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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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指环光泽圆润,样式看似简单,做工却十分精巧细致,指环内壁刻着看不懂的繁复图纹,与她从前的那只,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但细看之下,这枚指环玉质虽然细腻,却无法和她的那枚相比,再看上头雕刻的花纹,隐约有新刻的痕迹。她放在食指的位置比了一下,稍微有一点点大。

苏漓当下心头一冷,将这枚指环放回原处,微带嘲弄地回头笑道:“这只指环玉料上乘,但却产自晟国南郡。雕工精致,但刀痕尚新。的确很象明玉郡主那只。”

“哦?”东方泽似乎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那指环,笑道:“本王只是见苏苏如此喜欢那指环,故而仿造一只来讨苏苏欢心。想不到这容易就被苏苏识破了。”

讨她欢心?恐怕是别有用心!

苏漓冷脸执起指环,淡淡道:“王爷在江边等候多时,带苏漓深夜来此,当真只为这一时欢心?”

东方泽俊面微沉,犀利的眼光像刀子一般,将她直直地盯住,语气却辨不出情绪:“苏苏若是不喜欢,本王这番心意,还当真是白费了。”

苏漓怔住,看着他没说话。

“一年前本王被沉门杀手暗杀,逃至这客栈中,恰巧遇到一位女子在此沐浴…”他说得很慢,目光缓缓从苏漓的脸上转向屋子南面那个硕大的浴池。

苏漓的心,跳快了一拍。

“她救了我,当时很黑,我没看清她的样子,只拿了这指环做为证物,以便日后相认。”东方泽深沉的目光转向她,“但后来本王居然再也找不到她…”

苏漓的眼睛酸涩起来,低声道:“当然找不到,她已经…死了。”

东方泽眼光蓦地一沉,虽然当时看不见,但是感觉骗不了人!内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那个女子就是她,是苏漓!可她偏偏却说是明玉郡主黎苏!这是为何?上次在天门客栈里,他假扮圣女教的人,再一次夺她指环的时候,她直觉的反应,和那一晚几乎一模一样!寻常女子都会将指环戴在中指或者无名指上,她却戴在食指上!这也和那晚的女子如出一辙!不管是样子、感觉、习惯,她都和那晚的女子如同一个人!

“苏苏以前来过这里?”他忽然转变话题,眸光微挑。

苏漓目光轻闪,心知定是她方才在池边突然停步,引起了他的怀疑,连忙压下心绪,淡淡笑道:“王爷说笑,苏漓十六年没出过相府大门,怎可能来过这间客栈?不过是在梦里见过罢了!”

又是梦里?东方泽眉心一沉,嘴上却笑道:“苏苏在梦里还见到了些什么?”修长的腿,朝她迈步走来,他突然伸手,拽了她的手臂,竟一把将她扯进怀里。

强势,却不失温柔。

纤细的娇躯,一如记忆中的柔软,他低头看她。而他动作实在太突然,让人出乎意料,苏漓不由一愣抬头,两个人的唇一刹那间近在咫尺,几乎印上彼此。她心头一跳,仰首看着他眼中跳跃的火光,时光仿佛倏然倒流,他们似乎又回到了初遇的那个晚上,那个充满血腥,却又春光旖旎的夜晚,始终叫人难忘。

当时,她被他从池子里拽出来,压在地上,他衣衫尽湿,她身无寸缕。

突然记起,天门客栈,他们事先商量好计策,由他装成圣女教的人前去夺她指环,可他赶在什么时候不好,偏偏要在她沐浴的时候去夺,想来也是有心的!他对她的话,从来都没尽信过,想到她几次光着身子,被他占尽便宜,苏漓黛眉不禁微微皱起,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那一眼,本是微带气恼,但不知为何,被朦胧而又暧昧的烛光一照,竟无端端地多了两分娇嗔之意。难得一见的女人的柔媚表情,好像一只看不见的柔软细指,陡然拂过男子的心尖儿,激起心底一片酥痒难耐。

东方泽仿佛想到了什么,眸光忽地一动,竟拂袖挥灭了烛火,屋里顿时陷入黑暗。

苏漓微微一怔,就是这一刹那,他大掌忽然探入她腰间,拉住丝质的腰带轻轻一扯。

女子的衣衫蓦然散开,不等她回神,他抱住她往床上一滚,快得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丝滑的锦被,以惊人的速度裹住了二人的身体,苏漓这才回过神来,身子已半边敞露,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她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惊骇,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不自觉的有些慌乱。

一切,就好像真的回到了那个夜晚…

屋里一片漆黑,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觉腰间的大掌,炙热如火,将她毫不客气地紧紧扣住。大半个身子,都被他压在身下,她竟是一动也不能动。

“东方泽…”她止不住懊恼,抬手推他,哪知刚才滚入床榻之时,他的衣襟不小心也被扯开,此刻她这一推,手掌便贴在了他敞露的胸口。

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指,一触及阳刚男子的结实胸膛,两个人身子俱是一颤,似乎有什么在体内苏醒,身体里顿时像是着了一把火。熊熊烈焰,燃烧着刚刚还清明无比的理智。

她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急忙缩回了手。但仍然感觉到,身上男子高大的身躯蓦然僵了一下,气息陡然乱了几分,喷吐在她耳际的呼吸,变得滚烫灼人。苏漓心间猛跳,呼吸不由自主的屏住了。

直觉得他一张俊脸,离她越来越近,她心里也越来越惶然无措,拼命地张大了眼,想瞪着他,不知该如何反应。

空气中,暧昧升腾,**无声涌动,一股旖旎花香,不知从何处飘来,竟好似醉人心魂。

东方泽大掌一动,又将她拉近几分,鼻对鼻,唇对唇的近距离对视,让她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而他掌下肌肤柔滑细腻,有如精美雪缎,女子的腰肢纤细柔软,不盈一握,他大掌就只是这样紧贴在她的腰上,就已经控制不住心跳。她的娇躯,散发着阵阵幽香,充斥着他的感官,轻易地挑起他内心最深处的悸动。

“苏苏…”他轻轻地唤了她一声,声音低沉,染上**的暗哑。

喘息,蓦然急促起来。

苏漓呼吸一窒,张口想要回应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东方泽抚上她微张的红唇,眼光一黯,低头便猛地噙住了她的香软。

霸道的吮吻,将女子甜美的芳香纳入口中。

触电般的感觉,一瞬间如电流袭遍她的全身,令她止不住浑身一颤,身体里好像有一根弦,轻轻地断了。

他的吻,总是这样强势霸道,让她无力招架。

意识,不受控制地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情动,让两个人的鼻尖都渗出了细汗。

苏漓不自觉地微张开嘴,男子的舌尖趁势顶入,霸道的卷了她的甜美,狠狠地纠缠,将他少有的激情,透过激烈的交缠,深深地传递到她的心里。

理智,渐渐远离,她的身体仅仅因为这一个吻,就已经软得像是一滩春水,体内情潮汹涌,陌生的好像不是她自己。

她有些懊恼,直觉地抗拒着他的热情。

腰间的大掌,在缓缓地上移,炙热的温度,将她原本冰凉的身躯熨帖滚烫,苏漓不受控制地轻颤,当那只大手终于覆上她绵软浑圆的曲线,神秘的欢愉,好似一下子将她带往了另一个不知名的世界。

“住…住手…”她禁不住低喘一声,想用最后的清醒,拒绝他更进一步的抚弄,但出口的拒绝,听起来更像是柔媚的欢吟。

男子的呼吸愈发粗重,掌下揉捏的力道蓦地加重了几分,似是不挑起她强自压制的本能热情誓不罢休。

他张口含住她小巧的耳垂,惩罚般地轻轻一咬,一阵强烈的刺激,瞬时传遍四肢百骸,她控制不住低叫出声。

神秘的渴望,自体内腾然而起,几乎将她淹没。娇柔的身躯,违背了她的意志,朝他微微贴近几分,仿佛无声的邀请。

似是满意她的反应,他抬头看了一眼。与平常完全不同的清冷眼神,因情动所带来的迷离色彩,令她在黑夜中,美得不可思议。他手已经脱离意识掌控,不由自主地在她娇嫩的敏感肌肤上轻缓游移。

苏漓浑身一震,一声“不!”字脱口而出,却被他当做一般女子的柔媚低吟咬在了两人紧密交缠的唇齿之间。

苏漓的一颗心,好像要跳出腔子,原本被激情融化的娇躯,蓦然间僵硬起来,陌生的情潮,卷着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一瞬而起,矛盾激烈。

她直觉地伸手,想要将他推开,他却大掌用力,与她十指相扣,将她的手压向一旁。她动弹不得,一股无力感立时涌上心头,脑子里登时闪过曾被东方濯强行凌辱的一幕,当时他就是这样按住她的手,不顾她的痛苦挣扎,强悍地将她占有!

那种身体和尊严一同被撕裂的痛苦,她永生难忘!

体内汹涌的情潮一瞬退尽,她神智蓦然清明如水,此时他的唇又吻了过来,她不顾一切地捉住他的唇狠狠咬了下去…

血立刻涌出,在两人的唇齿间漫开,腥气浓烈。

东方泽吃痛地皱眉,将她松开少许,苏漓趁此空隙,毫不犹豫朝他挥出一掌,那力道足以将一个陷于**中的男人挥下床去,但东方泽眼光一闪,仿佛早料到她会有此一着,迅速抬手化去了她的掌力,将她的纤纤玉指,牢牢握在手心里。

深沉的眸底,**尚未褪去,却已染上一片森凉的寒意。

“如此一致的反应,你还敢说那晚的女子另有其人?”

第五章 她和他的交易

那一句话,他终是没有问出口,因为感觉到她此时冰凉的手指在微微打颤,那些无法掩饰的恐慌情绪,像是被迫忆起某些残酷不堪的记忆,痛苦而害怕。

心,陡然生凉。他蓦地起身,放开了她。

苏漓立刻拉起锦被,将自己半裸的身子紧紧裹住,强烈抑制住身心的颤抖,她缩到一旁,冷冷地抬头看向那个高大黑暗的身影。尽管他曾多次相救,未曾有任何侵犯之举,但他在她心里,仍然是一个模糊不清高深阴沉的影子。

谁也无法明白,此刻她的内心有多害怕,被喜欢的男子用强,是她此生之痛,绝不愿再经历第二次!

“我以为,你心里有我!”低沉沙哑的男声,透着浓浓的失望。她冰冷而恐惧的抗拒,将他的心刺得生疼。原以为一起经历过许多事以后,她心里已经有了他,不会再如此排斥他,却不料,竟然还是和温泉池里的反应一般无二。东方泽不禁有些失落。

苏漓目光微动,语气却冷漠道:“王爷的行为,也不像是心里有我!”

东方泽道:“若心里有你,我应当如何对你?离你远远的,看见你我就躲开?”他浓眉紧皱,神色复杂难辨。

苏漓抿唇不答,淡淡地低下眼,极力平复着内心惊惶的激荡。

东方泽幽暗的眼光扫向她,沉声又道:“你认为,本王会碰一个不喜欢的女人?还是在你眼里,我是那种会对女人用强的卑鄙小人?”原本也没想有过分的举动,只是在碰过她之后,不由自主想要更多,才会令情形发展至此。而她当时的反应,明明并不反感,却为何到最后又突然变得激烈愤恨?好似他在对她用强!心底顿时生出一股郁闷。

苏漓低下头去,她知道他不是那种人,否则竹篱谷后山,她就已经清白不保。但是方才那一刻挣不开钳制的感觉,让她感到害怕。

拢紧身上的被子,她慢慢挪到墙边,单薄的背脊,紧紧抵住冷硬的墙壁,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找到一丝丝安全感。

她不说话。

东方泽看着她的动作,皱了皱眉,那种自我保护抗拒的姿态,无不显示着难以言喻的脆弱,他微微一震,这种情绪,他还是第一次从在她身上看到,仿佛有种感觉,在她内心深处,隐藏着一道别人看不到的伤口!

心倏然柔软下来,他伸出手,想将她纤细的身子拥进怀里,但他的手还未抬起,她已戒备地一缩身子,仿佛刚才那一闪而逝的脆弱,只是他的错觉。

东方泽自嘲一笑,识趣地放弃了拥她入怀的打算,身子斜斜一倾,姿态慵懒地倚在身后的床栏,微带无奈地叹道:“苏苏,你为何就是不肯承认?”那晚在这间客栈里的女子,分明就是她!

苏漓心中微惊,脸上却看不出情绪,扬眉问道:“王爷想让我承认什么?”说她其实是借尸还魂的黎苏?亡灵托梦,他尚且不信,比亡灵托梦更诡异万分的借尸还魂,说出来更无人会信!何况,她和他之间,还没到可以坦诚一切的地步!而十六年不曾出相府大门一步的苏漓,更不应该来过这里,否则,紧随而来的诸多疑问,根本解释不清。她索性装起了糊涂,死不承认,他又能拿她如何?

东方泽自然是拿她没有办法,他的猜测,也仅仅是凭感觉,没有真凭实据。而她防备心如此之重,看来是打定主意不会说出实情。既是如此,他心下一转,忽然笑道:“父皇给你最后三天期限,这回你打算如何拖延?”

话题转的太快,苏漓有些跟不上思路,也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会放过她!…拖延?他倒是把她看得清楚,可惜这一次的选夫,是无论如何也拖不下去了!

既然一定要选,而她又不想这么快嫁人,那得尽快想个办法才行。

微风忽至,将打开的窗子掀开一扇,朦胧的月光照进来,屋内立时明亮了一分。两人坐在一张床上,近得几乎足以看清对方的脸。只是那一夜,暗无月光,窗棂紧闭,才会让两人不识对方面目。

苏漓抬头,淡淡地瞟了他一眼,黑暗中他目如星子,精光闪耀,褪去**的面容,神色难得温柔。唇上被她咬破的地方,依稀还有血迹残留在那里,在浅淡的月光中,竟夺人心魄。

苏漓呼吸微微一滞,忽然想,能嫁给这样的人,是天下女子的梦想吧?他俊美尊贵,才智卓绝,完美得几乎找不到缺点!他对女子向来不屑一顾,唯独对她另眼相待,多番援手相助,时有亲近,若换作旁的女子,只怕早已陷入他暧昧不明的情深密网,巴不得立刻嫁给他才好!可是…她却为何如此害怕不安?

眉心深锁,有些答案呼之欲出,她却不愿深想。空气中,淡淡的异香,萦绕漂浮,她心中忽地一动,对了,情花之毒!

眼光遽然一亮,她凝眸思索,缓缓朝他问道:“王爷可想清除体内之毒?”

听她突然提起这个,东方泽愣了一愣,定眼看她,目光说不出的深沉锐利。问道:“你有办法?”

苏漓松开裹在身上的被子,将敞开的衣衫轻轻拢住,没有立刻回答。

东方泽也不催促,仿佛知道她的重点,并非他体内之毒,淡淡地望着她,很沉得住气。

苏漓飞快地转着心思,将她所能想到的可能,都想了一遍,虽然有风险,但已无其它选择。她必须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黎苏身上的情花毒是自娘胎里带出来的,因此对这种毒性,苏漓所知甚多。情花之毒非常罕见,又十分难解,虽不是见血封喉,但对习武之人影响颇大。

当晚,她也不是有意要对他下毒,只是她从小身染情花根茎之毒,每年需去佛光寺以特制的药浴沐身,当日,她刚去佛光寺,就因皇帝赐婚,被母妃急召回来,半路毒发,只好找了这间客栈沐浴治疗。

不料,他以重伤之身突然跳入药池,她体内刚被逼出的情花之毒便渗入他的血脉。好在毒性不深,只要他注意在运功之时,功力不过八成,暂时应无大碍。但东方泽是何等样人,即便无碍性命,他也绝不会允许自己体内一直留有祸患!可是此刻听她提起,他面色淡定,倒好像全不在意!

她微微皱眉,开口说道:“情花之毒分花、茎两重,毒性不同却相生相克,普通人身中此毒或许无碍,习武之人中此毒却大为不妙,武功越高,毒发作起来越是危险,全身经脉逆转,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经脉尽断,性命不保!”她刻意强调毒发后果,密切关注着他的神色变化。

然而东方泽却面色如常,倚在床栏间的慵懒姿态,完全看不出丝毫的情绪变化。

如此镇定,果然是镇宁王!苏漓淡笑道:“…看王爷的表情,似乎不甚在意,莫非王爷不想解此奇毒?”

东方泽抬眼笑道:“本王当然想!”

苏漓闻言挑眉,沉声又问:“那王爷是不信我能寻来解药?”

东方泽眯了眯眼,没有说话。眼光变幻,快得让人来不及看清,似是不满意她这样正儿八经地谈判姿态,他突然伸手,将她猛地拽了过去。

苏漓没有防备,惊呼一声,立刻跌进了他的怀抱。柔软的酥胸,撞在他结实的胸膛,有些疼痛,她气恼地抬头,想起身,却被他有力的大掌箍住了腰身。她别无选择,只好用双手撑在床上,努力想与他拉开距离,但这样的姿势,双臂将他笼在其中,青丝如瀑泻下,拂在他俊美的脸庞,看起来更像是她主动扑过去想对他做点什么。暧昧的让人脸红心跳。

苏漓顿觉无力,有些懊恼,而身下男子,此刻正目光犀利,似要穿透面皮看进她的心里去。苏漓不禁心尖微颤,连忙止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只听他缓缓说道:“苏苏果然好本事。居然连这种汴国皇室秘毒也知之甚多,本王真的很好奇,你如何去弄来这情花的解药?”

苏漓心头一跳,直觉他的眼神充满了笑意,似乎并不是在斥问,而是有着某种肯定。

“我如何弄来,王爷勿需多问。总之苏漓有办法。只要王爷答应…”

“若本王不答应呢?”他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说得那样轻松,仿佛只是个玩笑。

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苏漓怔了一怔,顿时将他们之间的这种暧昧姿势忘到九霄云外,一时说不出话来。

东方泽沉声又道:“父皇的旨意,一旦降下,从无更改,你已经破了两次例,若再贪心,后果堪虞!”低沉的声音,像是警示,又像是善意地提醒。

苏漓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当下点头道:“这一点,我很清楚。所以王爷可以放心,我不会强人所难。”

“哦?”东方泽似是意外,抬手轻轻抚弄着她垂在他眼前的青丝,变得柔和的目光一瞬不瞬盯在她脸上,“如此,便将你的条件说来听听。”

苏漓很想正经地与他谈判,但他此时充满暧昧的眼神,还有那抚弄她发丝的动作…实在是挑逗之极!苏漓止不住浑身一热,努力镇定心神,望着他道:“如王爷所言,三日后,选夫一事势在必行,可我现在…还不想嫁人!所以我想请王爷…以守孝为名,将婚期延后两年。”

言下之意,已是十分明确。她要选他,却不想立刻嫁给他!东方泽目光微微一沉,看不清神色的眼光盯着她,更加紧迫。

梁贵妃去世刚满一年,虽说贵妃身份不同于国母之尊,后人无需守孝三年,但东方泽素有孝子之名,天下皆知,若他能以此名义,向皇帝请求延迟婚期,应该不难!只要他愿意。

东方泽原本也是如此打算,母妃之死,对他打击极大,身为人子,为亡母守孝三年,理所应当。可这话由她提出,他的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她似乎,很害怕嫁给他?或者说,她害怕嫁给任何一个人!

“然后?”他不动声色地问。不会天真的以为,她抛出解毒的诱饵,还选他为夫,然后就只是延长婚期,别无条件。她并不蠢笨,不会让他占尽便宜。

苏漓答道:“我的要求很简单,两年之内,我若想解除婚约,王爷必须全力配合!”

抚弄青丝的手,蓦然顿住,男子目光眯起,眼中掠过一片慑人的冰寒。

“你想利用本王?”冷沉的声音,透出心底的不悦,东方泽伸手拽住她白皙的手臂,将她扯到面前。

危险的讯息,一瞬散发,充斥了整间屋子。

苏漓心头一凛,连忙笑道:“王爷言重了!苏漓岂敢利用王爷,你我各取各需,这不过是一场交易。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苏漓只不过想多留一些时间,让你我二人能够相互了解,如此才能确定对方,是否就是我们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那个人!”

失去双臂的支撑,她整个人无可控制地趴在他的胸口。男子的胸膛内,传出的有力心跳,比平常激烈三分,而她此时,也是心跳如鼓,不知道内心深处,想听到他怎样的答案。

“共度一生…”他面色一怔,将这四字低低念了一遍,眼光顿时充满了深思。望着她,若有所思地问道:“苏苏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苏漓一愣,这个问题,她没有仔细想过,至少,不是这样处处试探,让人猜不透他究竟有几分真心,更无从估量她在他心里所占据的分量。窗口有一丝凉风吹入,好像一下子吹进了她的心底,她抿紧唇,没有答话。

东方泽沉目又问:“你以为,父皇的赐婚,凭你我二人一句话,随随便便就可解除吗?”

她当然知道不是!苏漓沉了沉眼,抬头淡淡道:“王爷是怕将来受我连累吧?这点王爷尽可放心,倘若将来真要解除婚姻,苏漓自会想一个万全之策,不会令王爷蒙受任何损失!”

她说的极是肯定,仿佛解除婚约近在眼前,东方泽心里莫名一沉,感觉很不舒服。

“如果本王不答应呢?”他皱眉看她。

苏漓直视他道:“那我只好去找静安王了!”

东方泽目光登时一冷,箍在她腰间的大掌猛地紧了几分,仿佛在惩罚她不该有的念头。“你在威胁本王?”

苏漓仰起头道:“王爷言重!既然是选择,自然不只有王爷一人!…虽说静安王没有守孝的借口,但以他的能力,要延长个一年半载,想必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东方泽道:“你肯定,他一定会答应你?”

苏漓笑道:“只要我以明玉郡主的名义,请他帮忙,他一定会答应!”她非常自信,谁都能看出来,黎苏之事,东方濯愧悔难当,只是她不想与那人再有过多纠缠。

东方泽面色发沉,神色间寒意凛然,目光死死将她攫住,“本王以为,你不会冒着嫁给他的危险!”万一解除不了,那么结果只有一个!而他一直觉得,她不喜欢东方濯,甚至有着莫名的怨恨!虽然她总是极力掩饰,但他仍然能清晰的感觉到,所以选夫宴上,他从不曾真正的担心过。

苏漓笑道:“若别无选择,即便不愿,也得搏上一搏,至少还有半年时光。…半年,只要足够努力,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比如,像我的身份和地位!”

别无选择…东方泽心里不自觉地一疼,表情变得异常复杂。看了她半响,眼光渐渐柔和,他捉过她的手,将她冰凉的手指紧紧握住,神色竟然带着几分无奈,叹道:“苏苏,婚姻不是交易!”

这句话,让苏漓的心,狠狠一震,“这句话从王爷口中说出,真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历来皇子的婚姻,有哪桩不牵涉利益不属于交易?尤其是他这样备受皇帝宠信又有心争夺太子之位的野心的皇子!她极力想从他眼中寻找到虚伪的痕迹,但足足看了半响,却只从他眼中看到一丝隐约的心疼。她连忙转开目光,似是生怕自己在这一刻为情所动,轻易妥协。

东方泽显然听出了她话里的嘲弄,却也不生气,反而笑道:“是否在苏苏眼中,皇子都要靠女人来拉拢朝中大臣,以稳固自己的权势?可在本王眼里,真正有能力之人,自有人愿意效忠、拥戴,又何须拿女人当上位的垫脚石!”

他是那么的自信,自信到几乎狂妄。

苏漓心底一震,诧异看他,“王爷有这般自信,真令人佩服!…王爷说得对,婚姻的确不是交易,但如果那不是自己想要的婚姻,却比交易还不如!”

东方泽眼光一怔,“苏苏想要的婚姻,又是怎样的?”

又回到了这个问题!她想要的婚姻,自然是有爱和信任…不对,还有一条,忠诚!玉侧妃的教训,就是很好的例子,男人三妻四妾,注定家里无法平静,而爱情和婚姻里,男女双方若是真心爱着对方,为什么不能是彼此忠诚?

“王爷不必问了,我说了你也给不了。”她垂下眼睫,眸光黯淡。

东方泽皱眉笑道:“你不说,如何知道本王给不了?”

苏漓摇头,在这个男权世界,让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忠诚,简直就像是一个笑话!她还记得,从毁坏的沉门密道里走出来的那一晚,他提及梁贵妃与当今晟皇之间的感情时,曾说“帝王恩情凉薄如纸”,而他也许就是晟国未来的皇帝!

“在王爷眼中,婚姻里,最重要的是什么?”她不答反问,语气听似平淡无奇。

东方泽想了想,才道:“爱,理解。”

没有忠诚。苏漓心底微沉,明明早已知晓,居然还对他有所期望,她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于是她便自嘲地笑了起来,然而,就在此时,东方泽竟然沉吟着又道:“还有忠诚!”

苏漓顿时愣住,震惊无比地看着他,若不是他神色认真,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忠诚…她的父王够爱她的母妃了,可还不是娶了玉玲珑为侧妃?十六年,在她的印象里,母妃虽待人疏远,却从未为难过玉侧妃和黎瑶,可是玉侧妃却如此狠毒,可见女人的妒忌之心,是多么可怕!

东方泽看出她的怀疑,轻声地叹了一口气,将她的头贴近他的胸口,似是要用他的心跳声来证明他此刻的心情。他抱住她,道:“苏苏,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透出绵绵的情意,直击她心底深处。

苏漓竟然没有挣扎,有那么一刹那,她真的很想相信他。闭上眼睛,冰凉的脸庞,紧贴着他结实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一直以来,漂浮不定的心,仿佛在这一刻安定下来。

东方泽用手抚摸着她柔顺的发丝,心也跟着变得柔软。他低声地叹道:“苏苏,你的要求,本王可以答应。但本王也有一个要求。”

苏漓没有睁眼,在他胸前,轻声说道:“王爷请说。”

东方泽道:“两年之内,你可以解除婚约,但必须告诉本王你要解除婚约的理由!若两年之内,你找不到理由来解除婚约,以后,你将永远是本王的妻子!不许再有二心!”

永远的妻子…苏漓怔了一下,抬头看他,只见他面色郑重,目光从未有过的认真。

她下意识地点头,两年的时间,应该足够确定彼此的心意。

“你…这是答应我了?”

东方泽笑道:“我答应。两年之后,苏苏你,一定会成为我镇宁王的王妃。将来等我登上大位,你也会是我晟国的皇后,我东方泽,唯一的皇后。”他温柔坚定的语气里,带着宠溺的味道。

苏漓不由自主地怔愣,心却狂跳起来。唯一!这是他给她的承诺吗?可是这样的承诺,她却不敢再轻易相信。

他起身在她额头落下温柔的一吻。如蜻蜓点水,却远胜过方才那激情四溢的霸道之吻,苏漓的心,乱了。

这个夜晚,激情退后,温柔静好,她和他的命运纠缠,此刻才是真正的开始…

第六章 原来她是黎苏?!!

要说最近的京都城里,哪里最热闹,那一定是丞相府!

先是相府二小姐被册封为郡主,又破格封为一品女官,出尽风头;如今相府大公子奉皇命撰修《晟风雅颂》,前后历时三年,分别拜访当今十大鸿儒,听取各方宝贵意见,终于修成集晟国鸿儒学问之大成的《晟风雅颂》!且不说他因此深得晟皇的赏识,就凭他与当今十大鸿儒共修此等传世之作,就可名垂千古,非常人所能办到。因此,百官来贺,苏府门前车流如织,相府风头一时无两。

冲着苏淳曾对她的关心,苏漓觉得应该去看看他,但远远的,就看到众星捧月,苏淳笑容淡淡地被百官围在中央,那些久经官场的官员们,趋炎附势的虚伪嘴脸,她实在不喜。因此立刻转身,回到她那清净的小院里,窝在院中的躺椅上,闭着眼睛,舒服地晒着太阳,享受着相府一角难得的安宁。

“苏苏!”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温暖的轻唤,苏漓立刻睁开眼睛,回头,看到本应在前厅应付官员的苏淳,此刻笑意盈盈地步入院中。

半年不见,整日与文字打交道的苏淳,身上的书卷气越发浓厚,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如同一个饱学的儒士,愈发的俊雅温柔。

“大哥!”苏漓起身唤道。虽说与苏淳一共也才见过几次面,但她叫得十分自然。苏淳不同于苏家的任何一个人,他有着文人特有的骄傲和正直,不贪图名利,不趋炎附势,是非分明,温柔重情,是个非常难得之人!听说他与东方濯关系较近,反而对苏相如支持的东方泽较为排斥,不知是何原因?

苏漓迎上前去,笑道:“前厅那么多人为恭贺大哥而来,此时还未曾离府,大哥怎么就有空来我这里了?”

提到那些官员,苏淳眼底闪过一丝淡淡的厌烦,拉着她笑道:“那些人,自有父亲应对。我们兄妹也有半年未见,来,让大哥看看…嗯,苏苏好像又长高了!”他笑着用手在她头顶虚虚比划了一下,语气甚是欣慰。刚才在前厅,他一抬头瞧见她转身的背影,不知为何,那么熟悉的妹妹,他竟差点没认出来。

望着她掩去胎记的清丽面容,苏淳止不住又轻声叹道:“难怪三国皇子都争着娶你,原来我们苏苏,已经出落成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了!”

“大哥也比半年前更加风流倜傥,如若这样上街走上一趟,只怕京都城里尚未出阁的小姐们,往后都要患上相思病!”苏漓低眸浅笑,眼中清光照人。

不知是否因为以前的苏漓,不曾与他这样开过玩笑,苏淳愣了一愣,将她上下打量一遍,摇头笑道:“先前听人说,你这半年变化极大,我还不信,今日看来,果然不假!这般气度风华,从容自若,若非是在家里,我都不敢贸然相认!”

苏漓目光轻闪,抬头问道:“变了不好吗?”

“不!很好,这样很好!”苏淳连声说道,伸手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的妹妹,就应该是这样的!”骄傲自信,万千风华。

他的笑容干净温暖,让人不自觉想起早晨的第一缕阳光,柔和而舒适。

苏漓被他的笑容所感染,心底不禁荡起一丝暖意。笑道:“大哥离家半载,昨夜方归,今日一下朝又被众位大人围着说了许久的话,想必累了吧,快请进屋喝茶。”

将他请进屋里,沫香赶紧奉上新茶。

苏淳浅饮一杯,打量着四周,不无羡慕道:“还是苏苏这里好啊!虽然满身荣耀,却仍然能过的这般清静怡然,没人打扰,真让人羡慕!”

苏漓捧了茶杯,静静微笑,微抿的唇角,有一丝浅浅的苦涩悄然划过。荣耀…那些都只是表面的东西,谁又能看到那荣耀的背后,她所付出的努力和艰辛!不过,自从冤屈得雪之后,她的心境,的确比以前平和了许多,至少不会再整夜整夜的做恶梦,睡不着觉。尤其和东方泽做了两年的约定,这两日她的心里已经没有那么多担心,也就过的更加安稳。

“大哥,过几天,我就要搬走了。陛下赐了独立的府邸,已经修缮完毕。”她抬头看了看这间住了半年的屋子,她最艰难最彷徨的日子,都是在这里度过的。以后,怕是要荒废了!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伤。

而那份伤感情绪在她眼里一闪而逝,却被苏淳捕捉到,不自觉地有了一分心疼。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臂,温和笑道:“如果不想搬,就留下吧!陛下赐你府邸,以示恩泽,并非一定要搬去住不可,你是苏家的女儿,留在苏府,没人能说什么!”

苏漓笑笑摇头,目光坚定道:“在这里住的时间已经不短,是时候,换换地方了。”

苏淳没有多劝,只当她的感叹是为过去那些年里所受过的委屈,和不公平的待遇,微笑着点头道:“苏苏高兴就好!”说罢从袖中掏出一个细长而精致的首饰盒来,递到苏漓面前,却没有说什么,眼光微亮,好似在等待苏漓看到盒中之物的反应。

苏漓疑惑地接过,打开来看,是一只缀着碧玉坠的檀木发簪,簪头梅花雕工精细,几可见花瓣纹理,檀木清香,绕人鼻尖,间中透出一股淡淡的清雅梅香,极是独特。苏漓只一眼便喜欢上了,欣喜问道:“大哥,这…是送给我的吗?”

苏淳一愣,似乎这句话问的很是奇怪。温和的双眸在她脸上打转,“这支簪原本就是你的,上次不小心让沁儿弄坏了,你哭了好几天。我让人拿去修整完好,一直没机会再给你。想不到,这一拖就拖了半年。”

苏漓呆住,自从她灵魂附在这相府二小姐身上,一直状况频出,大事不断。对于苏漓生活中各种前尘旧事,她几乎一无所知。好在相府中人一向待她十分凉薄,并没有人记得她多少往事。而这苏淳,则恰恰是最关心苏漓的人。一时间,她竟有些慌乱,连忙掩下眸子,淡淡道:“是啊,这大半年事情太多,苏苏自己竟也忘了。多谢大哥!苏苏好喜欢。”

苏淳笑了笑,“难为你了。好在簪子已经修好,你喜欢就好。”低头饮茶,一双清眉略略皱了一皱,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苏漓眼光微凝,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痛。苏淳细心地问道:“苏苏昨晚没休息好吗?可是为选夫之事头疼?静安王和镇宁王,都是陛下宠爱的皇子,静安王冲动易怒,但本性不坏,又极重情,在皇室之中,颇为难得。而镇宁王…”除了冷漠深沉,才智卓绝,镇宁王本性如何,他竟一时也说不清楚。

苏漓叹道:“说起静安王,他前两日重病卧床,也不知可好些了?大哥素与静安王交好,今日是否要前去探望?”

苏淳点头,眉间掠过一丝担忧,“我正打算要去静安王府,苏苏可要同去?”

苏漓轻轻摇头,淡笑道:“我还是不去的好,免得静安王见到我,触景伤怀,对病情不利。”

苏淳也不再勉强,又叮嘱她注意身体,便告辞离开。命人备了马车,一路往静安王府而去,王府守卫见是他,飞快进屋禀报。

如今已是秋末初冬,屋子里没有阳光的照射,阵阵寒气直往上涌。苏淳跟着王安进屋,看到屋内拥被斜卧、病容憔悴的东方濯时,忍不住大吃一惊,不过半年光景,昔日俊朗英挺、具有龙虎精神的静安王,居然已经病成了这幅模样!但最令人难过的,还不是他外形的苍白消瘦,而是心智溃散,双眼无神。

显然,他的病,是在心里!

苏淳不禁叹息。

东方濯这才抬眼,眼光没有变化,朝旁边示意道:“你来了?坐吧。”

苏淳也没有跟他客套,以前奉皇命进宫给皇子们伴读,这位看似很凶的皇子,在相处后才发现,他人其实不错,只是身份尊贵,又是皇后的独子,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被骄纵出坏脾气。苏淳叹道:“看王爷这个样子,真不敢相信,你还是从前那个‘赤手搏凶兽’的静安王东方濯!”

“赤手搏凶兽…”东方濯眼光微闪,那已是八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他才十四岁,禁卫军从城外捉了只凶猛的野兽,结果被那凶兽冲出了笼子伤了不少人,吓得所有人都抱头逃命,无人敢靠近,唯有他赤手空拳,与凶兽搏斗,毫无惧色。虽然挂了彩,但终是将那畜生制住,得到父皇的夸赞…

“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不说本王都忘了!”东方濯微微自嘲。

苏淳却道:“但我还记得很清楚,当时王爷雄心勃勃,壮志凌云,说这天底下,没什么是值得我们害怕的!可王爷现如今…为情所困,郁郁寡欢,将自己折磨至此,实在不像王爷以往的作风!”

东方濯苦涩笑道:“本王的作风,该是如何?”他抬头看他,多年同窗,他曾因为苏淳的正直不屈,多番欺凌,后来却渐渐欣赏。宫内宫外,人人敬他怕他,只因他贵为皇室嫡长子,人们看到的,只是他的身份,而非他东方濯本人,唯有苏淳例外。所以他将苏淳,当作他唯一的朋友!在朋友的面前,许多伪装,都可以轻易卸下。他叹息着又道:“苏淳,你一定没有爱过一个人!”

苏淳微微一愣,只听东方濯又道:“所以你不会懂,我现在的感受!…黎苏冤案未翻开之前,我尚能自欺欺人,而今却…”他语声一哽,痛苦地闭上眼睛,“连去她灵前上一炷香的资格都没有,我…你能明白那种感受吗?”

悲伤流露,将憔悴的面容染上一抹绝望之色。苏淳被震住,看着这样的好友,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东方濯喃喃又道:“你妹妹…苏漓,我原以为她是老天赐给我的补偿,却没想到,她其实是黎苏派来惩罚我的…难怪她和黎苏,是那么的相像!有时候我甚至怀疑,她就是我的苏苏!”低低的惨笑,让人心底不自觉染上一片悲凉。

苏淳一怔,开口问道:“明玉郡主是怎样的一个人?”

“她啊,”东方濯睁开眼,望着顶部的房梁,目光恍惚着陷入回忆,“她,看上去如梨花般淡然洁净,却有着梅花一样的铮铮傲骨,她喜欢清静,给人感觉有些冷漠,但是性情却又刚烈似火…”

苏淳听得眉心一动。

东方濯紧接着又道:“她笑的时候,眼光淡淡的,好像一汪深潭,让人看不见底,但是那潭中的清光,却仿佛能照亮人心,融化冰雪…她,是那种让人一见难忘的女子!都怪我,不该错待她…”他深深地闭上眼睛,心疼得透不够气。

东方濯没有描述黎苏的五官轮廓,但苏淳的脑子里却突然闪现出一个人影,低头浅笑,目光深如幽潭,清光照人。他的妹妹苏漓,如今就和东方濯口中的黎苏极为相似!

苏淳缓缓地皱起了眉头,凝思着说道:“说起来,也真是奇怪!”

“何事奇怪?”东方濯转头问道。

苏淳思索道:“苏苏她,自幼柔弱胆小,连生人都不敢接近,尤其怕鬼…”

“怕鬼?”东方濯惊讶接声,继而摇头,断然否定道:“这不可能!她胆大得很!从第一次见面,她明知我的身份,还敢和我针锋相对,指责质问!在选夫宴上,她说起亡灵托梦之事,或许有激动,有悲伤,却惟独没有对于梦中亡灵的恐惧!试想,一个怕鬼之人,如何能坦然面对亡灵托梦这等诡异之事?更遑论主动去摄政王府的黎苏的灵堂,验证亡灵的尸体!”

苏淳愣住,“亡灵托梦?说起这事,我也觉得十分奇怪。前两年,柳姨娘刚去世不久,有一晚,她做梦梦见鬼,大半夜的又哭又叫,吓得府里的所有人都醒了!父亲为此还责骂了她,她平常最怕父亲,可那一晚她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似的,一个人捂着耳朵尖叫哭闹,谁劝都不行,最后还是我哄着她才肯睡下…”

东方濯不由自主地坐起了身,无法将苏淳所说的那个苏漓和他所认识的女子联想到一起!

“而自那以后,谁也不敢在她面前提起鬼这个字,甚至,她只要听到谁说哪里死了人,就会吓得浑身发抖,缩成一团。”苏淳微微叹息,提及那般脆弱的小妹,他眼底划过一丝疼怜之色,再想到现在的苏漓,曾经的那种情形,大概以后都不可能再发生了!说不出高兴还是难过,总觉得,他的生命里,好像又少了点什么。

东方濯听得愣住,脑子里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他倏地跳下床来,抓住苏淳,急切问道:“除了怕鬼怕听到死人,可还有其它特别之事?”

苏淳微微一怔,思索道:“特别之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苏苏自被镇宁王从贼人手中救出后,便性情大变,的确和从前不同了。以前她胆小怕事,常被沁儿欺负,什么都不懂。现在,她…”

苏淳顿了顿,似乎在想该如何形容自己这个几乎快认不出来的妹妹。东方濯却急了,连声叫道:“现在如何?”

苏淳叹了一口气,“现在,她慧黠可爱,从容镇定,似乎…什么都不能轻易地影响和动摇她的心…刚才我把她最喜欢的发簪修好还给她,她居然不认得了!”

“不认得?!”东方濯喃喃道,脸色忽明忽暗,神思一时又恍惚起来。

苏淳面色微凝,疑惑道:“是啊,我也奇怪,她看上去很喜欢那簪子,但却好像并不认识!那是她从前最喜欢的东西,被沁儿弄坏后哭了好久,这次看到它完好无损,竟然没有惊喜之状,好似完全忘记了。”

东方濯道:“忘记了?不可能!黎苏在梦里跟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那样清楚,自己曾经的心爱之物,又怎会完全不认识?除非,她根本就不是苏漓!”

说完最后一句,东方濯和苏淳都愣住了。

她不是苏漓,又会是谁?这个念头就好像一根有毒的滕蔓,一经生长,就再也无法剪除,在东方濯的脑子里和心里疯狂地蔓延,让他的心不受控制跳得飞快。

呼吸,顿时屏住了。

东方濯和苏淳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震惊和疑惑,但苏淳很快便否定地摇头道:“不可能!明玉郡主遭难当日,苏苏被沁儿关在相府的柴房里,她没机会出相府,更不可能被人当成明玉郡主杀害!况且…明玉郡主的脸上,也没有那样的胎记。我自小看着她长大,她是苏漓,绝不会是明玉郡主!王爷就不要多想了,赶快把身体养好,明日还要进宫。”

刚燃起的希望,又被无情地掐灭,东方濯顿时目光一黯,身子无力地靠向椅背,两眼无神,盯着窗外,直到苏淳告辞离开,他也没再开口说一句话。

这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每每闭眼,脑子里全是黎苏和苏漓的身影,来回变幻不定,最后竟然重叠合一,无法控制。

不行!他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比起苏淳所言的那些事实,他更相信自己的感觉。这件事,必须要去亲自确认!

心念一定,他翻身坐起,顾不得病中的身体如何难受,飞快地穿戴整齐,洗漱完毕,命人备马,王安忧心道:“今日明曦郡主选夫,王爷一早便要奉诏入宫,何事这么急,要在这时出门?”

东方濯皱眉道:“多嘴!立刻备马!本王要去丞相府!”

王安还欲说什么,见到东方濯严厉的眼神,只得退身出去。两人上了马,急急地往丞相府而去。

此时,卯时将过。

苏相如与苏淳已进宫上早朝,丞相府一片安宁。东方濯命王安将马车停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一人悄悄入了相府后院。

苏漓的院子,一向是相府里最安静的地方,但今日早晨却是个例外。

莲儿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一大早疯疯癫癫地跑过来,非嚷嚷着要找她的小姐。挽心不在,大冷天的,沫香愣被折腾出一身汗,任是怎么哄劝都无用。

苏漓已经醒了,只是还未起身。听见莲儿的声音,她立刻坐起来叫道:“沫香!发生何事?”

沫香急道:“小姐!莲儿又发疯了!”

苏漓急忙披衣下床,一出门,就见莲儿蹲在院墙脚,身子直颤,哭得万分伤心,苏漓不禁愣了愣,连忙上前问道:“莲儿?!你怎么了?”

就是这一声听起来再寻常不过的关心询问,生生止住了东方濯欲入院的身形。记忆中,第一次与黎苏见面,远远地,他听到的第一句话,也是这样充满关心的询问:“莲儿,你怎么了?好好的,发什么呆啊?”

“小、小姐…那边有人在看你!”

“什么人?”黎苏当时笑问,一转眸,他就看到了她清浅带笑美若天仙的面容…

记忆,总是在人最没有防备的时候,涌出脑海。东方濯本就苍白的唇,此刻抿成一条直线,他忍了又忍,最后轻轻一跃,悄无声息地将自己隐藏在屋顶,静静关注着底下的人。

若是平常,莲儿准会扑过来,但是今日却只是抬头看了看苏漓,很快又低下头去,哭得更加伤心。

“怎么回事?”苏漓皱眉看向沫香,沫香茫然摇头,苏漓只好在莲儿面前蹲下,拉着她柔声哄问道:“莲儿,是谁欺负你了?说出来,小姐我帮你做主!”

一听“小姐”二字,莲儿突然止住哭泣,抬头激动无比地冲她叫道:“你不是我家小姐!她们说,我家小姐已经死了!”说完竟放声大哭。

苏漓面色一变,目光顿时冷厉如刀,回头对沫香吩咐:“去查清楚,这句话是谁说的!”之前,她已经吩咐过了,不准任何人在莲儿面前提及黎苏的死,这几日,莲儿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些正常,竟然就有人敢违背她的命令!查出来决不轻饶!

清冷的瞳孔,蓦然划过一抹狠厉之色。沫香看了心头一惊,慌忙应了一声就快步走出了庭院。

这座小院里,登时就剩下了苏漓和莲儿二人,莲儿哭得几乎气绝,苏漓看着心里难过极了,忙握住她颤抖的肩膀,轻声哄道:“她们骗你的!好莲儿,你看看我,我不是你家小姐还能是谁?”她努力展开一个温柔的笑容,试图像从前与莲儿相处那样自然。

莲儿看着她愣了一下,目带怀疑道:“她们说,你只是和我家小姐长得一样!”

苏漓轻轻皱了皱眉,“她们胡说的,莲儿,我最喜欢梨花对不对?”

莲儿立刻点了一下头,眼睛里浮出喜色。

苏漓又道:“每年梨花开的时候,我都会让你陪我去梨园赏花、作画、抚琴、跳舞,你说我是梨花仙子下凡,还记得吗?”

“嗯嗯!”莲儿因疯癫而浑浊不清的目光忽然亮起来,松开抱膝的手,紧紧抓住苏漓,连连朝她点头,急声问道:“那年梨花刚开的时候,小姐想去园子里作画,莲儿还帮小姐摘了好多梨花来,静婉姑姑说给小姐做香糕…”

带着期待,着急确认的眼光,令苏漓笑容微微一涩,过往的记忆犹如潮水一般涌过来,梨花初开,檀郎初见,彼时一念,竟成此生绝殇!

“小姐画了梨花,好看极了。后来,来了个人,也好看…他…他一见到小姐,就惊呆了…”莲儿恍惚也陷入了回忆之中。

苏漓目光一黯,心头控制不住轻颤。一见定情,再见绝别。人生竟会如此无常啊。

“他…他好喜欢小姐的…他是谁呢,我怎么想不起来了…”莲儿敲着自己的脑袋,十分懊恼。

苏漓叹了一口气,说道:“他是静安王东方濯!当时你还看呆了!”

隐于院外一颗大树上的男子听到这里,浑身一震,瞪大眼睛,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讯息!看着苏漓,隔得有些远,但她那一瞬间陷入回忆的伤感情绪,仍是毫无遗漏地落尽了他的眼睛里,将他一颗心几乎震得粉碎。

快不能呼吸了!

“对!是静安王!”莲儿欣喜地叫了起来,“他摘了一朵梨花插在小姐的发上,对小姐说了几句话,…什么三生不弃…他还说问小姐喜欢什么,要送小姐一件礼物…”虽然疯疯癫癫,好似神志不清,但莲儿对于黎苏以前的事,竟然记得清清楚楚!她抬头急切地望着苏漓,期盼的眼神,好似急切渴望认回亲人的孩子。

苏漓看着她这样,不由自主哽了一下,心里酸涩不止,“我对他说,我想要的,这世上无人能给!因为梨花,不可能四季常开不败…”忆及往事,她一阵恍惚,又想起前两日去过的那个伊园,“但是我没想到,他真的做到了!只可惜,已经太迟!”

手剧烈一颤,东方濯视线陡然模糊起来,如果说那一切都是黎苏在梦里告诉她的,那么这样发自内心的伤怀感叹,又从何而来?

“没错没错!静安王听了这话,也呆了呢。后来他还给小姐写过一封信!”莲儿笑意盈盈,似乎已经恢复成了当初那个天真可爱的小丫头。

“…信!”苏漓的心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倏然疼痛起来。这样的莲儿,就好像记忆的绳索,牵着她,不可挽回地坠向最不愿回忆的记忆的深渊。

“是有一封信…”苏漓的声音,变得飘渺而遥远,好似来自记忆深处,“那是一张用梨花制成的花笺,精巧别致,不过手掌宽,散发着淡雅幽香…梨花不能四季不败,但那花笺却可以保存一生。”

“是啊,送花笺来的人就是这么说的。小姐,你还记得那花笺上写了什么吗?”

“写了…一日不见,思之如狂。梨花如雪,使我沦亡。佳人浅笑,慰我彷徨。执子之手,此生绵长…”眼眶忽然酸涩不已,有什么想要从里头涌出,苏漓连忙仰起头,深深吸气,记忆,果然是不堪回首!

“你真的是小姐?!小姐你真的还活着吗?你没有死!小姐…”莲儿大喜过望,开心地扑过来,紧紧地抱住苏漓,不知是哭还是笑,或许又哭又笑,开心叫道:“那小姐还记不记得,那张梨花笺,放在哪里了?”好似还是不敢相信她的小姐还活在这个世上。

苏漓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轻声地叹道:“当然记得,我将它装在一个白色的锦盒里,埋在我与他初见的那棵梨花树下!那时候,我很天真,竟然对他有所期盼,还希望他对我的感情和承诺,能像那棵百年梨树的树根一样,愈久愈深…”

“黎苏!”一声悲伤至极的颤抖轻唤,猛地自身后传出,如惊雷一般,陡然惊破了苏漓的思绪。

------题外话------

明天有事,需要请一天假。亲们见谅哈。么么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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