,不仅赵柘与夏廷赣对她情有独钟,便是赵构当年也甘拜她裙下为臣。那会子,连年征战,大晏还未建国,洪泰帝还在大肆招兵买马,夏廷赣俨然是洪泰帝手下的第一员虎将,深受洪泰帝器重。赵柘与夏廷赣同时爱慕李氏的事儿,闹得人尽皆知,洪泰帝自然也知晓。可这事儿闹腾了不久,赵拓却另娶了赵绵洹(傻子)的母亲常氏为妻。不出两个月,李氏便嫁给了夏廷赣,七月产子便是夏弈(甲一)。

次年,洪泰帝在金陵称帝,册赵柘为皇太子,常氏便顺理成章 地成为了大晏的太子妃,那个时候常氏还未生皇长孙赵绵洹。夏廷赣也被封为魏国公,李氏自然也成了魏国公夫人。据闻,他们夫妻恩爱,琴瑟和鸣,令朝野称羡,渐渐的,李氏与太子赵柘之间的陈年旧事,慢慢淡出了众人的视野,也几乎无人知晓夏弈的身世。

说到底,甲一若非私生子,他才是大晏真正的皇长孙。

人是感情的生物,也惟情之事,极是难破。

过去的种种,如今知晓,甲一无法马上消化,呆立良久不语。

赵樽问,“如今,你可要恢复身份?”

望着房梁上的雕龙刻凤,甲一笑了,“那有什么意思呢?”

赵樽抿唇不语。

甲一目光闪烁着,转头问他,“做皇帝好吗?”

赵樽静静回视,许久未答。御书房里的光线很暗,赵樽的面孔又刚好逆着光,脸上的情绪更是看不分明。好一会儿,他才淡定地揉了揉额头,道,“此事容后再议吧,你再仔细考虑一下也是好的。不过,目前我有一件要事拜托给你…此事也非你不可。”

甲一淡淡看着他,不问,只等他开口。

赵樽睨着他的眉目,“重建锦衣卫,恢复锦衣卫职能。”

“为什么只能是我。”甲一眉目微蹙。

赵樽唇角微掀,“因为信任。”

甲一怔了怔,表情也松缓下来,“好。”

永禄元年正月,新年伊始,在洪泰二十七年被废止的锦衣卫,继轰轰烈烈的灭亡之后,又一次轰轰烈烈的重置了。永禄朝锦衣卫的制度,基本与洪泰朝相似,只是人员基本大换血,首批锦衣卫头目,大多以赵樽的“十天干”为底子,再在红刺特战队及军中选拔了一些有才干的兵卒,便算成事了。

脸上带着暗疤的新任锦衣卫指挥使,朝堂上的人大多都不熟悉他,他甚至都没有一个确切的名字,皇帝叫他甲一,他本人自称“甲某”,别人只能叫他“指挥使大人”,谁也不知道他来自哪里来,有什么背景和身份。但也正因为他的神秘,还有他与人不熟,也就没有了朝堂上那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裙带关系网,做起事来,也才更加的得心应手。

重置的锦衣卫,继续了洪泰帝的铁血之政,在永禄初年的皇权倾轧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只短短数月,便令京师百官畏之如鼠,基本肃清吏治,让京师的空气焕然一新。

永禄元年正月,这边锦衣卫事务闹得满城风雨,南边的捷报也频频传入京师。但眼看就要开春了,老百姓都各忙各的生计,除了有孩子在营中参战的,其余的人,对战争并没有太多的切身感受。

但对于日夜思念的人来说,每一日都格外的漫长。

定安侯府,赵如娜担忧着陈大牛,每日都过得仿若煎熬。她不是晴岚,没有与陈景并肩御敌的本事,只能在一个个漆黑的暗夜,为他祈祷,等待天亮。

这一日,久居深宅的赵如娜,接到了一封从南方递来的家书。通过这些年的培养,陈大牛已略略识得几个字了,但写字是断断不行的,每一次家书上,他若写字,都令人不忍直视,只能半猜半靠旁白。然而,当赵如娜微笑着轻轻拆开封缄,迎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打开信件时,她惊诧地发现了遒劲有力的熟悉字体。

“愚兄安好,妹勿念。记得添衣,多食,照顾身子,余生安康。”

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完,赵如娜眼圈一红,心中阴霾,终是驱散一半。噙着眼泪微笑着,她点燃火烛,把手笺放上去,让它化为了灰烬。而这件事,也成了她心里永远的秘密。

双手合十,她对着西南的方向,缓缓闭上眼睛,默念。

“哥哥要好好活着,添衣,多食,照顾自己,侯爷要平安归来,身子康健。”

深宅妇人,最是无奈,她看不见她的男人领着潮水一般的大军南下御敌的英武,也看不见她的哥哥仓皇南逃时的狼狈不堪,她只能无奈地把心愿交给上天,愿每一个她关心的人,都平安、喜乐。

绿儿看她单薄的身影,走了过去,“夫人,侯爷有没有说,啥时候班师回朝?”

赵如娜没有回头,眉头轻轻松开,拭了拭眼泪的泪意,“打完了仗,他就会回来了。”

绿儿扁了扁嘴巴,叹息,“侯爷再不回来,只怕老夫人又该找夫人的麻烦了。”

赵如娜轻轻笑着,“千年的婆媳,万年的冤家,她不找我麻烦,那才怪了。”

绿儿看她心情好,也跟着笑,“还是夫人脾性好,要换了我,可就受不住了。”

“绿儿。”赵如娜黑眸浅眯,突然换了话题,微笑道,“去借我寻个大夫来。”

绿儿大睁着一双漆黑的眼,“夫人身子不舒服吗?”

赵如娜缓缓转身,抱了抱自己单薄的身子,靠在窗边的美人榻上,唇角的笑容,在晨曦的清风中,显得格外的安定,“我葵水有小半月没来了,差了大夫来瞧瞧。”

绿儿惊愕一下,愣愣看着她。半晌儿,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惊又喜,“奴婢这就去告诉老夫人。哦,不不…找大夫,找大夫…”

这姑娘语无伦次地跑出去了,赵如娜脸上微笑未变,掌心轻轻抚上了小腹,“侯爷,但愿你赶得及回来看孩子出生。”

两个月后,永禄元年三月。

陈大牛没有回来,却差人把在临安抓住的顾阿娇押解回了京师。

顾阿娇身份特殊,又事涉赵绵泽,干系众多内幕,赵樽没有让刑部之人插手,前往接人的是锦衣卫副指挥使丁一。当日,顾阿娇便被丁一押入了锦衣卫诏狱,从此,再没有出来。

不过,乌仁潇潇却在几日后,前去探望过一次顾阿娇。

诏狱暗黄的灯火下,不知顾阿娇与她说了些什么,出来时乌仁潇潇脸色极差,晕倒在了诏狱门口的台阶上。是丁一通知元祐,把她用软轿抬回去的。

自从京师城破,赵绵泽的宁贵妃便被宣布了“死亡”,活下来的乌仁潇潇被元祐安置在城南的一处别院里养病。她受伤颇重,这些日子才基本好,气色也好了许多,但心里有事,整日愁云惨雾,非要回哈拉和林去不可。若不是元祐几次三番央求,并告之她哈萨尔就要来京师接亲,她也不肯留下。

把她放到床上时,她已经醒过来了。

元祐看着她黯淡的眸光,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由皱眉,“那贱人和你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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