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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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总是太忧郁,我已经很努力地要医治你的忧郁了,可你自己不努力,我也没办法。”高澎对于我反复无常的情绪很有意见。他一直就说我太忧郁,说我这个样子迟早会把自己困死。我说任何事情总有一个过程,我希望他能给我时间。高澎对此不置可否,只说他不喜欢忧郁的女人,他也没有太多的精力去改造一个人,他试过了,太吃力,自己都改造不了自己更没有办法去改造别人。

高澎这阵子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显得很急躁,讲话办事也没以前耐烦了,我问他是不是已经烦我了,他又不承认,还说我神经过敏。我知道我没有走入他的内心,也知道他在有意识地拉开彼此的距离,他不愿告诉我他为什么烦恼就是证明。其实我是很想对他好一点的,因为总觉得他像个孩子似的茫然无助,需要别人的关怀和拯救,可是他好像有点排斥别人对他深入的探究,显然是他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或多或少地影响了他在人前的自尊,只是过分的自尊反而让他变得自卑,他的自卑深入骨髓,无时无刻不影射到周围的人。这是一直以来我对他的感觉。

跟高澎道别后我一个人回到家,小四照例给我泡了杯菊花茶,她是个很灵泛的小姑娘,什么事一点就通,虽然自幼生长在山村,来城里也没几个月,但在我的调教下她已经基本适应了城市的生活。她年轻,像块海绵,接受新事物很快。

“姐,对面搬来了新邻居呢。”小四很亲热地管我叫姐,刚来时叫我姨,被我拒绝了,女人是很忌讳被人叫老的,我也不例外。

“对面吗,什么时候?”我喝了口茶问。显得漫不经心。对面这阵子一直在搞装修,前几天才停工。

“下午,抬了好多东西进去了呢,”小四满脸放光地说,“我还见到了主人,年纪不大,长得挺帅的。”

我觉得好笑,她来城里没几天也学会用“帅”来形容一个人了,想想她也挺不容易,年纪轻轻就整天守着一栋空荡荡的房子,以前还有隔壁祁树礼的保姆同她说说话,那两人跑了后,就只剩她一个人,有什么事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也难怪她对周围的一切事情都充满好奇了。

“那人还挺和气呢,知道我是这边做事的,还一个劲的要我上他家去玩,”小四喋喋不休地跟我讲她今天的遭遇,“我就进去看了一下,好漂亮哦,他的房子真是漂亮,屋子里摆了好多好看的东西,听那位叔叔说,那都是古董,很贵的,对了,他还会弹琴呢,他弹了一首给我听,好好听…”

NO.11 谁比谁更可怜呢(6)

“弹琴?”我心里一动,“什么琴?”

“我哪晓得叫什么琴,是个很大的家伙,黑色的,三角形的,摆在客厅里,气派得很呢。”小四越说越兴奋。

“钢琴!”我叫了起来,“你有没有问他叫什么名字?”

小四摇头,“我忘问了,不过明天我就帮你问问。”

“算了,别问了,人家叫什么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我打断她,觉得累了,没兴趣再听她唠叨就上楼进了卧室。屋里有点闷,我就到露台上透透气,看看对面,果然搬进了人,灯全亮着。在水一方,对面那栋楼叫“在水一方”,名字取得还真不错,水草飘摇,碧波荡漾,很是形象。

我洗完澡就直接睡了,睡得很辛苦,老是做梦。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十点,我用最快的速度梳洗完毕,随便套上一件羊毛衫就冲出了门。秋天说来就来,几场雨下过后,气温明显地降了许多,早上的寒气尤为重,我感觉穿少了点,可又没时间回去换,只好缩着身子快步走在彼岸春天的花园小径上。

“早上好啊!”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问候。

我一回头,以为看见了鬼。

“怎么,不认识了?”

耿墨池靠在一棵梧桐树下笑容满面地看着我。

“你…你怎么在这?”我张着嘴语无伦次。他看着我笑,“我住在这啊,昨天才搬过来的呢。”

“住…住这?”

“是啊,就住你对面,那栋在水一方。”

高澎对我的迟到忍无可忍,他说这已经是N次了,他问我知不知道他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嘻皮笑脸地说知道,但没办法,女人迟到是天经地义的。“怕了你了。”高澎又爱又恨地瞪了我一眼。

今天又得跟高澎去应酬,电话里说是他的一哥们聚会。对于他的那帮狐朋狗友,我谈不上喜欢,因为他的朋友三教九流干什么的都有,在一起吃饭或者聊天,从没见他们说过几句干净的话,粗话带荤话,也不管在场有没有女士,他们从不收敛自己的放纵,可高澎很喜欢跟他们混在一起,甚至希望我也能加入他们的行列。对此我没有明确表过态,因为我不太习惯他们的这种有点腐朽有点糜烂的生活作派,我觉得我还没堕落到那种程度。高澎就这点好,他从不勉强我做任何事,我不喜欢的事情他从不勉强我。

“你今天有点不对劲,有什么事吗?”在车上高澎问心事重重的我。

“我哪有不对劲啊?”我不承认。

“你一上车就没说过话,平常可不是这样的,”高澎边开车边看看我说,“我就是不喜欢你这点,老是莫名其妙地就忧郁起来,干吗呢,人活着图个什么呀,还不是图个开心,能开心就开心呗,一天到晚哭丧着脸,给谁看呢。”

“不愿看你就别看!”我没好气地说。

“又来了,神经!”

“我是神经,你才发现啊!”

“想吵架怎么着,如果吵架能让你心情好起来,我陪你吵!”高澎有点火了,“大清早的就拉着脸,你自己也不照照镜子,要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我不吭声了。心虚。也没心情跟他吵,早上突然见到耿墨池的事让我无法平静。亏他想得出来,搬到我对面住,他到底想干什么?我的心里乱极了,到了高澎的哥们那,根本心不在焉,他们说了些什么,我完全没印象。高澎见我这样,就要我自己先回去,免得影响他的心情。说这话的时候他正和一个黄头发的女人笑成一团,那女人听说是个什么作家,写过两本小说,我记得其中一本叫《你性什么》,她对我简直视若无睹,对高澎浪笑着说:“我用身体写作,你用什么拍照啊?”

“我用我赤裸的灵魂拍照。”高澎也笑。

“桑娜干脆用高澎的身体写作算了,节约成本。”一个叫梁子的画家说。

“那高澎也可以要求给桑娜拍人体,”另一个叫老冒的搞雕塑的中年男人说,“这样才叫公平,等价交换嘛。”

NO.11 谁比谁更可怜呢(7)

全堂爆笑。我觉得很无聊,站起身连招呼也懒得打就自顾出了门。高澎追了出来,跟我吵,说我没给他面子。我说我给你面子,谁给我面子。高澎骂了句你有病啊,玩得起就玩玩不起就拉倒。拉倒就拉倒,我头也不回的打了辆车绝尘而去。

我不想回家,就独自进了家酒吧,这家酒吧还是高澎带我去过的,里面空气很差,灯光暧昧,烟雾弥漫中男男女女或窃窃私语或高声浪笑,我坐到巴台前叫了杯酒自顾喝了起来。我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打了辆车回彼岸春天,开始还不觉得怎么样,在车上一颠簸,我的头就昏得连路都看不清了。我摇摇晃晃地往莫愁居去,来到湖边的岔路口,头更昏了,根本搞不清哪栋是莫愁居,因为湖边的三栋房子样子都差不多,我凭着记忆摸索着朝一栋亮着灯的小楼走过去,摸到门口,边按门铃边大声的喊:“小四,小四,快点开门!”

门开了,我却扑倒在门口吐了起来,吐得我黄胆水都倒出来了。背上有一双大手给我轻轻地拍,边拍边说:“又喝成这样,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堕落的?”

我抬头,一脸的眼泪鼻涕,竟是他,耿墨池,我怎么跑他这来了。我站起身,昏头昏脑地问:“我怎么这在?”

“这得问你自己。”耿墨池扶住我说。

“拜托,送…送我回家,我看不清路。”

“你这个样子能回家吗?”

耿墨池不由分说就把我拽进屋,我踉跄几步一头栽倒在客厅柔软的沙发上,我记得我当时是睁眼看了看他的,他朝我走过来,温柔地抚着我的脸,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我推了推他,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满室的阳光,揉了揉眼睛,陌生的房间。耿墨池坐在窗口的沙发上看报纸,见我醒来,就合上报纸说:“你醒了,起来吃点东西吧。”

“我怎么在这?”我有气无力地问。

“你老是问这样的问题,”耿墨池正色道,“你连自己怎么睡在这的都不知道,我不晓得你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

我挣扎着想起床,但刚坐起来头就一阵猛烈的疼痛,我“哎呀”一声又倒在了床上,但我的意识是完全清醒的,摸了摸身上,还好,穿了衣服。

“放心,我没碰你,”耿墨池扫我一眼,“好像我没跟女人睡过觉似的。”

我瞪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舒服就再睡会儿,我已经给你的保姆打过电话了,昨晚也是她给你换的衣服。”耿墨池看着我,声音又恢复了温柔。

“对不起,我…”我扭过头,不敢面对他突如其来的温柔。

“知道我为什么要搬过来吗?”他继续说,“因为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想在我最后的时光里天天看到你,放心,我不会打扰你,远远地看着你就可以了。”

我蒙着被子不说话。

他走了过来,抱住我,拉开被子抚摸我的脸,“为什么我们总是要相互折磨呢,我们为什么不能好好相处?我们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不是吗?”

我闭上眼睛,感觉如此温馨,耳边却想起另一种声音,千万别接受,别上他的当,他只是想囚住你的心,让你一辈子记住他,可是记住他就是给他陪葬,你想给他陪葬吗?

“我是真的好想跟你在一起,别拒绝我,我的时间不多了,”他抱住我,吻着我的耳垂,声音哽咽,“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了,陪我,考儿,陪着我好吗?”

我无法形容当时内心的挣扎,我是极力要拒绝他的,可是行为却和理智背道而驰,我居然也起身抱着他,跟他相拥在一起很久都没有说话。卧室玻璃门外是空旷的露台,幽幽的湖水荡着温柔的涟漪,茂密的水草随风飘摇,又是一阵风吹过,几片金黄的落叶旋转着坠入湖中。我看着那些随风飘落的黄叶,心里在哀哀地祈祷,老天啊,让幸福更持久些吧,别带走他,让他留在我身边,即使他不属于我,也让我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可是另一种声音却说,别傻了,不可能的,他终究是要离开这世界离开你,忘了他吧,否则你会一辈子身陷痛苦而不能自拔,你希望这样吗?

NO.11 谁比谁更可怜呢(8)

两种分裂的思想在我脑子里交战不休。我不知道怎么办了,能怎么办呢?我完全没有拒绝他的勇气,他邀我与他共进午餐的时候,我居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一答应马上又后悔,饭吃完了都还在后悔。

“给你弹首曲子吧。”饭后他坐到沙发上看着我说。

我也看着他,不知道是接受还是拒绝。

“不想听吗?以后想听都没机会了…”他微笑着,目光迷离地在我身上流连。我点点头,心里一阵抽搐。最怕他说这样的话。

好久没听他弹琴了,竟是肖邦《离别曲》,第一次听他弹琴就是弹的这首曲子,我听着听着几乎落泪,这个时候跟我说离别,他想让我死吗?

“换首曲子吧,为什么不弹那首昨日重现?”

“昨日还需要重现吗?昨日一直就在彼此的心里,不是吗?”

我茫然地看着他,天,他弹琴的样子好迷人,眉头紧锁,表情忧郁凝重,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熟练地舞动飞越,弹到动情处他会闭上眼睛,神情浪漫不羁,还有眉目间那若有若无的孤傲,让人想接近又不敢触碰。多好的人啊,我怎么会碰到这么好的一个人,在他身上凝聚了我对男人的全部幻想,我何其的迷恋他,也何其的恨他,明明被他伤害,被他折磨,却仍然渴望和他在一起,我是想拒绝的,我知道继续跟他相处下去的后果,知道又怎样呢,我拒绝得了吗?

“你很像一个人。”他忽然说。显然我在看他的时候,他也在用余光看我。

“像谁?”我很好奇。

他别过脸,深深看我一眼:“像我妹妹安妮,不是长得像,是气质像。”

我一愣,像他妹妹,这样的话好像也有人跟我说过。

“怎么不说话?干吗这么看着我,像我妹妹让你不高兴吗?”

“不是,”我自嘲地笑笑,“我想我是长得太大众了吧,老是有人说我像某个人。”

“是吗?”

“是。”

“你很大众吗?”他停止演奏,上下打量我说:“如果你很大众,你就不会坐在这里听我弹琴,我不会让一个大众化的人欣赏我的音乐。”言下之意,听他弹琴是我莫大的荣幸。我冷冷地回了句:“我受宠若惊呢,先生。”

“你不知道你有多特别吗?”他又问。

“我没觉得。”

“在认识你之前,我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我妹妹更特别的人,认识你之后,我才知道你也特别,甚至比我妹妹更特别。”

“你妹妹,很漂亮吧?”我试探着问。

“不算漂亮,你跟她差不多。”他反应好快,决不给赞美我的机会。

“那你很喜欢她吧?”

“当然,她是我妹妹。”

“我好像听你说过她跟你不是…”

“不是亲生的,”他站起身,坐到我身边搂住我说,“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你吗?因为你太像她,你们有太多相同的特质,我很喜欢我妹妹,跟她的感情很好,我一直以为会和她…结果…”耿墨池欲言又止,我马上觉察到他话里有话,忙追问:“结果怎样?

“没什么。”他打断我的好奇,顿了顿,显然不想再说下去。见我面露不快,就更紧地拥住我,不由分说吻住我,不让我继续问。他的吻很缠绵,湿润而柔软,然后变得炽热急迫,恨不得将我整个吞没,我被他吻得全身发麻,呼吸急促起来,他感觉到了我身体的反应,就火上加油地伸手探进我的衣内。

“你想要我,你的身体告诉我你想要我,”他咬着我的耳根说,“我也想要你…昨晚就想了,给我,别拒绝我…”说着他就把我抱上了楼,进了卧室,他连窗帘也不拉就将我放在了宽大而柔软的床上。那一瞬间我知道自己无可救药了,我悲哀地意识到,我的努力全白费了,我诅咒自己,为什么拒绝不了他呢?你拒绝他难道他还会勉强你不成?

耿墨池从浴室冲洗出来时看着蜷缩在被子里的我说了一句话:“其实我是白担心了,你根本忘不了我的,你忘不了,是不是?”

NO.11 谁比谁更可怜呢(9)

我看着床边的这个男人,几分钟的工夫又变成了魔鬼,刚才的温存和深情已荡然无存,那张不可一世的脸上完全是一种胜利者的姿态,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嘴角的笑意分明告诉我他不会就此罢休,他一定会达成他所愿,让我一辈子活在他设的囚笼里,从而活着给他陪葬。他真是自私得可怕。我断定他从来没爱过别人,他永远只爱他自己,死了还要拉个垫背的。而我不幸就是那个给他垫背的。

下午我去了电台,老崔大老远地就冲我笑,直觉告诉我,又有新任务了。果然,在台长室,老崔交给我一叠材料说:“策划室提交的一个策划很不错,去采访三十年前被派到新疆建设兵团的女兵,然后制作一个专题节目,你看一下,我觉得很有创意,虽然采访起来有些困难,但我相信你一定能完成。”

“新疆建设兵团?”

我一惊,好个策划室,亏他们想得出来。

“是的,那些三十年前被派到那边建设的女兵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状态,关注一下她们,会取得很好的社会影响,这也正是我们需要的。”老崔看着我说。

“为什么要我去?”我不解地问。

老崔看出了我的迟疑,忙肯定地说:“因为你有这个能力!”

我就不再说什么了,再推让只会惹他不高兴。他交代的任务从来就是说一不二的。可是去新疆那么远的地方,我心里还是一百个不情愿,这边还有一摊子的事没了呢。我想我应该找个人商量一下,正想着找谁商量时,高澎突然打了个电话给我,约我吃晚饭。我就在电话里告诉他我将去新疆的事,问他我该不该去。“当然要去,新疆是个好地方,我就一直想去,可惜没时间…”高澎说。

我们约在五一路附近的一家大酒楼里吃饭。

“对不起,那天我不该冲你发火。”高澎很诚恳地跟我道歉。

我笑了,说:“是我先冲你发火的。”

高澎给自己倒了杯啤酒,又要给我斟酒,我忙推辞道:“今天就算了,我实在不想再醉,昨天才醉了一回的。”

“昨天就醉了?是跟我吵架后醉的吗?”他目光闪烁地问。

我低下头没出声,算是默认。

“难得啊,居然有女人为我醉!”高澎装出一副陶醉的样子,反问道,“但你是为我醉吗?应该不是吧?”

我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唉,我怎么会有这种待遇呢?自己有几斤几两重我心里还没个数?”高澎自嘲地笑。他的神情有些沮丧,眼中泛着无边的空虚的光芒,那光芒应该来自他的内心。“我从来就不敢奢望有女人会爱上我,当然,我也没有试过去爱她们,”高澎猛灌进一口酒,看着我,表情很灰暗,“我这种人是不配有爱情的,也玩不起爱情。

“你自己没有付出怎么能要求别人为你付出呢?”我如实说。

“可我是真的很想有个女人好好爱的,也希望得到她的爱,但这么多年了,我已经找不到去爱一个人的感觉了…我以为遇上你我会重新开始一段新生活,遗憾的是我没有在你身上找到你要重新开始的迹象,你心里…一直有别人。”高澎低声说,好像是在责怪我。

“对不起,我想这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对,也许是需要一个过程,”高澎重又抬头看着我说,“不过这个过程好像很艰难,我对自己没有信心。”

“没有信心就要给自己信心,高澎,你说我很忧郁,可是我怎么感觉你比我更忧郁,更自卑…”我很认真地告诉他我的真实感觉。

高澎不说话了,出神地看着我,眼中那无边的空虚的光芒更加泛滥。

“我不希望你这个样子,虽然我不知道你过去经历过什么,但我真的不希望你这个样子,你那么有才华,又年轻,你有太多的东西可以挥霍和享受,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这么颓废呢?”我看着眼前的高澎,他的脆弱让我油然而生一种想给他勇气的念头,尽管我比他更需要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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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很少有人跟我说这些话。”高澎笑了笑,笑得很牵强,闪烁不定的目光更加泄露了心底的无助和悲凉。

“我很想给你些勇气和动力,但我没有太多的精力去改造一个人,我连自己都改造不了,更没办法去改造别人。”我借用了他对我说过的话。

高澎真的笑了起来,“你还真会现学现用,也对…我们连自己都改造不了,怎么可能去改造对方,那就一起改造吧,看谁先改造成功…”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

吃完饭高澎送我我回莫愁居,在我那里坐了会儿就走了,因为我要准备去新疆的资料不能跟他聊太久,他好像也没有太强的愿望要留下来,我送他到湖边,两人笑着握握手就分别了。转身回屋的时候我猛然发现对面在水一方的露台上站着个人,是耿墨池,他操着手迎风而立,一动不动地盯着我这边,虽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已很强烈地感觉湖那边辐射过来的愤怒和猜忌。

我赶紧逃回了屋。但我刚上楼还没进卧室,耿墨池就杀过来了,冲上楼在卧室门口拦住我,气咻咻地说:“我还没死呢,你就急着找人了,你这么耐不住寂寞,这么想男人吗?”

“我这是未雨绸缪。”

“是吗?你真是比我想象中还放荡…”

“你才发现啊,我一直就很放荡,我宁肯放荡也不会去记住你,别以为你真能让我一辈子记住你,我现在就可以忘了你!”

“你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你也好不到哪去,我们都是一路货色!”

我们激烈的争吵让整栋房子都在颤抖,小四更是吓得缩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吵到后来,两个人都失去了理智,居然推拉起来,我被他一直推到了楼梯口,意外就在这时发生了,我说了一句“你就是死了我也不会掉一滴眼泪”的话后,极大地刺激了耿墨池,他抓住我的双肩一阵猛摇,咆哮如雷,“没良心的女人,你是不是希望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说着他就把我往后一推,我退后几步,一脚踩空,整个人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倾刻间整栋房子都在旋转,几声脆响,我感觉浑身的骨头和关节全散了架,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醒来的时候,看见的第一张脸就是把我推下楼梯的耿墨池,他端坐在病床边的沙发椅上,见我醒来,冰冷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喜悦或愧疚,他盯了我半天,只说了一句话:“真希望你不要醒来,你就这么睡过去,在那边等我,多好…”

这是人说的话吗?

我气得就要跳起来,可是一动就疼得我龇牙咧嘴,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头部和手脚都缠了纱布,特别是小腿还打了石膏,显然伤得不轻。

“可是你居然醒过来了,让我好失望,白考儿,你为什么要醒过来呢,你在那边等我不是挺好的吗?”耿墨池继续说着不是人说的话,眼中无限悲伤无限遗憾,我没死掉简直太让他遗憾了。

我也不是省油的灯,忍着痛嘲弄道:“你放心,我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死掉呢,你没死我可舍不得死,我要看着你死,我不像你作恶多端遭天谴,上帝他老人家疼惜着我呢,他不会让我死在你前面…”

耿墨池脸上的肌肉在跳动,拳头握得像铁锤,我几乎听见他手掌的关节在咯咯作响,但几秒种的克制后,他又恢复了镇定,看着我露出了魔鬼似的冷笑:

“也许我是死在你前面,可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哦,对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昨天是你的危险期,没准你的体内已经播下了我生命的种子呢…”

“护士,护士…”我扯着嗓门喊。

我一喊,马上进来一个白衣天使,急急地问我有什么事,哪里不舒服。

“让这个人立即从我的眼前消失,快,让他消失,他再多待一秒钟我就要咽气了…”

“对不起,先生…”护士微笑着望着耿墨池。

“我是她丈夫,她现在情绪有点不稳定,可能是大脑受了刺激,”耿墨池纹丝不动不慌不忙地对护士说,“我跟你们刘副院长很熟,你帮我问问他看,我太太需不需要打一针镇定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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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小姐很年轻,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哪经得起衣冠楚楚的耿墨池这般唬弄,一听到他跟什么院长很熟后,马上满脸堆笑地说:“哦,是这样啊,那我帮您问问看,您先请等会儿好吗?”

“当然可以,小姐你的态度真好,我不是病人都感觉如沐春风。”耿墨池非常有风度地恭维白痴一样的护士小姐,哄得那死丫头喜滋滋地去找他们什么见鬼的院长去了。护士一走,耿墨池就坐到我的床边,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蛋说:“宝贝,安静点,医生说你起码要在床上躺两个月呢,如果你想让我对你好一点的话,可千万别惹我不高兴…”

两个月!我顿时两眼发黑,一下子就泄了气。“你还是让我死在你前面吧,这样显得你比较仁慈。”

耿墨池的手指在我的唇间和下巴拨来拨去,笑道:“你现在想死恐怕没那么容易了,过两天我就把你接回家,好好伺候你,两个月呢,我就不信弄不出一个孩子来…”

电台知道了我受伤的事后,老崔马上带着一帮同事来看我,问我怎么受的伤,我撒谎说是晚上下楼梯的时候不小心跌倒的。“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你平常看上去挺谨慎的嘛,”老崔怜惜地说,“伤成这样,你爹妈看了不知道会有多心疼。”

“所以才不能让他们知道嘛。”

“我还指望你这个礼拜去新疆呢,看样子不行了。”老崔任何时候都忘不了他的工作。我连忙搭话道,“那让别的同志去吧,一样的。”

“那怎么行,这么重要的策划案当然只能让你去,”老崔竟如此器重我,指点江山道,“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先养好伤,等你康复后再重新启动新疆的策划案,你什么时候复原就什么时候启动…”

我瞪着眼睛,不知道是该感激呢还是该回绝。

“唉,你伤得真不是时候,马上就是金鹰节了,电台是忙得一塌糊涂。”老崔又叹息道。

我觉得好笑,心想我真有那么重要吗,地球少了谁也不会停止转动。不过我也理解电台这阵子确实很忙,自从一年一度的金鹰电视艺术节永久落户长沙后,每年年底,长沙各大媒体就免不了一场新闻大战,谁都不甘落后,谁都想在这万众瞩目的时刻大显身手,难怪老崔那么焦虑,我一时冲动,不知怎么竟主动请缨道:“没关系,我虽然受伤了,不过还是可以写东西的,如果电台有需要,我可以帮着写一些评论文章,以减轻其他同志的工作负担。”

“真的啊,唉呀,我真没看错你,考儿,好样的,我欣赏你!”老崔大喜过望。

我心里却在嘀咕开了,真是没事找事,你逞什么能啊。但随即就反应过来,我又被老崔“算计”了,在老谋深算的老崔面前,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别想偷懒,没办法,谁叫他是“猴王”呢。自从冯客走后,他把关注的目光更多地集中在我身上,给了我很大的发展空间,其实从内心来说,我还是感激他的,心甘情愿地为他卖命,这也正是老崔的厉害之处,让人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老崔刚走,高澎就来了。他前脚进门,耿墨池后脚也跟了进来,两人对视几秒钟后,高澎首先伸出手想表示一下友好,不料耿墨池直挺挺地站着,手操在裤袋里,丝毫没有想跟他握手的表示。高澎顿时窘得无地自容,脸色灰白,悻悻地缩回了手。我瞪着耿墨池,觉得他太过分了,神气什么,你也就是个弹钢琴的!但同样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高澎的自卑,他耷拉着脑袋,根本没敢朝耿墨池看,也没看我,一个人闷闷地坐在一边抽烟,平常的洒脱劲此刻荡然无存。

“护士,护士…”耿墨池忽然叫了起来。

“什么事?”外面的护士小姐忙跑了进来问。

“去,把窗户打开!”耿墨池趾高气扬地命令道,“房间里有人抽烟,空气不好。”

显然他是针对高澎的!护士小姐不敢怠慢,忙去把窗户打开,并微笑着对高澎说,“对不起,先生,这里是病房,不允许抽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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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澎整个人都是僵的,看着护士,又扫了一眼耿墨池,非常难堪地熄灭了烟头。

“没关系,你抽,很久没闻到烟味了,我想闻!”我赌气地跟高澎说。

高澎看着我,又垂下了头,我在心里暗急,你怎么不拿出点气魄来啊!

轻易占了上风的耿墨池此时更加神气活现,走到我的床边,装作很温柔体贴地看着我说:“你现在需要休息,不要说太多的话,想吃什么我会叫小四给你弄。”

“谢谢,我什么都不想吃。”我没好气地说。

耿墨池也不生气,笑着责备道:“你就是这么犟,一点女人味都没有,可是没办法,我就是喜欢你这种个性。”

我看了一眼高澎,他的脸色更难堪了,我多么希望他此刻能站起来说几句话,即使镇不下耿墨池,但起码可以证明自己的存在啊,难道他不知道,他关键时刻显露出来的懦弱恰好助长了耿墨池的嚣张。我从不知道他有这么懦弱,他的自卑我多少了解,但他个性的柔弱却是我不曾见过的,我一直以为他像他外表表现的那样洒脱随性,却原来也是装的。人为什么都要装呢?

高澎没坐几分钟就要起身告辞。他刚出门,估计还没走出去三步,耿墨池竟大声地说了句:“要找也找个像样的,没想到你这么堕落,居然跟这种人鬼混!”

我知道,高澎肯定听到了这句话。

“够了!”我忍无可忍,瞪着耿墨池,他刻意的摆谱恰恰暴露了他的内心,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他一直很小心的,他从不让我看透他的心!

“你觉得你赢了,对不对?你想以此来掩饰内心极度的恐慌和无助,是不是?我懂,我完全懂你现在的心情,你知道你不是任何人的对手,又想借他人来证明自己,你不甘心就此退出生活的舞台,因为从前在这个舞台上你一直是主角,光彩夺目,被人追捧被人恭维,一个当惯了主角的人怎么甘心被人遗忘呢?你当然不甘心…”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耿墨池别过脸不看我,但很明显,我的话触动了他的敏感神经。

“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明白呢?”我反问。今天非要揭开他虚伪的面具不可,是他逼我这么做的,我不这么做他就真以为这个世界被他主宰。“你要我记住你也好,在高澎面前显示你的优越感也好,无非都是想在人前继续保持你所谓的面子和尊严。你天性傲慢,什么事又都不肯服输,你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离开你所熟悉的生活和人群,在外人看来你辉煌一生,离开也应该没有遗憾,但我要说你这一生就是遗憾的人生,你忙碌奔波在事业上孜孜以求,人前人后又不辞辛劳地保持你的翩翩风度,可你内心真实的愿望却不是这样的生活,你没有过过一天你愿望中的生活,你活得太累,却又无力改变什么,所以你才遗憾,所以才舍不得离开,所以才不顾一切地伤害他人,也伤害自己…”我说不下去了,耿墨池眼中不可一世的光芒瞬间黯淡下来,他吃惊地看着我,被撕去面具后的脸露着惨烈的痛,心底掩藏已久的真实赤裸裸地显现在我面前。

“墨池,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虽然我们现在闹到这个地步,我还是理解你的,我当然不会忘了你,因为你在我心中留下的不是记忆而是烙印,记忆可以忘却,烙印能吗?我们相互折磨了这么久,你很痛苦,我也很痛苦,你应该知道彼此折磨的后果就是给自己也给对方留下一生都不可抹平的烙印,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对自己难道就这么没信心吗?你这个样子只会让自己在孤独的深渊里坠得更深,而你根本就不曾想过,让我带着仇恨记住你与带着感怀记住你完全是两码事,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我,算计我,只会让我带着仇恨记住你,但如果你能在生命最后的时刻让我更深刻地感受你的真诚和宽容,我必定一生牢记你,无论我将来跟谁生活在一起,我都会怀念你,感激你,因为你是我人生一段不可磨灭的经历,我经历了,我爱过,也恨过,却无怨无悔,这样难道不比你孤注一掷地在我身上作最后的赌注强吗?你想过吗?”

NO.11 谁比谁更可怜呢(13)

我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看着呆了的耿墨池,心里莫名地忧伤起来。我是忧伤的,无论我如何地提醒自己不落进他设下的囚笼,但真实的情况是,从一开始我就落进去了,现在的情况是我怎么出得来?真的出来了呢?我又会舍不得,因为我爱这个男人,因爱也生了恨,我是如此地依恋他,想到他必将离我而去,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我就不能不忧伤。此刻我望着这个男人,期待他能说些什么,可是他什么也没说,深深看了我一眼就转身离开了病房。临出门时也只留了三个字:“对不起…”

我嚎啕大哭起来,拉上被子蒙住脸,不让自己的哭声传出病房。我一直将自己蒙在被子里,四周一片黑暗。自从祁树杰出事后我就一直生活在黑暗里,虽然偶尔也会看见过短暂的光明,可那光明太微弱,根本没办法跟四周无边的黑暗相抗衡。

忽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部法国动画片《国王与小鸟》,具体情节已记不清了,但我对片中描述的地下城印象深刻,那个地下城里的人们终日不见阳光,他们一直生活在黑暗里,从不知道光明是什么样子,即使如此人们都还在向往着光明,地下城中一个流浪歌手每天都唱着同样的歌词:生活多么美好。

我现在是不是也应该唱“生活多么美好”呢?一只弱小的小鸟都可以战胜国王,我为什么不能唱“生活多么美好”?唱吧,唱吧,生活多么美好,无论生活如何折磨你,生活就是这么美好!可是为什么,我还是在流泪,窗外阳光明媚,我爱的男人注定要离去,无法挽留,不能拥有,我只能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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