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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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部侍郎孙大人平日跟章首辅颇为交好,道:“从大理寺选能人任职即可,我看大理寺寺丞赵长宁可任此职。”

另有一人说:“孙大人推崇赵长宁,恐怕是因他与你得意门生赵长淮同是兄弟的缘故吧?”

孙大人脸皮自然也很厚:“齐大人这话轻巧,我推赵长宁自然是因为赏识他。难道你方才推周孟龄为大理寺卿,不是因为他有才干,而是因他是你多年的挚友?”

那人自然无话可说。

宋宜诚淡淡道:“赵长宁入大理寺还不足三年,已经晋升至大理寺丞,要让他不足二十五岁就做大理寺少卿,恐怕是过头了些。”

“甘罗十二岁为相。赵长宁熟悉大理寺职务,又是探花郎出身,经验丰富破了不少大案要案,如何不能当大理寺少卿了?”孙大人立刻反驳。

朱明炽又喝茶,道:“沈练可任大理寺卿,他任职大理寺少卿已有七年,其间从未出过差池。朕同意沈练任职,若你们能说出个比他更有经验的,朕倒也认同了。”

朱明炽难得没有与章首辅意见相佐,倒是让宋宜诚皱了皱眉。

他下意识地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问题,但他没猜到是什么。

“皇上所言极是。”孙大人趁机拱手道,“那大理寺少卿此职,皇上可有人选?”

大理寺左右少卿两人,一个直升一个调任,不能都位置悬空。

朱明炽笑了笑:“我听孙爱卿说赵长宁,不妨再说说看?”

孙大人就道:“孟大人一案中,赵长宁赵大人颇有当年季大人之风。而且在大理寺经验丰富,处理过不少大案要案。年轻又如何?我看赵大人沉稳,年长十岁的都比不过她。当年沈练不也是二十六岁便做了大理寺少卿,沈大人在这个位置上也从来没有出过岔子。”

朱明炽道:“赵大人的确不错。”

朱明炽这话几乎就是在摆明了说他赞同赵长宁做大理寺少卿。

但宋宜诚如何能答应,赵家与他宋家已经是世仇,赵长宁登上大理寺少卿的那一日,就是他赵长宁飞黄腾达的一日!

正四品官员与正五品完全不是一个概念,赵长宁要与他同朝,可在朝会觐见,还可以养不超过两百人的护卫。

沈练要升迁大理寺卿,倒是便宜了赵长宁,眼下的确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孙大人的话不无道理。”章首辅开口了,他一向赏识赵长宁,自然愿意为他说话。

内阁几人面面相觑,又起了争议,不过没有像刚才那般吵得这么大声了,毕竟跟大理寺卿这个职位比起来,还不在九卿之列。争议点主要是赵长宁太年轻,但有沈练的前车之鉴,似乎虚岁二十二也还好。

不出意外,今天没吵出结果。明天继续开会,继续吵。

朱明炽从内阁出来,陈昭随侍左右,低声道:“皇上想让赵大人当大理寺少卿?”

“除她外,暂时没有别的人选。”朱明炽淡淡道,闭眼问,“你想说什么?”

陈昭道:“微臣以为赵大人太年轻了。”

朱明炽笑着说:“要说年轻,当真不年轻了。”别的女子在她这个年纪,身后娃都有一串了。

陈昭眼前,却始终残留着赵长宁那种凉薄淡漠的笑容。这个妖物,若不是他蛊惑圣上,圣上怎么会屡屡为他破例。

陈昭自宫里出来后,探子送来了一份密保,他看完后沉默很久,将密保捏作一团,道:“…去赵家。”

终于有蛮儿的下落了!

虽然赵长宁曾警告他不要再找,但陈昭自然不会听,私下派锦衣卫暗查。不过前几天被孟之州中毒一事绊住手脚走不开,如今,探子给他传回了确定的消息。

蛮儿就在赵长宁府上,似乎是当了个下人!

他嫡亲的胞弟,竟然给别人当下人!

这个妖物,今日不除他,来日恐怕成了祸患。

 

第92章

长宁在教陈蛮下棋。外面雪落纷纷,她拥着铜手炉, 两只手烫得暖暖的。

陈蛮学得很认真。遇到被长宁围堵的地方, 捏着黑子皱眉思索。长宁专心暖手, 也不催他。

“大人,我放这里。”陈蛮落下棋子。长宁一看就笑了:“你确定?”

那必然是一条死路了…陈蛮眉头拧起。

“好了, 今天就教到这里吧。”长宁说, “一次也不用下太多,回去好好想想怎么走棋。对了, 我记得冬天的棉袄、靴子下来了,顾嬷嬷可送到了你那里?”

“送了的。”陈蛮笑着捡棋子, “四爷还送了两坛子的花雕,三十年陈酿, 大人可要喝些?”

长宁道不必了, 一般情况下她滴酒不沾。她在赵家地位今非昔比,三房、四房也要争相讨好,讨好她却是不容易的,但讨好她的亲近之人不难。所以有什么好东西多半送到了顾嬷嬷、陈蛮这里。

“明日你带着人出门一趟。”长宁跟他说。

陈蛮立刻抬起了头:“大人是有什么事情吩咐,还是…”

自从上次长宁问过他家中之事后,陈蛮就有些敏感,似乎总觉得不知道哪天,赵长宁便会带他去认亲, 然后把他扔在外面似的。

看到陈蛮凝视自己的眼眸微黑,长宁叹了口气:“去通州收租子罢了,来回就两天的事。”她有些欲言又止, “陈蛮…”

他握着棋子的手臂已经有些紧绷,嘴唇紧抿。怕她要是随便说点什么话,就要爆发了。

长宁察言观色就可洞察人心,怎么会不知道陈蛮在想什么。她只能说:“雪路难走,你们小心一些。”

陈蛮的手臂才缓缓放松,笑了笑:“我自幼在通州长大,您不用担心我。”

长宁吩咐完他,看他下去准备了。她又抱起铜手炉,继续看她的棋局。

丫头打了帘子,有小厮进来了跪在地上,轻声道:“大少爷,锦衣卫指挥使陈昭来访,因天下雪,大爷已让他进了花厅。陈大人指名了是来找您的。”

“陈昭?”听到这个名字,长宁微微抬头,“可表明了来意?”

“这倒没有,不过带着两三百侍卫,小的瞧着来意不善。”

“嗯。”长宁又放一子,大概知道陈昭是来干什么的了,她拿过软帕擦手,对小厮说,“前面带路吧。”

赵府前院花厅,赵长宁自夹道而来,身后跟着一众护卫。

已经被请进花厅喝茶的陈昭抬头,只见面容秀雅如美玉莹莹的赵大人缓步走进花厅,披着黑色狐裘,落了些许雪。拱手后他随意地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细长的手指搁在扶手上,指尖轻敲,缓缓地笑了:“陈大人突临下官府邸,又如此阵仗,想必是有什么要事吧?”

陈昭却盯着他很久,赵长宁此人,倘若不了解他,肯定觉得是个谪仙般的人物。

内地里,保不齐是什么机关算尽,筹谋权势呢。

他究竟使了什么手段,让朱明炽愿意捧他当大理寺少卿?只凭着在床上曲意迎合?

正事要紧,暂不跟他计较这些。陈昭淡淡道:“赵大人想必已经猜出我是为何而来的了。”说到这里他拍了两下掌。只见外头抬进来几个黑漆大箱子,抬东西的侍卫放下后打开,顿时花厅内被一阵珠光宝气笼罩着。

赵长宁拿手略挡,一看全是金银,整整三个黑漆大箱子全是金银。足足五十两重的金锭,一排排地摆着,甚是壮观。另外两个箱子里,竟还有整金打的佛像,金碗,整套的金器。

这暴发户在干什么,炫富吗?

他该不会是把自己库房里的金子都搬过来了吧?

长宁慢慢放下手笑道:“陈大人可能高看了在下,我实在是不知道陈大人为何而来。大人可是看上了我的哪个妹妹,想下聘求娶?还是有事嘱托于我?”

陈昭听了冷笑:“赵长宁,你装什么!我好生生的弟弟,自幼家里疼都来不及,在你的府邸里给你当牛做马!以前的事都罢了,我与你一笔勾销,今儿起你收了这些金子,他就跟你再无瓜葛了。把我弟弟给我交出来。”

“陈大人有话好说。”长宁道,“一则我不知道你弟弟是谁,二则我府上,没有拿银子买人的道理。”

陈昭来的时候气势汹汹,恨不得把赵长宁剐层皮。他早想好了把金子砸他面前,然后领弟弟回家。

谁想一拳拳都打到了棉花上,赵长宁这般不疾不徐。

他眼眸微眯道:“赵长宁,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收买不成,想以势压人了吧。

毕竟是锦衣卫指挥使,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倘若陈昭想让她不好过,这满京城还真的混不下去。

“这位大人是哪里来的,好大的口气。”门口传来一个声音,只见是个俊朗无比的后生,带着赵家的护卫们快步走进来。他走到了赵长宁身前,将她往自己身后一挡,看着陈昭笑容戒备而冰凉。

长宁方才就让人去叫了陈蛮,兄弟相认她怎么会阻止呢,不过是逗一逗陈昭罢了。

但现在这两兄弟对峙,反倒像是仇人一般了。

陈昭一开始的反应是叫侍卫进来,但当他看着陈蛮的脸时,慢慢地眼神就变了,紧紧盯着他的脸,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眼眶竟开始泛红。

“你可是…”他自己又停顿了,勉强扬起了笑容,“你就是陈蛮吧?”

虽然他从来没有见过陈蛮,却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他与自己长得当真像,不过眉眼更像母亲一些。

他怕自己给弟弟留下的第一印象不好,又走近了一步,仍然带着微笑:“你知道我是谁吗?”

陈蛮看着他许久,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他回头看大人,只见大人叹了口气:“他就是你的亲哥哥。”旁边那几大箱子的金子,是他给的赎身费。

陈昭真有钱,这么几大箱子的金子,比得过自己的全部身家了。

长宁希望他能与陈昭好生谈谈。她走出来,对陈昭说:“好了,陈大人,玩笑归玩笑。你弟弟在我这里也未曾当牛做马,你好生同他说说。他要是愿意跟你回去,我自然也不会阻止。”长宁还是看了眼那堆金子,“我让人都出去,你们兄弟二人好生聊聊。”

没等陈蛮说什么,她就招手让人退下了。

花厅沉寂了很久。

陈昭伸手想握住弟弟的肩,陈蛮却后退了一步。此人衣着非富即贵,家世不凡,当初大人就告诉过他,他母家是钟鸣鼎食的世家。此人身上更是有股煞气,肯定是常年身居高位。他对于荣华富贵没什么看法,经历生死后,那些东西于他不过是过眼烟云,于他而言,此生不过是追随大人而已。

这人倘若是想带他离开大人身边。他当然不喜欢。

陈昭设想过无数遇到重逢弟弟的场景,大部分都是他拯救弟弟于危难之中。但是陈蛮的戒备和冷漠是他没有想到的。他见陈蛮与自己长得相似,又想起那密信中说陈蛮:陈蛮六岁于把式班子学武,八岁读书,至今无所成,亦无功名。

这可是他们陈家嫡出的少爷!倘若他一直在陈家长大,至少也该是个副指挥使,正四品,怎么会是个伺候别人的。

“你自幼…”陈昭觉得自己说话有些艰涩,“就被家中姨娘所害,流落民间。哥哥这些年一直在找你。你就不想回去看看吗?看看你出生的地方应该是什么样,看看陈家是什么样的?”

陈蛮半晌道:“大人可是想多了,你如何知道我便是你的弟弟。我自幼跟着母亲在坊间长大,可从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哥哥!”

陈昭见他竟然不想认自己,顿时有些锥心之痛:“你可是怪哥哥这些年没找到你,我听说你是受了许多苦的。你放心,哥哥带你回去后,你便再也不用受苦了,以后你想要什么,哥哥都会给你找来的!”

其实听了大人说过,再加上亲眼看到此人的长相。陈蛮知道他说的不假,他不过是不想走罢了。听到这里却是冷笑:“我在街上又饿又冷的时候,家人在哪里?我受冤入狱,被屈打成招的时候,家人在哪里?要不是大人救我出了那鬼地方,给我个安身之处,恐怕我早就成了刀下鬼了!你如今轻飘飘一句哥哥,就当我真能认你了不成!”

陈昭知道他受过些苦,却不知道他曾过得这么苦。

他又沉默了起来,陈蛮方才对赵长宁又亲近又尊敬,此刻他却冷着脸十分的桀骜不驯,就知道弟弟与赵长宁感情不一般。弟弟终归是亲生的,数年未见,生分些也正常,他要做的就是让弟弟渐渐接受。毕竟是陈家的血脉,如何能流落在外!他承诺过母亲,他迟早会把弟弟找回去的。更何况如今的陈家,主支衰败,旁支倒是繁衍无数,弟弟回去之后,主支方可更振兴。

他们家世袭锦衣卫指挥使一职,这个职位的确是权势滔天了。但事有意外,倘若有天他出了事,主支连个传递香火的都没有。

所以他才要扶持自己的胞弟上位。

“即便你暂时不想认我这个哥哥,你就不想做人上人吗?”陈昭在他背后说,“只要你一回陈家,便可暂领千户之职。哥哥好歹是锦衣卫指挥使,两年之内,哥哥便能让你成京卫副指挥使。你要是当真想对你们家大人好,何不妨领了这职位。”

陈蛮的背影顿住了。

陈昭以为有用,于是又继续说:“…你自己再有些军功,过不了几年就该是指挥使了。”

陈蛮转过了身,盯着他许久:“你刚才说——你是谁?”

他想起那天大人回家,浑身遍体鳞伤没一块好地的样子。他看到时气得手发抖,想把那个胆敢伤他至此的人碎尸万段!后来,他知道那天是锦衣卫总指挥使大人,镇守的都察院。

他本来是恨得入骨,想着哪天伺机报复。

谁知道,造化弄人,这位指挥使大人竟然是他的亲哥哥!

陈蛮的眼神,绝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陈昭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恼怒。

陈蛮走近了,低声问:“那天是你伤了他?你打得他成那样的?”

陈昭脑中混沌,反应一会儿才意识到陈蛮指的是什么,眼睛微眯:“你是说赵长宁,我打他又如何?他这样的人,用尽手段往上爬,还让你做他的仆从,我打他也不冤枉!”

“你知道什么!”陈蛮冷冷道,“大人清正廉明,岂是你能污蔑的!”

赵长宁本来是在屋外喝茶等的,她想着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避开了等二人谈好再进去。陈昭最好能把陈蛮领回去,免得留在她这儿耽误了,哥哥都是将相之才,难不成弟弟还会差吗?

谁知道和好没听到,倒是听到里面突然传来打斗声。

怎么会打起来?赵长宁当机立断让人开门,冲进去。里头已经是一片混乱,陈蛮虽然习武,但怎么比得过当指挥使的哥哥,叫哥哥拧过手压在高几,还桀骜不驯地妄图挣脱他。不过陈昭也没落得好,眼睛让弟弟打青了一块。

陈昭没料到陈蛮突然暴起打他,他怕伤着弟弟,躲闪不及就被他揍了一拳。好家伙,他的力道大得他都退了两步,普通人要是挨了他这一拳,恐怕得皮开肉绽七窍流血。这样一来陈昭倒是更想让陈蛮回去了,如有天分,以后肯定了不得!

弟弟是狼崽,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唯一的问题是,他大概已经认主了。而且忠心无二,一看到人家就想摇尾巴的那种。

“你们这是做什么?”长宁让人上前拉架。

陈蛮见他来了,不想自己在大人面前太凶暴,恢复了一些冷静,挣脱了陈昭的手。

“大人,我绝不会跟他回去的——”他抹了抹嘴角的血,“您就是赶我走,我也不会走。”

这是亲兄弟还是仇人,下手都这么狠啊?

看了看陈昭的乌眼青,再看看陈蛮嘴角的血,长宁服气了。这二人真不愧是兄弟。

“自己擦一擦,别抹手上。”长宁递他一张手帕,然后上前一步道,“陈大人,陈蛮这些年的确是受了许多苦的,我不知道您是怎么打算的,我没遇到他之前,他当真过得…”长宁心道,过得跟流浪狗差不多,“过得不太好,您若是想让他过上好日子,我不反对,您这动辄上手打人是怎么回事?”

“大人不用再说了。”陈蛮看他还一副想把自己送回去的样子,重重的失落笼罩心头,抓着长宁的手握紧,冷冷道,“我决不会回去,陈大人还请走吧。”

陈昭却眼睛微眯,在赵长宁和陈蛮身上看了几个来回。

泼天的富贵陈蛮也不动心,非守着个赵长宁。是不是…也被这人给迷惑了?

不然怎的一进来就要护着他,任凭他说什么也不动心。方才听说是他打了赵长宁,还突然就对他挥拳相向!

他瞧着弟弟握赵长宁的手背上青筋隆起,想必是握得极紧。赵大人手都被他捏白了,却也任他捏紧没有吭声,竟然是有些纵容他的意味在里面。而弟弟盯着他的凶相就快要吃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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