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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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他在断风影的旧居,只找到一把鱼肠剑。他还听说他死了。满怀的希冀,他和对武学的痴狂,让他不肯相信这个事实。他去亦贤山状找薛如珩。那绝色的女子,也就是说,断风影死了,真的死了。楚歌哀求她,带他去找断风影的墓地所在,否则他决不会死心。谁知道他到了那里,却只看见坍塌的岩石,连墓地也被湮没了。

楚歌很痛苦。他得到了答案,他却不信;到头来发现他将一生都无法求证了,他几近绝望。后来,他挑战了很多的人,无一敌手,渐渐感到寂寞。他一直留着那把鱼肠剑,从来不用。他在等待时机。

这个时机,让楚歌等到了曹公公的出现。

曹公公说:“南郡已经没有了第一杀手,只有你,才是惟一能帮我顺利完成任务的人。事成之后,你将得到这辈子也花不完的钱。”

楚歌一口答应。在杀皇帝之前,他还给了曹公公一道免费的回赠,就是那倒霉的四品官员。

白莲花,鱼肠剑,都是伪造。如果断风影还在世,他希望借此引他现身;如果断风影真的死了,他,楚歌,便要取而代之,甚至超越第一杀手。

当然断风影没有出现。来的人,是百晓生。连他也以为,这是断风影处心积虑的一场惊天大阴谋。

那也是第一次,楚歌见识到,南郡的江湖,原来还有一个灵敏睿智的百晓生。他欣赏他,更厌恶他。因为一个能知天下事的人,独独不能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他的存在不是奇迹,倒更像一种讽刺。

他们饮酒,对弈,促膝长谈,交浅言深。在第七个黎明到来的时候,楚歌杀了百晓生。百晓生倒地的时候,楚歌看见湖心的一只小船。

单凭这七天的接触,楚歌对百晓生的了解是有限的,但他在以姗这样初涉江湖的女子面前,假扮百晓生,还是游刃有余。他甚至没有对以姗说谎。她去亦贤山庄,他入皇宫,让御廷门想护驾也措手不及,少了些阻滞。

一切都是那样漂亮。

【 肆 】

常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皇帝的昏庸,渐渐引致民愤沸腾,义军四起。还有很多人想杀曹公公,所谓诛谗臣,清昏君,他们不约而同去到一个地方。他们请求江湖中最具名望和地位的人带领他们,干一番轰轰烈烈救国救民的大事业。

这个人,便是左亦贤。举臂一呼,应者云集。

按理说推翻一个龌龊的君主,算不得什么大逆不道,可御廷门吃的是朝廷的俸禄,便由不得他们选择了。

曹公公假传圣旨,命李御廷对付左亦贤。原本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对对方还颇为敬重,倏忽之间,碍于不同的立场,转而刀剑相向。

那一年的重阳,京城荒郊,遍地茱萸。左亦贤的人头被悬挂于午门。班驳的城墙上,风一吹,干巴巴地晃动着,血都凝在断颈处,一滴也滴不下来。人人都说李御廷太过狠辣。他无颜辩驳,终日郁郁落落。

那个时候楚歌以杀手的身份完成了他的第二个任务。他不再是扛着一把东洋刀,四处找人比武的莽夫。曹公公给他的丰厚酬金,让他见识到财富的魅力和人情的冷暖。他的钱袋沉甸甸,去任何的地方,都得到盛情款待。小酒馆的百花酿,风满楼的温柔乡,他才发现原来这世间除了武术,除了天下第一,还有更值得他奋力争取的东西。

楚歌在邬城海边的岩石上,看见薛如珩,整个人惨白得像一张纸。她那时候右脚已经跨了出去,像纸糊的灯笼,摇摇欲坠。楚歌扑过去截住了她。薛如珩眼角的一滴泪正好落在楚歌的佩剑上。她哭哭啼啼地,想争脱他,大声地喊着:“我已经生无可恋,你让我死,你让我死…”

楚歌呵斥她:“你凭什么说你生无可恋,有很多人,看似光鲜,都不过是苟活与世!”

如珩楞住,这才看清楚他,原来就是当日的东瀛武士。她死灰一般的眼睛灼灼地亮了起来,抓着楚歌,跪地哀求:“杀了他,杀了李御廷。你不是想知道断风影的下落吗,你为我夫君报了仇,我就会告诉你。”

“断风影还活着?”楚歌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

“是的,是的,你相信我,他还活着…”如珩凄凉地笑着,满脸都是泪。她那样美,任何时候,无论怎样狼狈,都令男人意乱情迷。

楚歌也不例外。他伸手替她抹掉脸上的泪痕,说:“好了,我相信你,我替你报仇,只要你别再寻短见。”

如珩颤巍巍地盯着楚歌看,那模样,生生就要将楚歌的心溶掉。

于是,杀手楚歌,为了南郡的第一美人,只身前往御廷门。他经过卖百花酿的小酒馆的时候,看见一个穿绛紫色衣裙的少女,被一口酒呛得满脸通红。

“以姗,丛以姗。”楚歌轻轻地念两遍她的名字,,恍惚想起来,他要杀的人是她的师父。他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以姗抬头的时候,只看见楚歌的背影。是他吗?她怔怔地想。这酒辣得她倏忽就流出一片眼泪来。

原来所谓的百花酿,看似温醇,竟然碰不得。

【 伍 】

楚歌不仅杀了李御廷,还将他的人头与城墙上的那颗换了。如珩拆开包裹,看见自己夫君焦干的头颅,两腿一软,昏倒在地。之后,精神再没见好转。有一天竟咳出血来。

那一天,小屋里还来了客人。绛紫色衣裙的少女。

如珩还认得她,用温凉的语气问她:“姑娘这次又是为断风影而来?”

以姗说:“不是。为了那个杀我师父的男人而来。”

“他出门做生意了,三天以后才回来。”

“哪里的生意?”

“这你得问他才知道。”

“你似乎根本并不担心我杀他。”

“因为你根本杀不了他。”

“杀不了,也要杀。”以姗说得咬牙切齿。

如珩进了屋,掩上房门,又咳嗽了几声,咳出了一滩猩红的血,渐渐没了声息。以姗在一个岩石凹进去的洞穴里蜷着,一夜的雨,冻得她瑟瑟发抖。

第二天。第三天。小屋的门始终紧闭着。

以姗心知不好,劈开门锁,如珩就躺在床板上,喉管破了,血已经流干。靠窗的木头桌子上,放着一页纸,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字。以姗小心地收起来,在屋后挖了一个坑,葬了如珩。

楚歌正好回来。满身的伤。血肉模糊。他倒在以姗的脚边上。以姗举着剑轻轻一划,足以杀他。

以姗却没有。她想起如珩的那句话,你根本杀不了他。她就跪在楚歌的旁边,撕心裂肺地哭,然后在楚歌的伤口上涂了很多的金创药,半夜里还熬了鲜嫩的鸡汤。

楚歌睁不开眼睛,喃喃地,只念着如珩的名字。一只手扣着以姗的左腕,缓缓地将她拉到身边抱紧了,像抱着沙漠的一棵仙人掌。

醒时,才发现身边的女子,没有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楚歌暴跳如雷。

以姗揶揄地笑着,说:“你的女人已经被我杀了。”她看见楚歌眼里灼灼的火焰,挑衅的目光渐渐溃散。

楚歌问她:“你救醒我,就是想把这个消息告诉我?”

“没错。”以姗再次冷笑。

楚歌拔起剑,说:“我就是用它割下你师父的人头,我也可以用它来杀了你。”

“你不会。杀了我,你再也不可能知道断风影的下落。”

“如珩告诉你了?”

“是的。”

“他在哪?”

“你知道我不会说的。”

以姗扬长而去。楚歌也没有拦她。那一阵天空有闪电劈开了一块巨大的岩石,暴雨随后降下来。以姗决绝地往前走,楚歌倚着门,只是看着。

【 陆 】

江湖依旧颠簸,每个人都有各自生存的状态。而南郡王朝,在来年春尽的时候,被乌孙人彻底颠覆。大家不再议论曹公公,也不知道不知道他们亡国的君主逃去了哪里。乱世逐渐平息。

清虚湖畔,一名黄衣的女子,怀抱婴孩,每逢日出日落,都会向南方眺望。她在等一个人,她想他迟早会出现。

因为她欠他一个答案。那是他毕生的追寻。她以为他必定要因此寝食难安,心中狂躁如万蚁钻心。那会比一剑刺穿了他的心更难受。而她,就陪他一同赴这煎熬。

等过了一个秋。等过了十个秋。襁褓里的婴孩长成垂髫的女童,一招一式,练习她教她的剑法。她训诫她:“有一个人,娘无法下手杀他,你一定要替娘完成这个心愿。”小女孩很认真地点头。

三十二岁那年,她郁郁而终。弥留之际交给小女孩半张泛黄的纸,上面的字迹更加模糊了。小女孩泣声读道:“满衾小枕天气。乍觉别离滋味。展转数寒更,起了还重睡。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也拟待、却回征辔。又争奈、已成行计。万种思量,多方开解,只恁寂寞厌厌地。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她问她:“娘亲,这是你写的么?”

她摇头,用最后的一点力气,给自己的女儿讲了一个故事。故事的最后,她说:“那个女子,终于等到了她的仇人,他奄奄一息,她却难狠心杀他。她要惩罚自己,也要惩罚她的仇人,这些年她在爱恨中煎熬。而他,想必也因为她的一句谎言,不得安身。”

小女孩听不懂她娘亲的话,只是嚎啕地哭着,叫她不要离开她。她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胸口剧烈地起伏,她还想说什么,却只来得及告诉小女孩:“你要跟娘姓丛,你名字,叫丛不悔。”

那一年,小女孩丛不悔,十五岁。

十五岁的丛以姗,在清虚湖邂逅二十六岁的楚歌。

【 柒 】

十八年后的楚歌,声名显赫,比当年的断风影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仍然住在山脚的那座小屋,昔日光秃秃的草坪,如今绿树成阴。屋后的坟冢他修葺得很漂亮,每天打扫,像新的一样。

坟墓里的女子,让他的寂寞成铁。他是早就知道的。或者说他其实已经不去计较断风影的生死下落,他要的是如珩,只是她。然而,就像以姗走不进他的心,他,楚歌,也没能成为第二个断风影,或者左亦贤。

那个时候,如珩已经厌倦。生存,感情,都是负累。

在如珩的眼里,楚歌的每一个步子,都是踏着断风影而来。当年那个杀人如麻的暴戾男子,哭着告诉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在他的眼里,爱情须得结集荣耀、金钱、地位等等虚妄的元素方能完整。所以,她选择敦厚的坐亦贤。她更加不希望,有一天楚歌带着满手的血腥,对她说出同样的一番话。

楚歌不能明白。有些女子,要的只是一杯水的爱情。像如珩。像以姗。

多年以后楚歌看到一名十五岁的少女,穿着以姗当年的绛紫色衣裙,毫无惧意地,质问他:“你可是楚歌?我娘说,我必须杀你。”他的心,一下一下地疼。

举剑的时候,那半张纸,从不悔的袖口滑落,飘到楚歌的脚边。他盯着上面的诗,就向与人说话一般,叹着:“我自问有愧于你。可是我们都明白,你跟我,是谁也不能靠近谁的。”

楚歌和不悔都以为,那阕词,是以姗所写。事实上,提笔的人,是如珩。她在纸上交代了楚歌的一点过往,提到左亦贤,提到断风影。她说,断风影根本已不在世,她离开他投奔左亦贤的那年,他练功走火入魔,经脉断裂致死。是她与左亦贤将他入葬。左亦贤一生光明磊落,却因为夺人妻子耿耿于怀。

纸的下片,是如珩蓦然感怀。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心系的,是段风影;辜负的,是左亦贤。从来没有楚歌。他却放掉一个深爱他的女子,守一座冰凉的坟,孤独终老。

楚歌抬起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淡淡地答:“不悔,丛不悔。”

【完】

烟雨·白发怅

文/语笑嫣然

【 昨宵与今朝 】

若菡不会不记得,在山涧,浣月溪的旁边,那个挡了她去路的少年。仿佛就在昨宵与今朝,短短的一个日月转换的光景,生平两次惊心动魄的事,怦然绽开一地的残骸。

彼时,若菡受了父命要去信阳。途经浣月溪,山路狭窄,石板上还有雨后的青苔,一级一级从山腰蜿蜒着直道谷地。若菡赶路赶得急,忽然又见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蓬松的人,背对着她席地而坐,正好挡住前面的路。若菡的小姐脾气上来,拿剑点了点那人的肩膀,说,喂,你让开,我要过去。

男子没有搭理她。

若菡又喊了一遍,仍是不见回应。若菡轻蔑地哼了一声,脚尖点地一跃而起,打算从他的头上掠过去。鹅黄色的绣花鞋带着戏谑,刚踩到对方的肩膀,得意的笑容还未及挂上脸,若菡便觉得双脚发麻,瞬即逝去了平衡。

对反显然是个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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