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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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我说。”连波轻咳两声,道,“首先,家里的开支暂时由我来承担,因为我刚找了工作,男人养家天经地义。如果要置办大件,需要比较大的开支,我们再商量,你愿意出多少都行。”

朝夕并不领情:“我不要男人养,我也有自己的收入,虽然暂时没有工作,不过我的积蓄够我生活好几年,家里的开支各承担一半吧,这样比较公平。家务活也一样,谁先回家谁做饭,没有做饭的,洗碗就行,好像我们目前就是这样吧,很好,继续。”

她说这话时,目光始终盯着电视屏幕。

电视不断切换的画面让她的脸忽明忽暗,眼神仿如死水一般沉寂。连波也盯着电视机,微微颔首:“既然你要这样,那我尊重你的意思。接下来,我们谈谈其他的。”

“好,你谈。”朝夕拿着遥控器又换个频道。

连波说:“结婚后我们原则上互不干涉对方的工作、交际,爱好以及隐私,未经对方允许,不得碰对方的东西。”

“可以,我没意见。”

“然后…”连波顿了下,似乎在考虑下面的话怎么说,“既然我们是夫妻了,肯定是要有孩子的,否则我不会结婚,因为我们家就剩我一个人了,我需要子女延续我们连家的香火,这是我的要求,你也可以提你的要求。”

朝夕顿时有些不安起来,这个她倒真没有想过。

她嗫嚅道:“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我…我可能怀不了孩子,我的子宫做过手术,切除过一个肿瘤,医生说很难怀上。”

“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行呢?”连波的态度意外的坚决,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反正我们都还年轻,顺其自然,如果真不能生,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不会没有办法的,真的没有办法了,我也就认命,当一辈子孤老好了。”

朝夕的余光瞟向他,只见他的脸绷得像石像,沉着嘴角,样子非常严肃。她很少见他这么严肃,倒觉得新鲜了,“没想到你还有那方面的需要。”

“什么意思?”

朝夕耸耸肩:“没什么意思,我只是纳闷,像我们这种状况还能上得了床?你不是一向崇尚性和爱要融为一体吗?我们都没爱了,性还有意思吗?你什么时候转变观念了?”

是啊,他什么时候转变了?

连波顿时语结。

其实朝夕本意可能没有嘲弄的意思,可那表情和语气让连波听着就不舒服,连波素来很有修养,典型的文人脾气,可是因为心里憋着气,这会儿被朝夕这么一激,顿时没了好脸色,语气也很冲:“这样的婚姻,有没有爱对于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的确是转变了观念,天使还可以变成魔鬼呢,何况我从来就没有标榜过自己有多么纯洁!朝夕,如果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过了明天,你就省点力气吧,不要试图挑战我的耐心和自尊,我没以前那么好的脾气了。”

朝夕霍地站起来:“你以为我怕你?”

连波也站起来,他比她高出一个头,板着脸跟她对视:“我不需要你怕我,但我肯定不会怕你!既然你下定决心走进这个坟墓,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告诉你,我现在恨你!我有多恨你,不是你能想象的,从我跟我哥谈了结婚的事,他就不见了踪影,我心里有多痛也不是你可以想象的。纵然我过去对不起你,但你知不知道你拿着刀子捅的不是我一个人,还有我哥!你明白知道他身体那个样子,明知道这件事不可能撇开得了他,你还要逼着我这么做,天底下复仇的方式千千万万种,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为什么一定要选择这样的方式同归于尽?朝夕,我敢保证最后后悔的一定是你,你最好祈祷我哥没事,如果他有事,我跟你还真没个完!…”

我想和你在一起,哪怕死去(5)

朝夕看着他,只是笑,一直笑,眼中却溢出汹涌的泪水。

她在心里跟他说,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为什么选择这样一种方式,可见你根本不懂得我这些年所经历的痛苦和绝望。你为什么不想想我之所以这么恨你,归根结底是因为爱你,我想要跟你在一起,哪怕是以复仇的方式,哪怕就此痛苦地死去。

我只是想要和你在一起,死也要死在一起。

你懂不懂!

“你哭什么?没话说了吗?”人心隔着肚皮,连波丝毫未洞察朝夕心地翻涌的悲伤,他只当她是心虚理亏无言以对。

朝夕颤动着嘴唇,更多的泪水奔涌而下,“连波,我更恨你了。”

可是,我依然爱你。

即使再给我一次生命,我依然深爱你。

哪怕你不懂我,哪怕你当我是这世上最毒的蝎子,可是蝎子就不用爱了吗?我爱你,跟其他任何人没有关系。我爱的只是你。

而连波这会儿却瞅着她冷笑:“你不是一直恨着我吗?你都恨不得我死!”

朝夕恍惚着点头,“没错,我恨不得你死,而且你只能死在我手上,所以你就认命吧,还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至于生孩子,顺其自然吧,不管我生不生得出来我们肯定还是要睡的,诺,床就在那边…”说着她恶作剧地笑起来,朝卧室指了指,“你先进去还是我先进去?”

连波只觉浑身的血液直往脑门上涌,有那么一刹那,他真想掐死她。她一定是疯了,连带他也一起疯了,可是很奇怪,这时候他反倒不生气了,于是也呵呵笑起来,“是啊,我们还没睡过呢,要有孩子怎么能不睡呢?”

“嗯,当然,我们都是这么被爹妈睡出来的。”

“…”

天底下有这么诡异的夫妻吗?不说前无古人,大约也是后无来者吧。那天晚上,两人还真在一起“睡”了,可是感觉实在糟糕,他一触及她的皮肤她就发弹,他吻她,她就抽风似的咯咯笑,好不容易进入状况了,他却草草就结束了。

“你是第一次吧?”朝夕当时瞅着连波狼狈不堪的样子有种捉弄的痛快。

连波的脸色很不好看,“不是!”

“不是?那第一次是跟谁?”

“邓朝夕!你无权干涉我的隐私!”

结果他不怒还好,一怒朝夕愈发笑得瘫倒在床上,“你发这么大的火干嘛,我就是好奇,你这么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活神仙,居然也有动凡心的时候,而且还不是我…”

“我为什么一定要跟你?”

“哦,知道了,我高估了我在你心中的位置。”朝夕裹着被子笑得没心没肺,“我又没有怪你的意思,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没跟姑娘睡过实在是太不像话。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否则我会很有罪恶感…

“你,你到底还是不是个女孩子,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连波又有想掐死她的冲动了。

朝夕说:“我们都是夫妻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结婚前的事我们都既往不咎,但是结婚后我们都必须忠于对方,这点你能做到吗?”

“我有你就够烦了!”

“我也是。”

如果一直是这么种状况,倒也还好,可问题是两人心里都憋着气,一不小心就毛了。第二天早上就因为连波在卧室换衣服的时候,朝夕突然闯入,两人又是一顿恶吵。

“你不知道先敲门啊?”

“我怎么知道你在里面,你以为我很想看你是吧!好啊,从今天开始我们各睡各的,未经允许谁也不准进对方的房间,我还乐个清静呢!”

“你,你真是无理取闹!”连波气坏了,他原本以为经过昨夜狼狈的婚前“预热”,两人的关系应该多少能改善下,不想一大清早起来就吵架。连波并不擅长与人争执,正常情况下他说话是很得体的,可是他一生气讲话就没谱了,没头没脑地来一句,“不住在一起怎么生孩子啊?”

我想和你在一起,哪怕死去(6)

朝夕没好气地回过去:“你自己一个人生去吧!”

“你…”

结果两人闹得早饭都没吃,气鼓鼓地去照相馆拍结婚照。照相的师傅几乎对他们失去耐心,无论他怎么教他们调整姿势和表情,两人就是无动于衷,脸上板得像石膏。

“笑一笑,干吗都板着脸啊,结婚是件大喜事,怎么搞得跟哭丧似的。”照相师傅看着他们直摇头,最后只好随便按了两张。

因为照的是加急照,两个人等了半个小时就拿到了照片。连波看都没看照片就丢给朝夕,自顾走出了照相馆。

朝夕瞪了他一眼,忿忿地跟在了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马路边上。连波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自己拉开车门坐到了副驾座。显然,他并不愿意跟朝夕坐在后排。

车子在繁华的街上兜兜转转,朝夕将头靠在车窗上,面无表情。

到了民政局,领证的人很多,有结婚的,也有离婚的,办公室外的走廊上几排椅子坐得满满当当。左边的过道是等候领结婚证的,右边是办离婚的,跟左边的新人卿卿我我不同,右边的夫妻们大多冷着脸,谁也不理谁。两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朝夕和连波坐在一排打情骂俏的新人中间,显得格外扎眼,因为他们的表情更像是办离婚的,脸上冷得结了冰。

不时有人打量他们,大约是怀疑他们坐错了地方。

终于轮到他们了,办证的是位胖胖的中年妇女,一脸的公事公办,拿了两张表格要他们填。两人很快各自填好表格,把户口本、居委会证明和照片一并交上去,办事员拿着证件左看又看,就是瞧着他们不对劲,皱着眉头问:“你们是自愿结婚的吗?”

“是。”“是。”两人老实回答。

办事员极端的不信任:“那怎么板着脸啊?”

朝夕忙说:“同志,请给我们办吧,我们是自愿的。没人逼我,也没人…逼他,而且我们保证一辈子不分开,生生死死都在一起。”这话的弦外之音,大约只有连波听得出来,他笑了笑,一脸决然地点头:“是的,我们死都在一起。”

“什么死不死的,结婚这么喜庆的事,怎么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办事员白他们一眼,很不放心地把证件又审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了,才勉勉强强地给办了证,盖了钢印。两人领了证起身离开的时候,办事员还是忍不住说他们:“回去好好过日子,多般配的一对,十年修得同渡船,百年修得共枕眠!”

从民政局出来,已经是傍晚。

连波不耐地跟朝夕说:“你先回去吧,我到寇海那里去趟,看看我哥有消息没有。”说完头也不回地拦辆车,绝尘而去。

朝夕木然地站在川流不息的街头,看看手里的结婚证,鲜红的两个本本,她心里没有丝毫喜悦,反而很不是滋味。因为她知道木已成舟势必会伤害到樊疏桐,都这么多天了,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没法让人不着急。所以朝夕这些天其实是很不安的,但她始终觉得她和连波的事樊疏桐不应该介入进来,如果有伤害到他,她也没办法,走到这一步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街上华灯初上,路灯像一串串珠子,在暗紫色的天幕下发出夺目的光晕,朝夕一路数着那些“珠子”,一路走回家。路边各色橱窗灯火辉煌,朝夕一家家地看着,只觉自己像个疲惫的旅人,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她觉得很冷,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像针刺般的疼。走到一家婚纱店的时候,她停住了脚步。

我想和你在一起,哪怕死去(7)

橱窗内的塑胶模特身上穿着件乳白色的婚纱,纱裙上缀满珍珠和水钻,在灯光的映射下灿烂夺目。朝夕盯着那件婚纱看了很久,最后被店员小姐请进了店里,朝夕近乎麻木地付了一大笔钱,预定下了那件婚纱。每个女人一生最期待的就是自己的婚礼,她无所谓期待,但至少得让自己穿上婚纱步入这场诡异的婚姻吧,哪怕因此被他嘲笑。

她不知道走了几个小时,回到连波住的小区的时候,已经累得脚底发软。雨一直在下,虽然不大,但她的头发和长风衣都淋湿了,额头的发梢似乎还在滴水。她还没有吃晚饭,又累又饿,虚弱得几乎要晕厥。她在楼下抬头看了看自家窗户,还没有灯。连波显然还没有回来。

因为是老式公寓,没有电梯,她必须爬上楼。可她实在没有力气了,就坐在花圃边的长椅上休息,等缓过来后再上楼。

“朝夕…”黑暗中似有人叫她。

她有些迟钝地扭头,看到凉亭那边走过一个人,看不清脸,但他指间燃着烟,他夹烟的姿势很独特,朝夕一下就认出了他:“哥?”

果然是他,他缓步走到她跟前,漫不经心吸了口烟:“我等了你一个下午,打你电话关机,上哪去了?”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你这几天到哪去了,寇海他们到处找你。”

“放心,我暂时死不了的。”他戏谑地瞅着她,深黑如夜色的眼眸翻涌着巨浪,“我要死了,谁来给你们收尸呢?”

朝夕别过脸,不吭声。

“你真的打算这么做?这伎俩你对付我就可以了,何苦来为难他?”樊疏桐穿了件深蓝色的薄大衣,周身透着寒气。他的情绪看上去似乎还不是太激动,可能是已经激动过了,现在回归了平静。他看着她:“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们证都领了,来不及了。”她呵呵笑了下。

“你果然是蝎子!”他这么说她的时候,语气仍是平静的,但那神情却透着令人心悸的绝望, “朝夕,你蛰我吧,放过连波好不好?”

朝夕说:“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哥,如果这件事情伤害到你,我很抱歉,但这真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谁介入都解决不了问题。你的身体不好,不要再为我忧心,好好保重,我和你总要有一个好好活着。”

“那你呢,你为什么不能好好活着,一定要这么作践自己!”

“我没有作践自己,我一直在试图好好活着,我只是放不下这怨念,也许,还是放不下他吧。坦白说无论我有多么恨他,跟他在一起生活始终是我的愿望。你可以说我没骨气,也可以说我不知廉耻,但我心甘情愿想要跟他在一起的,他痛苦,抑或是我痛苦,都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哥你就不要管了。”朝夕冻得发抖,抱紧双臂看着樊疏桐,“找个爱你的姑娘好好过日子吧,你若能生活得好,我多少也会欣慰点,如果我们三个人只能有一个人幸福,我希望这个人是你。”

樊疏桐无力地别过脸,声音暗哑:“没有你,我一个人怎么幸福,朝夕,你终究是不懂我。”他缓步走到椅子上坐下,似乎也很疲惫,所以他纵然要发作,也没有力气。他抬头看着雨夜中的她,目光透着非人类的哀伤,“这些日子我也不知道怎么过来的,当我得知你要跟连波结婚的消息时,我居然一点也暴躁不起来,像是到了弥留之际,连吼一声的力气也没有了,因为我知道我所剩的日子不多了,纵然你不跟连波结婚,我也给不了你未来,所以你做出这样的选择,我完全无力反对。我原来还以为我跟连波之间还有场较量的,现在看来我是真的不行了,这几天我没有躲起来,我是头疼又发作了,住进了医院…”

我想和你在一起,哪怕死去(8)

“那你现在怎么样了?”朝夕欲过来。

“别过来!”他叫住她,双手不停揉着太阳穴,俯身撑着膝盖,样子看上去非常难受,“听我把话说完,朝夕。既然你选择跟连波结婚,而且你本身也爱他,你就跟他好好过日子吧,他纵然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但原谅一个人并没有那么难,你不是连我都原谅了吗,怎么就不能原谅他呢?我现在也想通了,把你交给他,其实也是我最好的选择,我不怪你们,真的。所以你不要有顾虑,你们本身就是一对儿,是我不自量力,老想介入你们中间,现在你们已经是夫妻,证也领了,我也该死心了。

“我不否认我还是很不甘心,但是没有办法,人这辈子总有得不到的东西,不属于你的怎么要都要不到,想不认命都不行。

“朝夕,到了这分上,我回想过去,居然一点也不后悔当初跟你…那样…方式是不耻,但我到底拥有过你,虽然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可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付出代价就可以得到的,所以我从来不后悔拥有过你,朝夕!

“我容忍你跟连波结婚也好,尊重你个人的选择也好,朝夕你必须明白,不是我有多么大度,不是我有多么高姿态,只是因为…因为我爱你。

“我一直爱着你,朝夕。

…”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声音越来越低,整个人都伏在了膝盖上,肩膀颤抖不已。他已经竭力在她面前不要表露自己的痛苦,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可该死的头疼偏偏这时候发作,他捱不住了,直起身子拼命将头撞向椅子的靠背。

“哥——”朝夕几步奔过去,一把按住他,“你怎么了?头又疼了吗?我送你去医院,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他还在硬撑,摆着手:“没事,我只是视力又不行了,眼睛啥都看不见了,每次都是这样,要命!”他闭着眼睛,拼命用手捶打自己的头,朝夕一边抱住他的头,一边掏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偏偏手机没有电了,她决定去向保安求助,“你在这等会儿,我马上去叫人!”

可是她刚松手,樊疏桐就整个人从椅子上栽倒在地,还在下雨,地上全是水,朝夕哭叫起来,扶起他:“你别这样,我马上叫人!”

她嘶哑着嗓音放声喊了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啊,帮帮忙…”

樊疏桐已经没有了意识,闭着眼睛,脸色煞白。马上有邻居推开窗户往楼下看,也大叫:“哟,真出事了,快下去看看!”

邻居们很快聚集过来,打电话的,喊保安的,场面一时混乱不已,樊疏桐被人抬到椅子上,朝夕抱住他只是哭。

恰在这时,围观的人群外冲进来一人,是连波。

“哥!”他几步奔到樊疏桐的跟前,一看这状况,一把揪起朝夕,抓住她瘦弱的肩膀拼命摇,“你怎么这么狠心!我哥都这样了,你还刺激他,你不整死他不甘心是吧!”

连波显然是误会了朝夕,以为樊疏桐发病是被朝夕刺激到的缘故,朝夕被他摇得头晕目眩,辩驳道:“没有,我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

“还不承认!你就是想要我哥痛苦,然后让我痛苦,你现在满意了吧?邓朝夕,你真是让我失望,你怎么对我我都认了,可你为什么就不能对我哥仁慈点,他都这样了,你还想怎么着啊?你说啊,是不是要我死在你面前你才肯放过我哥…”连波眼眶通红,从未如此失控。如果不是救护车这个时候赶来,朝夕只怕会被他摇得散架。众人手忙脚乱地将陷入昏迷的樊疏桐抬上担架,连波跟着上救护车,朝夕也要跟上去,结果被连波狠狠推开:“走开!—”

我想和你在一起,哪怕死去(9)

朝夕被推得倒退几步,差点跌倒在地,她看着救护车呼啸着驶离小区门口,号啕大哭,无论谁来劝她,她都没办法停止哭泣。

今天是他们领证结婚的日子,他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她又吼又叫,他存心让她难堪。而她最伤心的不是他误会她刺激了樊疏桐,而是他误会了她选择这场婚姻的本意,天知道当那两个鲜红的本本递到她手上时她有多激动,她恨不得掐一把自己,生怕是做梦。

她记得,还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当他还是她的连哥哥的时候,她经常箍着他的脖子问:“连哥哥,我将来要做你媳妇的呢,你拿什么给我做嫁妆啊?”

连波乐呵呵的笑,刮她的小鼻头,纠正她:“不是嫁妆,是聘礼。”

于是朝夕一脸天真地又问:“那你拿什么给我做聘礼呢?”

“嗯,让我想想…”连波当时抱她坐膝上,歪着头装模作样地想了半天,终于说,“爱,我用一生一世的爱给你做聘礼如何?”

“爱是什么呀?”

这话把连波难倒了,“爱就是…就是…”连波大约没想到会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绕晕,最后只好胡诌,又绕了回去,“爱就是我娶你做媳妇儿。”

“哦,明白了!那我也爱连波哥哥,我也娶你做媳妇儿吧,你想要什么聘礼?”

“…”

“我也很喜欢大哥哥,我也想娶大哥哥做媳妇儿,可是我不知道他想要什么聘礼,等他回来了我问问他,我可以把我画得最好的画送给他!”

“…”

连波当时可能要抽风,听到这样的话。但他很理解小孩子的单纯世界,在他看来,娶对方做媳妇儿大约是小朝夕表达自己的一种方式,就像她喜欢跟哪个小伙伴玩就会把糖分给对方吃一样,于是连波想了下,也顺着小朝夕的话问下去:“那如果在我跟大哥哥之间你只能选一个做媳妇儿,你想选哪个呢?”

朝夕多年后回想,连波当时问那个问题到底是有心还是无心的,难道那个时候他潜意识下就已经存了那样的心,他希冀着未来的某种可能?对此朝夕不得而知,她只记得她当时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我选连哥哥!”

“为什么呢?”

“因为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聘礼!”

“哦,那你说我想要什么聘礼?”连波当时脸上都笑开了花。

当时还不到九岁的小朝夕脆生生地答:“是我一生一世的爱呀,就像连哥哥会把你一生一世的爱给我一样,连哥哥喜欢我才会给我,我喜欢连哥哥也会给你。”

“…”

成年后的朝夕每每想起那一幕,常忍不住泪湿眼眶,那时候的她尚且年幼,并不理解什么是爱和喜欢,可是她对他的心从来就没变过。儿时的心愿如今终于实现,却是以彼此怨恨的方式,大约也是她没有想到的。这么多年了,她一度对这个人对这段感情灰心到绝望,可是她没办法骗自己,她以报复的藉口逼迫他结婚不过是给懦弱的自己以勇气,除此之外她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可以让他屈服。多么可悲又可怜的爱情…可是他不懂,他一点点都不懂,还如此误会她,让她当众出丑,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他是真的恨她…

雨越下越大,朝夕哭了很久,浑身都湿透了,邻居们也不再劝她,由她去。最后她一个人踉踉跄跄地摸上楼,也不开灯,一个人在黑暗中睁眼到天亮…

连波,你终于娶了我,可是你当初答应的聘礼呢?

一生一世的爱,在哪里?

我想和你在一起,哪怕死去(10)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误会加误会,就再也没办法辩驳得清了。连波认定朝夕故意刺激樊疏桐,故意折磨他,这让他心里的恨愈发的盘根错节,再也没有拔去的可能了。无论樊疏桐在医院里如何跟连波解释,说这事跟朝夕没有关系,连波就是听不进去,他始终觉得自己对不起哥哥,是他把事情弄成了今天这个局面,在樊疏桐的面前自责不已。

“你们两个啊,真是让人不省心。”樊疏桐只是叹息,他已经非常虚弱,脑部的瘀血压迫着神经,导致经常昏迷不说,视力也已严重受损,随时可能永久性失明。医院下了病危通知单,称如果不做手术,肯定捱不了多久。可是手术的风险非常大,樊疏桐之前已经开过两次颅,第三次开颅,可能又要去国外,而且还要尽快。

樊世荣去医院看望儿子,可能是知道自己不行了,樊疏桐对父亲的态度没有那么激烈,还自嘲地跟老爷子说:“首长,我在永安园买的那块地,估计我得自个躺进去了,对不起啊,我不能给您送终了。”说这话时,他脸上依然有着不可磨灭的隔阂。

樊世荣眼眶通红,看着儿子说:“你要是个男子汉,就跟我好好地活着,你不是要跟我对抗到底吗?战斗还没结束,你就投降了?”

樊疏桐躺在病床上只是笑:“首长,您甭激我,生死有命,您这辈子造多了孽,该您白发送黑发,认命吧您!”

当时连波和朝夕也在场,连波说:“哥,都这时候了,你少说两句行不行,多留点精神养病。”

“养什么病,我都养了三四年了,还不是这样。”樊疏桐还插着氧气管子,目光扫过连波,落在朝夕的身上,“朝夕,你瘦多了,可别这样啊,太瘦了怎么做新娘,会很难看的。对了,你们什么时候举行婚礼,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赶上。”

朝夕低下头没有吭声。

连波说:“哥,我们不举行婚礼,你这个样子,我们怎么安心举行婚礼?”

“那怎么可以?这样会委屈朝夕的,我也不答应,女孩子一辈子就一次婚礼,不说隆重,简单的婚礼总要有个吧。”樊疏桐看了看连波,又看了看朝夕,不由得皱起眉头,这两个人哪有半点新婚的喜气,互不理睬,一个人说话,另一个人就别过脸,像是真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朝夕这时候说话了:“哥,不用你费心,我们自己的事情自己安排。婚礼嘛,以后再说吧,现在先照顾你的身体要紧…”

“我们不举行婚礼。”连波抢过话,一脸决然,“已经商量过了,婚礼只是个形式而已,我们都不弄那一套。”

他根本就没有跟她商量!

他就是存心不让她好过,所以连“以后再说”这样的许诺都不给她。他原来还想跟她好好过日子的,否则不会动手整修房子,不会抢着做家务,不会和她诚恳相谈,但那天看到樊疏桐倒在她身边,他彻底断了好好过的念头,因为她压根就没想要好好过…

樊世荣不明内情,既然他们都不打算举行婚礼,他也就不勉强,但他很关心连波的工作问题,问他:“你的工作是怎么安排的?听说你在职高教书?”

“嗯,暂时当当代课老师。”连波对此心里早有打算,“不过只是过渡一下而已,我准备报考公务员,不知道行不行,试试看吧。”

樊世荣当即表示赞同:“怎么不行?我支持你!连波,你也该有份像样的职业了,现在你已经成家,肩上的担子也重了,何况你年纪已经不小,男人成家立业,怎么能没有自己的事业呢?”

连波点头:“知道了,首长,我会努力的。”

一家人又聊了会儿,樊疏桐看见朝夕很疲惫的样子,就要连波带朝夕回去。樊世荣跟医生交待了几句,也要走,樊疏桐叫住他:“首长,请留步,我有话想跟您单独说。”

“哦,好的。”樊世荣以为儿子终于放下了芥蒂,想跟他多聊会儿,不想等连波和朝夕一走,樊疏桐马上就换了副面孔,目光像刀子,剜向父亲:“首长,您还不打算说出来吗?”

樊世荣一时愣住:“说什么?”

樊疏桐嗤的一下笑出声来:“您可真会装!在连波和朝夕他们面前装就算了,还在我面前装,您不觉得很可笑吗?”

樊世荣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没了底气:“我说了我不知道,你怎么问我都不知道。”

“是吗?”樊疏桐可不是吃素的,混世的底子又显露无遗,他嘴角笑着,眼神却透着狠劲,“那我告诉你,如果你今天不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拔了这氧气管子,反正我也活不长久了…”

说着真的伸手要扯氧气管。

“桐桐!”

“你说还是不说?”

“我真的不知道啊,桐桐!”

“那我数到三,如果你还不说,我就拔!”樊疏桐脸上带着誓死的决心,他现在必须要更多的氧气来维持生命,否则大脑供氧不足会加重病情,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他已经坦然面对死亡,但他必须要知道真相,否则死不瞑目。

病房里的空气紧张得像要爆了。樊疏桐盯着父亲,一边扯着氧气管子,一边数:“一…二…”

她如愿把自己埋了(1)

两年后。

仿佛一夜之间,几场春雨一下,春天来了,聿市湖滨顿觉换了个天似的,褪掉了冬日的枯黄萧瑟,披上了翠玉般的外衣。即便天空是蓝的,可湖水却泛着绿,因为湖岸的苇丛正在蓬勃地疯长,一起风,草浪一浪高过一浪,置身其中仿佛置身一幕唯美的电影画面。白色的水鸟在湖边的沼泽地嬉戏盘旋,不时发出清脆的鸟鸣,有了鸟的飞翔,愈发显得天空的高远,白云悠闲地飘浮在空中,在碧波荡漾的湖面投下美妙的倒影,这个时候在湖上划船是件很惬意的事。远处山脚下的农户种着的桃花和梨花也开了,而且是成片成片地开,隔远看仿佛从天空坠落的烟霞。

樊疏桐一直为建在湖岸的这栋宅子取个什么名而犯愁,取了很多个名字都觉得不理想,也征求过朋友们的意见,要么太文绉绉,要么就是太俗。比如寇海,就取了个“水云间”的名字,樊疏桐开始觉得还不错,就是听着很耳熟,后来才知道是一部琼瑶剧的剧名,气得樊疏桐大骂寇海文盲,自己不会想,偷别人的名字。

其实他觉得自己也是文盲,对于取名这类的事完全没概念。

黑皮建议:“问秀才啊,他满肚子墨水,取个名字还不是小菜一碟。”

樊疏桐立即不吭声了,因为他从未带连波来过这里,说是跟他说过,在这建了栋房子,连波当时也只“哦”了声,没有任何反应。既没说要来看看,也没问建得怎么样,他不问,樊疏桐也不大愿意跟他说。

没有意义了,他是原原本本按照朝夕的理想家园建造的,可是她成了弟弟的妻子,现在是他的弟媳,他完全理解连波回避的态度。

所以,他没有邀请过连波到这来,连朝夕他都没带来过,因为怕连波会有想法。知道这个地方的也就是几个死党,寇海、黑皮和细毛他们自然是这的常客,唐三和蔡四平也来,但相对来得较少。除此外,没有任何人来过这个地方。

两年前樊疏桐又赴美做了一次手术,因为医治方案得当,侥幸又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也就是那次手术后,他开始反思自己的人生,觉得这辈子总要给自己留点什么,于是开始筹建这个宅子,为此专门去香港请来名设计师,工程竣工只花了几个月,内部装修却耗时一年,去年春节他才搬进来。平常他工作很忙,除了周末,他没法来这里,因为距离市区还是有点远的,高速公路修起来后也要一个多小时。

也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抑或是身体状况不佳,樊疏桐现在不怎么往人多的地方凑,他喜欢安静,喜欢一个人独处,连以前很喜欢的酒吧夜店都很少去泡了,所以这几年他基本没有固定的女友,偶尔交上个,也是绝不可能带到这来的。

用黑皮的话说,他现在在修身养性。

樊疏桐发现,人静下来后,心境反倒开阔了许多。看人看事不似从前那般极端,人变得淡泊了,性格也沉稳内敛起来,很少再为某件事冲动。喧嚣繁华的现实世界现在对他来说,已经颇有些距离,他的社交活动亦减到了最少,若非万不得已的应酬,他一般不会亲自出面,都由公司的骨干代劳了。所以很多人都说,现在的樊疏桐比以前好打交道多了,生意上赚多赚少他都无所谓,而且从来不怕别人落好处。慢慢地,他的人缘好了起来,只要跟他打上交道,都愿意跟他做朋友。

问题是,跟他交上朋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随和友善并不代表他随便,骨子里,他始终是挑剔的。只不过相对于年轻时候的冲动易怒锋芒毕露,他收敛了许多,就像一把入了鞘的剑,再不见往日的杀气。

她如愿把自己埋了(2)

这天是周末,春光明媚,连下了几天的雨到这天终于晴了,樊疏桐拿上渔具在宅子前面的观景台钓鱼。观景台是他花了一大笔钱建造的,呈T字型,从院子门前一直延伸到湖面,用材都是从吉林那边运过来的,非常考究。他没事就喜欢坐在观景台上钓鱼,晚上如果有月亮,他会出来赏月看星星,其实以他的视力他啥都看不清,但可以感受到月光的抚慰,日子是过得相当惬意的。只是这观景台是私人领地,两边都用护栏围了起来,很让周边的居民嫉妒,也让一些到湖滨来观景的游人非常眼红,偶尔有攀爬现象,樊疏桐也没有太过计较。

他不得不承认,连波当初选中的这块地是个风水宝地,正介于居民区和湖岸之间的一块高地上,既没有在湿地保护区的红线内,又没有跟山坡上的居民混居在一起,独占一方,尽揽湖光山色,也难怪别人会眼红。

再过两个月,院子里的紫藤萝应该开花了。往年花开的时候,总有游客拿了相机到他家门前拍照。因为实在太美了,满目的紫色,仿佛瀑布,仿佛流云,层层叠叠铺满整个院子。可是花开花落两个春秋,朝夕一次都没有见到过。她甚至都不知道他为她建了这么大的一个宅院,为她种了满院的紫藤萝。她不知道,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朝夕,我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些?

樊疏桐仰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只觉悲伤,纵然面对春意盎然的湖光山色,他亦觉得心底一片荒凉。茫茫人海,身边的人走走停停,没有人知道他的心。他撑着一口气没咽,一个人守着这满院的紫藤萝,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么一想,不由得悲从中来,他放下鱼竿,点了根烟。还是用的火柴,已经是根深蒂固的习惯了,改不了了。就像他对她的眷恋,即便她已是他人的妻,他还是放不下这份惦念,而痛苦的是,每次见到她,他都要装出一副哥哥的姿态,说着一些言不由衷的话,开着一些不着边际的冷玩笑。现在他还真跟她处得跟兄妹似的,她有什么事都喜欢跟他说,跟连波吵了架,也只找他来诉苦,他搞不明白怎么就弄到了这个地步。除了心里的那份惦念,他什么都不敢想了,想什么都没有了可能。

“哟,士林哥兴致好啊,居然躲在家里钓鱼。”正胡思乱想着,身后突然传来爽朗的笑声,樊疏桐吓一跳,回头一看竟然是常英!他惊讶得不行,他印象中好像从未把常英带到这来过,她怎么知道这?

“英子,怎么是你?”樊疏桐摘下墨镜,确认身后站着的英姿飒爽的女警官就是常英姑娘。

“哟,瞧瞧你是什么表情,我来得很不是时候吗?”常英一头短发,笑吟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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