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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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漓走时没让沫香跟着,黎瑶也遣了丫鬟回王府,两姐妹携手出门,好好地说了一回体己话,仿佛回到了从前。只是今日赶车的车夫,她已经不认识了。

静静坐在车内,苏漓望着窗外疾速倒退的山水路崖,心事重重,黎瑶似乎也在想什么想得出神。外头车辕声声,马蹄践响,两人一路无话。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到了磷石谷,苏漓知道,过了这座山谷,就到了西山皇陵。

母妃,我来看您了!

遥望着西北方向,苏漓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一想到母亲,总是心痛如绞。放下窗帘,将强烈的光线阻隔在外,满腹心事,强压心底。

马车一直在以极速平稳前行,进了磷石谷,突然起了一阵剧烈的颠颤,几乎将马车整个儿掀翻。黎瑶惊叫一声,与苏漓撞成一团,还未坐稳身子,头顶方向又传来轰隆之声,好似有什么从山崖上滚滚而下,苏漓心头大惊,正要撩开窗帘一窥究竟,这时黎瑶起身朝外叫道:“怎么回事…”

一句话尚未说完,娇躯已被甩出车外。惊恐地尖叫声传来,苏漓惊声叫道:“瑶儿!…停车,快停车!”

车夫是个中年男人,长相普通,身体精壮,听到尖叫,立刻拉紧缰绳,但车速却不减反增。受惊之马已然不听使唤,车夫回头望了一眼已摔得不见踪影的黎瑶,顿时脸色大变,焦急之色显而易见,当下大叫一声:“二小姐!”顾不得其它,竟纵身跳下车去。

飞奔的马车无人驾驭,就好像瞎了的疯子,没有方向地乱跑。苏漓紧紧皱眉,此时还坐在车内,无疑是等死。她飞快起身就要去往车外驾车,这时从山崖上滚落的碎石,忽然击中了马腹,马因痛而扬蹄嘶鸣,疯了般往前疾冲,将她重重甩回车内。

记忆中,这个方向有个山崖,虽然不高,但碎石嶙峋,这样摔下去,绝无生还可能。

苏漓心里有一丝慌乱,从大婚至今不过半月有余,这已是第三次面对生死危机。没有谁可以指望,她只能强自镇定心神,石崖近在咫尺,眼看马车就要滚下去,她当机立断,咬了牙跳出车外。

“砰!砰——”纤弱身躯重重砸在地上的一刻,石崖下传来车毁马亡的巨响回声。

两匹马血肉模糊,车架四散零落,都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苏漓深吸一口气,想爬起来却没什么力气。四肢痛得麻木,胸腔内一股血气控制不住地往上涌,这一摔,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

“苏姐姐!苏姐姐——”那边黎瑶一被扶着站起,就惊声大叫,不顾自己伤势,跛着脚就要朝这边跑来,却被车夫拉住。看到马车无可挽回地坠下碎石崖下,她的脸色顿时白得吓人,再看到苏漓没跟马车一起掉下去的时候,她立刻挣开车夫,急急地跑过来。

“苏姐姐!你…受伤了?要不要紧啊?”黎瑶的声音有些颤抖。

苏漓勉强站起身,看黎瑶这般紧张,心里一暖,忙拉着她的手安抚道:“别急,我没事。你看你,自己都受伤了,快让我看看你伤的重不重…”她正要查看黎瑶的伤势,黎瑶却突然扑过来抱住了她。

“姐姐以后不要再离开我了!”黎瑶颤抖地哭泣道,紧张而又害怕的模样,似是已经完全将苏漓当成了她的姐姐。

苏漓心中微颤,拍着她的背,温柔哄道:“不会了,瑶儿别怕。”

足足有半刻钟的时间,黎瑶才平静下来,苏漓抬眼看了看山崖顶,心里充满了疑惑,好好的,怎么会有石头从上面滚下来?而现在看上去,又好像突然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看来今天没办法再去祭拜王妃了!马车毁了,苏姐姐你又受了伤…”黎瑶难过地说道,声音仍带着哽咽。

苏漓忙道:“我没事!祭拜王妃是大事,不可因为我这点小伤而有所耽误!何况…这里离王妃墓应该不远,我们既无马也无车,这样走着回城怕是天黑也到不了,还不如先去王妃墓祭拜,再等人来接我们。”

黎瑶想了想,点头笑了,“还是姐姐想得周到!周福,你马上回去,再弄辆马车来接我们。”

车夫正要领命,远处忽然传来响亮的马蹄声。

黎瑶一愣,回头张望地有些急了,脚下竟然不小心踢到了什么,身子一个不稳,惊叫一声,迅速朝后倒去。而后面就是碎石崖,苏漓心中一惊,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拉她,却被她的惯力带着一起朝石崖下栽去。

车夫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黎瑶的手臂。两人顿时挂在了石崖边。

黎瑶在上,苏漓在下。两人都皱着眉头,面色发白。

“苏姐姐,你抓紧我!千万别松手啊!周福,你快点想办法,把我们拉上去!”黎瑶焦急地叫道,但苏漓本就伤得很重,浑身无力,此刻这样吊着,更是使不上劲。渐渐的,她与黎瑶互握的手,也因为没有力气而逐渐松开。

周福拉人的速度因谨慎而缓慢,黎瑶的手终于完全丧失了力气,苏漓低头看了眼崖下的乱石,耳边仿佛听到了死亡的呼号,还有黎瑶大哭的声音。眼看就要落得和车马一样的悲惨命运,她心里绝望而不甘,在即将坠下的一瞬,伸手抠住了手边微微凸起的石块。

马蹄声,渐渐的近了。她的手指被石块磨出血来,有一滴坠在乱石上,溅出一道鲜红的血花。

第三十五章 恩怨分明

“王爷!”就在她即将支撑不住的时候,头顶上方传来黎瑶惊喜的声音,“王爷请您救救苏姐姐…”

没有回应。

手逐渐离开了石板,风呼的一下从耳边刮过,她的身子迅速往下坠去。几乎已经绝望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蓦然在眼前一晃,有人抓住她的腰身往上一提,纤弱的身躯立刻被卷进温暖的怀抱。专属于男子的气息在耳旁无声激荡,男人的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惊怒,又仿佛在害怕着生命中至为重要的东西会离他而去。

苏漓忍不住转头去看,男人冷峻的眉眼在疾速地纵跃中有些模糊不清,腰间的手,紧得让她难以呼吸,直至被带到安全之地,那双手,仍没有松开。

“苏姐姐…”黎瑶飞快地扑过来,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已哽咽着哭了出来。站在一旁的车夫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男人终于放开了她,起身看了眼崖底摔碎的车马,那从山上滚下的碎石,竟有石盘大小,浓眉顿时皱了起来,沉声命令道:“王安,去山上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随身侍卫王安应声而去,苏漓喘了两口气,连忙安慰了黎瑶了两句便撑着站了起来。目光投向对面熟悉的英俊脸孔,明明是她心里最恨的人,却又在危急关头救了她一命,她的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

“多谢静安王出手相救!”万千情绪迫在心底,她低头行礼,语气淡淡无有起伏。

东方濯没有说话,从衣衫上撕下一块布条,拉过她仍在滴血的手指,用力地裹住。继而看了眼她身上的伤,二话不说,不容反抗地抱了她上马,就要调转马头回城。苏漓心底一沉,忙回头拦道:“王爷等一下!”

冷冽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东方濯面沉如水,沉声怒道:“你这个样子还想去哪?你忘了本王那日如何交代你的,身子不好就别四处乱跑,这才几日,你就…”怒气止不住地在胸臆里激荡,他瞪着她,竟没有说下去。

苏漓感受着他强烈的怒意,很不理解他怒从何来?他的语气,就好像她是他身边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秀眉微微蹙起,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渐渐冷了下去,只听东方濯又道:“今日若非本王及时赶到,你就会葬身此地。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死了就再也活不了了…你知道吗?”

他的声音有些激动,还有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两分隐约可见的痛楚被紧紧锁在了眉心,他眼光复杂,恨不能从她的脸上盯进她的心里去。

苏漓看着她,忽然轻轻地笑了。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可是老天却给了她第二次生命,一定就是为了让她回来看他将来如何后悔!尽管他今日救了她,却不能与他曾经带给她的恨和伤害相抵!

“王爷说的对,以后,我一定更加爱惜自己的生命,努力避免再将自己置于险境!今日多谢王爷的救命之恩,苏漓是个恩怨分明的人,王爷所赠与我的一切,来日,定当一一还报。”包括恩,包括仇…总有一天,她会连本带利地还回去。

她笑着说,语气听起来很温柔,看不出丝毫敌意或者冷漠,可是东方濯却不自觉地眉心一跳,心底隐约生出一丝不安来,但他并没有深究,只将她所说的赠与当做是他送给她的那些东西,还有那串拂云珠。于是低头去看,却发现白皙的手腕空无一物。不禁目光一沉,抓了她的手问道:“拂云珠呢?你为何不戴?是你根本就把本王的话都当成了耳旁风?”

苏漓眼光一闪,低头回道:“王爷息怒,拂云珠乃当世珍品,又有王爷一番心意在,我岂敢不喜欢!只是…正因为太过珍贵,我才不敢戴在手上,就怕一不小心令珍物有所损伤,那就太对不起王爷的一番心意!”说完悄悄抬眼,东方濯冷沉的面孔已经柔和了许多。

“你不必顾忌那些,本王让你戴,你只管戴上。只要你不故意毁坏,本王不怪罪你便是!”松开她的手,健臂环过娇躯,抓住缰绳,将女子困在身前。

苏漓暗暗皱眉,他的气息是那样的霸道,霸道得令她一见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曾带给她的耻辱和伤害。很想脱离他的怀抱,理智却告诉她,此时不宜激怒他,于是,她便只能暗暗捏紧了手心,沉默不语。

东方濯突然好脾气地低头问道:“你刚才要去哪儿?”

苏漓还未回答,黎瑶先道:“回王爷,我们要去王妃墓。”

东方濯脸色登时一变,似乎才发现旁边还站了个黎瑶!盯着苏漓问道:“你一个相府千金,去那儿做什么?”

苏漓面色平静道:“瑶儿说今天是王妃的三七,她想去坟前祭拜,算是替郡主尽孝。我跟瑶儿今天是第一天认作姐妹,就想陪她一起去。还请王爷成全。”

“你们…认了姐妹?”东方濯眉心一凝,怀疑地朝黎瑶看去,见黎瑶点头确认,他再看向她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抬手拂开她落在左脸颊的头发,沉默地盯着发丝掩盖下的那枚红色的胎记看了许久,似在确认着什么,半响方道:“你的伤…真不要紧?”

苏漓轻轻摇头,尽管身心都痛得她想颤抖,可她脸上仍挂着轻松的笑容。当初母妃出殡,她连哪一天都不知道!身为母亲唯一的孩子,连累母亲悲痛惨死已是大不孝,如今母亲入土为安,她碍于身份,为免引起怀疑还不能前去祭拜,更是大大的不孝。此次,算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她怎么可能因为这点伤就错过?

坐直身,趁他不备,她突然翻身下马。到底伤势过重,这原本干脆利落的一个动作,竟差点让她跌在地上。勉强站直了身子,头顶上投来的目光充满了愠怒,不等他发作,她连忙道:“我没事,多谢王爷关心!苏漓…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王爷能借我们一匹马。”

“你会骑马?”东方濯颇感意外。

苏漓低眸道:“勉强能上路。”

东方濯道:“那还是上来吧,本王送你一程。”

“多谢王爷好意,但苏漓…”

“你敢拒绝本王?”

“苏漓不敢。”

“叫你上来就上来,哪那么多推辞!”他终于失去了耐性,朝她伸手发出了命令,不快的脸色,似乎只要她再敢说一个不字,就会引来雷霆之怒。

此时山坡上快马奔来一人,大声叫道:“王爷!那石头是有人故意推下来的!”

众人心头一惊,只东方濯急声道:“何人如此歹毒?”

王安滚下马来,上前报道:“属下上山顶时发现有人逃往后山树林,崖间有大石推动的磨痕,落下之点,正是马车经过的道路。于是属下推测,那砸中马车的石头,定是有人故意为之。只是那人逃得太快,属下…未及擒获。望王爷恕罪。”

东方濯怒道:“好大的胆子!赵旬、王安,立刻派人全力追凶,不论死活,抓到有赏!”

王安应声而去,苏漓的心,却愈加沉重。黎瑶更是愈加惊惶不定,喃喃道:“怎么可能?我,我今天来拜祭王妃,没有多少人知道啊。”

苏漓深思道:“瑶儿可曾跟什么人提起过?”

黎瑶摇头,“不曾啊,就连父王我也没说。我今日出门是说去拜望苏姐姐,方才见天色尚早,才决定来拜祭王妃的。苏姐姐与瑶儿一道出门,即使是相府中人,也没人问起姐姐去向。”

苏漓皱眉,如果黎瑶未曾对人提及要来王妃墓,她也不曾跟任何人说过,包括沫香,那这中途暗算之人…她心念一动,不由自主地朝那车夫望去。还未说话,就听东方濯吼道:“来人,将这贼人拿下!”

------题外话------

关于黎瑶,这里我想说几句。

有些亲认为黎瑶是反角,看女主对黎瑶好,感到很不理解。其实这个很简单,她们是姐妹,虽同父异母,却也是骨肉至亲,十几年的感情非同一般。就像生活中,我们如果遭人冤枉陷害,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与我们有利益冲突的外人,而非自己身边感情深厚的亲人!到底谁才是害她的凶手,后文会慢慢揭示,大家稍安勿躁。

苏漓并非圣母,死过一次,她可以冷心冷情,但不是六亲不认。目前为止,黎瑶似乎还没做过真正值得她起疑的事,她疼爱妹妹天经地义,但疼爱并不代表完全没防备!不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别人,就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和对别人的不信任。

还是那句话,我用心写文,你们用心看文,这样我就心满意足!

第三十六章 因爱而信任

那车夫一听,大惊失色,转眼已被人抓住了胳膊,动弹不得。口中连连叫道:“小的冤枉啊!”

苏漓冷冷地盯着他,此人目光闪烁,精光内敛,那一叫之下,身形震动,分明不是普通人。正欲斥问,却听东方濯阴冷笑道:“冤枉?知道她二人行踪的人,只有你。待本王抓住那推大石头的人,自然就知道你是不是冤枉的了!将他押去刑部大牢,好好侍候!”

说到这最后一句,已经满是冰冷的狠意。进了大牢,还能完整地出来?静安王易怒,怒必有伤,犯在他手上的人,有几人能善终?那车夫目眦爆烈,忽然惨笑一声,“好个东方濯!够狠!”

“快!”苏漓眼见不对,一句话未说完,那车夫头一歪,竟口吐黑血,气绝身亡!

黎瑶惊叫一声,苏漓连忙拉过她,不让她再看。

东方濯眼中戾气闪现,“拖下去喂狗!这等死法,便宜了他!”

苏漓心头一惊,连忙叫道:“王爷,这人身上没准有什么线索,切不可如此草率处理。”

东方濯瞪着她,露出深思的表情,“那…依你之见?”

他的眼光那样灼亮,令苏漓不觉低头,“小女子觉得,不管这人是冲着黎小姐还是我来的,都是有内情的人。一定要好好查清楚,避免再发生这样的事。”那人自尽的方式如此阴毒,绝不会是寻常人。苏漓早年虽然也常在外走动,阅历却浅,想了许久也想不出这人是何种身份。那黑血中有鹤顶红的味道,必然是藏在舌下,任务失败便自尽而亡。只有绝命死士或杀手,才会这样做。

东方濯微微眯了眯眼,挥手道:“好,就依你。将此人尸体送回验尸,查个清楚。”

底下的人立刻领命而去。

东方濯朝苏漓伸出手去,“上来!”那阴沉的面容隐藏着无数不耐和急欲爆发的怒气。

苏漓皱了皱眉头,面无惧色道:“王爷可容苏漓一言?”

东方濯沉目看她,没有出声。似是想听听看,她到底能说出什么样的理由,可以名正言顺地拒绝他。

苏漓叹道:“并非苏漓不识抬举,有意拒绝王爷,而是此时此地除了苏漓以外,还有黎小姐!这里没有马车,她又不会骑马,倘若苏漓随王爷走,那瑶儿怎么办?您总不能让摄政王府的千金小姐与您的下人共乘一骑吧?这要是传出去,不止对瑶儿和摄政王府的名声不利,更有损您的威名!所以…请王爷恕苏漓不敬之罪!”

东方濯微微一愣,这个理由,似乎,无懈可击。那什么威名,他从不在意,只是摄政王,他却不得不顾忌。尤其母后那边…

“黎瑶,你不会骑马吗?”他皱眉问道,质询责备的语气,仿佛有另一种含义:“你怎么连马都不会骑!”

黎瑶摇头,小声道:“不会。”说完将头垂下去,面色有几分委屈。

东方濯看了她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厌恶情绪,朝苏漓冷着脸道:“你最好小心一点,再掉下去没人会救你。”说罢“驾”的一声,朝着王妃墓的方向,竟率先纵马而去。

王妃墓占地宽广,南面是一排高愈数丈的汉白玉大牌楼,雕梁画栋,苍木成林。进了大门便是拜祭祠,此刻大门洞开,守墓之人认得黎瑶和东方濯,立刻哗啦啦跪了一地请安。

三人进入饲内,苏漓一看到正前方的牌位,强烈的悲伤立刻占满了思绪,她几乎就要忍不住冲上去大叫一声母亲,告诉母亲她心里有多难过,可是…一想到身边之人,她的脚步便生生的顿住了。不能冲动,即便心中再怎么难过痛苦,她都要冷静!只有冷静了,才有机会为自己洗刷冤屈,为母亲报仇!

母妃,您想看到的,是这样的苏苏吧?

冷静,理智,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不会再轻易让自己受到伤害…母妃,我会做到的,一定会。她攒紧手心,默默发誓,随着黎瑶下跪叩拜,起身的时候,黎瑶突然回过身来抱住她大哭。

“苏姐姐,我真的好难过!”

苏漓抑制住悲伤的情绪,语气轻柔地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瑶儿别太伤心。”

黎瑶摇头哭道:“苏姐姐你不知道,王妃对我,就像对她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虽然王府里的人都很敬畏她,但我从没看见她苛责过任何人!她总是温和的,眉宇间还带着点忧伤,她是那么好的人,和姐姐一样好,可是上苍对她们太不公平了!这是为什么啊,姐姐…”

黎瑶悲戚的哭声,一瞬间唤起了她好不容易才压下的悲痛,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她连忙仰起头,死死地咬住牙,拼命的忍住了。

上苍的确对她不公,可是在这个世界,只有有能力的人,才配讲公平这两个字。指望上苍,唯有死路一条。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已然明白了这个道理,与其埋怨上苍,不如让自己变得强大。轻轻拍了拍黎瑶的背,她多想单独陪母亲待一会儿,可是这样的身份…

她垂头轻轻吐出一口气,眼角瞥见东方濯面色无波地站在那里,不知想什么想得入了神。对比黎瑶的激动悲泣,他过分的平静,仿如局外人一般的冷漠,让她觉得万分的刺心。如果不是这个男人,一切都不会发展到如斯境地!胸腔内,有一股怨愤冲天而起,她努力地,将它一点一点强压下去。

大概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东方濯朝她看了过来。

苏漓道:“王爷不来给摄政王妃行个礼吗?她曾经是您的岳母!”她的声音很平静,面部情绪也掩饰得很好,但是周身流溢的悲伤气息仍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岳母?!东方濯心中微微刺痛,可是他强自忽略了,皱眉道:“你似乎很难过?”

苏漓道:“是的。”

“为什么?”

“因为她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在所有人都无情践踏、唾骂郡主的时候,只有她相信郡主的清白!这不仅是作为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的爱,更是因为了解。别人眼中的铁证如山,及不上她对女儿的信任!所以我敬佩她,为她的惨死感到悲伤和惋惜。”说这些话的时候,苏漓仍旧面色平静,可是心,却像刀刮一样疼。

因爱而了解,因爱而信任…

第三十七章 痛祭王妃

东方濯眼光一变,盯着她问道:“你如何知道这些?”

苏漓答道:“随镇宁王去摄政王府的那天,我在灵堂亲眼见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那种痛苦,当时在场之人无不是感同身受。…王妃不相信郡主如外人所说那般不堪,更不信郡主是因为无颜面对世人而投江自尽,她坚持开棺验尸,但看到的却是郡主满身瘀痕,明显被人强行侵犯过的痕迹…王妃一时悲愤难抑,怒气攻心,当场吐血惨死,就死在郡主的棺木旁!”

清冷的目光紧紧盯住东方濯渐渐发白的面孔,她一字一句,冷静得仿佛所说之事完全与她无关,又道:“王妃和郡主,都是死不瞑目!”

华衣锦袖下的手,狠狠颤了一下。东方濯望着对面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突然觉得呼吸困难,心像是被一双柔软的手紧紧攒住了,生生的疼。

“那她…究竟是不是自杀?”他听到自己这样问她,有一丝颤抖,不像是他的声音。

苏漓没有立即回答,她仰起头深深吸气,黎瑶已经停止了哭泣,静静地伏在她怀里,苏漓半响才轻轻吐出了三个字:“不知道。”语气沉重,像是压了几座大山。

黎苏明明是中剑而死,所有人都说她是投江自尽,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所以她绝不能让人知道,黎苏并非自杀之事已有人知晓,在真相未查清之前,对任何人她都会心存警惕。

见东方濯垂下眼光,神色似是黯然,苏漓忽然笑道:“王爷可曾想过,如果当时,您能给郡主多一些爱和信任,或许她就不会死?”

“住口!”仿佛被戳中痛楚,东方濯猛地抬头,断然怒喝一声,脸色突然白得像纸一样,胸口明显起伏剧烈。

苏漓仿若不闻不见,继续又道:“如果郡主不死,王妃也就不会死…”

“本王叫你住口,你还敢说!”他突然上前掐住她的喉咙,无比愤怒地瞪着他,眼底却有着截然相反的情绪在疯狂涌动。

苏漓抬高下巴,倔强而冷漠的眼神,令东方濯莫名地心慌,而她嘴角的嘲弄仿佛在问他:“东方濯,你在害怕什么呢?”他心底猛地一震,瞪眼吸气,遽然收手,掩饰不住内心的慌乱、激荡,逃离般地拂袖而去。

苏漓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浮起一丝冷酷的笑,再不发一言。

黎瑶惊声叫道:“王爷!苏姐姐,你…王爷走了,我们怎么回去呀?”

苏漓没有说话。

黎瑶道:“我去找王爷回来!”说罢着急地追了出去,苏漓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外头,东方濯气急败坏,烦躁地一把将黎瑶提起扔到下属的马背上,飞奔而去,她顿时有种轻松的感觉。

终于,她可以独自陪陪母亲,不用再那样强装平静。

走出拜祭祠,来到墓前跪下。苏漓没有哭泣,只是静静回想母亲生前的音容笑貌,那些都是坚定她活下去的勇气。而这一跪,竟然跪到了晚上。

身上的伤越来越痛,双腿更是早已经麻木,不像是她的了。苏漓试着起身,挪动双腿,转到墓后坐下,靠着母亲的栖息之地,缓缓将身子蜷了起来,像是往日依偎在母亲怀里的姿态。

冰冷的墓穴散发出的幽幽寒气,一点点侵入她的肌肤,不到片刻,她已是通体冰凉。但苏漓并不介意,能毫无顾忌的陪着母亲,这样的机会,难能可贵。

守墓人早早的熄灯睡了,周围很安静,她仰起脸庞望向黑暗的天空,一阵冷风轻轻从耳边刮过,细碎的呜咽声,像极了人心底无法发出的悲鸣。她突然想睡了,正要闭上眼睛,突然,有个身影从远处奔来,速度极快,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苏漓微微一愣,立刻将自己隐藏好,竖起耳朵警惕地注视着来人。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隐约看出来人身形纤瘦,应该是个女子。那女子一到墓前,便扑通跪下,情绪波动连幕后的苏漓几乎都能感觉到。

“主子,对不起,静婉来晚了!”

是静婉姑姑!苏漓几乎叫出声来,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只听静婉又道:“…您总说摄政王对您恩重如山,但您在他心里,终究比不上他的权利和国家!您不怨他,但静婉却没有办法不怨…如果不是王爷极力主张让小姐嫁给东方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苏漓从没见过静婉如此激动,在她的印象里,静婉的身上有着和母亲一样的特质,淡定而清冷,少有情绪起伏。而这样激动的语气,听得苏漓也是心潮迭起,难以自抑。

静婉似是在极力平复着内心的悲痛,声音充满了忧伤:“主子天生高贵,却半生坎坷,曾被人欺骗、辜负…最绝望的时候,您都没有倒下,我知道那是因为小姐!您最大的心愿,是希望能给小姐一个温暖的家,让她能在疼爱她的双亲的呵护下快乐的长大,所以您选择了王爷…可结果事与愿违,您才无法承受,这一切静婉都知道。这么多年,只有静婉了解您心里的苦…”

苏漓听得一怔,母亲心里的苦?

静婉突然从袖中取出一把短剑,拔出后在左掌心用力一划,清冽的剑光带出鲜红的血珠飞溅,苏漓几乎惊叫出声。

“静婉已经安排好一切,以后不会再留在摄政王府。您交代静婉去查的事,静婉就算拼却性命,也一定查个水落石出!今日,静婉就在您的灵前以血起誓,请主子放心,您的两个心愿,静婉,誓死也要为您达成!”

两个心愿…苏漓又是一怔,一个是母亲临死前所嘱托的调查她冤死的真相,另外一个又是什么?

一个响头,深深叩在石板上。静婉铿锵的语气,坚毅的背影,在这晚深深刻进了苏漓的心里。眼泪无声地涌出,再也克制不住,苏漓坚冷如冰的心里,又缓缓的渗入了一丝温暖。

不知这样坐了多久,天似乎都快要亮了,苏漓抬头望着墨一般漆黑的天空,流过泪的双眼,干涩发疼。

远处,亮起了蒙蒙的白光,这时,又有轻微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第三十八章 挽心身份

苏漓心下一沉,飞快转身。

夜色凄迷,万籁无声,那人笼罩在淡白的月光下,一身青衣,神色复杂不安,居然是挽心!

苏漓立刻敛住心中悲痛,暗暗告诫自己,这样的软弱,以后不能再有了!冷漠浮上苍白的面颊,她平复心神,起身问道:“你怎么来了?”

挽心垂首道:“挽心回府,听沫香说小姐陪同黎瑶小姐,前来祭拜摄政王妃,一直未归,便过来看看。”

苏漓淡淡“嗯”了一声,举步欲向前走去,刚迈出脚,心头骤然巨痛,竟然忍不住,唇角涌出一缕殷红的鲜血。

挽心大惊,赶忙上前将苏漓扶住,急切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胸口痛闷欲裂,眼前一阵昏黑,苏漓紧紧抓住挽心的手臂,强忍片刻,方喘息道:“没事,我…我下午乘马车过来的时候,在山道上出了意外,没留神…受了点伤。”

她说得轻巧,但看她脸色如此苍白,分明受了严重的内伤,竟然还能撑到这个时候!挽心眉头紧皱,二话不说,将苏漓扶到地上坐稳,双掌一翻,紧贴在她后心。

一阵暖流缓缓游遍全身,奇异地抚平了她心头的闷痛感。片刻之后,挽心额上微微见汗,觉察苏漓气息渐已平稳,方才收手。

苏漓身子一松,倒入挽心怀中,喘息道:“此地不宜久留,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沫香守在小院内一夜,心急如焚,绕着屋子转了不知多少圈。天光微亮,苏漓与挽心才悄悄回到府中,两人赶忙扶她上床歇息,沫香仔细地替她擦了伤药,生怕再留了疤。

苏漓心神俱疲,很快便昏昏沉沉地睡去,直到傍晚时分才醒过来,伤处仍在隐隐作痛。沫香见她醒了,不由欣喜万分,忙伺候着苏漓用饭。

苏漓见挽心立在一旁,心事重重,淡淡道:“沫香,撤了吧。我想歇歇,挽心陪我说说话。”

沫香收拾了东西下去,挽心奉上茶来,沉默不语,苏漓接过茶杯,头也不抬地问道:“怎么?莫非你没话对我说?”

“咕咚”一声,挽心竟然直直跪在地上,苏漓吃了一惊,抬眼看她,发现挽心眼中隐有懊悔之色。

“当日是挽心大意,令小姐犯险,还请小姐责罚。”当时形势所迫,挽心实在别无选择,也未料到苏漓会突然推开黎瑶,更想不到苏漓轻易就认出了她!没有猜忌和害怕,反而助她脱险,如今的苏漓,当真是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苏漓目光微动,她倒是承认的爽快!“那天的事,错不在你,是我自己不小心,你不必放在心上。况且…之前你已提醒过我,尽量远离东方泽。”沉吟片刻,她缓缓又道:“这么多年,你时刻守护,尽心照顾,我心里很清楚。只是…你的身份,令我很是意外。”

话,说的很客气,然而她犀利的眼光,却带出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挽心叹气,“事到如今,挽心绝不敢再对小姐有半点隐瞒。”

苏漓看着她,没有说话,静待下文。

挽心目光隐有哀伤,缓缓说起自己的身世:“我本是一名孤女,自幼流落街头,无家可归,十岁那年被一人收留。他待我极好,养育栽培我,只是十六岁时才知道,原来他便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沉门门主!”

苏漓不由心头一跳,沉门?!那可是名满天下的江湖第一组织!难怪当时苏漓的发钗中藏有沉门的迷药,想来应该是挽心给苏漓防身用的。

传言沉门门主武功盖世,神秘莫测,手段非常,专接暗杀任务为生,门下有四大金牌杀手,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王公贵族,只要你出得起银子,就没有沉门不敢动的人!江湖上一提沉门,几乎人人色变。

苏漓试探地问道:“那你…后来成了杀手?”那沉门门主如此厉害,岂是省油灯,定是见挽心根骨俱佳,是个习武的好苗子,才会收养了她,待成年便可为自己卖命!

挽心点了点头,沉声道:“挽心便是沉门四大杀手之一。”

苏漓登时一震,惊讶道:“难怪你身手如此厉害。如此说来,沉门之中岂不个个都是绝世高手?”

挽心皱眉思索道:“门中之人彼此间并不熟识,每次行动都由门主亲自指派,任务结束后各自离开,其他的事我也不清楚。”

苏漓轻轻点头,思忖了下,好奇道:“以你这样的能力,为何会甘心屈居相府做一个奴婢?”这个疑问的确在她心中盘恒已久,根据平日挽心的言行判断,以前的苏漓定不知情。

挽心眼光一黯,凄然笑道:“能力再强也有失手之时。当年挽心初出茅庐,任务失败,若非二夫人出手相救,我…早已命丧黄泉。”

“原来如此…那你是为了报答我娘的恩情,才一直留在相府?”

“当日二夫人见我伤势颇重,便与相爷谎称说是娘家前来投奔的远亲,路上遇了劫匪。伤好之后,门主觉得相爷地位尊贵,为方便沉门探听消息,我就没有离开。”忆及往事,挽心的情绪微有波动:“二夫人救命之恩,挽心一日不敢或忘。她临终时千叮万嘱,命挽心一定悉心照看好小姐。挽心万死也要保小姐周全。”说到此处,她的声音微有些不稳,却强自压下。这一番话全然发自肺腑,听在苏漓耳中,心头不禁涌起一阵酸涩,原来每个人背后都隐藏着自己的无可奈何。心下一动,想必从前挽心逼迫苏漓习武,也是怕自己有朝一日出了事,身边再无可助之人,只是她不知道,真正的苏漓,已然不在了。

苏漓探身将挽心慢慢拉起坐在床边,叹道:“好挽心,我都明白了。”

挽心面色忽地一整,郑重又道:“挽心还有一事,要向小姐说明。”

苏漓双眉微挑,道:“你说。”

挽心凝重道:“那日…任务失败,回去后门主并未责罚,他…叫挽心来问小姐,是否有意向加入沉门。”苏漓眸光一闪,讶然失笑道:“我一介弱质女流,武功内力一样皆无,何德何能被沉门门主看中?”

挽心眸光暗沉:“如今小姐应该明白了,镇宁王前日设计诱我们出手,恐怕不久后就会大举灭杀沉门中人。他对小姐似乎很特别,门主他素来观人于微,小姐胆大心细,应变极快,他老人家自是生了爱才之心。”

苏漓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淡笑,心中冷哼,爱才?恐怕沉门门主目的只是想利用她来对付东方泽吧!江湖令人闻风丧胆的沉门,杀人从未失手,却在东方泽身上着了道,岂会善罢甘休?当下默不作声,未置可否。

挽心暗暗察看她的脸色,轻声道:“门主知道小姐自幼身体孱弱,习武之路艰难,他说若小姐能顺利完成任务,必有绝世武功及珍贵灵药相赠,可保他日不再受人任意欺辱。”

第三十九章 选妃名单

“哦?”苏漓微微挑眉,没有表态。

挽心定定看了她半晌,也不催促。无论她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她都会尊重她。

苏漓笑道:“这件事,眼下不能给你答复,给我些时间,考虑一下。”

挽心点头,言语虽不多,但经过此事,难以言说的默契,已经在彼此心间流动。

缓了两三日,身上的伤方才见好,沫香见苏漓能下床稍微走动了,兴高采烈地扯着她到花园来赏花。走了一阵有些累,刚寻了个石凳坐下歇息,从漪澜亭那边传来一阵窃窃私语,一人道:“喂,听说皇上要为两位王爷选妃呢!”

“真的吗?那咱们家大小姐不就可以进宫啦?”

“两大皇子同时选妃…那场面得多壮观啊!即便选不上,能见识一下大场面也是好的!”几个丫头相互推搡,嬉笑着渐渐去得远了。

选妃?!苏漓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东方泽那俊美深沉的脸,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瞧。猛地心头一动,耳廓边似乎还残留着他唇上的余温未散。她不禁皱了皱眉,听那几个丫头的意思,苏沁一定在选妃名单之列!

沫香惊喜道:“二王选妃啊?小姐,您也能参选的吧?”

苏漓眼光微动,想起太医未说完的那句话,如果能进宫,定有机会再查黎苏案的线索!当下转往相府花厅走去,刚到门前,便听到苏沁兴奋的声音:“咦?没有那死丫头啊?”

苏漓脚步一顿,苏相如已看见了她,立刻沉声道:“沁儿!苏苏是你妹妹,别这么没规矩让人笑话!”

苏沁撇了撇嘴,一抬眼便见到苏漓进了门来,立即不怀好意地凑了过去,扬着手中的名单,坏笑道:“镇宁王待你再好也没用,你连初选都进不去。哈哈哈!”她笑得好不得意,仿佛镇宁王妃的位置,已经唾手可得。

苏漓脸色微沉,却没开口。只听苏夫人疑惑道:“好好的,为什么突然会办选妃宴?还让两位王爷一起选妃?”晟国以前,并未有此先例。

苏相如手抚长须,深沉道:“明玉郡主死后,静安王难免受到打击。皇后娘娘为挽回颜面,本意是为静安王办一场选妃宴,她明摆着偏袒,老夫又怎可让镇宁王失了风头?据理力争之下,皇上答应了为两位王爷一同选妃。”

“原来是这样!”苏夫人想了想,又道:“听说这次选妃,其他两国还派了使者来恭贺?”

苏漓微愣,这倒是奇怪,东方濯大婚都没使者来恭贺,这次选妃竟然两国都派了人来!

苏相如道:“汴、定两国早就有意联姻,奈何我朝并无公主,皇上大概是想借此机会,看大臣之女是否有人能得两国使者中意!”说罢,苏相如望了眼苏漓,眯起双眼,开口道:“苏苏,为父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苏夫人心下略略一惊,飞快地看了看苏相如的脸色,很识相的找个借口起身,领着苏沁回房去了。临出门前,苏沁还特意把那名单放到苏漓面前,忍着笑安慰道:“妹妹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苏漓坐着没动,只听苏相如长叹一声,面色慈爱,看向自己的目光竟是前所未有的怜惜之意,他叹道:“苏苏因何事不快,为父心中十分明白。你蕙质兰心,谈吐又大方得体,远胜沁儿,才叫两位王爷另眼相待,若进宫参选,中选的机会的确很大。可惜这次选妃之事,皇后娘娘务必要为静安王觅得佳偶,凡事亲力亲为。就连这初选之人亦是她亲自筛定,旁人毫无置喙之地。为父人微言轻…唉!的确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苏漓暗暗皱眉,苏相如混迹官场数十载,早就精明得像只狐狸,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似是替她格外惋惜,却把所有矛头统统指向皇后,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她就不信,以苏相如在朝中的地位,若真心要帮她,她又岂会毫无机会?

抿了抿唇,苏漓淡淡回道:“父亲大人为官廉正,一身清名,若是为了这等小事多费心力,只怕会惹来闲话,授人以柄,反倒不好。父亲不必多虑,苏苏明白的。”

苏相如眼光一闪,笑道:“果然是为父的好女儿。吾心甚慰啊。”他静了一瞬,忍不住干咳几下,又正色道:“其实…这事也并非毫无转圜之地,选妃宴定在三月之后,时间尚算充裕。满朝皆知,皇后娘娘最疼静安王,若是他肯出面替你周旋…”

话到此,再明白不过,苏漓眼睫轻颤,心中冷笑,原来是要她自己去求东方濯。

“苏苏是个聪明孩子,当明白此次选妃机会难得,切不可轻易错过。”苏相如目光灼灼,紧盯着她脸上的胎记,叹道:“你不能进宫入选的原因,只有一个——不祥!”

苏漓缓缓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平静道:“多谢父亲大人提点。”

她已经猜到是这个原因,黎苏身为摄政王嫡女,钦封的明玉郡主,宫中规定早就烂熟于心。皇室中人婚姻大事历来严格,除了候选人出身贵族,家世良好,本人也需品行端庄,德才兼备,方为上选。苏漓身为相府庶女,地位虽稍逊一筹,但凭苏相如在朝中的势力,进入初选根本就不是问题。想必是那些不实的流言,传到皇后娘娘耳朵里,心有忌讳,才将她排除在外。

什么王妃,她才不稀罕!而调查黎苏清白一案的根源,就在宫内太医院中。

回到房内,苏漓坐在妆台前凝神思索对策,无意识地轻抚着左侧脸颊上,那枚铜钱大小的嫣红印记,谣言便是由此而来…她眼光忽然一滞,猛地凑近铜镜,仔细察看之下,这胎记…好似与常人的并不一样。

寻常胎记大多凸出肌肤表层少许,而苏漓脸上这块,平滑完整,与肌肤浑然一体,看起来更像是涂了一层胭脂,隐隐生出莹润之光。黎苏自幼尝遍百草,对药理毒性也稍有涉猎,此刻认真看来,竟有些中毒的症状!

这发现令苏漓心头猛地一跳,若能想办法去掉这胎记,那她不就能顺利进宫了?!心思一转,连声唤道:“挽心!”

挽心应声而入,苏漓忙小声道:“你帮我看看,这像不像中毒之症?你可有办法除掉?”

挽心凝神细看,心中也是一惊,低声道:“小姐这胎记自打出生便有了,若说中毒,那岂不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挽心武功虽略有小成,用毒方面并不精通。”

苏漓叹了一声,有少许失落。

挽心思索片刻,复沉吟道:“小姐不必灰心,若是毒,必有克制之法。挽心听闻京城五十里外花渔沟有一位名医江元,江湖人称鬼医圣手,最擅长各种毒理。不如我们去那看看。”

第四十章 惊人相似

花渔沟,名字叫得甚是好听,偏偏没花也没鱼,蜿蜒曲折的山谷里,只一条细细的清澈溪流,绕谷流淌。打听了半天,苏漓与挽心才找到谷中最深处一座简陋木屋。

竹门低矮,木屋数间,园内种植着几十株不常见的药草,未见半条人影。让人不禁疑惑,既然这江元是名医,为何这里却如此清静?仿佛无人问津。

挽心看出她的疑惑,附耳低声道:“小姐有所不知,江元此人虽医术高明,却脾气古怪,为人看病,不收诊金,只提要求,他的要求时难时易,让人摸不准规律。且还有一条奇怪的规矩,凡是来找他看病之人,不论身份尊卑,需得他看顺眼了才给医治,否则,刀架上脖子,他也不予理会!而十之**,他都看不顺眼,久而久之,此处便少有人来,因为大家都认为,来了也是白来。”

原来如此,古往今来,但凡有些本领的,多半恃才傲物,养成古怪脾性。并不足为奇。

“请问江元大夫在不在?”挽心站在门外,高声叫道。

里面半天没有回应。

苏漓推开竹门,二人步入院中。院墙一角,浓密树荫下,一名二十开外的年轻男子,不规矩地躺在竹椅中,面容干净,双目微合,似乎睡着了。此人虽身着布衣,静躺不动,却莫明的散发着一股慑人的冷意,让人不敢小觑。

挽心目光微闪,就要上前叫他,却被苏漓制止。

“请问这位公子,此处可是鬼医圣手江元江大夫的府上?”苏漓缓步上前,有礼笑问,声音清雅,听得那位年轻公子眉心一动,睁开眼来看她。

因无故被扰了休息,他脸色颇为不悦。双眸微睁,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遍,这才漫不经心地问道:“找我有事?”

苏漓与挽心对视一眼,均是心有惊诧,名动江湖的鬼医圣手,竟然如此年轻?而他声音清冷,语调低沉,睁开的双目,精光内敛,起身的动作,无声而利落,一看便知也是习武之人。

“原来阁下,便是江大夫?!小女子失礼了!”苏漓客气地笑道。

男子却没答话,弯腰从地上拾起一捆草药,似乎不屑与她多说一句话,傲然转身,径直回屋去了。

挽心微微皱眉,这江元好生无礼,转眼见苏漓淡淡一笑,也不生气,跟着他踏进门去。

屋内窗明几净,布置简洁,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气。江元在一张大木桌上细细捡看他的药草,飞快扫了眼跟在苏漓身后的挽心,眉心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神态傲慢道:“若是问诊,你们当知道我的规矩。”

苏漓笑道:“自然。只是不知江大夫看什么样的人才会顺眼,因此无从准备,只好来碰碰运气。不料,竟打扰了江大夫休息,实在抱歉得很!”她坦诚而笑,容色淡淡,似乎此行真的只是碰运气,不在意结果如何。

江元微诧,终于抬头用正眼看她,数年来,来此求医者,哪个不是三拜四请,恨不能将他当成神一般的供着,何曾有人如她这般,远道而来,却是一副无所谓之态。

眉梢微挑,江元眼中慢慢泛起一丝兴趣,但没接话。

苏漓渐渐收了笑容,叹息着又道:“既然没办法令江大夫看得顺眼,小女子也不便多扰,告辞了!”说罢转身欲走。

江元看着她的背影,眼底的兴趣浓厚几分,却仍旧没有出声,似乎在等着看她,是否会真的就这么走掉。

挽心皱眉,疑惑地看着她,苏漓略略偏了偏头,微风拂来,将鬓边的发丝吹开几分,露出了红色的胎记。苏漓连忙伸手捂住,脸色立时尴尬起来,低头轻声道:“姐姐,我们走吧。反正这个…与生俱来,怎么可能治得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既伤感又无奈,那胎记仿佛一道魔咒,硬生生地将江元的视线吸了过去。

江元微怔,抿在嘴角的一丝傲然淡笑,逐渐消失了。

苏漓这时已经走到门口,身后仍无动静,她也不急,仍旧大步往外走。走到院子中央时,屋内才传来江元不紧不慢的声音:“小姐留步!在下还有个规矩,想必小姐也知道!”

苏漓微微一笑,回头道:“越是治不好的疑难杂症,江大夫便越是要治!只是从小到大,我这胎记看了无数大夫,从来没有人说能治。江大夫…”

江元嘴角一撇,冷冷道:“除了死人,没有我江元治不了的病!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种疑难杂症,能难得住我鬼医圣手!小姐请进。”

苏漓心头一喜,立刻回身进屋。撩起发丝,露出左侧脸颊上的殷红胎记。原本清丽的面容,因这胎记而多了几分妖异。“请问江大夫,这胎记可有法祛除?”

江元目光一怔,盯着那个奇怪的胎记,脸色慢慢变得凝重,直看得苏漓心里生出不安来,他才示意她伸腕探脉。半晌后方缓缓道:“小姐体质弱于常人,就算是得个普通伤寒,也要一月有余方能痊癒?”

苏漓讶然道:“正是。”

江元凝眸沉思,片刻后方道:“肤质如常,唯色积于肤内,并不随血脉走动。然体质却差到如斯地步,这症状确不是普通胎记,而是一种很特别的毒。”

虽然心中已有准备,苏漓听了仍是心头一沉。

挽心沉声道:“敢问江大夫,可知是什么毒?”

将脉探了又探,他仔细地看了看苏漓,眼光中有一丝冷光,轻声问道:“恕江某冒昧,令堂可与汴国皇族有关?”

苏漓闻言一怔,略略思索,摇头否认。

江元沉声道:“小姐此毒应是从娘胎里带来,这毒来自汴国皇室饲养的一种珍稀植物唤做情花,提取出的花茎之液所制之毒,名曰问情。非常人所能觅得。”

情花!苏漓心中大惊!黎苏也是自幼便身染奇毒,年年发作,无药可解。母亲忧心忡忡,说她的情花之毒不能根除,怕是不能得享天寿。这苏漓,怎么也会染上这样的毒?唯一不同的是,黎苏是体内带毒,而苏漓,则是毒素集于脸肤表面,形成胎记,而于身体无碍。

挽心忧心道:“江大夫既已知道是何种毒,可有解毒之法?”

“这方法…有是有的,可惜机会很渺茫。”江元皱眉,忽然又笑了,“也许令堂有解毒之药。”

苏漓微怔,“我娘…已经过世了。她在世时也不曾有法为我解毒。”柳氏恐怕根本不知道这是毒,只是其中内情,如今已无从探究。

挽心心头一震,面色沉着道:“还望江大夫赐教解毒之法。”

江元目光微沉,半晌方道:“这毒有两种解决办法。其一,情花花冠与花茎相生亦相克,若能取得花冠之毒,便有机会制成解药,只是情花乃是汴国皇室所特有,能取得此物者绝非常人。其二,便是万金难求的灵丹圣药——天香豆蔻。据江某所知,天香豆蔻存世仅有三枚,为江湖组织沉门供奉之圣物。”

第四十一章 黑衣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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