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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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东尼看着大海,慢慢地道:“安吉莉卡还没满十九岁。现在,她怀孕了。”

许幽吃了一惊,转头看着他。他虽然没有孩子,可完全能够理解一个父亲的心情。

安东尼阴沉着脸:“我并不反对有个中国女婿,但我反对堕胎。那个阿波莉诺不肯和安吉莉卡结婚,要她去堕胎。”说到这里,他似乎忍不住了,低声用意大利语咒骂了几句。

许幽便明白了。这事肯定是那个中国男孩不对。他也实在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惹了黑手党教父的女儿,而且这位教父还是一位唐,他居然想不负责任,那真是找死。

想了想,他冷静地说:“安东尼,我看安吉莉卡很爱那孩子,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您能不能让我跟他谈谈?我想,他的父母都是中国人,而中国的家庭也是有规矩的,他是不是害怕父母不同意,或者害怕家里人会责备他,这才会有一些不适当的反应?您看呢?”

安东尼沉默下来。

海水一波一波地拍上沙滩,泛着清纯的淡蓝色。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渐渐打湿了他们的衣服。

乔万尼带着两个侍者从屋里出来,打着伞走到他们身边,替他们遮住雨滴。

安东尼长出一口气。此时此刻,他与那些普通的父亲一样,为不听话的子女而满心烦恼。

许幽笑了,安慰道:“我们中国有句俗话:儿孙自有儿孙福。如果您女儿爱他,不妨成全他们,让您女儿能够开开心心地生活,不是很好吗?”

安东尼仍然叹气,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好吧,戴维,麻烦你去跟那小子谈谈,看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他真的爱我女儿,那就跟我女儿结婚,把孩子生下来。否则的话,即使我放了他,可他欺骗了我们西西里的姑娘,西西里人都不会放过他的。”

“我明白。”许幽微笑道。“我会跟他好好谈的。”

第52章

吃过晚餐后,许幽跟着乔万尼走进三楼的一个房间。

这房间不大,没有露台,只有窗户,看不到大海,只能看到大门里的草坪。

一个中国男孩坐在窗边,正焦急地看着外面。

他虽然是纯正的中国血统,可由于饮食习惯和水土的关系,身材很像西方人,高大魁梧,宽肩长腿,方正脸膛,浓眉大眼,看上去完全是个成年人,可气质却也跟西方人一样,单纯稚气,一看就不像是有坏心眼的孩子。

听到门响,他转过头来,一看到许幽,他便大喜过望,冲上去问:“你是东方人?是中国人吗?”他用的是英语。

许幽便用英语回答:“对,我是中国人。”

那孩子显然有极好教养,虽然身处险境,仍礼貌地向他伸出手来,自我介绍道:“我叫阿波利诺。”

许幽客气地与他握了握手,微笑道:“我叫戴维。”

阿波利诺心里一直很慌乱,这时仿佛见到了救星,拉住他急急地说:“戴维,你问问他们,为什么抓我来?是绑架吗?他们通知我父母了没有?我父母一定会付赎金的,请他们不要杀我。”

许幽暗自叹了口气,回头看向乔万尼:“能让我单独跟他谈谈吗?”

显然安东尼已经交代过了,乔万尼微笑点头,退出去将门关上。

许幽笑着安慰这孩子:“你先坐,别急,这不是绑架。”

阿波利诺略略放了点心,坐到桌边,焦虑地看着他,疑惑地问:“那他们为什么把我绑了来?”

许幽略想了想,笑着问他:“知道这儿是哪里吗?”

“不清楚。”阿波利诺摇了摇头。“我被他们蒙住了眼睛,只记得坐了很长时间的车,然后又上船,最后就到了这里。”

许幽温和地说:“这里是西西里,是安吉莉卡的家。”

阿波利诺吃了一惊,忽然站起来,奔到窗边往下看着:“那…下午那个女孩子是安吉莉卡,是不是?”

许幽上前去扶住他的肩,冷静地说:“是的,不过,你不用担心,她父亲很爱她,不会对她怎么样的。现在,主要是你的问题。”

阿波利诺转头看他:“我怎么了?”

许幽让他坐下,自己坐到他对面,耐心地问:“你知道安吉莉卡已经怀孕了吗?”

“知道。”阿波利诺有些慌乱。“我们不知道会这样,我和她都不是故意的。”

“好,好。”许幽的声音一直很柔和,极力抚慰他的情绪。“阿波利诺,你是怎么打算的?你爱安吉莉卡吗?”

“当然,当然我爱她,她也很爱我。”阿波利诺很激动。“我们是因为相爱才上床的。”

“这很好。”许幽笑着点头。“那现在你们有孩子了,你是男人,你打算怎么做?”

阿波利诺的眼中出现茫然的神色,半晌才嗫嚅道:“我们都太年轻了,现在还在上学。安吉莉卡如果要生孩子,至少得休学一到两年。我和她商量过了,决定等毕业以后再结婚,然后要孩子。再说,堕胎是合法的,法律规定,妇女在妊娠九十天内可无条件进行人工流产。”

许幽觉得这两个年轻人的想法其实也不错,可是,安东尼却不是这么想的。他略一犹豫,问道:“你了解安吉莉卡吗?”

“了解啊。”阿波利诺很稚气地看着他。

许幽不动声色,淡淡地问:“你知道她是哪里人吗?”

“知道啊,西西里。”阿波利诺眨着眼睛,满脸单纯。“可她是在罗马长大的,她父亲有很大的酒庄,许多葡萄园,跟我们家一样。”

“就这些?”许幽轻声问。

“是啊,就这些。”阿波利诺理直气壮地看着他。“我和安吉莉卡相爱,跟她家关系不大吧,将来反正也不住在一起。”

这也是年轻人的通常想法,无可厚非。许幽想了想,决定不提安东尼的真实身份,只提一个父亲的担忧。他对这孩子说:“阿波利诺,你和安吉莉卡相爱,这是对的,但你要考虑她父亲的心情。她女儿现在怀了孕,你却不肯跟她女儿结婚,还要她女儿去堕胎,这在很多传统保守的天主教徒眼中都是大逆不道的。这一点,我想你比我更明白。将心比心,安吉莉卡的父亲现在感到很愤怒,也是可以理解的,对吧?”

阿波利诺低下了头。沉默半晌,他低低地说:“我家里不会同意我这么早就结婚的。”

许幽的声音也很轻,和蔼地问:“那你打算如何对安吉莉卡的父亲交代呢?”

“我…”阿波利诺抬起头来看着他,一脸茫然。

“先结婚吧。”许幽轻声提议。“以你和安吉莉卡的情形,早几年结婚也无妨,结婚以后也可以继续读书。孩子还是生下来吧,你们两个人可以一起休学两年。反正你们双方的家庭都有自己的生意,你们可以先跟着家人学习,帮忙打理葡萄园、酒庄,这也是很好的事情。等孩子生下来了,你们再回去继续读书,这样不好吗?”

阿波利诺显然被他说动了,想了半天,却还是不敢答应:“我爸妈那边…我得问问他们的意见。”

许幽看了他一会儿,微微点头:“这也是应该的。我会请安吉莉卡的父亲放你回去,可你也要答应我,一定会对安吉莉卡负责。”

阿波利诺立刻说:“好,我答应你。我爱安吉莉卡,一定会对她负责的。”

许幽便站起身来,温和地道:“那你好好休息吧,明天大概就可以走了。”

“戴维。”阿波利诺恳求地看着他。“我可以见见安吉莉卡吗?”

许幽微笑着说:“我会转达给安吉莉卡的父亲,这得由他来决定。”

“好。”阿波利诺定下心来。“谢谢你,戴维。”

“不用客气。”许幽也愉快地笑起来,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阿波利诺大概跟大部分在外国土生土长的华裔差不多,中文说得很勉强,或者干脆一句不会,总之,从头到尾,他一句中文都没说过,一直用英语与许幽说话。许幽生性淡泊,也没有什么他乡遇故知的亲热,并不勉强他一定要说中文,也始终以英语与他交谈。

在许幽看来,他们的缘份大概也就是这么一次见面,一次谈话,过后只怕永不会再见了。

安东尼接受了许幽的劝解,也认可这门婚事应该得到对方父母的同意,便在第二天一早派人送阿波利诺回家。

安吉莉卡在当晚见过阿波利诺,听他说要回去告诉父母,愿意立刻与她结婚并生下孩子,顿时欣喜若狂。两人着实亲热,直到很晚,安东尼才派人把女儿叫走。

许幽在西西里又呆了三天,安东尼兴致勃勃地陪他到附近着名的火山群岛去一一游览。

蔚蓝的大海,连绵起伏的海上山脉,蒸汽袅袅的活火山,盛开的鲜花,绿油油的葡萄藤,加泰罗尼亚哥特式建筑,都在阳光下明媚动人。

许幽觉得很开心,能看到被称为“欧洲人的圣杯”的伊奥利亚火山群岛,而且不用自己费心订行程订房间,安东尼的人早就事先安排好了,他们玩得很舒服。

到了第三天晚上,许幽正要告辞,安东尼却对他说:“阿波利诺的父母不同意他们结婚。”他说得很淡,眼神却很阴沉。

许幽其实不想管这事了,可是,他先前说服安东尼放了阿波利诺一条生路,如果现在甩手不管了,普通人叫不地道,不负责任,道上叫不讲义气,不守规矩,而且,如果他不管,那个中国孩子也必死无疑。

想着,他心下暗自叹气,脸上却微笑着,温和地说:“您看,需不需要我去见见他父母?”

“这样最好。”安东尼欣慰地笑了。“你代表我去吧,做为女方长辈,与他们男方的家长好好谈谈。你们都是中国人,好沟通一些。”

第53~55章

许幽从巴勒莫直飞佛罗伦萨,然后乘汽车前往锡耶那。

乔万尼带了两个人陪着他,对他关照得无微不至,只是语言交流方面仍然勉强,一路上就不大交谈。

这里的天气比南方要冷得多,许幽加了一件银灰色毛衣,外面穿着海蓝色羊毛大衣,看上去很潇洒。他的个子很高,在这里与人说话也很少需要仰视。不但相貌俊美,气质更是雍荣大度,又带了东方文明古国的那种优雅含蓄,愈加让人心生好感。

许幽看着车窗外美丽的托斯卡那原野,心中觉得很宁静。

像这样的田园美景,在欧洲比比皆是,中国的西部地区也有不少,人们在这样的风景中安定惬意地生活,物欲淡泊,悠闲而满足。

许幽很喜欢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可他离退休的年龄还差许多许多年,现在只能忙里偷闲,每年春节出来走一走。

今天一早,他就与白啸风通了电话,告诉他生意已经谈妥,但自己还要去锡耶那走一趟,为安东尼做说客。

白啸风的精神好了许多,听说生意这么快就谈好了,感觉很高兴,再听到他竟然做为安东尼的代表,去为他的女儿做媒,不由得哈哈大笑:“陈三说得对,你才是去跟安东尼谈生意的最佳人选,我们这里再也没有你这样的人才了,不但能这么快谈妥生意,还能迅速取得安东尼的信任,让他连家事都委托给你。”

许幽苦笑:“是我一时冲动,多管闲事。”

“你就是这种性子。”白啸风的声音变得温柔了,略有些无奈,又有些调侃。“什么时候你要是不肯多管闲事了,我也就放心了。”

许幽被他说得笑了起来:“我本来不想管的,可一听是中国人,就忍不住了,实在不能不管。”说着,又叹了口气。

“这倒是。”白啸风赞同。“你去吧。成人之美,也不是坏事。”

“嗯,好。”许幽不再提这事,又跟他闲聊了两句,知道他的伤势恢复得很快,洛瓦那边尚无动静,便放心了。

在西西里的时候,他就给田野打过电话。本来,按计划,他那时候应该到瑞士了,田野听说他去了意大利,不禁颇感意外。他只说来看个朋友,临时决定的,反正都是度假,去哪里都无所谓。

田野很羡慕,然后委屈地说:“幽哥,我年前一直没跟我父母说要回家,我本来也不想回去的,我父母就以为我春节不回来,已经报名参加欧洲十国游了。他们早就交了钱,手续都办好了,马上就要走。我一个人好难过,我想过来找你,跟你一起度假。”

许幽没想到,不由得很同情他,笑道:“你来倒是可以,不过,临时办签证,不太好办吧?很费时间的。”

田野立刻说:“我问过旅行社了,可以委托他们办,我给加急的钱,三天内保证拿到。”

“哦,这样啊。”许幽想了想,便道。“我马上就要离开意大利了,你去瑞士吧,我们在那儿会合。”

“好。”田野很开心,马上就开始着手办理出国旅游的手续。

许幽那时候真以为自己会很快离开西西里到瑞士,却没想到,自己一冲动,就要在意大利滞留好几天。

他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美丽原野,感受着那种悠闲宁静的气氛,忽然觉得,冲动一下也不是坏事,毕竟不是常常能够看到这样美丽的风景的。

不到一个小时,他们便到了锡耶那。

很多人都说这是意大利最具魅力的城市,在一片暖褐的色调中,辉煌的哥特式建筑随处可见。不过,许幽却无暇观赏,便直接被拉到了城边的一幢三层小楼前。

这幢建筑与锡耶那的其他建筑没什么太大区别,以红砖垒成,方方正正,周围是杉树和葡萄园,有种浓郁的田园风情。

许幽问乔万尼:“我们事先预约过吗?”

“是的。”乔万尼点头。“安吉莉卡昨天晚上给阿波利诺打了电话,说你今天会过来见他父母。阿波利诺的父亲答应在家里等你。”

许幽便下了车。

乔万尼抢上前去,带他踏过楼前的草坪,走近褐红色的小楼。

“这里住的都是他们家族的人。”他对许幽解释道。“阿波利诺的父母住二楼。”

许幽点了点头。

乔万尼伸手按下大门边的门铃。

很快门就开了,一位胖胖的意大利大妈走了出来。乔万尼微笑着与她说了一串意大利语,那位大妈看了一眼许幽,便热情地做着“请”的手势,将他带了进去。

乔万尼没有跟着,只是带着人等在外面。他们衣着平常,神情悠闲,站在那里微笑着聊天,看上去一点危险性也没有。

许幽被带上二楼,走过客厅,进了一间像是葡萄酒展室的房间。

里面的布置简洁大方,几乎没有中国色彩,是地地道道的意大利托斯卡纳风格。墙上挂着几幅中世纪锡耶纳画派的作品,家具全是意大利本土出产,四周的墙壁都是酒柜,放满了各种各样的葡萄酒。

许幽一走进门就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位中年人,阿波利诺跟他长得很像,一看就知道是父子。

那人穿得并不正式,衬衫外套着毛衣,是家居的味道。他沉着脸,显然心情很不好。看到许幽进来,他不由得一怔,大概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亮眼的人物,与他的想象迥异。

许幽站住了,微笑着看向他。

他再也绷不住脸,只得站起身来,客气地说:“是戴维吧?请坐。”他的汉语很流利,带一点中国南方的口音。

许幽礼貌地点头:“请问先生是?”

“我是咏伦的父亲,我叫金盛宸。”他自我介绍着,神情间仍然有太多不悦。

“金先生,幸会。”许幽脱掉大衣,递给旁边的意大利大妈,这才走过去坐下,微笑着说。“我叫许幽。”

“哦,许先生,我们在哪里见过吗?”金盛宸笑着问。“看着很面熟呢。”

“是吗?”许幽微笑。“我以前没到过意大利,这是第一次来。”

“哦,那可能是我记错了。”金盛宸闲聊了两句,便开门见山。“许先生,咏伦说你来见我,有重要的事和我谈,请问是什么事?”

许幽想了想,谨慎地问道:“咏伦就是阿波利诺吗?”

金盛宸沉稳地点头:“对,他叫金咏伦,意大利名字叫阿波利诺。”

许幽等着那位意大利大妈走出去,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人了,这才说道:“金先生,我是代表安东尼?科拉诺先生来的,想和您商量令郎与科拉诺小姐的婚事。”

金盛宸低沉地说:“许先生提到您的委托人时,是不是说漏了一个字?”

许幽不解,询问地看向他。

金盛宸的眼里掠过一丝厌恶:“是唐?科拉诺先生吧?”他把那个“唐”字咬得很重。

许幽便明白了。看来这位金先生也调查过安东尼,对他也比较了解。其实要问到安东尼的身份是很容易的,到西西里一打听就知道了。

“是的,他是一位唐。”许幽也不讳言,微笑道。“不过,他现在与您从事的行业一样,是西西里着名的葡萄酒商。”

“一个普通的葡萄酒商是不可能被称为唐的。”金盛宸面沉如水。“许先生,请您转告科拉诺先生,我们不敢高攀,请他另择佳婿吧。”

许幽冷静地问:“金先生,您知道科拉诺小姐已经怀孕了吗?”

金盛宸大吃一惊:“什么?”

“阿波利诺没告诉您?”许幽微感意外,继而也理解那孩子的顾虑,便清晰地说。“科拉诺小姐已经怀孕两个月了。科拉诺先生反对堕胎,希望孩子的父亲阿波利诺能负起责任来。我想,这个要求应该是合理的。”

金盛宸神情大变。

如果只是两个年轻人因为好奇而上床,那还可以推托,不必非得结婚,但是,如果女方怀孕了,那就不是小事了。

意大利是天主教国家,超过七成国民是天主教徒,他们金家也是。罗马教皇一直在大声呼吁,反对教徒堕胎,有许多家庭也都视堕胎为罪恶。金盛宸本来气势很足,似乎理直气壮,骤然听到这件事,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许幽平和地说:“金先生,阿波利诺与安吉莉卡很相爱,现在又有了孩子,我觉得这个婚姻是天作之合,不妨成全他们。”

金盛宸苦笑,声音低沉下来:“许先生,您跟科拉诺先生是朋友吗?”

许幽早有准备,很有分寸地说:“我与安东尼是生意上的朋友,我是他们在中国的总代理,经销他们的葡萄酒。他请我代表他来谈这件事,主要因为我和你们一样,都是中国人,彼此也好沟通一些。安东尼是很有诚意的,希望金先生能够同意儿女们的婚事。”

“哦,原来是这样。”金盛宸对他的态度温和了许多。“许先生,我们金家从清朝起就是世家大族。当年我父亲留学意大利,为避战乱,就没再回国,后来便定居在此。虽然我们在异国生根开花,可骨子里仍然是中国人。金家历代都清清白白,你说我怎么能跟一个西西里的黑手党教父做亲家?”

许幽有些头疼了。

这个金盛宸有着古老中国的那种风骨,竟然敢于直接把“黑手党教父”这样的称谓说出来,摆明了不怕暴力威胁。许幽是很钦佩这种人的。只是,这次的道理是在安东尼这边,他仍然试图说服金盛宸。

“金先生,我觉得,话不能这么说。”许幽的声音很柔和,颇具感染力。“安东尼虽然被称为唐,但他并不是过去的那种教父。他现在做正当生意,跟你们一样,不过是一个商人。而现在,他只是一个焦虑的父亲,希望女儿不至于未婚生子,希望他女儿的孩子能得到父亲的爱,能得到亲人的祝福,这没有错吧?”

金盛宸沉默了。他不能违心地说儿子抛弃怀着孩子的女朋友是正确的,但一想起对方的家庭背景,他就不能接受。

许幽趁热打铁,又强调了一句:“金先生,安吉莉卡才十九岁,无论是堕胎还是未婚生子,对她都是至大的伤害。况且,阿波利诺深爱安吉莉卡,并不是一时冲动。所以,我认为,他们是应该结婚的。”

金盛宸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坚决地道:“许先生,这件事是咏伦的错,他的确对不起科拉诺小姐。我对他的教育很失败,实在惭愧。但是,我们金家有家规,代代相传,人人遵守,我不能违反。那个西西里女孩的父亲是一位唐,不但我无法同意他们结婚,我父母也不会同意,我们的族人都不会接纳她。许先生,你觉得一桩不被祝福的婚姻能长久吗?他们的孩子即使生下来,会幸福吗?”

许幽承认他说得对,两个差异如此之大的家庭是很难和平共处的。在世人眼中,科拉诺家是墨黑的黑社会,而金家则是雪白的正派人,那是绝对不能联姻的。许幽一向冷静理智,认为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不能自己染了黑色,就硬要把黑的说成是白的,甚至强求别人也去染成黑色。

思前想后,他也有点无计可施了,便道:“这样吧,金先生,您再冷静考虑一下,我明天再来拜访,行吗?”

金盛宸叹了口气,诚恳地说:“许先生,我很感谢您,可这事是没有商量余地的。或者,您再跟科拉诺先生商量一下,我儿子给科拉诺小姐造成了伤害,我觉得很歉疚,愿意做出补偿。”

许幽不由得失笑,微微摇头:“金先生,科拉诺先生不缺钱。”

“我知道。”金盛宸长叹。“可我现在也只能做到这些。”

许幽微一沉吟,心念一动,问他:“如果科拉诺先生要您的葡萄园呢?您给吗?”

金盛宸脸色大变,警惕地看着他:“您这是什么意思?”

许幽平静地说:“我听说,金家在托斯卡纳地区有十几处葡萄园,如果让几块出来给科拉诺先生,或许能够平息他的怒气。”

金盛宸勃然大怒:“原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亏你还是中国人,竟然帮着黑手党来谋夺同胞的产业。你走,出去,这里不欢迎你这种人。”

许幽长这么大,除了曾被白松和白啸云父子冷嘲热讽外,这还是第一次被人骂,而且还骂得如此不堪,不由得苦笑。

他过来当说客,其实是比较难做的。他又不能威胁对方,说如果你儿子不娶人家的女儿,只怕转眼之间就静悄悄地消失了。即使金家屈服了,同意了这件婚事,可屈从于暴力的婚姻也是不可能长久的。看到金盛宸的态度这么坚决,他觉得安吉莉卡即使嫁过来,也不会幸福,这才动了心思,想替他们想个万全之策,既可以不结婚,又可以保住金咏伦的性命。只是,很多话他不能说出来,当然会被别人误会。

看着金盛宸怒发冲冠,他也不便解释,便站起身来,微笑着说:“金先生,如果不是看在大家都是中国人的份上,我根本就不会来的。请您冷静一点,不要破坏儿子的幸福,毁了他的一生。”

金盛宸指着门外,厉声道:“出去。”

许幽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向门外。

刚刚拉开房门,他就愣在那里。

门口站着一个中国女人。她身材窈窕,容貌美丽,虽然已经不年轻了,可肌肤细腻润泽,一丝皱纹也没有。奇的是,许幽的相貌竟与她有七、八分相似。

她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嘴唇直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许幽如遭雷击,脸色变得煞白。不过,片刻之后,他便恢复了冷静,礼貌地微一躬身,客气地叫了声“夫人”,随即绕过她,急步下楼,走出大门。

许幽连大衣都忘了拿就急步出门,向车子走去。那个意大利大妈拿着他的大衣追出来,用意大利大声招呼着,他却充耳不闻,连头也不回。

乔万尼见他仿佛后面有鬼在追一样,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迎过来,从那个意大利女人手上拿过大衣,追到许幽身后,替他披上。

许幽低低地说:“谢谢。”随即钻进车里。

乔万尼见他脸色惨白,以为他在里面吃了大亏,顿时大怒,问道:“许先生,他们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看他那样子,已经准备掏枪了。

许幽这时才勉强平静下来,对他摇了摇头:“没事,我让金先生考虑一下,明天再听他的答复。乔万尼,我有点不舒服,我们回酒店吧,我想休息。”

“哦,好。”乔万尼立刻一挥手,叫身旁的两个人上车。

车子立刻发动,掉个头,往酒店开去。

那个中国女子站在大门口,凝神看着车子离开,脸上的神情非常复杂。冬日的微风从她脸上拂过,吹起了她鬓边的一缕乌发。站在褐红色的门框中,她美丽的身影更加夺目。

许幽闭上了眼睛,根本不往窗外看。

乔万尼关心地问他:“需要去医院吗?”

许幽摇了摇头,轻声说:“不用,我只是有点累,休息一下就好了。”

“好。”乔万尼便不再多问,指示司机将车开到了城边的一家高级酒店。

这是一间别墅式酒店,在城市的围墙之外,很安静。安东尼的人已经定好房间,许幽不用等待,直接被带进去。

乔万尼第一次看到这个一直从容不迫冷静镇定的东方青年大失常态,虽然诧异,却不敢多问,只是轻声说:“您先休息,吃午餐的时候我来叫您。”

许幽看向他,温和地道:“乔万尼,我不饿,只想好好休息一下。午餐你们不用等我了,下午我可能会自己出去走走,你们也不用管我。”

乔万尼犹豫了一下,看到他的眉眼间满是倦意,便点了点头:“好的。”

等他离开,许幽关上门,坐到窗边,看着外面的花园和连绵起伏的青山,心里全是苍凉。

二十年过去了,仿佛弹指一挥间。可是,对他来说,这二十年就像是一生一世,每一天都是那么漫长,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

以前,他不肯踏入意大利,因为那是个夺走他的母亲,让他失去童年,失去少年,最终失去一生的国度。后来,他的情绪渐渐平缓,也比较冷静客观了,却仍然不愿意进入这个国家,因为他不想碰到那个生下自己又毫无留恋地抛弃的人。这次,他不得不来这里,却想着,中国人不可能会与西西里黑手党有什么瓜葛,自然也就不太可能碰到他不想遇见的人。可是,没想到,冥冥中似乎自有天意,终于还是一步一步地引导着他,让他在猝不及防的时刻,看到了他一生都不想看到的人。

他看着湛蓝的天空,忍不住苦笑。难道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下场?他是应该学着冷漠一点了吧?

他正在发呆,手机响了。

是安东尼打来的。乔万尼向他报告了许幽不同寻常的情绪变化,安东尼很担心,也有点疑惑,立刻打电话过来,关切地问:“戴维,怎么了?阿波利诺的父亲跟你说什么难听的话了吗?”

“那倒没有,他很客气,只是比较固执,坚持他们家族的规矩,不肯妥协。”许幽努力控制着自己,声音尽量保持平静。“安东尼,我觉得,你们两个家族实在差别太大,如果勉强结成姻亲,也不太好相处。安吉莉卡和阿波利诺夹在中间,势必会很为难。您是不是也考虑一下,不一定现在就要求他们结婚。他们实在太年轻了,心性未定,将来的事真是不好说。不如再等等,等过几年他们大学毕业了,各方面都成熟了,再做决定也不迟。”

安东尼不动声色地问:“那孩子怎么办呢?”

许幽犹豫片刻,轻声说:“我是无神论者,信仰科学。安吉莉卡太年轻,现在生育,对她对孩子都不是一件好事。我觉得,孩子…还是暂时不要为好…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提个建议而已。”

安东尼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道:“果然都是中国人,比较好沟通啊。许先生,谢谢您为我走这一趟,我想,这毕竟是我的家事,就不耽误您了,您还是去瑞士度假吧。这里是意大利,不是中国,你们中国人的规矩我不懂。我是西西里人,这件事就必须按我们西西里的方式来处理。”

许幽虽然心乱如麻,却也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说:“安东尼,您先别急,我只是从中调解,并没有偏向他们。我今天跟阿波利诺的父亲也说得很清楚了,希望他同意这件婚事,要阿波利诺为安吉莉卡和他们的孩子负责。金先生并不知道安吉莉卡已经怀孕,今天才听我说起,感到很震惊。我想给他一天时间好好考虑,明天再听他答复,这没问题吧?”

安东尼的态度这才缓和下来,微笑道:“当然,这当然没问题。”

许幽松了口气,觉得再没什么话要说的了。

安东尼温和地说:“那好吧,戴维,你既然累了,就好好休息吧,有什么消息随时与我联络。”

“好的。”许幽放下电话,觉得疲惫不堪,便拉上窗帘,躺上了床。

睡梦中,他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一夜。

凄凉的气息弥漫在狭窄陈旧的家里,母亲抱着他,一直哭,一直哭,不断地叫着他的名字,跟他说“对不起”。他却始终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擦去母亲脸上的泪水,一直看着她的脸。

天亮以后,母亲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家,从此与他断绝了一切关系。

偶尔午夜梦回,他总会重新回到那一夜,在黑暗里看着母亲泪落如雨。只是,在梦里,他并没在母亲的怀抱中,而总是远远地冷眼看着,既不说话,也不上前。

在他的心里,他与她只是毫不相干的陌路人,她的喜怒哀乐都与他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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