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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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苏一击即中,便飞快后退,想不到,母妃送予她的贴身之物,今日竟成自保的利器。她果然料得没错,这人不为求财,根本就是来要她命的!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情,也必定是有人蓄意陷害于她。

黑衣人捂住伤口,缓缓起身,眼中狰狞之色顿现,他还是低估了这个千金小姐!不再掩饰自己的目的,黑衣人将剑慢慢交到左手,浑身散发出骇人的杀意,飞身一跃,直朝黎苏刺了过来!

黎苏的心跳剧烈,她已没有再多余思考的时间,就算是死!也绝不能将自己,再置于任人宰割的局面!

想到此,真气骤然提升,快速流窜于身体各处,满头青丝,飞舞半空。黎苏纵身而起,向黑衣人发起猛烈进攻。二人厮杀在一处,招招狠辣,直逼对方命门。浓烈的杀气,将林中一群鸟儿骤然惊飞,扑楞着翅膀争相逃命而去,却仍被强大气流扫落几片羽毛。

不知过了多久,黎苏渐觉体内真气失控,毒气翻涌,筋脉已有倒行逆施之势。她心知自己强弩之末,再坚持不了多久,但黑衣人仍不见力竭之态。莫非她今日当真要命丧于此?

脚步虚浮凌乱,一个闪避不及,黎苏被黑衣人一剑刺中心口,鲜血如泉水般涌了出来。她在心底凄然一笑,迅速做了决定,不退反进,几步上前,那剑,瞬间穿透了她的身体!

黑衣人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他清楚的听到自己腹腔,被金簪刺入的声音。想不到这女人竟然用这种玉石俱焚的打法,也要拼死一击!

黎苏眼眶尽红,拼劲最后一分力,将金簪全数没入黑衣人的体内,他的血,转瞬染红了她的玉手。

黑衣人痛极,大吼出声,一掌拍碎了黎苏的肩骨,她的身子直飞出去,风声陡然而起,呼啸着吹在耳边,像是亡灵的哭声,“噗通”一声,黎苏重重地坠入了澜沧江中!

江水滔滔,冰冷彻骨,转眼便将她吞没。

锋利的剑,还插在她的身上,大量的鲜血从伤口汩汩涌出,与江水融在了一处。妖冶的红,带着冲天的恨,一同灌入她的五脏六腑。

这一生,她恭谨良善,从未做过一件伤天害理之事,却落得如此悲惨的境地。

这一世,她诚挚待人,从未伤害过一个无辜的生灵,却换来了杀戮与被杀的结局。

这一生一世,短暂十六个春秋,从来是享尽荣华,得尽宠爱,到最后,却死得这般屈辱不堪!

到底是谁在害她,为什么要害她?她真的很不甘心,不甘心就此含冤受屈,死不瞑目。但,窒息的痛,已渐渐淹没了她的最后一丝神智。恍惚间,她似乎觉得灵魂已脱离了躯体,冰冷地看着这一切,却无力碰触!

春风拂过,绿柳轻扬,将空气中残余的淡淡血腥气悄然化尽。

澜沧江岸,依旧是一派绿意盎然的春之美景,周围的一切,仿佛不曾改变。然而,无人知晓,在这个世上,曾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摄政王府的大小姐、晟国第一美人黎苏,再也没有了…

第五章 重生相府

阳光从紧闭的门窗缝隙中,硬钻了进去,为昏暗的室内增添了几丝若有若无的光线。

一盆冷水“哗啦”一声,直泼在黎苏脸上,水珠顺着脸颊淌进衣领中,寒意从心底窜了上来,她猛地惊醒,眉头微蹙,只觉得眼前有火红色的身影在不住晃动。

“醒了!”一个粗声斥道:“装死呢!”

头皮骤然传来阵阵刺痛,似乎被人一把狠狠揪住,红色身影贴近黎苏的耳畔,咬牙切齿道:“苏漓你这死丫头,自小儿就会扮柔弱,博取同情,别以为今天使这招,本小姐就会轻易饶了你!”女子的语气恶毒又极尽鄙夷。

苏漓?这名字似乎曾经听过,她是谁…痛楚令黎苏不由自主地努力睁大了眼,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眼前的女子,正值妙龄,容貌尚算姣好,火红的衣裙,做工非凡,饰物名贵,耀眼夺目,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只可惜,那一副狰狞到有些扭曲的神情,好似地狱里前来索命的鬼差,与这身装扮完全不符!

黎苏咳了几下,微张了嘴,她本想问对方是否认错了人,却发现喉咙灼烧般疼痛,只是微弱的发出一声:“我…”

“你什么?本小姐就知道你是在装死!方才忽然假装晕了过去,以为就能逃过审问?我才不会上你的当!赶快给本小姐从实招来!”攥满青丝的手,蓦地向后一扯,迫使黎苏的头抬起。

黎苏顿时怒上心头,晟国律法明令禁止百姓动用私刑,眼前的红衣女子,究竟是何身份,竟敢罔顾当朝律法,私设刑堂?她蓦地睁大双眼,眸光冷利如冰,盯住面前的红衣女子,沉声发话:“放手!”那声音不大,气息尚且有些不稳,却有一种令人无法小觑的威严感。

红衣女子抖了个激灵,不由自主地松了手,起身向后退了几步,疑惑地打量着她,这,这死丫头…怎么突然间好似变了一个人?

黎苏环视屋内,东南角靠墙堆了不少的干柴,西北角站着两个侍卫,手执木棍,长凳上俯首趴着一个男人,身上被鲜血和汗水浸透的衣衫,早已经与皮肉相连,辨不出本来的颜色。空气中传来浓重的血腥气,令人闻之欲呕。

黎苏心头疑窦丛生,这是哪里?看样子象是一间柴房,她暗暗运动真气,却清晰感觉到气息荡然无存,黎苏暗自心惊,这状况不象毒发时真气失去控制,倒象是从来不曾习过武。

她飞快将心中疑惑敛去,冷冷地看了红衣女子一眼,沉声道:“你是谁?”

红衣女子闻言,神情似乎十分讶异,忍不住捂嘴“咯咯”笑了起来,边笑边道:“哎呦,我说苏漓,你还装傻?别以为装傻本小姐就放过你!”她恶毒地看了她一眼,啧啧叹道:“不过本小姐还当真是没想到,你这衰神转世的扫把星,自幼胆子小得像老鼠,就连喘气都不敢大声,今日竟然大胆到敢与一个男人约定私奔!”

私奔?!身为摄政王府的千金,这根本不可能!忍住喉间的不适感,黎苏冷冷回道:“你认错人了,我根本不认识你,也不明白你说的苏漓是谁!又何罪之有?”

“真是笑死人了,你这张丑脸本小姐看了十六年,就算烧成灰儿也能认得出!想不到你居然如此奸猾,平日那些软弱都是你的伪装吧?这会儿终于露出真面目,不想认罪便开始装傻?好!别说本小姐不讲道理。来人!打盆水来,让她看个仔细!”红衣女子大声叫道。有下人应了,飞快地打来一盆水,端到黎苏面前。

清澈如镜的水面上,倒映出一张小小的脸孔,肤色略显苍白,柳眉淡扫,漆黑的眼眸亮若辰星,小巧挺直的瑶鼻下,红唇如花瓣娇嫩。黎苏微微松了口气,这分明就是自己的容貌,她正欲开口分辨,微风拂来,吹起她左边脸颊旁的发丝,赫然发现左边眼角外侧,有一块形状奇特的胎记,如铜钱大小,殷红似血,为这张本是倾国倾城的脸蛋,无故意凭添了几分可怖。

心头蓦地一沉,自己脸上何时多了这块红色的东西?黎苏飞快地伸手掬水,用力擦拭脸颊,不消片刻,细嫩的肌肤开始隐隐作痛,脸上的印记却没有丝毫褪色的迹象。

黎苏的心,无端地慌乱了一分,凝神仔细回想,记忆里最后一个画面,她被黑衣蒙面人一掌打飞,坠入澜沧江中,刺中心口的一剑始终没有拔出,按常理说,根本不可能有生存的希望。她伸手抚上胸口,用力一按,完全没有预料中的痛楚。恍惚里她只觉得自己仿佛飘浮在冰冷的半空中,无法着地。一醒来便成了苏漓!

这世间有什么方法,可以使受伤惨重的身体在短时间之内没有救治就恢复如初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黎苏的心,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跳动,有一种难言的恐惧渐渐弥漫上来。她不愿相信这可怕的事实,一时之间又无法找出更合理的解释。

借尸还魂。

黎苏呆在那里,久久不能出声。

见她不发一言,红衣女子显然不耐之极,这里空气污浊,脏乱不堪,她浪费这么多时间,可不是来看这死丫头坐着发傻来的,扬眉叫道:“苏漓,本小姐的耐性有限,没功夫跟你玩,你还是乖乖地赶快招认了吧。否则…恐怕他这条命,就难保了!”

黎苏闻言,怔楞目光微闪,随着她的手指,缓缓移向长凳上的男人,仍是没有任何反应。

居然敢无视她的话?这死丫头,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红衣女子怒火中烧,冲着两名站立的家丁狠狠大叫道:“给我打!往死里打!”

“住手!”一声沉喝传来,两名侍卫立时收手,退至一旁。门外,被两名丫头小心搀扶着,走进来一位华服妇人,她满头珠翠,衣饰华贵,脚步不疾不徐,面沉如水,神情不怒自威。

红衣女子见状,心中微微一惊,赶忙快步迎了上去,娇声道:“娘!您怎么过来啦?这地方又脏又臭的,可别弄脏了您的衣裳。”

第六章 迫嫁庶女

有下人迅速端了一把太师椅,那华服妇人缓缓坐了,冷眼扫过屋内几人,目光定在黎苏的身上,蹙眉问道:“还没问出结果?”

红衣女子脸色阴沉,咬牙恨恨道:“这死丫头,嘴咬得比蚌还紧,人证物证俱在,还装出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无辜样儿!”

华服妇人满脸嫌恶鄙夷之色,瞪着黎苏,沉声发话道:“她认不认不妨事,有人认就行了。”说罢,眼光瞟向长凳上的男人,两名侍卫心领神会,上前举起木棍,便要再打。

“夫人、大小姐饶命,别打了别打了,小的认了小的认了!是…二小姐勾引我的,叫我带她出府!”那男人大声哀叫,不住地叩头求饶。若再打上几棍,他当真是要没命了,二小姐,刘忠只得对不住你了!

“早点认不就没事了!真是自讨苦吃!”红衣女子面上顿时一喜,掩饰不住心中得意。

黎苏垂下眼睫,心里莫名有些悲凉,为自己,也为这具身体的主人苏漓。面前这一切好似一场闹剧,生死关头的男人终是没能抵住拷打,将莫须有的罪名承认。不管苏漓是不是真的与他私奔,都是被出卖的那一个。男人,果然是不可信的,谁先将信任付出,谁便输了。

如今,真正的苏漓已死,活着的人,是黎苏,断不能再由得他们这样的欺辱!只是眼下下自己势单力孤,万不可鲁莽行事,当务之急应该想办法尽快离开这里。

她正兀自想着,只听那华服妇人开口唤道:“桂娘!”

门外闪出一名体型壮硕的中年婆子,恭敬应道:“奴婢在。”

“前几日我叫你安排的事,可办妥了?”

“回夫人的话,奴婢都已经安排好了。”

华服夫人微微点头,昂头对黎苏威严地说道:“你虽是庶出,却也贵为相府千金,竟然如此不知廉耻,做出这等下作行为,我看你在府里也住不得了,三日之后就去慈心庵吧,我寻媒人来,给你订了一门亲事,早些嫁了。省得不知何时又捅出篓子,给相爷脸上抹黑!”

相爷!黎苏心中一凛,幡然顿悟,这里竟是当朝相爷苏相如的府邸!难怪苏漓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坊间传言苏相如膝下有一子二女,长子苏淳,官拜翰林,大女苏沁,乃正房所出,自小骄纵任性,目中无人;二女苏漓,为妾室所出,貌丑多病,性格柔弱怯懦,从不出门。

苏夫人见她垂头不语,有些不耐,皱眉道:“怎么,你还不乐意?”

慈心庵在城北,那即是有机会出府了?黎苏心头一动,低头轻声道:道:“苏漓不敢,但凭夫人做主。”全然一副柔顺不敢反抗的样子,她心中在暗自冷笑,苏氏母女费了这许多心思,不过是要将苏漓赶出府去罢了,却还要找出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真是虚伪之极。

苏夫人“唔”了一声,这丫头还算是识时务,转头吩咐道:“桂娘,三日后你先将二小姐送到慈心庵去,找个良辰吉日,便让她过门吧。”说罢,便起身施施然走了。

当真是…再好不过…

黎苏站起身,望着苏夫人渐渐远去的背影,沉了眼没有说话。那红衣女子——苏沁并未就此跟随离去,而是凑到黎苏身边,不怀好意地轻笑道:“妹妹大喜,姐姐在这提前给你道喜了。”说着,朝桂娘悄悄地递了个眼色,方才笑着出门去了。桂娘眼光微闪,略一颌首,并未说话。

黎苏将二人之间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她神色未动。桂娘冷冷道:“三日之后,奴婢来接二小姐去慈心庵,二小姐就在此好好歇息吧!”说罢,叫侍卫将刘忠拖了出去,“哐啷”一声将门锁上。

这三天,每日都有人定时来送饭,除此之外,倒也没人来扰。

第四天,桂娘果然又来,她转眼看向黎苏,面无表情地道:“二小姐,请吧!”

黎苏一言不发,跟在桂娘身后向门外走去。

相府侧门外,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着,两个赶车的汉子正坐在车上聊天,一见桂娘,赶忙跳下车,上前打招呼。

桂娘缓声道:“这是我家二小姐,你们要好生照看,若是路上出了半点差错,仔细你们的脑袋!”她特别加重的语气,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明白那话里有话。

“那是那是,桂娘放心,答应您的事,绝对不会出岔子!”俩汉子连声安抚道。

黎苏迅速扫了一眼两人,心中顿时一沉,这二人一黑一蓝,衣着普通,却掩不住眼中精光四射,身手敏捷,一看就是练家子!不对!若只是想让苏漓出嫁,何必找来两名高手护送?可事到如今,别无他法,明知前路凶险,也只得一咬牙,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地动了,一路向城外西边的林荫道上驰去。

黎苏掀帘察看,这分明就不是去往城北慈心庵的路!他们以为苏漓从未出过门,定然不会认路!苏沁与桂娘确实另有图谋。她该怎么摆脱这两个人呢?黎苏无意中瞥见窗外随风飘落的树叶,她的眼眸,忽地一亮。

“哎呀,不好!”马车中传来黎苏的一声惊叫,显得十分慌乱不安。

“吁——”赶车的连忙停下,掀开车帘,大声叫道:“发生什么事?”

黎苏似乎被吓了一跳,伸出手指向马车的后方,小心翼翼地道:“我的、我的链子掉出去了…麻烦大哥,可不可以让我去找一下?”

“不行!”黑衣汉子断然拒绝了她,“不过是一条链子,你贵为相府小姐,还在乎这点东西!我们答应了桂娘,要在天黑之前把你送到慈心庵,不能耽误了脚程。”

“求求你,大哥,”黎苏哀哀恳求着,眼中不知不觉地浮上泪光,那摸样看上去分外娇柔可怜,她小声道:“这链子,并不值什么钱的,只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我从来都不离身,方才,方才突然想起了娘,才摘下来看看,却没想到,不小心掉了出去。大哥,求求你了,让我去寻一下吧!两位的大恩大德,苏漓今生没齿难忘!”说到最后,她已经泣不成声,。

“我说不行就不行!”黑衣汉子心肠彷如铁打一般,丝毫不见动摇。

“哎哎,我说,你为何这么狠心,这小姑娘够可怜见的了,你还这么凶对人家,小姑娘别哭了,让你去找回来就是了。”另个蓝衣汉子轻声斥责同伴,好言相慰。他用眼色提醒,反正她弱不禁风地,能跑到哪去?平安送到目的地就完成任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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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要出门办点事,更新时间改为晚上八点。

第七章 初遇镇宁王

黎苏闻言惊喜地抬头,面上犹有泪痕未干,连声道:“谢谢这位好心的大哥,谢谢,谢谢!”她飞快地爬起身,拉起衣裙欲要下车。

“慢着!”蓝衣汉子伸手一拦,笑道:“女孩儿家身子娇弱,走路太慢,还是叫他给你去找。”他向黑衣汉子笑了一下,点头示意。

黑衣汉子面上明显焦躁,却也没再坚持,不耐地将手中马鞭丢下,下车向来路大步走去,边走边低头向地上查看。

“大哥真是好心人,”黎苏伸手,将这身上少得可怜的几件首饰,摘了下来,递到蓝衣汉子面前,感激地道:“苏漓无以为报,现下只有这点东西,还请大哥别嫌少,就当是顿下酒钱。”明媚的阳光映照下,她掌心中的饰物闪耀着细碎光芒。

蓝衣汉子脸上贪婪之色,一闪而过,没有逃过黎苏敏锐的双眼,相府千金穿戴的饰品,再差也好过寻常百姓所用之物,看来这步棋,她没有走错。

“好说好说。”蓝衣汉子站在马车边,讪笑着伸手去接,黎苏手一歪,故作不小心,那点首饰便七零八落的掉在了地上。蓝衣汉子“哎呀”一声,飞快地蹲下身子去捡。

要的就是这个空当儿!黎苏立刻伸手使劲地在马臀上一拍,马儿顿时大惊,嘶鸣一声,发疯般向前跑去。蓝衣汉子大惊,连忙向一旁滚去,险些被突然滚动的车轮碾死,待他爬起身来,只能见到林荫道上的滚滚烟尘。

“他妈的!这狡猾的小贱人!”蓝衣汉子狠狠大骂道,黑衣汉子迅速从后方赶了过来,气急败坏地叫道:“你还说能卖个好价钱!居然让她跑了!还不快追!”两人立刻飞身向马车追去。

黎苏狠狠地抽打马匹,一颗心狂跳,不时回头张望,那两人紧追不舍,马车太过沉重,只有一匹骏马拉动,跑起来并不轻松。不行,她必须要加快速度,若是被他们追上,可真就没命了!

马车几近疯狂地颠簸奔跑,险些将她甩了出去,黎苏咬牙,狠命向前一扑,牢牢抱住马脖子,双腿紧夹住马腹,浑身已是香汗淋漓,终于被她捞住了马缰,扭身用尽全力将套车的麻绳解开。沉重的拖坠感,赫然间一松,仿佛卸掉了万斤重担。马儿立刻向前方飞奔而去,一人一骑,渐渐将那两人甩得不见踪影。

城西林荫道直通往凤阳,中途会经过须弥山,她心中灵光一现,须弥山山路狭窄,不利于骑马行走,常人均会走大道,自己若绕山道而行,或许可以避开他们。没有任何迟疑,黎苏迅速调转马头直朝须弥山奔去。

狭窄的山道上,疾驰的马蹄声,在空旷的山间回响,仿佛天地之间,只余下这规律的节奏声。前方山道突然传来阵阵纷杂沉闷的马蹄声,骤然将这节奏踏乱,黎苏心中一凛,那二人不会有这么快便将她堵住吧?

一辆八匹骏马套的马车不疾不缓地驶来,黑色的车身雕着古朴的金色花纹,庄重又不失雅致,车身很宽大,将整个儿山道占满。马车前后均有数十位侍卫骑马护驾,来人好大的派头!竟然有人与她所想一般,不走常人之路。

眼见前方有人挡路,车前侍卫大喝一声道:“何人在此挡路,还不速速退下!”

黎苏心中冷笑,如今这世道真是越发没理可讲,霸王般的占道还要恶人先告状,只不过这人看起来身份不低,她着急逃命,无暇与对方争辩,若是在以前,定不能轻饶。低头看了看路,不禁柳眉紧皱,她倒是想避开,这道儿这么窄,往哪里避?

侍卫见她没反应,又大声喝道:“你是聋子吗?叫你退下!若是惊了王爷的驾,小心你的脑袋!”

黎苏心头一沉,王爷!朝中封王的,除了自己的父王黎奉先,就只有两位皇子。看这些侍卫无一相识,来人绝不会是父王!那会是谁?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东方濯英俊急怒的面容,她的心莫明地刺痛。不,她怎么会为这样的人心痛?他误会她,不信她,不要她,她一定会让他追悔莫及!

黎苏翻身下马,向前几步,几名侍卫“刷”地几声,宝剑纷纷出鞘,持剑喝叱道:“大胆女子,再敢上前,必将人头落地!”

“小女子苏漓,父亲乃当朝丞相苏相如,今日外出不幸被贼人追杀,还请王爷救小女子一命!”黎苏站在原地,没敢再动,那剑气寒意森森,隔着老远,已经透了过来。

车内没有丝毫回应,好似里面根本没有人,但是车厢内巨大的压迫感,毫不掩饰地散发出来,直逼黎苏面前。

寂静的山间,只有她“一命,一命…”的声音,在反复回荡。黎苏心头微沉,这王爷没有反应,难道在睡觉?可外头这么大的动静,他怎么也该醒了,又为何会听不到声音?

黎苏见车内的人毫无反应,隐约有怒气在胸中激荡,这该死的王爷显而易见在装傻充愣,这作派倒不象是东方濯,难道是东方泽?她忍了又忍,复又开口道:“既然王爷不想相助,小女子也不便强求,身后有贼人追命,还请王爷放小女子一条生路。”言下之意,叫那王爷想办法让路。

“大胆!王爷万金之体,岂可随便给你让路?”侍卫又断然喝道。

身后隐约有脚步声传来,黎苏再不能迟疑,迅速翻身上马,决定激他一激,向着马车大声叫道:“阁下贵为王爷,见盗贼欺凌弱女子,不施以援手也就罢了,竟然还落井下石!真是枉为男人!我苏漓今日拼命一搏,若能逃出生天,他朝必会牢牢记住王爷的这份恩情!”她语声又急又快,却字字清晰,显然已是非常之不屑。

“哼。”一声冷哼,从低垂的车帘中传出,沉厚悦耳的男声,虽是冷漠至极却十分动听。“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威胁本王。”话音未落,车帘掀起,一个男人走了出来。

第八章 霸道强吻

他身穿墨色长袍,一张脸孔堪比冠玉,剑眉斜飞入鬓,眸光凌厉若刀锋,金冠下束着的乌黑发梢,在风中柔和摆动。他唇边虽然带着浅笑,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浑身散发出令人不可逼视的王者气势。

果然不是东方濯!黎苏内心无端有一分失落,她到底是希望遇上他,还是没遇上他?

黑袍男子冷厉的眼光轻轻一转,便落到了黎苏身上,比那眼光更冷的,是他吐出的话语:“你知道惹恼了本王,会是怎样的下场?”这声音又轻又柔,却透着彻骨的寒意。

黎苏的心,微微一颤,这男人浑身散发出的压迫感,竟然如此强大,比在车内更甚数倍!来不及多想,身后急促的脚步声逼近,她赫然一惊,猛地回头,那两人已经挥舞着大刀,转瞬间便杀了过来!

她竟然再一次,面对这样的绝境,前无进路,后有追兵,上天还真是待她不薄!只是这一次,她没有精妙的武功,也没有强大的内力,可以让自己有尊严的去反抗。

强劲的刀风,直劈而来,黎苏大惊,身子向前一扑,趴在马背上,满头青丝瞬间凌乱飞扬,头上发簪被刀锋击中,“叮”地一声折为两段飞了出去!透明几不可见的细微烟尘在空中迅速飘散开去,丝丝柔滑的暗香浮动,黑袍男子的眼光,蓦地一暗,眼见那大刀就要砍断女人的脖子,他手指微弹,只听见“呛啷”一声,寒光凌厉的大刀顿时飞了出去,摔得四分五裂。

黎苏惊魂稍定,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枚黑棋子!

“打扰本王下棋,着实该死。”俊美冷漠的黑袍男子,漫不经心地冷笑。

黎苏心一冷,这男人出手,不是帮她,只是觉得来人打扰了自己?

“你是什么人?”一黑一蓝两个练家子,见如此高手,都不禁一惊,连忙退后一步,警惕地瞪着他。

“你不配知道。”他竟然微微笑了笑,可是那笑容,却成了追命的阎罗。话音刚落,马车前的几名侍卫已经飞身扑了上去,与二人缠斗起来。不过须臾之间,两人已被击中倒地。

黎苏眼见方才还凶神恶煞追杀自己的两个男人倒面前,血泊尽染。一身黑衣的侍卫一剑刺入他胸口,鲜血汹涌,他瞪大了双眼,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就不明不白地死了。

原来这世上什么律法严明全是空谈,苏沁能私设公堂,强加罪名于苏漓,王爷也能草菅人命,掌控他人生死。所有生存法则无非一个,弱肉强食。

“你说你是苏相如之女苏漓?”

冷冷的话音传来,将黎苏的思绪生生地扯了回来。她抬起头去看他,这男人脸色没有半分变化,只是看着她的眼瞳,深暗不可测。

她不由得心沉如海,“是。”低头回应,脑子里念头丛生。

“既然是相府千金,怎会出现在这荒山之中?”他的目光隐有深意。

黎苏立刻下马,柔弱一福身,说道:“小女子今日本要去慈心庵,不料被这两个贼人暗算,多亏王爷出手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

底下护卫上前道:“王爷,这两个贼人如何处置?”

他笑意深冷,淡淡道:“查清底细,就地掩埋。通知京都府尹一声即可。苏漓,”他眼光转向她,平静无波:“既然你是相府千金,上车来,本王就送你一程吧。”

黎苏微微皱眉,方才他冷眼旁观,根本没有因为自己说出身份而出手相助,此刻却突然愿意相送,是何缘故?是什么让这个冷酷的王爷改变了主意?她百思不得其解,脚下却没迟疑,缓缓地往马车走去。走到那蓝衣贼人身旁时,黎苏忽然看到自己的发簪断成两截隐没在草丛之中,空气中异样的气味让她心头微震。这香气…似乎是沉门的独门迷药醉兰?苏漓一介弱女,在相府中毫无地位,何来这样的沉门迷药?

脚步一顿,黎苏心头疑虑丛生,没有想到身旁的蓝衣人拼死了最后一口气,突然一扬手,尖锐的暗器划破沉寂,闪电般地朝着黎苏的后背飞去。

立身在黎苏身前的黑衣侍卫一惊,挥手在黎苏后背一拍,黎苏身子立刻凌空飞起,直往那马车扑去!

黎苏心头大惊,车前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在黎苏眼前瞬间放大…她直直地扑到黑袍男子的身上,两人就势跌进马车里,车帘缓缓飘落而下,仿佛也不忍叫外人,将这春光一览无遗。

黎苏眼前一黑,马车内的光影骤然暗了下来,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只余留下狂乱难歇的心跳声,还有…红唇上,那如遭电击般的柔软触感…

黑袍男子好似也是无法相信,他身子僵直,只瞪着眼,死盯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女子,明知道应该将她一把丢出车外,砍下她的头!可该死的,他就是无法伸手去推开她!这感觉,是如此熟悉,竟然是他在梦里百转千回,也遍寻不着的那种滋味。

是真,是假?如梦,似幻。

他轻喘一声,无法控制自己,任由内心深处的焦渴引领,舌尖轻轻地探了出去,在红唇上缓缓滑过。见她没有反应,他毫无来由地心生不满,不再试探,双臂一箍,紧紧将她揽在怀中。强悍的舌尖,灵活无比地顶入红唇中,撬开贝齿,好似从不知食饱为何物的饕餮一般,用力扫过她娇柔如花瓣的唇舌,不肯放过半分,极力挑逗着,诱哄着,邀她与他共享这蚀骨**的滋味。

黎苏昏昏沉沉,快要被他吻得喘不上气来,大脑短暂的缺氧过后,她的意识瞬间清醒,见面前黑袍男子沉醉其中的神情,顿时羞愤无比。她无法挣开他强悍的怀抱,情急之下,贝齿叼住他的唇瓣,死命地咬了下去。

“嘶——”黑袍男子吃痛,猛地停住动作,惊怒非常,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她竟敢咬了他!黎苏气喘嘘嘘,娇躯趴在他身上,青丝如瀑,飞泻在粉面两侧,只露出一小部分艳若桃花的肌肤,双眸如醉,就快要滴出水来,红唇微张,这神情对他仍有着说不出的致命的吸引力。

第九章 深沉难测

他的眸光,写满**,情动使他鼻尖上冒了微汗,唇齿间吹出的热息,轻拂在黎苏的脸上,滚烫灼热。她竭力的调匀气息,心中稍有些瑟缩,有些无措。即便那日面对东方濯的无礼,她也从未有过此种退怯之意,为何?这感觉,好像很熟悉?两个人瞪着眼,一动不动,任由彼此狂野的心跳,在这一方天地,激情跃动。

不知这样互看了多久,黑袍男子的眸光,渐渐冷了下来,手臂缓缓地松开。指尖覆上唇,有些疼,虽没见血,却已有齿痕。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一下,她咬得可够狠!黑袍男子闪电般出手,扼住了黎苏的喉咙!眼中杀意一闪而逝。

指间慢慢缩紧,黎苏被他掐得说不出话,心头又惊又怒,这王爷难不成是个疯子?先是借机占她便宜,下一刻却快要将她活活掐死!他的手,好似铁铸一般,她怎么扯都扯不动,情急之下,黎苏伸出另一只手,拼命地去推黑袍男子的胸口,却正拍在一个小小的硬物上,咯得她掌心生疼难忍,飞快地缩回了手。

她惊怒焦急的样子,似乎令黑袍男子心情十分愉悦,他轻轻扬起唇角,完全不似先前的冷笑。这笑容…好似春风吹过大地,万物初开。黎苏的心,瞬间骤停,有一刹那的失神。这该死的男人,笑起来还…真好看!

黑袍男子慢慢收手,撑起身子,靠着车壁懒懒地坐着。他脸上仍然带着高深的笑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神情在暗光流动的车内,有些莫测难辨。

黎苏大口地喘气,极力平复内心的惊惧,抚上细致的脖颈,那上面仍有他手指的余温,在提醒着她刚才的一切不是做梦。只听黑袍男子冷声问道:“你是谁?”

黎苏警觉抬头,他探究的目光不住在自己身上打转,明显对她的身份有所质疑。她昂起下巴,冷冷回道:“我方才就告诉过你了。”

“苏漓?”黑袍男子挑眉,轻轻摇头道:“你不是。”

黎苏心中大惊,警惕地反问道:“你见过苏漓?有何证据证明我不是?”

黑袍男子定定地看着她道:“丞相苏相如有两女,长女苏沁娇俏可人,性情刁蛮,活泼外向;次女苏漓,传言相貌丑陋,胆小怕事,从不出门半步。你告诉本王,你,到底有那一点像她?”

这男人对相府中的事,似乎了如指掌。是了,他是个王爷,必定与苏相如相识。如今朝中皇嗣之争,风起云涌,两位皇子纷纷寻借各方势力,巩固自己根基。其中与相爷府交好的王爷…

“你是镇宁王东方泽?”黎苏心一沉,脱口问道。黑袍男子讶异的目光,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他真的是东方泽!大婚时的情景,仿佛又历历在目。那日,她与他,隔了一层盖头,见面也不识。今日巧遇,才得见真容。

“你还不算笨,猜得出我是谁。”东方泽眸光微闪,眼中闪过一丝戏谑。

黎苏低眸不语。

“你还没回答本王的问题!”东方泽不松口,他可没那么好打发。

过了半晌,黎苏苦涩的开口道:“王爷,你信不信,人在经历一些事后,会一夜之间开了窍,性情大变?是,我以前确实很胆小,直到面临生死关头,才发现逃避根本没有用!只会让欺凌你的人,更加张狂无忌。你方才见到的苏漓,的确…不是相府中传言的我,我得在大夫人和我姐姐面前,学会伪装。”

东方泽眼光微暗,却未答话。

黎苏咬牙又道:“今日我被人追杀,便是我姐姐派人做的,她巴不得我立刻就死,永远不要再出现她面前!就因为传言我是一个不祥之人,就因为她讨厌我,我就该死?!”

黎苏的语气倏地高昂,飞快将挡住左侧脸颊的发丝拂开,露出了那块殷红如血的印记,瞠大的双眼里,满是恨意,自己无处申诉的冤屈,与今日苏漓所受之欺辱,叠加在一个灵魂,终于无法承受,爆发。

东方泽眸光一凛,盯着她脸上那块印记,没有说话,这女子,当真是苏漓?他思量半刻,淡淡道:“这世上,有些事没有为什么,因为,谁都没有答案。”

黎苏微怔。他的话那样深沉,以致于她一时竟没回过神来。

“本王可以送你回府。不过,本王要先去摄政王府走一趟…”他话没说完,黎苏倾身急切追问道:“摄政王府?就是黎苏…明玉郡主的那个王府?”她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没想到东方泽竟然要去自己家。

东方泽眉梢微扬,掩不住一丝诧异,这苏漓怎么突然语无伦次的?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冷静机智,不由笑道:“怎么晟国还有第二个摄政王爷吗?”

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黎苏连忙正襟危坐,小心翼翼地解释道:“不是…我与黎苏小姐曾有过数面之缘,她不嫌弃我庶出的身份,与我结为手帕交…我前几日听说黎小姐成亲了,她现在怎么样?”

东方泽诧异道:“你不知道?她已经死了。本王今日便是要去祭奠黎小姐芳魂。”

“什么?!?”虽然明知会是这个答案,黎苏仍然心如刀绞。

“这件事京都城内已经人尽皆知,黎苏婚前失贞,自杀身亡。”他平静无波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婚前失贞!自杀身亡!黎苏僵直如石,全身的力气,好似都被抽干,紧紧捏住的十指,咔咔作响!

“你,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我也想去拜祭一下黎小姐。”她望向他,眼底燃烧着愤怒与悲痛。

东方泽眸光一闪,盯着她半晌没有说话,突然起身走出马车,车外山风拂过,将浓重的血腥气悄然吹散,山道上两具尸体已经消失不见,仿佛之前一切从未发生,只有侍卫依旧肃静守卫前方。

正当黎苏想再说点什么来让他答应自己这个请求时,车帘外却传来他意外的,冷冷的声音:“好。”

黎苏心中一沉,此人,比之前她所见过的任何人,都高深难测。

第十章 重回王府

摄政王府,朱门深重,气派庄严。门头,皇帝钦赐的一方牌匾,本就极尽尊荣,此刻被阳光一照,那烫金的“黎府”二字,更是金光耀目,气势无边。

扮作小厮的黎苏,脸上抹了些黑灰,就算是熟人,此刻也怕是难以认出是她,默默跟在东方泽身后,走在她曾经无比熟悉的道路上,内心苦涩之极。周围的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的熟悉,近在眼前,却似远在天边。府中的气氛,压抑沉重,再没了从前的欢声笑语。想必父王和母妃因她的死,定是悲痛欲绝。稍后相见,她该如何解释她的借尸还魂?父王和母妃,又能否接受得了这样离奇的事实呢?

径自想着,不知不觉已到正厅门外。忽然觉得不对劲,抬眼一看,前面无人!引路的小厮,不知何时已经退下,而东方泽,竟然在她身后停住了脚步,望向她的目光,带着些许的思量。

深沉难测。这是他给她最深的印象。

自从他莫明答应带她进来开始,所有的事似乎便尽在他的掌握,包括她以脸上胎记不愿让人受到惊吓为由,乔装打扮,他也未置微词。似乎早看出她不愿让王府的人轻易瞧出端倪,却乐于不点破。

黎苏蓦然心惊,连忙低头,退到他身后。东方泽回头看了她一眼,未发一语。抬步迈向正厅。

正厅主位,摄政王黎奉先正低头饮茶,面色沉着,动作极为缓慢,似是在耐心等待着什么。黎苏一眼看到父亲,连日来所受的委屈忽如潮水般涌上了心头,眼眶微微泛红,一声“父王”几乎脱口而出,却因外人在而强自咽下。

“镇宁王?!”一见来人,黎奉先微微一愣,似是颇感意外,起身迎道:“王爷大驾光临,老夫有失远迎!”

东方泽拱手道:“不敢。郡主芳华早逝,实在可惜,人死不能复生,摄政王请节哀。”

黎奉先叹息一声,欲言又止,半晌竟说不出话来。只听一人道:“对黎府来说,此事,未必是件坏事。”

乍然听到这个声音,黎苏蓦地僵住,迅速抬头望去,只见这主位之右,坐了一个华服男子!

容颜俊朗,气质高贵,身穿锦缎华服,淡紫颜色,以银线锁边,色彩本就明亮,再与这王府里四处充斥着的素白沉痛的色彩相对比,愈发显得尊贵耀眼,刺目非常。

黎苏的心,似是突然被人勒住,一时竟透不过气来。这堂前高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辱她休她弃她赶她出府的静安王东方濯!

她才刚死没几天,东方濯便神色自若地与她父亲对面品茶,面色这般坦然,毫无愧悔之色!

空气中茶香缭绕,清新沁人心脾,想必他手里端的是今年才下的新茶,没准儿连皇宫都还没有吧!黎苏越想心里越是愤恨,不禁胸膛起伏,心潮汹涌,如沸水翻腾,恨不能立刻上前,夺过他手中的茶水泼到他脸上。

仿佛感受到她的恨意,东方濯竟抬眼朝她看过来,黎苏心下一惊,忙垂下眼帘,只听东方泽笑道:“二皇兄也在!想不到二皇兄如此情深意重,对待休弃之妃,也不忘旧情,前来悼念,真是…令人佩服!”

笑容深沉,语气暗含薄讽。东方泽略略转头,目光别有深意地打量着东方濯鲜亮的衣饰。

东方濯眉头一皱,下意识地瞥了眼黎奉先,口中冷冷道:“黎苏之事,本王与摄政王自有主张。不劳六弟费心!”

“哦,那是本王多事了。二皇兄不要见怪。”东方泽不以为意地坐了,下人立刻奉上茶来。

只见黎奉先目光几不可见地一沉,淡淡道:“镇宁王光临敝府,不知有何贵干?”

身为外姓王爷,黎奉先曾随当今皇上征战天下,功勋卓著。十数年前,皇帝突发重病,当时朝堂不稳,内忧外患,为稳固朝局,皇帝迫不得已在朝中重臣的推举下封其为摄政王。如今虽然皇帝早已康复,但黎奉先仍然地位尊崇,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中之人无不巴结。本来黎府与静安王东方濯联姻,百官皆以为,太子之位非东方濯莫属,谁知中途竟横生变故。

东方泽淡淡笑道:“本王惊闻明玉郡主芳华早逝,摄政王白发人送黑发人,想必悲伤难过,因此特地前来探望,不过,看摄政王的气色…当无大碍。”

黎苏听着东方泽微带嘲弄的口气,抬眼看了看昔日对她疼爱有加的父亲,确无多少悲痛后的憔悴之色,心里渐渐沉了下去。

黎奉先道:“蒙镇宁王挂心,本王随皇上南征北战多年,生死离别,早已看淡。今小女不幸离世,本王虽心痛难抑,但也明白逝者已矣的道理。”

“摄政王能做如此想,本王也深感欣慰。”东方泽脸上笑着,嘴角却噙了一抹淡淡的冷意,不无讽刺道:“近日坊间传言,明玉郡主被二皇兄休弃之后,不堪其辱,跳江自尽,摄政王爱女心切,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没想到…摄政王心胸广阔,不但不怪罪二皇兄,还以好茶相待…这等胸襟气度,相信九泉之下的郡主…也能瞑目了吧。”

瞑目二字,被重重强调。明明是叹息般的语气,却听得屋里的几人同时色变。

黎苏心间越发沉了,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突然扼住了喉咙,呼吸变得异常艰难。

黎奉先眼光遽冷,厉光乍现,盯着东方泽带笑的面孔,没有立即反驳。

一直没有开口的东方濯这时缓缓起身,沉声说道:“坊间传言?依本王看,那分明是有心人故意撒播谣言,有意挑拨本王与摄政王的关系才对!”

东方濯冷笑着朝东方泽走过来,脸上有一丝明显的恨意,又道:“只可惜,此人注定要失望了。摄政王与本王联姻,父皇母后都欣喜乐见,岂会因为黎苏之事就轻易反目?没有黎苏,这联姻之事,也势在必行。”说到最后一句,他阴冷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意。

第十一章 世态炎凉

黎苏心底猛地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父王要将妹妹黎瑶也嫁给这个刚刚才休了她的男人?这怎么可能?!她不可置信地抬眼,愣愣地看着黎奉先。多么希望能从父王的脸上看出否认的讯息,然而,黎奉先一开口,就将她所有的希望分解得支离破碎。

“不错!本王并非无知之人,又岂会上小人的当!”黎奉先微微昂首,不无冷意道,“至于黎苏…是本王教女无方,才酿成此等丑闻,既然皇后娘娘和静安王都不再追究,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以后都不要再提了!”

仿佛污掉的白纸,她的生命,就这样轻易地被揭过!黎苏的心,此刻真是比严寒九天里的七尺寒冰还要冷上三分!她原以为…就算所有人都不信她,至少父王和母妃,一定会站在她身边,相信她是清白的!可事实上,父王不但不信她,竟然还有意将妹妹黎瑶嫁给东方濯!若非亲耳所闻,黎苏是万万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摄政王,真的是她的父王么?

暗暗攒紧双拳,指节发白,她仿佛感到,心在滴血。没什么比亲人的背叛,更让人伤心难过。

后面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她已经无心细听。耳边只有父亲的那几句话,眼前全是父亲冷漠的眼光,从来不知,在父亲的心目中,她竟如此不堪,这般可有可无!

往日的百般溺爱,几乎成了笑话!

神思恍惚中,只听东方泽说道:“不论如何,明玉郡主曾是本王的二皇嫂,本王想前往灵堂祭拜,摄政王应该不会反对吧?”

“镇宁王请便。灵堂就设在后院。”黎奉先面无表情,甚至没叫个下人领他们过去。

东方泽笑着转身,却见黎苏还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若木雕。他眉头一皱,暗中拉她一把,黎苏回神,深吸一口气,木然地跟着他往外走。

香花繁草铺就的路径,此刻竟熟悉得让人想哭。

狭小的灵堂,在后院最偏僻的一角。没有震天的哭泣,亦无许多人为她守灵,与她从前活着时候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风光相比,此时的宁静冷清,显得尤为凄凉。

一具棺木,满堂白幡,她的丫鬟莲儿一个人跪在那里,一边烧纸,一边无声哭泣。黎苏站在门口,竟没有勇气走进去。

那棺木里躺着的,是她的尸体,尽管已经没有知觉,但那么多的耻辱,还是被世人用各色言论深深刻进了她的骨髓。如果让她查到是谁在害她,就算拼了性命,她也一定要那人加倍偿还!

捏紧手心,黎苏缓缓走进灵堂,跪在地上的莲儿听到脚步声,连忙起身低头行礼。

东方泽摆手道:“不必多礼。本王的这位朋友是你们郡主的生前好友,特地来祭拜郡主。”

莲儿一听这句话,立时红了眼圈,扑通一声朝黎苏跪下,额头磕地,砰的一声响。

黎苏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莲儿抬起头,竟然已经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谢谢您,肯来祭拜我家小姐!”

“你不必这样…快起来!”黎苏想扶她起身,莲儿却不肯,泪如泉涌,好像有无数的委屈无处倾诉,只能借助眼泪来宣泄。黎苏心中揪成一团,酸涩的泪意止不住地浮上眼眶,她拼命地忍住,拉着莲儿站起来。

抬头四望,这里以前应该是间柴房,简陋又冷清,哪里像是一个郡主的灵堂?!

“为什么灵堂会设在这里?就只有你一个人守着吗?”她悲凉地问。以前这王府里上上下下,无不是天天围在她身边,处处讨好,事事以她为先,把她捧得像个公主。她以为,她的死,虽不至惊天动地,但至少,不该是这样凄凉的光景。

莲儿抹了一把泪,“玉侧妃说,小姐未婚先孕,败坏门风,不让请人来做法事,府里的下人们见风使舵,听说王爷有意要把二小姐许配给静安王,就全都去了二小姐那里…”

“黎瑶她…来过吗?”黎苏面无表情地问,感觉自己的心,一寸一寸,变得冰凉。

莲儿泣道:“小姐刚被送回王府的时候,二小姐来看过一眼,当时就晕了。后来玉侧妃就再不许二小姐过来了。”

黎苏眼眶一热,好瑶儿!不枉她从前有什么好东西,总是第一个想到那个庶出的妹妹。生怕别人因为她庶出的身份,而轻看她。

“那这几日,都有谁来拜祭过郡主?”她强忍着悲伤,哽声又问。

“没有!没有了…您是第一个来祭拜我家小姐的人,我替我家小姐…谢谢您!”

莲儿又朝她磕了一个头,黎苏怔怔地站在那里,无声地悲笑。

站在门口的东方泽定定地望着她,不知为何,那样凄凉的悲笑,突然之间击中了他。这突然而来的软弱动摇令他皱眉,下意识地转过了身,冷漠的表情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有片刻的寂静,谁也没有说话。过了许久,黎苏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们王妃,也没来过吗?”她不相信,连母妃也会对她那样狠心!母妃一定来过的!

莲儿一听她问到王妃,顿了一下,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黎苏心头猛地一跳,生出一种不祥的预兆,慌忙抓住莲儿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王妃出什么事了?”

莲儿哭得止也止不住,抽泣着,说不出一个字,急得黎苏几乎跳起来,“你快说啊!王妃到底怎么了?”

莲儿好不容易稳住情绪,才断断续续道:“小姐出事那天…王妃得到消息,伤心过度,当场吐血昏迷…王爷请了全城最好的大夫来救治,直到昨天早晨,王妃才终于清醒过来。但是醒来之后,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就是不停地咳血,大夫说…”

“说什么?”黎苏的声音,抑制不住的颤抖。乍然听闻母妃重病,她已经没有心思去顾忌身后还有谁,只是心急如焚地等待着莲儿下面的话,但莲儿只顾着哭,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你快放手,她都快被你掐死了!”东方泽上前来一把拉开几近崩溃的黎苏。黎苏失力,跌坐在地上。

第十二章 亲人重逢

东方泽微微皱眉,疑惑顿生。先前见她,一直都是冷静镇定,波澜不惊,怎么一到了摄政王府,就变得奇怪起来?先是怕人认出来,继而想事情想得走神,之后在正厅里发愣,现在又情绪激动至此。

“你究竟发了什么疯…”东方泽话说到一半打住,看到黎苏望过来的目光竟然是惶然无措,他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恍惚间,竟然想起半年前,母妃离世时他的心情。也是这样惶然,这样愤怒,这样充满了强烈的悲伤。

他莫名的心疼,蹲下身去,想扶她起来,但黎苏却突然推开了他,坚定地自己站了起来。

她要去看母妃,不管别人信不信,她都要告诉母妃,她还活着。她没有死!

黎苏转身便走,大步奔向摄政王妃的居所,这时,荒凉的院落外,远远地走来一个妇人。不到四十的年纪,五官极美,病容苍白,被一个青衣侍女小心地扶着,踉踉跄跄地往前走。脚步急乱而虚浮。一不小心,就要摔倒,侍女慌忙揽住她的腰,将她扶得更紧,口中劝道:“王妃,您慢点!”

妇人没说话,只急急喘了一口气,脚步不停地往前急奔。

黎苏蓦地顿住脚步,双腿好像一下子被钉在了地上。她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这迎面走来、一步三咳的憔悴妇人,…竟然是她的母妃!

才几日不见,记忆中雍容贵雅的母妃…怎么就病成了这个样子?

不由自主,黎苏飞快地朝摄政王妃容惜今迎了过去,刚要叫“母妃”,但容惜今却看都没看她一眼,与她错身而过。脚步更加急切,仿佛生怕稍慢一步,就再也见不到她女儿的最后一面。

眼泪,无法自抑地浮上眼眶,黎苏慌忙仰起头,悲痛的情绪,汹涌来袭,几欲将她淹没。她回过头,透过雾气迷蒙的视线,望着母妃消瘦而单薄的背影,喉咙哽咽,张口竟吐不出一个字来。

容惜今进了灵堂,连东方泽都没看一眼,颤抖着直扑向棺木,眼中心中,充满了悲痛和绝望。她还未能叫出女儿的名字,已经泪流满面。

“苏苏!你怎么这么狠心,竟然…竟然丢下娘一个人,就这么走了!娘就你这一个孩子啊…连你都走了,娘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捶打着这副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木棺,容惜今悲痛欲绝,泣不成声。黎苏只觉心痛如绞,恨不能立即与母妃相认。刚想上前相扶,东方泽忽然道:“王妃请节哀!逝者已矣,王妃还请多保重身体。明玉郡主泉下有知,定不想看王妃如此伤心!”

容惜今猛地回头,似乎才发觉灵堂里还站了这样一个人物,瞪着他叫道:“镇宁王今日前来,当真只是为了拜祭?!”

东方泽神色淡然道:“正是。本王本欲前往佛光寺拜谒晦光大师,途中听闻明玉郡玉婚前失贞,跳江自尽,故而折返前来慰问。”

跳江自尽?黎苏的手指不自觉地捏紧,方才在正厅里,东方泽似乎也说过这样的话!

莫非现下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因为,被发现不贞,又被东方濯无情休弃,觉得没脸活在这世上,才选择了寻死?究竟是谁,放出这样的言论,误人视听?

“谁告诉你,她是跳江自尽?”容惜今厉声发问,目光冷冷地望向东方泽,“我的女儿我最清楚,什么婚前失贞,羞愤自尽,一派胡言!”她因为情绪激动,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一旁的青衣侍女连忙轻抚她的背,容惜今挥开她的手,咬牙怒道:“苏苏…苏苏她一定是被人陷害的,一定是…咳咳…”

屋内的几人,闻言皆是一怔。东方泽的眉心似乎微微跳了一下,深沉难测的目光不觉落在了黎苏的脸上,犀利直透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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