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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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她不是苏漓!?

浑身剧烈一震,苏漓飞快放开了怀中的莲儿,一回头,男子因震惊和痛苦而破碎的眸光,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令她整颗心都为之一颤。

苏漓惊讶地站起身来。

“东方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话一出口,声音竟然冷冽如冰,再不复方才那样的飘忽和伤感。他是几时来的?!她居然全无觉察!刚才她和莲儿所说的那些话,也不知道他究竟听去了多少?!

看着女子眼中一闪而逝的慌乱,又急速恢复镇定的冷漠容颜,东方濯只觉得心痛如绞,大步朝她走过去,飞快地抓住她,痛声地说道:“你!还敢说,你不是黎苏?!”

手臂被他捏着生疼,苏漓皱起了眉头,冷冷地看着他。莲儿见状,立刻扑上前去想拉开他的手,口中直叫道:“王爷!王爷快放开我家小姐!小姐是冤枉的,小姐是冤枉的啊!”

苏漓与东方濯都不自觉地一愣,仿佛瞬间又回到了那令人心碎痛苦的一天。东方濯心底直颤,下意识地松了手,胸口急剧地起伏,死死地盯着苏漓的脸,仿佛害怕她会消失一般。

莲儿见东方濯松了手,立刻抱住苏漓叫道:“小姐,小姐快走!”那张惶不安的模样,显然已经分不清记忆和现实了。

此刻沫香走了进来,一见这情形,不禁呆住,刚想向东方濯行礼请安,却受到苏漓暗示的眼神,示意她将莲儿带进屋去。

“莲儿乖,先跟沫香姐姐去休息一会儿。我没事。”她轻声地安抚,大概是她的脸上带笑,自然轻松,的确没有半分不妥,莲儿这才乖顺的跟着沫香走了。

两个丫头的身影消失在园门外,苏漓这才冷冷说道:“静安王!我的确不是黎苏!不管你刚才听到了什么,那都是明玉郡主在梦里告诉我的!”

东方濯道:“又是梦里?到此时,你还想骗我?!”痛苦而压抑的低声痛叫,透出浓烈的心碎绝望,将本就寒冷的空气,染上一片透骨的悲伤。

苏漓心间微微一颤,止不住撇开头去,不想看他。

东方濯望着她冰冷无情的面孔,眸光碎裂,心如刀割。

他颤声说道:“黎苏她…她或许会告诉你,她喜欢梨花,为了翻案需要,她甚至有可能告诉你,关于我与她之间曾经相处过的点点滴滴,但是,与案情无关的,那张代表着我对她相思之情的梨花信笺…她绝对不可能告诉任何人!而你,却知道的如此详尽,就连笺上的内容和香气,竟然全部一清二楚!为什么?”

苏漓没有回答,也没有看他。

东方濯悲伤又道:“因为你根本就是黎苏!…黎苏,我知道你很恨我,你恨我恨得…恨不能将所有与我有关的事情统统忘掉…”

“静安王!”一阵剧痛涌上心头,苏漓一窒,终于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冷冷地道:“你想的太多了!明玉郡主的确恨你,但你们之间也曾有过很美好的回忆,有些事情想忘却并不一定能忘得了,就好像你也曾经恨过她,很想忘记她一样!”

“我不相信!”东方濯浑身直颤,激动叫道。如果在听过刚才的那些话,看过她陷入回忆的伤痛表情之后,他还愿意相信她那所谓的亡灵托梦,那他才是真正的无可救药!

“事实就是如此!你信不信,是你的事。”苏漓冷漠地看着他,面对他执着而坚定的眼神,她眉头紧皱,却面无表情地又道:“如果你非要一厢情愿将我当成是明玉郡主,我也没有办法,但我要告诉你的是,就凭你对明玉郡主的所作所为,根本没有资格来跟我说这些!不论我是苏漓还是黎苏,我都不可能会接受你、选择你!你走吧。”

她用力地推开他,往后退了两步,盯着他的目光犹如冰雪,毫无温度。东方濯仿佛突然失去了力气,竟被她推得踉跄大退,几乎站立不稳,晃了几晃。

苏漓深吸一口气,不再理他,径直转身回了屋。皇帝定下的三日之期,今天已经到了,她得赶紧准备进宫。

梳洗妥当,她离开的时候,东方濯竟然还呆呆地站在原地,原本高大伟岸的身躯,在萧瑟的冷风中,看上去竟彷如风中残叶,飘摇欲坠。

苏漓暗暗地攒紧了手心,走到院子的门口,终是停了一下脚步,回头淡淡地说道:“苏漓今日将奉皇命选夫,静安王你重病未愈,既然不能进宫参选,就请回王府歇着。否则,若是病情加重,苏漓可担待不起!”她说完再不看他,大步离开。

选夫…东方濯张了张口,无声的惨笑,漫过苍白的唇角,将他憔悴的面容,映上一片惨淡的颜色。他机械地转过身,朝门外走了出去。

苏漓到皇宫的时候,前朝正好散朝,东方泽身穿亲王朝服,一身王者气势走在百官之中,有如鹤立鸡群,十分醒目。

看到她,东方泽深沉的面容立刻浮出一丝温柔的笑意,穿过百官,他快走几步,朝她迎上来道:“苏苏,你来了。正好,我们一起过去。”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竟然直接牵起她的手,仿佛她已经是他的妻子,毫不避讳。

苏漓微微一怔,想要挣开,他却故意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苏相如见此,手捻胡须,面含微笑,眼中神色好不得意,朝中文武百官见风使舵,无不上前恭贺,唯有苏淳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明玉郡主一案,幕后凶手出自摄政王府,震惊朝野,虽然摄政王侧妃玉玲珑已经自杀伏法,但此事势必会对摄政王与静安王之间的关系造成影响。而摄政王与静安王都因此事深受打击,黎奉先身体抱恙,得皇帝恩准,暂免早朝;东方濯感染风寒,重病卧床,已是意志消沉,更因奏请二度迁墓一事,触怒皇帝,恩宠不复从前。

所谓此消彼长,许多原本支持东方濯的朝臣们因此失望灰心,从而见风使舵,转向东方泽这边。如今东方泽更受皇帝看重,势力如日中天。

“你在想什么?”去往内宫的路上,东方泽见她皱眉凝思,开口问道。

苏漓看了他一眼,眉目俊朗,神清气爽,东方泽今日看上去似是心情不错。苏漓目光微闪,沉吟道:“我在想,明玉郡主一案,谁才是最终的受益者?!”

东方泽微微一怔,斜飞的剑眉,几不可见地皱了皱,握住她的手,忽然缓缓地松开了,他定住脚步,凝眸看她。

苏漓带笑回视,目光清冷。刚才见他在百官之中气势超群,风头无两,她不自觉就想到这个问题。并非见不得他风光,只是由那件事所带来的风光,免不得让她心里发沉。她不由自主的会想,他为她所做的一切,是否全是利益驱使?

方才还手牵手,看上去浓情蜜意的两个人,突然冷目沉心,将彼此之间树上一道厚厚的屏障。

“苏苏…!”东方泽忽然叹气,似是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重又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走。“本王的确精于算计,重利益得失,但人之一生,总得有那么一个人,或者一种感情,能超出权欲之外!苏苏你,就是我生命中里,最美好的一个意外!”

清晨的阳光照在男子的脸上,他笑容温柔耀眼,将女子眼底的冰冷和防备,一点一点的融化。

“王爷…太抬举我了!”

“你不信?”

苏漓低眸,淡笑不语。对她而言,三生盟约都可以违背,何况这种言语间委婉的诉情,在她心里,誓言,永远比不上行动的证明。

“听说昨日早朝,陛下发了一道诏令,召镇守边防的骠骑将军回京?”苏漓岔开话题,随口问出她昨日听到的消息。

东方泽笑道:“苏苏何时也关心起朝中之事了?不错,父皇是召了战无极回京,近两年,边防安定,少有战事,战将军多年劳苦,也是时候让他回京了!怎么,苏苏有何疑问?”

苏漓摇头,“我只是随口问问。”不知怎么,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一丝不安。

听说这骠骑将军战无极曾经只是一个小小的禁卫军,辗转经人提拔,后屡建奇功,得到皇帝的赏识。此人忠直狂傲,生平最看不起女人。

按说,像他这样的将军被召回京来述职,定是皇帝要委以重任,但,宫中禁军有禁卫军统领萧放,京都防卫有太尉梁实初,驻扎在城外的军队归摄政王统领,多年不变。如此,战无极回京当是无正职可供,却又不可能被投闲置散,那么,皇帝的用意,究竟为何?

正思索间,两人已经到了皇后的长春宫。迎面出来一人,是东方濯的贴身侍卫王安,他一见到苏漓,便目光闪烁,退至一旁。苏漓微愣,这个时间他不跟在东方濯身边,怎么跑到长春宫来了?

六宫主殿,自是非同一般,不仅装饰奢华,且处处都透着六宫之主的无上威严。

此次选夫,未安排在别处,就在皇后的长春宫里。

如今皇帝后宫中,梁贵妃薨后,六宫嫔妃有所出的妃子尚有三位:杨妃、宁妃、和妃。虽然她们所生的皇子因各种原因相继夭折,恩宠也不及皇后,但她们在这后宫里的地位还是高于其他妃子。此番明曦选夫,她们三位蒙皇帝恩准,前来观礼,就坐在皇后的下首。

苏漓和东方泽一一行礼拜见,皇后淡淡一笑,面色有些深沉。

不知为何,苏漓一进这座宫殿,就有些心绪不宁。前两次的选妃宴和选夫宴,她为达目的,精心谋划,虽结果都如她所愿,但过程却充满凶险。此次她再无其它目的,只要稍后在皇帝面前选了东方泽即可,如此简单,当无意外,可苏漓的心里,却陡然生出些不安来。而这不安,随着东方濯的到来,益发明显。

东方濯已经换了亲王朝服,慢步入屋。皇后见了他,双眉紧紧皱起,每天都有人向她禀报儿子的状况,但此刻一见,还是忍不住吓了一跳,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只剩下皮包骨的憔悴男子,与她那锐气飞扬骄傲自信的儿子,是同一个人!尤其当他与神采奕奕的东方泽站到一起,更衬得他神色晦暗,双眼无光。

皇后不由站起身,万分心痛道:“濯儿你…你身子可好些了?!”

“儿臣很好。给母后请安!”东方濯目光低垂,面上毫无血色。

苏漓皱眉,不明白,他重病之身,又知道她绝不会选他,何必还要进宫参选,自讨没趣?想起早晨,他听到她跟莲儿之间的对话的反应,心底顿时一沉。他此时进宫,莫不是想在皇帝面前,指认她并非苏漓而是黎苏?若果真如此,即便她的身体真的是苏漓的,只怕也要有大麻烦了!

“陛下驾到——”外头这时传来高公公的唱喝声。

屋里众人皆是面色一整,连忙行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皇帝大步走到主位坐下,立刻有人奉了茶来,皇帝端起来啜了一口,这才抬眼扫向底下几人,当看到面色憔悴的东方濯时,眉头一皱,沉声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连皇帝都已经认定了,她必选东方泽么?!

东方濯目光一黯,面无表情地低头答道:“回父皇的话,今日郡主选夫,儿臣作为候选人之一,理应到场。…所以,儿臣就来了!”虽然明知来了也只是个笑话,但他还是忍不住要来。以前不知她是黎苏也就罢了,如今既然知道了,他又岂能无动于衷!早晨在漓清院,她忆及他们之间的过往,神情悲伤恍惚,分明曾对他有情,他不相信,她真的会当着他的面,选别人为夫!

皇帝自知所问有误,微咳一声,面色竟柔和了许多,又道:“身子可好些了?”

“已经好多了,谢父皇关心…”最后一句话尚未说完,一阵咳嗽冲口而出。东方濯连忙掩唇,眉头紧皱。

这般模样,任谁都看得出,他的病情分明比三日前更加严重,皇后摇头叹气,眼中疼怜不忍,显而易见。皇帝没再说什么,虽然三日前,他的行为很让皇帝失望,但毕竟是自己疼爱了那么多年的儿子,如今又见他病成这幅模样,自然也是不忍再苛责什么。

招手命人赐座。

苏漓刚坐下,就听皇帝问道:“明曦郡主,你可想好了?镇宁王和静安王,你意属何人?”

前两次大张旗鼓地设宴,均未有结果,此次皇帝已经失去了耐性,一开口直入主题。

皇后的眼光一瞬落到苏漓的脸上,苏漓扭头看了看东方泽,东方泽朝她微微一笑,温和中带着坚定,还有似有若无的,脉脉情意,突然让她心安了许多。

苏漓抬头望向皇帝,起身回道:“回陛下,静安王一表人才,重情重义;镇宁王有勇有谋,才智双全,二位王爷,皆是人中翘楚,不可多得!明玉郡主一案,两位王爷也都出了不少力,明曦对二位王爷都非常感激!明曦…思前想后,辗转数日,愿…嫁与镇宁王为妻!”

东方濯顿时浑身一震,面色如纸,苍白得骇人。

“以静安王的才貌,他日必有更出色的女子与之相配,还请静安王谅解!”她转向东方濯,微行一礼,以表歉意。东方濯定定地看着她,眸光痛楚难当,张了张口,竟没有办法吐出一个字。

皇后神色未变,似并不意外,只一双低垂的眼,沉冷如冰,微微往门外扫了一眼。

皇帝对苏漓的选择,更是意料之中,没有表示喜或不喜,瞥眼瞧向皇后和东方濯,“既然如此,皇后就找钦天监的人来定个日子,让他们二人早日完婚。”

皇后还未及应答,东方泽已起身行礼:“儿臣多谢父皇!只是儿臣有一事相求,还请父皇恩准!”

“何事?”

“一年前母妃离世,儿臣悲痛之余,曾在母妃灵前发誓,要为母妃守孝三年!如今一年刚过,儿臣虽倾心于明曦郡主,也想尽快迎娶郡主过门,但身为人子,当以孝为先,后思己欲,因此,儿臣希望,婚期延后两年,待儿臣为母妃守孝期满,再行大婚之礼!伏乞父皇恩准!”他一撩衣摆,双膝跪地,低头叩请,面色诚恳无比。

即便是先前谈好的条件,苏漓也不禁为他此刻言语中的凄凉诚恳所动容。突然觉得,她那晚提出的这个条件,根本就是多余。

皇帝目光微动,素知他孝顺,却也没想到,面对喜欢的女子,他为了守孝,竟愿意将婚期一延两年!天下间,没有哪个父母,会不喜欢孝顺的孩子!看着他俊美绝伦的面孔,虽是男孩,眉目间,却也依稀能瞧出几分,梁贵妃当年的神采,心中不禁也染上两分伤感。

“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你母妃在天之灵,也一定会很欣慰!”皇帝轻声叹息,抬头望向苏漓,“明曦郡主可有何异议?”

苏漓忙道:“百行孝为先,镇宁王这番心意,明曦甚为感动,愿听凭陛下做主!”

皇帝点头,“那好吧,既然你也没意见,那朕就准泽儿所求,大婚两年后再举行。”

东方泽感激道:“谢父皇成全!”

“明曦郡主!”皇帝又转向苏漓,苏漓忙低头聆训。皇帝道:“虽然婚期延后,但从今日起,你就算是皇家之人,以后一言一行,需谨慎得宜,切不可有任何闪失,令皇族蒙羞!”

“明曦谨记陛下教诲!”

“好。”皇帝将目光转向一直默然不语的东方濯,又望向皇后道:“至于濯儿,皇后可再将选妃宴上的那些女子们召进宫来,为他另择贤妃。”

“不必了父皇!”东方濯刷地起身,竟然断然拒绝。

皇帝眉头一皱,不悦之色立时可见。皇后也止不住皱起了眉,只见东方濯行礼又道:“儿臣谢父皇关爱!但,黎苏刚刚才沉冤得雪,儿臣…还不想这么快成亲,恳请父皇体谅!”

皇帝沉目看了他半响,最后摆了摆手,“随你罢。”微带不耐的口气,似是懒得多管。

皇后心下一沉,袖中的手暗暗攒住了,眼见选夫一事尘埃落定,皇帝起身要走,她面色微变,再度朝门外看去,目光却倏然亮起。

这时,高公公进屋禀报道:“陛下,静安王的侍卫王安,说有要事,奏请面圣。”

“王安?”皇帝浓眉一皱,顿下脚步,扫了眼东方濯,沉声问道:“何事?”

高公公略有迟疑,答道:“说是…与明曦郡主有关!”

“明曦郡主?”皇帝微微诧异,瞥眼看苏漓,苏漓飞快垂眼,将心底疾速掠起的微惊之色,掩在浓密的眼睫之后。

只听高公公小心翼翼又道:“他说…说他有证据证明,明曦郡主…并非真正的相府千金苏漓!”

第八章 她到底是谁?

此话一出,屋内众人面色皆变,盯得高公公额角忍不住淌下冷汗来,苏漓心中一沉,证据?!她扭头朝东方濯看去,却意外的看到东方濯面色震惊,目光沉如冰铁。

东方泽将他二人的神色变化看在眼底,顿时皱起了眉头,只听皇帝沉声吩咐:“宣!”

重又坐回原处,皇帝的眼光落在苏漓的脸上,说不出的深沉锐利。

苏漓心间微颤,当王安捧着一个白色锦盒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的脸色不禁变了几变,飞快低下头去。

早上的那些话,不只东方濯听在耳中,就连王安也全部听到了!竟然将她当年埋在梨花树下的梨花笺挖了出来,想充当证据?可是王安与她素无仇怨,东方濯显然也没有授意,苏漓微微抬眼,发现整个屋子里,只有皇后看似惊讶意外,眼底神色却深沉无波,立时心明如镜!

人活着,果然时时刻刻都要做好迎接变数的准备。既然躲不过,她索性抬起头来,飞快敛住心头情绪,容色镇定地等待着,即将面临的质疑和拷问。

东方濯皱紧双眉,深深呼吸,抬头望着大步入屋的王安,那个跟了他十几年的贴身侍卫,从来都是忠心不二,此次却令他心中一片冰凉!

“小人王安,叩见陛下、娘娘!”似是感觉到东方濯失望而冰冷的注视,王安身躯微微一抖,没有回头看他,径直朝皇帝下跪叩头。

皇帝沉声道:“是你说,明曦郡主不是真正的相府千金?”

“是的陛下!”

“那她是谁?”

王安抬头道:“摄政王府的明玉郡主!”

满屋之人面色皆震,东方濯神色大变,未及开口,皇后已凤目圆睁,惊声斥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你可知道,随意捏造事实,诬陷当朝郡主该当何罪?”

王安立刻道:“回娘娘的话,小人不敢乱说!小人有确实的证据,可证明明曦郡主并非相府二小姐,而是摄政王府的明玉郡主!”他将手中之物高举过头顶,一脸坚定道:“证据在此,请陛下和娘娘过目!”

“王安!”东方濯心下一沉,当即厉声喝止,几乎要起身夺过他手中之物,却遭到皇帝凌厉的注视。

苏漓眉心微皱,十指在袖中狠狠攒紧,却没有出声。

高公公连忙上前接过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里头放着一个精美的信封,信封里,一枚做工精致的梨花信笺被拿了出来,呈现在皇帝的眼前。

皇帝扫了一眼信笺上的内容,不过是一首表达相思之意的普通情诗,并未看出有何玄机,不禁皱眉道:“这不是静安王的字迹吗?与明曦郡主的身份有何相干?”

“回禀陛下,此物乃静安王曾写给明玉郡主的情诗,个中详情,陛下请容小人细禀!”

“王安!你…”东方濯眉心一拧,开口就要制止,却听皇帝沉声喝道:“静安王!你在害怕什么?!”皇帝脸色已沉,目光凌厉,语气带出森冷的寒意。

东方濯浑身一震,倏然住口,低头忍了又忍,咬牙吞下一腔苦意,“儿臣…没有害怕什么…”

“那就让他把话讲完!”皇帝冷冷截口,语气不容置疑,起先还没太觉得,此刻见东方濯这般紧张阻拦,反而加深了皇帝内心的猜疑。“王安,把你所知道的一切,统统说出来,今日若不能证明你所言属实,妄言欺君之罪,朕定不轻饶!讲!”

皇帝一声沉喝,满屋之人,皆心头一凛。

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窒息的压迫感,笼罩着每个人的心头。

今日注定要有一个人犯下欺君大罪,不是王安,就是苏漓。倘若真被证实,明曦郡主苏漓其实是明玉郡主黎苏,那亡灵托梦这等弥天大谎,将会令她死无葬身之地!

苏漓紧捏着双手,掌心已被冷汗层层浸透,三面投来各种复杂的目光,或猜疑,或担忧,或沉思,或等着看好戏…

重重压力,仿佛惊天巨石,重重压在苏漓的心上,她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到头顶射来的帝王的眼光,阴冷,锐利,杀机毕现。

手,忽然被人用力地握了一下,在无人看见的地方。苏漓一怔抬眸,瞥见身旁的东方泽面色凝重,目光却冷静非常,似是在无声地告诉她,无论发生何事,一定要保持清醒镇定,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苏漓忽觉心头一暖,自从重生之后,任何时候都是她一人独涉险关,无人陪伴,此刻,不管是因着那份约定还是其它,她的身边,都还有他,在给她勇气。不知为何,她的心,突然无比安定,仿佛顷刻间充满了力量。不论如何,她这具躯体,总是苏漓的!仅是灵魂的改变,谁也无法证实。

王安道:“今天早晨,小人跟随我家王爷去丞相府,在明曦郡主的漓清院外,听到明曦郡主亲口对明玉郡主的贴身丫鬟莲儿承认自己就是明玉郡主!当时莲儿不信,明曦郡主便说起她们主仆之间的许多不为人知的旧事,并且还提及王爷曾写给明玉郡主的这首情诗!小人就是照着明曦郡主所说的埋藏地址,也就是明玉郡主与我家王爷初次见面的梨花树下,挖出了此物!”

“明曦郡主,可有此事?你真的亲口对别人承认,你是明玉郡主?”皇帝眼中厉光一闪,扫过之人无不心神剧颤,慌忙垂头。

苏漓却抬起了头,起身镇定回道:“回陛下,此事有误会。”

“什么误会?”

苏漓道:“是这样的,陛下,明曦曾受明玉郡主所托,要好好照顾她生前的贴身丫鬟莲儿,但是莲儿因郡主的惨死而悲伤过度,又时常遭人欺凌,因而神智不清,落下疯癫之症。每每疯癫之时,到处寻找明玉郡主,苏漓为了安抚莲儿,才出此下策,冒充明玉郡主。”

王安道:“既是冒充,为何郡主对明玉郡主与莲儿之间的旧事,知之甚详?明玉郡主总不可能在梦里将这些全部跟你说过一遍吧?”

“你说对了!”面对一个小小的侍卫的不客气的质问,苏漓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愤怒和不满,而是抬高下巴,她坦然笑道:“这些的确都是明玉郡主在梦里告诉我的!因为这冒充明玉郡主安抚莲儿的主意,最初也是明玉郡主所想。”

“这…”王安突然没话了,似是没想到,她会这般理直气壮地将一切都推给明玉郡主,一时竟找不出话来辩驳,下意识地看了皇后一眼。

皇后凤目微沉,嘴上却淡淡笑道:“静安王写给明玉郡主的诗,也是明玉郡主在梦里告诉你的吗?这首诗,似乎与黎苏冤案,以及安抚莲儿都没有关系,她为何要告诉你这个?”

苏漓心间微凝,依然笑着回道:“娘娘有所不知,虽是梦里相交,但苏漓与明玉郡主早已如知己一般,无所不谈,关于明玉郡主与静安王之间的一切,明玉郡主都有提及,有时候说到动情处,明玉郡主不仅仅会告诉我,她与静安王所说过的每一句话,就连表情动作,甚至是周围的气息,都会十分详尽,令苏漓仿佛随她回到了当时,感觉犹如亲历。”

为了避免他们再拿她说过的梨花笺的香气说事,她索性说话说到底。如此一来,看他们还有何话好说。

王安愣了愣,显然预定的步骤被打乱,但是也没有慌,他很快便转了个方向,问道:“郡主的意思是,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明玉郡主亡灵托梦,在梦里告诉你的,对吗?”

苏漓点头,“不错。”

“那就奇怪了,”王安阴冷地笑起来,“昨日相府大公子曾到王府来探望王爷,说相府二小姐懦弱胆小,生平最是怕鬼,曾因梦见鬼,于半夜尖叫哭泣,将整个相府闹得鸡犬不宁!之后,只要听到‘死人’二字,便会吓得魂不附体,此事相府人人皆知!但,明曦郡主似乎并不怕鬼,更不怕死人!”

“你怎知明曦郡主不怕死人?”苏漓还未开口,东方泽突然淡笑着问道。

王安微微一愣,立刻答道:“因为明曦郡主梦见明玉郡主亡灵当日,相府并无一人听到明曦郡主尖叫哭泣,也没人见到她惊慌失措!”

“哦?”东方泽冷冷勾唇,目光如雪,寒意慑人,“本王只记得,明曦郡主曾随本王去摄政王府,因摄政王妃之死,吓得当场昏迷!此事摄政王府也有人亲眼目睹!你如何就能肯定,明曦郡主不怕死人?”

苏漓一愣,当日她为母妃之死伤痛昏迷,始终是东方泽对她的一个怀疑,想不到今天,会被他拿来为她解围。带着感激,她悄悄地瞥了他一眼,东方泽不动声色地回了她一个笑容。

皇后冷笑一声,“明曦如此惧怕死亡鬼神,何以有胆子去翻查明玉旧案?还如此顺利地找到了线索,查清了真相?”

王安目光一闪,大声又道:“皇后娘娘所言极是!坊间皆言相府庶女苏漓貌丑不祥,胆小怕事,从不敢出门半步。若真是明玉郡主托梦给这样的懦弱小女子,她怕早已经吓死了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语惊醒了东方濯,他蓦地瞪大了眼,快步走到苏漓跟前,仔细地看她。这女子的确有着和黎苏几乎一样的容貌,完全一样的性情。如果不是因为那胎记,谁都会把她看成是聪慧从容,胆识过人的黎苏,而不是那传说里懦弱不堪的苏漓!

如果…黎苏和苏漓,死在同一天…东方濯被自己脑子里突然闪过的念头惊得呆住了。

苏漓皱起了眉,她在意的不是王安的咄咄逼问,而是东方濯震惊、奇异的眼神!

王安见她没有分辨,得意地笑道:“明曦郡主,在下听闻相府的人说,郡主所言的亡灵托梦当日,在柴房醒来,竟然不认得自己的亲姐姐,甚至还说自己不是相府二小姐,称相府大小姐认错人了!这又该如何解释?”

“你!”东方濯此刻胸口激荡,那奇异的想法不断冲激着他的头脑,让他完全说不出话来!

稳坐上位的皇帝眉心微沉,凝目望着苏漓,苏漓心底微惊,没想到这件事也被查出来,看来皇后对她的怀疑,已非一日两日。而此事不同其它,一个不慎,很容易牵扯出早已平息的私奔一事,尽管那不是真的,可一旦扯出来,难免会被有心人利用,再起事端。

苏漓稳定心神,微微笑道:“那不过是明曦当日被姐姐和夫人责打,不得已而顺口胡诌的说法。只盼望姐姐当我神志不清,不再逼问明曦罢了。”

见她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了这天大的疑问,众人都不自觉地一呆。皇后阴沉了脸色,冷声又道:“如此说来,苏小姐当真不是传言中的那样不济,而是个颇有心计的女子!”

皇后说的是苏小姐,而不是明曦郡主,突然之间改了口,让王安蓦地一顿。

他立刻叫道:“皇后娘娘千万不要被这狡猾的女子骗了去!昨日苏淳大人来看我家王爷,曾提起苏漓旧事。”

“哦?”皇后凝眉问道,“是什么样的旧事?”

王安道:“苏漓以前有一支发簪,被苏大小姐弄坏了,当时她哭了好几天,非常难过。可是昨天苏淳大人将修好的发簪还给她的时候,她竟然不认得那支发簪!”

皇后思索道:“或许苏小姐记性不好,给忘了!”

王安飞快道:“但是她对明玉郡主之事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得十分清楚!这世上,有谁会对别人的事,比自己的事记得更加清楚呢?实在让人奇怪!”

听起来的确是让人很奇怪,皇帝的眼光再次沉了几分,却没有说话。皇后质疑的目光将苏漓盯住,等着看她这一次又要如何解释?

苏漓却笑了笑,淡淡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因每晚梦见明玉郡主,听明玉郡主讲她生前事迹,如此日复一日,我与她本就长相相似,常常看着她就好像在看着另一个自己!久而久之,生出错觉,觉得我就是她,她就是我!那些明玉郡主所经过历过的事情,我听得多了,就好像自己也亲身经历过似的,因此,自己从前的事,却仿佛成了前世的经历,反而淡忘了。”

她的语气神态,都十分自然,仿佛这一切的变化和发展,本就是理所应当,毫无特别。

皇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没想到,这个女子这样年轻就这般厉害,面对如此尖锐的重重质疑,圣驾面前,每一句都攸关生死,她非但不慌乱,反而越到最后越加从容镇定,不费吹飞之力一一反驳,自然得让人找不出一丝破绽!当真是厉害之极!想她掌管后宫二十余年,什么样的角色没见过,但如此女子这等非常定力,也只有当年的梁贵妃可与之相提并论!

想到梁贵妃,皇后眼中掠过一抹冷锐之色,一个东方泽已经够让人头痛,若再让苏漓与他连成一气,将来必成大患,难以控制!

“父皇!”东方泽这时突然起身,站到苏漓身旁,毅然开口道:“儿臣相信明曦郡主所言俱是实情!”

“哦?你凭何相信?”皇帝缓缓转向东方泽,目中看不出情绪。

东方泽朗声道:“凭儿臣对她的感觉!”

“感觉?”皇帝皱眉,这样的回答,不只皇帝意外,皇后和东方濯也感到十分惊讶。

苏漓愣了一下!但凡有点心思的人,对她的话都会有所怀疑,何况她本来就是瞎编的,但他却选择毫无理由的相信!苏漓扭过头去,有些呆愣地看着他,仍是俊美绝伦的面容,可是她却觉得,他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你做事一向讲求证据,何时也相信起这样虚无缥缈的感觉了?”皇帝眉心微沉,语气带了几分冷意。

东方泽镇定道:“回父皇,儿臣与苏漓相处数月,深知她的为人,绝不可能冒名顶替她人,欺君犯上!当日儿臣在贼人手中救下苏漓时,她曾说,一个人经历了生死大难之后,就会脱胎换骨。儿臣对此话深以为然。明曦自从那件事后性情转变,也是情理之中。王安所提供的证据,实在不足以证明苏漓身份有异。”

皇帝微微思忖,没有说话,垂目看向王安,王安立刻道:“镇宁王并不认识明玉郡主,怎能仅凭感觉断定她不是!我家王爷对明玉郡主用情极深,又曾许下三世盟约,是不会认错明玉郡主的!”

“你是说,二皇兄确定她是明玉郡主?”东方泽微微转头,盯着东方濯,面色平淡,目光却极为锐利地问道:“是吗二皇兄?你真的确定,苏漓就是明玉郡主?为了调查冤案,对世人撒下亡灵托梦这等弥天大谎,欺君罔上?”

一句欺君罔上,让东方濯浑身一震,他抬头瞪着东方泽,眼底的挣扎痛楚那样的明显,他这是要逼他在父皇面前亲口否认她是黎苏吗?好将他的妻子,拱手送到他怀里?他怎么能!

东方濯痛苦地闭了下眼睛,如果证明她是黎苏,欺君大罪,谁也保不了她全身而退!

睁开眼,上位,父皇充满猜疑的眼光,正紧紧地盯着他;母后期待的眼神,让他不敢多看。身侧,东方泽深沉而锐利的警告,像重锤一样敲打在他的心上,让他无法忽视内心深处传来的痛楚…

而他最心爱的女子,此刻竟然没有看他一眼,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冷漠的面容毫无表情,紧抿的双唇泛着微微的苍白颜色。她的神色,不带有任何期待,仿佛认定他一定会为了自己的私心而确认她就是黎苏的身份!

第九章 验明正身

心间剧痛,一阵剧烈的咳嗽便随之而来。他抬起头,痛苦锥心,他却陡然间变得面无表情,对皇帝道:“父皇,…她,不是黎苏!”

苏漓心底剧烈一震,诧异地回头看他,发现他的眼光,定在某一处,却完全看不到焦点。

他的声音,仿佛被压上了千斤重物,这是东方濯此生说过的最艰难的一句话!说完之后,他的心,好像也跟着空了!他才刚刚确定她还活着…他才刚刚对生活又燃起了希望,然而此时此刻,他却不得不亲口否认她是他妻子的身份,亲手将她推进别人的怀里…从此,她与他,真的是再无相干了!

心好像痛得窒息,可是为什么他还活着?

皇后目光变了好几变,神色之间掩饰不住失望,而王安则是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不是没看出他的挣扎,只是想不到他的主子会是这样的选择!如果承认她是黎苏,至少还有机会向皇帝求情,而否认了,却意味着他将永远失去他最心爱的女子!

“王爷!”王安止不住情绪激动地叫道,“您明明已经确定她是,为什么要否认?今天一早您赶去相府找她,不就是要证明这个事实?您现在否认这一切,这是在亲手把您的妻子往别人怀里推啊!”有些心痛,他心里的主子,应该是竭尽全力去争取才对,怎么会就这样轻易地放弃?!

如若是从前,或许东方濯真会如王安和皇后所料,然而如今,经历过蚀骨锥心的悔恨和思念,他一心所求,不过是她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

“濯儿!”皇后痛心无比地起身,朝他走来,“你这是怎么了?就算你再怎么喜欢她,也不能为了帮她脱罪而说违心之言!”

“我没有!”东方濯抬眼定定地看着他的母亲,从小到大,他都知道,母后无时无刻不在为他筹谋,即便有些行为他并不认同,但他也会体谅她一片为他之心,尽量让自己符合她的期望!可是这一刻,他却突然感到很失望,母后口口声声说是爱他,却从来没体谅过他的心情,尤其此刻!

咬了咬牙,将所有的痛苦咽下喉咙,他一字一句,无比坚定道:“母后,我很确定,她是相府千金苏漓,并非儿臣已经过世的妻子黎苏!望母后不要再纠缠这个问题了!”

皇后脸色狠狠一变,目光顿时沉冷如冰,身后皇帝凌厉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刺在后背,皇后万分心痛,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胸膛因情绪激动而起伏不定。半响才道:“你,你真是…太让本宫太失望了!”

“母后也很让儿臣失望!”

“你!”皇后怒极拂袖,责备而失望的眼神,让东方濯狠狠别过头去。只听皇后又道:“你以为母后这么做是为了一己私心?本宫一向对泽儿视如己出,本宫才不能允许,同一个女子,嫁过本宫的儿子,转眼间换一个身份,又嫁给本宫的另一个儿子!这是我们皇族的丑闻,若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会遭天下人耻笑的你懂不懂!”

东方濯皱了眉头,抿唇不语。东方泽却微勾唇角,扯出一抹几可不见的冷意。

不愧是皇后,任何时候都能为自己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还能轻易地挑起皇帝的忌讳!

看着皇帝越来越冷沉的神色,苏漓心中不禁暗暗冷笑,看来皇后是认定了她是黎苏,怎么都不打算放过她!那好吧,与其这样被动的化解别人的质疑,还不如主动出击!

犀利的目光,扫过王安,定在皇后的身上,苏漓淡淡地笑道:“皇后娘娘不必动怒,其实要证明明曦的身份,很简单。”

她抬手一撩左颊边的发丝,露出殷红如血的胎记。“这个,打苏漓出娘胎就有的,就是最好的证明!”

皇后却冷笑道:“连脉象都可以作假,胎记,也未必全是真的!”

苏漓早料到她会如此,放下手道:“一般的胎记或许可以作假,但苏漓这个,却是由毒素积成,自娘胎里带来的,绝无作假的可能。皇后娘娘若然不信,可召太医来瞧。”

皇后目光轻闪,朝皇帝看了一眼,皇帝没有说话,只轻轻一挥手,高公公立刻差人去召太医。

李忠和近来运气不大好,每次赶上这种事,他总是第一个被召来。还未进殿,就已经感受到了里头不同寻常的压抑气氛,刚到门口,帝王阴沉的脸色,让他不由自主地先捏了一把冷汗。

“微臣叩见陛下、皇后娘娘!”

皇帝淡淡摆手,“免礼,去给郡主看看,她脸上的胎记。”

李忠和一愣,心想一胎记有什么可看的,莫非陛下是要帮郡主去除胎记不成?慌忙应身起来,到苏漓面前。

苏漓再度撩起发丝,李忠和仔细地看了又看,以前没注意,这一看才发现,她这似乎并不是普通的胎记!因此回身禀道:“回陛下,郡主的胎记…似乎是从母体中带来的毒素积聚而成,要想祛除,只怕需要先解毒。”

皇后面色微微一怔,惊疑不定地望向苏漓。

皇帝道:“果真是毒素形成?可知何毒?”

李太医摇头,“恕微臣无能,实在看不出来!只是觉得,不像是普通的胎记!”

不像,而非不是!前头也说的是似乎,并不完全肯定!皇后眉梢一扬,就要开口,东方泽却眼光一闪,先她一步道:“李太医,既然是毒,那这种毒,对郡主的身体,可有何危害?”他剑眉微皱,眼中的担忧之色,自然而不加掩饰。看得东方濯眼光一黯,垂眸噤口。他,已然失去了那样的机会!

李忠和回答得有些迟疑:“这个…下官也不敢断定!不过,下官曾为郡主诊脉,并未发现有何异样,这毒虽从娘胎里带出,想来郡主体内应该甚浅,因而积于肌肤表面,除了会影响体质,应无其它威胁。”

东方泽这才笑着点头,似是放心。

皇帝道:“你先退下吧。”

皇后转头,瞧见皇帝的眼底,依稀可见残留的疑色。皇帝多疑,且疑心难消,这一点没人比皇后更了解。她立刻笑道:“陛下,看来李太医也不是很确定呢!既然是毒,也可以是自己下的。敢在大殿之上药倒应选皇子,明曦郡主再为自己制造个胎记,又有何难?”

皇帝眸光深深,盯着苏漓没有言语。

苏漓心头一凛,深知这疑问一旦提起,在皇帝的心里,必然没那么容易消解。毕竟亡灵托梦一事,太过诡异,当时皇帝会选择相信,是因为无人往她就是黎苏那上头联想,如今这种可能一经提出,那当时她所有的证明,都变得不再成立。如今要让皇帝完全相信她是真的苏漓,只剩下一个办法,尽管那个办法,她并不想用。

深吸一口气,苏漓迎着皇帝的眼光,上前一步,恭敬禀道:“陛下,皇后娘娘,明曦自知亡灵托梦之说,难以让人信服,但此事确是属实,明曦不敢有所欺瞒!倘若陛下、娘娘仍有疑问,明曦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证明。”

皇帝道:“你说。”

苏漓瞥眼,瞧了眼身旁目光黯淡的东方濯,沉声说道:“明玉郡主生前曾遭静安王侵犯,已非完璧,但苏漓却是处子之身,陛下可召人来验,立知真假。”

众人脸色皆是一怔,连东方泽都意外不已。东方濯更是仿佛被她的话击中心肺,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整张脸血色全无。

皇后微微感到诧异,验身的确是证明她身份的最直接的方法,却没想到她竟主动提出,心里不禁升起疑惑。王安听得愣住,惊疑不定的眼神,直盯着苏漓看,似是想看清她到底想耍什么把戏!

“父皇!儿臣反对!”就在皇帝准备召人之时,东方濯突然急切地阻止,神情有些激动。

皇帝目光如刃,冷冷斥问:“为何?”

东方濯痛苦地低下头去,只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却在皇帝面前跪得笔直,悔痛道:“儿臣…曾经蠢笨无知,用天底下最愚蠢的方法,去证明黎苏的清白,结果适得其反,误中小人奸计!为此,儿臣悔不当初!…黎苏她,既在梦里将生平所学传授苏漓,又将平生经历尽皆告知,在儿臣心里,苏漓虽不是黎苏,却也等同黎苏再世!而验身,是对一个清白女子的亵渎和羞辱,儿臣…恳请父皇三思!”他叩下头去,额头直抵冰冷地面。

如果当初他能有这份认知,他们之间,就不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苏漓静静地垂下眼眸,窗外有阳光照进来,脚下华贵的金丝地毯,金色耀眼,照得人一阵恍惚。地毯上金丝绣制的藤蔓,好像突然间伸进了心底,搅得人一阵心乱。

皇帝面无表情道:“那你说一个不会亵渎她,又能证明她不是明玉郡主的法子?”

“儿臣…”东方濯抬头,浓眉紧皱,眼窝因憔悴而深陷,他几度张口,却没能说出一个字。他很想告诉天下人,她的确是他的妻子黎苏,但是他却不能。

东方泽看了看苏漓,略微思索道:“父皇,儿臣觉得,不如用守宫砂。”

以最大程度保留她的尊严,又能消除皇帝的猜疑,如此一举两得。

苏漓微微扬唇,抬眸瞧他,似乎任何时候,他都能比别人更加清醒冷静。

皇帝对此提议颇为赞同,立刻命人去办。

东方濯皱紧眉头,心中仍有顾虑,担忧地望向苏漓,却见苏漓望向东方泽,目光含情,虽然浅淡,却又不可掩饰。东方濯登时心头一震,整个人都愕然呆在了那里。本以为,她选择东方泽,只是为了逃避嫁给他,却没料到,她竟然真的已经对他动了情吗?双拳蓦然攒紧,紧紧抵在冰冷的地面,骨节发出细微的响声,有如心碎。

鲜红的丹砂,被奉至眼前,高公公亲执银针挑出,点在苏漓白玉般的手臂上,艳色抹之不去,益发鲜红欲滴。

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轻易将所有的猜忌质询击溃。

众人眼光,各不相同。饶是镇定如东方泽,此时也禁不住松了一口气。她是苏漓,只是苏漓!

皇后神色一震,似是不大敢相信,大步过来查看。苏漓任她抓住手臂,面对惊讶,她只是微微一笑,瞥眼见王安面色惨白。

“母后这下可以放心了!”东方泽淡淡笑道,一转眼,望向王安的目光已是寒意森森,沉声问道:“王安,你还有何话说?”

王安顿时瘫在了地上,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不可能的!这里头一定有问题!”目光望向皇后,似是想让皇后相信他,但皇后却根本就不再看他一眼。

迅速镇定下来,皇后的脸上又恢复了国母式的慈和笑容,拉着苏漓的手,略带安抚地笑道:“看来真是本宫多心了!…唉,本宫这也是为了皇族的颜面着想,明曦,委屈你了!”

苏漓只觉得一阵恶心,不着痕迹地拂开她的手,恭敬有礼地笑道:“皇后娘娘言重了!让娘娘如此费心,本就是明曦的不是,岂敢言‘委屈’二字?只恳请陛下和娘娘为明曦做主!”说罢回身,朝皇帝跪下,嘴里说着不委屈,面上的表情却又分明写着委屈这两个字。

皇帝目光轻闪,本是为她选夫的好日子,却突然闹了这么一出,也难怪她会委屈!皇帝沉目一扫王安,对外叫道:“来人!”

禁卫军侍卫立即肃容上前待命。

似已看到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王安脸色一片灰白,却没有求饶。

皇帝道:“将王安拉出去,砍了!”

东方濯惊喘一声,忙上前两步道:“父皇请息怒!”

王安毕竟是跟了他十几年的人,除了这次以外,以前从未做过一件错事,虽然此人真正效忠的是他的母后,但多年的主仆情谊,求情自是难免。但他一句话没说完,东方泽厉目扫来,轻轻笑道:“二皇兄莫非还想为他求情?说来也怪,王安不过是个奴才,平白无故,为何要诬陷明曦郡主?恰恰赶在郡主选了本王之后!”他垂目盯向王安,言语犀利,意有所指。

皇后面色微变,尚未开口,东方濯已皱眉,之前本就郁恨难舒,痛不可言,此刻听东方泽话里有话,自然愤怒难平,冷冷道:“六皇弟此话何意?难不成你想说是本王指使的吗?”

东方泽淡笑望他,“泽并无此意,二皇兄你想多了!”说罢顿了顿,面无表情,又道:“泽只是认为,一个会背叛主子的奴才,留来无用,二皇兄实在不必为他求情!”

反之,一个在关键时刻弃车保帅的主子,也用不着死忠。

王安眼光微变,下意识地朝皇后看去,立刻接到一个警告的眼神,慌忙垂下头。只听东方濯冷声道:“有用无用,不是你说了算!本王与他,好歹也做了十几年的主仆,危难关头,他也曾为本王出生入死,不顾自身安危,本王岂能看着他死而无动于衷?!东方泽,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冷血无情吗?”

东方泽笑意渐冷,“我知道二皇兄你一向重情重义,但也该分个时候和轻重!王安身为奴才,不安分守己,却无事生非,诬告当朝郡主,犯上欺君!此等重罪,绝不可赦!”

“你!”东方濯面色一白,怒目急睁,浑身直颤,已说不出话来。东方泽却气质闲定,面不红气不喘,好似只是与人闲话家常。又道:“我记得选夫宴上第二道题目,二皇兄选了玉龙和尖锥,意为以法治天下,方能安定民心。今有王安犯法,不能因为他是二皇兄你的人就网开一面,你我同为皇子,更应以身作则,为杜绝此等事件再度发生,王安必须严惩,非死罪而不可赦!”

皇帝点头,显然对这个儿子的一番话颇为赞同,但他却没开口。

东方泽继续道:“除非…他是受人指使,幕后另有主谋!又当别论。王安,究竟是何人指使你陷害明曦郡主,说!”

东方泽面色威严,陡然对王安厉声喝问,惊得王安身子顿时一抖。皇后的脸色愈加难看,直往皇帝瞟去,正好皇帝的眼光也朝她看过来,说不出的犀利深冷,皇后立时身躯一颤,飞快收回了视线。

至此,诬告之事已成事实,再无辩驳余地,欺君之罪无人可保,除非招出幕后主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王安自然明白东方泽的意思,但他眼光转了几转,不看皇后,却只看向东方濯,多年的主仆情谊…只这一句,已令他眼光一动,心下涩然不已。咬了咬牙,王安竟然抬起头来,看着东方泽,面目狰狞地笑道:“镇宁王不必白费心思,小人今日所作所为全是我自己自作主张,与别人无关!小人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但镇宁王若想借此机会,让小人诬陷他人,那是痴心妄想!”

“哦?”东方泽掉头冷笑,“那本王倒是好奇,郡主获罪,对你有何好处?”

王安挺直了身子,回道:“小人眼见我家王爷为明玉郡主之死自责难过,日渐消瘦,小人心想,如果明曦郡主就是明玉郡主,王爷的病应该就可以不药而愈…”

“糊涂!”东方濯怒声斥责,到底心有不忍,眼光转向一旁默不做声的女子。只见她面色淡淡,竟毫无波动,仿若与己无关。

苏漓是受害者,倘若她肯替王安求一句情,王安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苏漓却一言不发。任何想要害她的人,她都不会心慈手软,否则便是为自己埋藏祸根!何况,连他真正的主子都不曾为他求情,哪里又轮得到她!苏漓心中冷哼一声,抬头看皇帝,皇帝这时冷脸斥道:“任何人都不得求情,否则一律同罪!拉出去!”

皇帝一声令下,侍卫毫无迟疑,当即将人拖了出去。

没有挣扎,甚至没有惨叫,手起刀落,血洒青石,王安就这么死在了长春宫外。皇后面色微微发白,却由始至终,没有再说一句话。

东方濯有些心寒,感觉头一阵眩晕,这一天,情绪波折实在太大,从震惊到心痛,无力到心寒…本就身染重病的残躯,无法负荷这样沉重到绝望的心情。

不去想谁死了,谁离开了,谁再也没可能和他旧梦重圆了…这一刻,他只觉得天空都染满了青红的血色。

“父皇,母后,儿臣…有些累了,想先行告退。”垂下的眼眸了无生气,整个人看上去确如他所说,疲惫不堪,仿若无力,随时都像是要倒下。

皇后心间一疼,原本皇帝未发话,他这样的要求极易惹皇帝不快,但皇后此时却也不忍责怪,不由自主地恳求地望向皇帝。

皇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起身道:“既然选夫一事已定,都散了吧。”说罢再不看任何人,大踏步地出门而去。

深深的宫巷,仿佛永无尽头的囚牢,东方濯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抬眼,迷茫地望着这座充满威严和奢华的皇宫,他曾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到今日却觉得,这座皇宫其实是这么的陌生,要走出去又是那样的困难!

一阵风吹来,他高大的身躯轻轻摇晃,身心俱疲,已然无力,眼睛也开始模糊起来。不知道自己究竟走到了哪里,似乎身处路口,左边通道冗长,看不到出路,右边却有一扇门,看起来像是出口,他艰难地走过去,才发现其实那才是一条死路!

周围无人,寂静得可怕,苏漓远远地定住脚步,看着不远处的男子,无力地扶着墙壁,神色茫然而绝望,一点点地倒下去。

她一动没动,静静地看着惊慌失措的宫人们冲过去,抬着那曾经意气风发骄傲自矜的男子,匆忙消失在宫墙之外。她不会忘记皇帝的训示,今日之后,她就是未来的镇宁王妃!这个男人,将永远地成为过去,成为明玉郡主黎苏的过去…

第十章 张狂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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