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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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王爷,我们该怎么做?”盛秦的声音依旧清晰。

东方泽道:“等待时机,将他们一网打尽。”

盛秦点头,突然又想起一事,担心道:“王爷,那凤血灵玉…如今在郡主手中,是不是太危险了?万一她不小心拿去阳光底下…”

“不会!”东方泽断然截口,“此事无需担忧,你只要谨记,切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后面他们还说了些什么,她完全听不见了。耳边一直回响着那句:无需担忧。

是啊,他根本不需要担忧,因为她苏漓,已经不是处子之身!

大雨,这时倾盆而下,劈头盖脸打在她的头脸之上。苏漓深深地吸气,倔强地站起身来,初春的寒意,冰冷刺骨,将她牢牢包裹。

恍惚中,她似乎又回到了那日的澜沧江里,绝望挣扎,永生难忘。原以为,人生最痛,莫过于当日,然而此时此刻,她却痛恨自己,为何要重生一回?

那间屋子,她终是没有踏进去,没有问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也没问他和阳璇之间到底是真是假,一切答案,在她眼里,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游魂般地回房,她将房门紧闭,拒绝任何人的关心和探寻。眼底有温热的潮气上冲,酸涩难忍,她用力地仰起头,睁大眼睛,不让泪水涌出。

早就该想到的,东方泽是什么人?他心思深沉如海,善于筹谋算计,将一切尽皆掌控,就连做戏也是一流!

枉她千般小心,万般谨慎,最终爱上的…竟然是害自己的帮凶?!这样的她,如何对得起曾经受尽屈辱的自己,又如何对得起为她枉死的母妃?

难以言说的巨大打击,令她无法承受,只能抱着自己的身子,跌坐在地上。抱紧双膝,仿佛只有借此才能给予自己支撑下去的力量。

“小姐小姐!”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沫香焦急的声音,似乎有急事发生。

苏漓连忙擦了下眼角,飞快定了定神,沉声道:“何事惊慌?”

“挽心被王爷的人抓走了!”

“什么?!”苏漓面色一变,惊得站起,不顾门外疾风骤雨,电闪雷鸣,她一头冲进了雨雾,直往东方泽的院子飞奔而去。

“不知挽心犯了什么错?劳王爷大驾亲自教训!”白衣胜雪的女子,急步走进来,衣衫被大雨打湿,兀自滴着水。她仿若不觉,整个人隐没在黑暗之中,一时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挽心脸色煞白,身子僵直一动不动跪在地上,黑衣已被冷汗浸湿,望向苏漓的目光,隐约有一丝忧色。

东方泽依旧面容俊美如神,但看向她的眼睛里,找不到一丝往日的柔情蜜意!他面色沉冷,坐在书案后,眼底痛楚一闪而逝。见苏漓衣衫湿透,想要上前却又强自忍住,沉默地盯着她看了半晌,方才开口道,“有人在她房里找到些东西。”

盛秦将一小木盒放在书案上,盖子打开,苏漓目光淡淡扫过,秘册、秘药、沉门门主令牌、金色面具…沉门之物一件不少地躺在里面,唯有在棺材里得到的锦囊,不知所踪。

苏漓心头一沉,冷冷问道:“这盒中之物,是我让挽心收着的,有何问题?”或许在此之前,她还担心被他知道她的身份,无法解释,如今却是无所谓了。

东方泽脸色蓦然一僵,没想到她会是这般毫不在意的姿态,就连说话的语气也仿若寒冰砸地,寒意汹涌,他好像突然不认识她了!

心头一冷,他忍住心底的失望,缓缓举起金色面具,同样冷冷道:“数月之前,须弥山沉门总部,本王亲眼所见,这个面具戴在沉门门主脸上!他死了,沉门内所有重要的东西都没了。有个人利用机关巧妙地与本王周旋,最终被她逃了!”

“当啷”一声,那面具被他甩手丢在书案上,随即他又飞快抓起一药瓶,面无表情继续道:“这是沉门特有的秘药醉兰,澜沧江沉门第一次对本王暗杀,用的毒就是它!还有这令牌、记录沉门杀人记录的册子,如此多属于沉门的东西放在一处,苏苏方才却告诉本王,这些都是你的?那本王是不是该叫你一声,沉门门主?”

这么久以来,他一直没有放弃暗中对沉门的追查,那利用机关将他耍得团团转的人,始终是心底隐患,能够在那一场激烈厮杀中存活下来的沉门弟子,实力绝对不容小觑。但这几十号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江湖上再找不到半点踪迹,只能说明沉门现在的组织更严密,更隐蔽,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全力追查许久的新任门主,居然就是他即将迎娶的挚爱之人!

原来她并不全然信他!她也一直在防他!那么她接近他,是不是也别有目的?不,不,他摇头,极力说服自己,苏苏不是这样的人!皇后案她不顾一切地信他帮他,温泉池她与他温存缠绵,绝对不可能是假装的!东方泽内心忽然涌出前所未有的惶然,似乎曾经坚信笃定的一切,在这一刻间动摇起来。

苏漓面无表情,静静地看着他,听他说完那些话,她的心,忽然沉静如一汪冰潭,先前所有激烈汹涌的情绪,这一刻都被冰冷覆盖。

看着他眼底的神色变换复杂,她竟忍不住轻笑一声,唇边淡淡讥诮,毫不掩饰道:“王爷的记性似乎变差了,这秘册是阳骁在天门查案时给我的,为何此时又来问我?醉兰我并无印象,苏漓闲来无事爱搜集这些花草药毒,凑巧造出相同之物也不稀奇。面具和令牌是我无意中捡来的,也不知是谁的,看着好玩就收起来了。”她轻描淡写就将一切推开。

东方泽心间顿时生寒,本想给她机会,听她解释,却不料她选择继续隐瞒!他垂低双眼,五指微张,看掌心空落,唇边浮起自嘲,“我以为,温泉池那晚,你对我已经全心信任,再无隐瞒。”

说什么永不相负,不过是他一厢情愿。

提起温泉池那晚,仿佛一道冰锥猛地刺进她心底,痛楚尖锐传来,她抬头,目光冷绝。并不答话,她只是缓缓地缓缓地走到桌案前,苍白到几近透明的手指,拿起面具仔细端详,忽地勾唇一笑,随手便扣在脸上,“面具的确是这世上最好的掩饰,有些人,生来一副高深的面具,他说出的谎话比真话还要真,让人无从分辨。”

女子冷漠的声音,仿佛这世上最冰冷的嘲弄。

东方泽沉了脸,目光微闪,语气倏然凝重道:“我知道今日父皇赐婚的事很突然,让你不高兴,但此事…”

“此事如何,与我已经没有半点干系!”苏漓猛地抬头,冷冷地打断他的话。先前她一句都不问,并不代表她心里真的毫不介意,如今他才来解释,她却已经不想听了。

金色面具泛着幽幽冷光,完美掩住了她脸上所有表情,一双冰冷的美眸,迸射出彻骨的恨意,再无半分蜜意柔情。

东方泽心头一震,只听她冷笑又道:“你与阳璇之间是真是假,我并不关心,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你的,我也再无兴趣知道!”

她决绝的话语瞬间激怒了他,东方泽脸色立时一变,黑眸染上怒意,腾地起身逼近她:“你这是在报复本王吗?”

“报复?你不配!”苏漓摇头,冷笑着后退一步,“我只恨没能早些认清你虚伪的真面目!”她飞快地从袖中取出凤血灵玉,红光倏然绽放,顿时将书房蒙上一层不详的血色阴影。

东方泽眼光一变,有些紧张,“你要做什么?”

“你紧张什么?是怕我发现它在阳光下能吸附处子血的秘密?”苏漓嘲弄而笑,心却仿佛在滴血。

东方泽顿时阴沉了脸,“谁告诉你的?”

红唇浮起一丝冷嘲,她望着他道:“你与盛秦的谈话,不巧被我听到了。东方泽!你的戏,演得真是好,苏漓佩服之极!”

黑眸邃然一痛,他竟冷然道:“彼此彼此。”

四目相对,再无昔日心领神会的默契,只有满心伤痛与失望,几步之遥,彷如无形鸿沟,将彼此划为天涯海角。

原来,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人心。

苏漓深吸口气,痛到极处,她一双清冷眼眸,竟然平静得仿佛一汪死水,不起波澜。

“王爷认定苏漓是沉门门主,大可将我抓捕归案。”她凛然转过了身,一把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挽心,再不想看他一眼。

原来她竟是这样看他!东方泽心底邃然一痛,却冷冷道:“不管你是什么身份,都别想离开我身边!这辈子,你只能是我的人!”说罢,他竟拂袖而去。

她没有阻拦。

一场隐瞒,一场欺骗,令这场情爱从一开始就仿佛盛开在悬崖峭壁的绝望冰花,绚烂过后,注定要粉身碎骨…

第五十二章 要杀她?

与挽心一同回了院子,苏漓没有沉浸在悲痛里无法自拔,她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让沫香关了院门,她这才沉声问道:“东西收得好好的,怎么会被发现?”

挽心迟疑片刻,“是莲儿翻出来的。”

苏漓顿时怔住,“莲儿?”

挽心道:“当时我不在房里,回去的时候,发现她带着面具在屋外晃,还没来得及带她回去,已经被盛箫发现。盛箫一问,她便说是从我房里找到的。”

这么巧?苏漓皱眉道:“当时她情绪怎么样?”

挽心回想道:“还是平时那样子。”她顿了一顿,又轻声道:“东西我收得很隐秘,不知怎么就被她找出来了。”

苏漓眼光微微一沉,“多派几个人看着她,别让她出事。”

“是。”

第二天,莲儿却又犯了病,一直闹着要见苏漓,几个人都拦不住。苏漓匆匆赶过去的时候,她正拼命拍打着屋门闹着要出去,一见苏漓来,立即扑了上去。嘴上直叫道:“小姐!小姐快点跑,有人要害你!”

苏漓一怔,立刻轻笑道:“莲儿乖,谁要害我啊?”

“有人要害你,真的。”莲儿一脸惶恐,直盯着她瞧。

“这里没人要害我。你仔细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苏漓拉着她走到一旁坐下,使了个眼色,沫香立刻心领神会地下去了。

莲儿惊恐地缩了缩脖子,小声地嘀咕了两句,又去拉她:“这是哪儿?小姐还是快走,快走。”

苏漓微微皱眉,见她发丝散乱,面色发白,一片凌乱。叹了一口气,替她拢了拢头,淡淡道:“莲儿梳个头吧,要走,咱们也得妥妥当当地出去不是?”

莲儿似乎怔了怔,认真地点了点头,一伸手,递过去一个东西,“好,梳头。”

苏漓定睛一瞧,她手心里是一枚银质的发簪,造型简单,竟是黎瑶给苏漓为黎苏案做证供的那支!那支发簪她明明已经收在了证物房内,怎么会在莲儿的手上?!

苏漓顿时愣住,仔细一闻,这上面隐约还有四脂凝香的味道。她心里猛地一沉,疑惑丛生。

“莲儿,这簪子哪里来的?”

莲儿把玩着发簪,傻愣愣道:“二小姐不要的。”

黎瑶?!苏漓心头一沉,仍微笑道:“好好的东西,她干嘛不要了,你说谎,我可会生气的。”

“没说谎!是二小姐扔了我捡的。”莲儿脸通红,显然急了。

苏漓又问:“她在哪儿扔了被你捡到?”

“就在…就在…”莲儿皱紧了眉,似乎在拼命地回想,想了好久她才摇头道:“想不起来了,她哭得很伤心…啊!我的头好痛!”莲儿突然十分痛苦地抱住了脑袋。

苏漓一愣,连忙安抚地抱住了她,看着手中的发簪发呆,这簪子虽然样式简洁,却是黎苏当年在外游历之时,特地买来送给黎瑶做礼物的,京城之中理应不会再有第二支!但是这一支,又是怎么回事?

苏漓觉得自己的心忽然跳得很快,快得让她无法平静!

“挽心”她朝外叫了一声,“去,把黎瑶当初给我作证物的发簪取来!”

挽心应声而去。沫香取了安神汤来,苏漓哄莲儿服了,她很快便沉沉睡去。苏漓回到房中,挽心已经取来了黎瑶的证物发簪,仔细一对比,两支发簪仿如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质地做工,单凭肉眼,实在很难分辨它们的不同。只有在强光下,才能发现莲儿这支发簪,颜色略为暗沉!色泽变化,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年代久远,还有…便是动了手脚!

苏漓看着这簪子,心一分一分狠狠地沉了下去。黎瑶为何仿制一模一样的发簪?还要偷偷扔了它?她在刻意隐瞒什么?

一个从未去深想过的可怕念头骤然窜入脑海,苏漓登时呆住了。

一场黎苏案,到底牵涉了多少人在其中?事情复杂到已经脱离她认知之外,既有凤血灵玉又有沉门秘药,到底谁才是害她的真凶?还是…两者都有?

她忽然觉得很累,微闭了眼,心底彷如已荒芜万年,唇边浮起讥嘲笑意,若连黎瑶都是凶手,那她身边还有几人值得她全心信任?

半晌,她声沉如冰,轻声道:“挽心,替我备车,去摄政王府。”

黎奉先不在府中,管家引着苏漓直去了瑶池苑。除夕宫变之夜,黎瑶为了东方濯受了伤,一直在家休养,再没有出门半步。苏漓也生了病,没得空来看她。

隔了这么久,黎瑶仍躺在床上休息,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见到她来,面上不自觉地浮出一丝欣喜,支撑着下了床。自从东方濯惨死后,她始终郁结难解,心事更重,整个人迅速地消瘦,仿佛即将枯萎的花朵。

苏漓心痛如绞,她真的不愿去相信猜测中的那个推断。可东方泽的欺骗,很难让此时的她,在面对如此多的疑点,再去心无芥蒂的全然信赖一个人。

她打量着黎瑶憔悴的脸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瑶儿,我今天来,是想问你一件事,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

她神色凝重,眼眸深处却藏着冷漠与悲伤,黎瑶不觉一怔,仍是乖巧地点点头。

苏漓取出藏在袖中的两支发簪,轻轻放在深色紫檀木桌上,命人将灯火点亮,移到发簪旁边,更衬得银色素淡,可细看之下,两支发簪颜色略有差异。

黎瑶见了,不由轻轻“啊”了一声,显然也是十分意外,“苏姐姐,这发簪…为何会有两支?”

“我也想知道,为何会有两支!”苏漓深深地看着黎瑶,拿起其中一支簪子,银光似水,光泽柔美。“这支,是当日在悠然小筑,你给我拿来的证物。而另外一支是我昨天才发现的,上面淬了沉门的秘药,可以使处子呈现喜脉的迹象。时隔一年,药已经失效。这药无色无味附着性却极强,而纯银沾毒即变,终年难褪。纵然已经过了这么久,它却能提示着它的与众不同。”她指着另外一只,面无表情地说道。

黎瑶愣了一下,拿起那支变色的簪子仔细一看,果然如她所说,这支发簪比那另外一支颜色略显发暗,苏漓的话她听得清楚,却有些茫然,一时没能反应出苏漓话里真正的含义。

苏漓继续道:“这发簪是黎苏外出归来送给你的礼物,京城之中不会再有第二支。你交给我的无毒,有毒那支是莲儿亲眼见你扔了,被她捡到。”

黎瑶顿时睁大了双眼,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苏姐姐你…你是说我对姐姐暗中下毒,害她?”她声音无法抑制的颤抖,“这怎么可能?!”

苏漓冷漠道:“我也不愿意那么想,所以我来问你。为什么会有两支发簪?”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太多人为了一己之私,不择手段的达到目的。

黎瑶脸色越发苍白,她有些手足无措,慌乱的目光停留在那两支一模一样的发簪上,“我…我也不知道,我只有给你的那支,这是姐姐送我的礼物,若不是为了查案,我绝对不会拿去作证物的。”

她似是忽然想到什么,猛地抬头道:“莲儿说见我扔了簪子,何时何地?”

“你知道她在府中受尽欺辱,已经神智不清。”苏漓脸色愈冷。

“那她说的话又怎么能信?那药是沉门之物,我又从何得来?”欲为自己辨清清白的黎瑶,言辞越加急厉。

这样的她,与柔弱的外表形成强烈的差异。

想起大殿上的玉玲珑,也是如此,外表柔弱,内心却暗藏狠毒!苏漓瞬间被激怒,她一字一字恨道:“玉玲珑是买凶杀东方泽的联络人,你有沉门秘药一点也不奇怪。”

话一出口,黎瑶就呆住了。她身子忍不住轻轻发颤,双手用尽全力抵在桌上,才能勉强维持,忽然凄然笑了,“原来在苏姐姐心里,我是这样的人。”

她凄凉,无助的神色,瞬间击中了苏漓心底深处最柔软的一处,她连忙别过头去,硬声道:“你为了东方濯可以不顾性命为他挡刀,为保他周全就连你母亲的罪证都能坦白…黎苏在你心里,又算什么?”

黎瑶闻言顿时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的眼光痛苦不堪,已经说不出话来。

苏漓静了片刻,她的声音似乎飘忽难定,“我只是为黎苏感到难过,那么多年的姐妹情分,却抵不上你对一个男人的相思之情!?犯了错可以回头,可你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她站起身,停在门前转身深深回望黎瑶一眼,“我对你,真的很失望。”

仿佛被她这句话定住了身,黎瑶的脸上,蓦然惊现痛苦与震惊,混合在一块,竟十分复杂。

苏漓多看一眼,心就多痛一分,飞快转过身去,再不多看。手里紧紧攥着发簪,咯得掌心疼到麻木,但直到回府进房,苏漓也没有松手,她想要借疼痛来提醒自己,再不要对人轻易付出信任,付出感情。

这一晚,苏漓蜷着身子坐在窗前,与夜空静默相对,一场冤案,扑朔迷离,以为沉冤昭雪,大仇得报,没想到却是另一个噩梦的起始。短短数日,她的人生再次天翻地覆,陌生得不敢认。

明知道何人害了自己,却不能缉拿真凶,她真的很不甘心,痛苦纠结一整夜,几欲将她内心撕裂,无言地看朝阳一如既往升起,将世间万物照亮,她却满心晦暗无有半点光。

平静地洗漱、更衣,苏漓又去了莲儿房里,见她情绪稳定,还在安睡,心里也稍放了心。挽心送来一张帖子,展开一看,是黎瑶。

“午后申时澜沧江一见,有要事相谈。”

她眼光微微一动,她一夜未睡,黎瑶也是么?她终于愿意来面对当初的一切了?

午后的阳光很刺眼,晴空万里,无云亦无风。苏漓独自一人,骑马到了澜沧江。远远地看到黎瑶一个人坐在岸边,单薄的身影停驻在当初黎苏跌下江岸边的位置,竟有无边的萧索。听到苏漓的脚步声,她身子不禁轻轻一颤,头微微低垂。

“你找我来有什么事。”苏漓漠然道,看似平静的神色将内心深处的痛楚完好掩饰。

“苏姐姐,当初的事,是我…”黎瑶忽然痛哭失声。

“你为何又突然承认了?不说不是你做的?”苏漓身子一震,内心涌出不祥的感觉。

黎瑶猛地起身,紧紧抱住她,头埋在苏漓怀中哭道:“我当时很害怕,不敢认,昨晚想了很久,是我在簪子上做了手脚害姐姐有了喜脉的迹象。”

黎瑶啜泣不止,苏漓却疑惑顿生,缓缓将她身子扶正,锐利的眼光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黎瑶,一样的柳眉杏目,娇柔可人的气质,就连身上散发的馨香,都与往日一般无二,可为什么让会让她感到陌生?到底是哪里不对?

苏漓的推拒十分明显,这举动不禁让黎瑶怔了一下,似有锐光一闪即逝,黎瑶飞快垂眸,藏在袖中的手腕,看似无意地轻轻一抖,竟发出清脆异常的银铃之声。

声声入耳,仿佛灵巧的蛇,透着诡异惑人的魔力,瞬间将苏漓的心抓紧,她立刻觉出不对劲,定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只觉得眼前四周的景物忽然天旋地转,黎瑶的人影重重叠叠,模糊不清。

苏漓急忙闭上了眼,却发现竟然毫无作用,伴随着有节奏的诡异的清脆铃声,那景象依然在脑海中存在,根本挥之不去!她顿时心底一震,朝那人厉声叫道:“你不是黎瑶!”

那人似乎愣了一下,旋即发出一声狰狞冷笑,“想不到一眼就被你看穿,你对她竟然如此了解!”那女子冷冷又道,“可惜晚了,去死吧!”

这声音竟有几分说不出的熟悉,苏漓心头一震,此刻她眼前视线不清,强迫自己定下心神,身形急速向后滑退几丈,冷哼道:“想杀我,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第五十三章 潜伏最深的凶手

内息一瞬提至极限,苏漓清冷的眉宇间满含煞气,缓缓抬起的双掌,真气暗涌,吹拂及肩的青丝与衣衫随风乱舞。

那女子哈哈一笑,杀气随后一瞬而至,苏漓双目紧闭,什么也看不见,侧耳细听,凭借敏锐的感觉旋身一转,凌冽的刀锋擦身落下!

那人内力似乎不高,施展的招式却招招凌厉,手中拿了一柄匕首,更是如虎添翼,步步紧逼,几次差点刺中她,却总被她灵敏地闪开。对方的招式分辨不出,苏漓终于失去耐心,眼中厉光闪现,挥手挡开那人匕首,一掌正要拍向那人胸口,身后突然传来焦急的跑步声。她心中一惊,这时候还有谁会来这儿?

就这一分神,夺命的匕首又刺到跟前,苏漓忙闪身一躲,不防被脚下碎石绊倒,顿时跌倒在地!还未及起身,就听那女子狞笑着厉声喝道:“去死吧!”

她心头一冷,却不动声色,袖中金镖已无声无息滑落掌心,凝神细听,有人影凌空落下,直奔她前心而来,苏漓不再迟疑,算准时机,手臂一挥,金镖脱手而出,破空直往半空中的目标飞去!

恰在那时,从她身后跑来的娇小身影,不顾一切挡在了苏漓身前。那女子大惊,人在半空来不及撤退,“噗噗”两声,金镖与匕首同时刺入娇弱的身躯!那身影不禁发出“啊”地一声痛叫!

变故突如其来,总是这样的出人意料!

江边的冷风乍然而起,吹散了阳光中那点稀薄的温暖,呼呼刮在脸上,生硬的疼。苏漓预料中的金属撞击声并未传来,却听到一声女子的凄厉惨叫。她登时愣住了。

“大胆贼人,竟敢行刺郡主!”一声厉喝,伴随着突然的变故随之而来。

刺杀的女子闻言,面色登时大变,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来人是谁!想不到苏漓戒心如此之强!早就命挽心在此埋伏!难道要功亏一篑?不,不行!她眼中射出怨毒的光,匕首拔出再次向苏漓刺去!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苏漓心头一凛,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模糊的视野中那娇小的身影紧紧抱住那行刺的女子,似乎在阻止对方上前!

那行刺的女子被死死抱住,想推开她,但是居然推不动,“滚开!”,这女子顿时红了眼,怒极攻心,手中利刃泛着寒光,如流矢一般狠狠刺下!刀刀深入后背,血光如箭一般喷薄而出!

究竟是谁?如此舍却性命也要保护自己?苏漓心底大震,铃声不时响起,眼前却仍是看不真切,她咬牙起身,一掌直往行刺女子后心拍去!

挽心身形如电,赶在她前面挥出一剑,那行刺女子惨叫一声,血雾弥漫,握紧匕首的手顿时腾空飞起!

那娇小的身影再也支持不住,手臂软软松开,径直倒了下去!

挽心上前一步扼住行刺女子的咽喉,厉声叫道:“说!你是何人?为何行刺郡主?!”

那人惨笑一声,竟闭目不答。

诡异的铃声消失,苏漓眼前顿时一亮,她转眼看到倒在了血泊中拼死护她的人,顿时呆住。

竟然是黎瑶!

她扑了过去,不顾一切地抱住了她,颤声叫道:“瑶儿!瑶儿你醒醒!”

重伤昏迷的女子,脸色如纸,毫无反应,心口上的金镖已全数没入!

苏漓银牙紧咬,悲愤郁积在心,竟无从发泄!江水涛涛,似乎也感觉到她内心的悲绝!

怀中的女子似乎动了一下,苏漓惊喜万分,颤抖的手指抚上她的脸,轻声唤道:“瑶儿,瑶儿醒醒,是我,我是姐姐啊!”

忽然,气息似无的女子,猛地睁开了眼,看着她的眼瞳内,竟涌出了泪光。她切切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一只纤柔的手,用力抓住了她的,两个人便是这样,死死地握着对方的手,惟恐一松开,就是永别。

“姐姐…”黎瑶喘息了一声,“相信我,我没害过你。真的没有。”

“我信,我信。”看着黎瑶已渐衰弱的气息,苏漓只觉得心痛如绞。

鲜血从她的身体里飞速地流失,苍白的脸色已经有了灰败之相,可是她的眼睛,却渐渐地亮了,“你信我了。你真的是姐姐…太好了。姐姐,原来没有死,没有死…”

“瑶儿!”苏漓再忍不住悲伤,眼角泪水滑落下来。

“小时候…你样样都比我强,比我好。我曾经觉得,为什么,我会有个姐姐呢?可是…你一直都对我极好,好得我每次一嫉妒你就觉得羞愧难当,只恨自己不争气…”黎瑶的眼泪奔涌而出,似是凄凉,又似喜悦。

苏漓心痛万分,止不住叫道:“别说了!我们回王府,父王会救你的,我,我去找江元,他是神医,他能救你…”

黎瑶笑了,握着她的手,忽地一滑,似乎就要松下去,苏漓吓得立刻抓住了她的手:“不,瑶儿,你坚持住。”

黎瑶轻轻地摇头,“小时候,我不小心弄坏了父王最心爱的古董,吓得躲起来不敢见人。是你把我从床底下拉出来,你说…犯了错可以回头,可你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我对你,真的很失望。”黎瑶的眼光开始微弱,迷离,似乎魂魄正在渐渐远离,“这句话,你还记得吗?你说的每个字还有语气,跟当年一模一样。”

苏漓心底一震,时隔多年,这件事她早已经忘记了,可瑶儿却还记得这么清楚!苏漓紧紧抱着她,心痛到说不出话。

“从那时,我就将这句话放在心底,时刻提醒自己,不能让你失望。”

“傻瑶儿…”苏漓难过地闭了下眼睛,哽咽道:“为何这么傻?”

黎瑶想努力浮出一个笑容,却显得苍白无力。“姐姐,在我心里,你和他一样重要,都是我最爱的人,能为他做的,我一样…可以为你做。”

苏漓悲痛摇头,“不,我不要你死!”失去至亲的痛苦仿佛生生撕裂她的心,她已经承受了太多,太多,无法再承受下去。她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抱起黎瑶,就想往前奔,却又跌倒在地。

黎瑶张了张嘴,眼睛却猛地睁大了,看着头顶苍茫的天空,仿佛在向世人叙说着她心底里未能说出的那些话…

这一生,她懦弱胆小,只勇敢了三回。第一回是为她娘顶罪,却害了娘提前枉死;第二回,为东方濯挡了一剑,却挡不住他迈向死亡的脚步!第三回…是为了那个曾让她羡慕过也嫉妒过的姐姐…不是没恨过,只是这世上,除了娘,只有姐姐对她最好…

凄凉地笑了一下,她这一生想做的做不到,想要的得不着,或许这样的结局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

“姐姐,我们来生…再做好姐妹…”手无力垂落,黎瑶的声音就此消散,空气寒冷,将阳光冻结成冰。

“瑶儿——”苏漓悲痛的声音几乎淹没了周围所有的一切,这个从小就被她捧在手心里疼爱呵护的妹妹,终于带着她此生最美的笑容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再也没有怨恨,也再不必嫉妒谁。

江边忽然刮起一阵大风,江水狂啸奔涌,仿佛宣泄着人心底无法纾缓的伤痛。

这是第二次,她眼睁睁看着亲人死在自己的怀里…她无能为力。只能紧紧地抱着黎瑶渐渐冰冷的身子,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挽心惊心地看着她,似乎从来不曾见过她如此悲痛伤心,竟不敢上前去动她。过了许久,苏漓才慢慢抬起头,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已经被挽心制住的假黎瑶。

易容的面具下的真容,同样让她心痛与心惊,她心底隐约察觉的答案在这一刻被证实。

莲儿。清秀的脸,熟悉的眉眼,此刻却狰狞可怖,似乎带着无尽怨恨与不甘。

苏漓缓缓地站起身,拣起地上跌落的匕首,一步一步地朝她走了过去。挽心下意识地拉住她,却被她用力地推开。

莲儿死死地瞪着她步步逼近,她一言不发,扬起匕首,用力朝她身上扎去!

寒光一闪,鲜血迸流,莲儿不自觉地惨叫一声,苏漓红了眼,迅速地抽出匕首,用力地连扎两刀!莲儿滚翻在地,连声惨叫。

“这是你欠瑶儿的。”苏漓站起身,冷冷地看着她,扔掉了匕首。

莲儿深身是血,面容已经被痛苦磨折得变了形,只是那一双怨恨的眼睛,仍然死死地瞪着她。

“说!何人指使你来害郡主?!”挽心厉声问道。

莲儿忽然大声惨笑:“何人指使?我就是指使!苏漓,你和黎苏一样,不得好死!我杀了你黎家的人,够本了!让黎老贼孤老终生吧!”说完,她奋力咬断了自己的舌头,气绝身亡!

挽心吃了一惊,伸手抓住她已经来不及了。她皱眉道:“之前纵火案那女子,府中接应的人就是她。她装作神志不清,所有人对她放松戒备。她到我房里翻出沉门之物,又拿出假的证物,引小姐去查黎瑶,然后来这江边暗杀。这人处心积虑,暗潜祸心绝非一日。”

苏漓咬紧了牙,当初看到那两枚发簪,她简直如五雷轰顶,绝望之中也无法尽信黎瑶无辜,现在想来,那不过是莲儿为这次暗杀精心谋布的一个局!世人只会以为,苏漓发现了黎瑶罪证,两人言语不和,互相残杀,双双毙命!多么阴险狡诈!比之暗杀黎苏有过之而无不及!

挽心忽然眼光一闪,惊道:“小姐你看!”

苏漓眼光一凝,莲儿后背衣衫有一处被撕破,露出的肌肤上,竟然露出一角五彩斑斓的翅膀纹身!

两人飞快地撕开她衣衫,惊讶地发现她后背是一整幅玄鸟刺青,色彩斑斓,振翅欲飞。

苏漓莫名地心头一跳,她脑海中迅速滑过月阳公主的那块金牌,那上头也是一副玄鸟图腾。

挽心惊道:“这纹身方才还没有!”

苏漓定定道:“带去江元那里仔细检查,她身上有不少古怪。”

挽心应了,扛起她的尸身欲走,一转眼看到黎瑶,叹息道:“黎小姐…要不要通知摄政王府的人?”

苏漓身子晃了晃,阳光令她无法睁开眼,一想到父王日渐衰老的面容,眼眶里热流涌动:“不必了,我…我会亲自送她…回家。”

苏漓护送黎瑶尸身回摄政王府,只说与黎瑶在江边遇劫,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救了自己一命。黎奉先老泪纵横,已经无法再多看一眼,苏漓伸出去的手,忽地无力落下。摄政王府曾经热闹非凡,权势通天,如今竟然只余下一个无权无势的老人。

苏漓走出王府大门时,看到下人在门前挂起白幡,忽然间心痛如绞,几乎站立不稳。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府中,沫香上来问她话,她也没听进去几句。一直到挽心进了房内,她依然神思游离,沉浸在伤痛之中。

“小姐!”挽心关上了房门,确定四下无人,方才拉着她进了内室。

“江元说,莲儿身上的图案是一种特殊的纹身,所用的染料是宛国皇族独有的。玄鸟图案也是宛国的吉祥之物,莲儿,极可能是宛国人!”

宛国!

苏漓忽地回过神来!大脑飞速旋转,回想起东方濯临死前对她说过的话“战无极,身份…有鬼,他身上有个刺青,是宛国皇族才有的特殊标记…他一定不是晟国人!”

宛国皇族…月阳公主牌子上的玄鸟,和莲儿身上玄鸟的纹身…

许多零碎的线索在电光火石之间,迅速串联起来。

苏漓飞快将古籍翻出来细细察看。一看之下,果然不出她所料。这上头记载得十分详尽清晰,宛国信奉上古神兽玄鸟,视作神明,所有皇族中人,无论男女都会在身上纹有玄鸟的刺青,以示身份尊贵。

倘若东方濯查到的线索无误,战无极是侥幸逃生的宛国皇族后裔,那莲儿与他一定有血缘关系,宛国当年是被父王黎奉先攻陷了国都,莲儿破坏两王联姻,害死黎苏,很可能是在报复当年的灭国之仇!

想来东方濯当日敢铤而走险发动宫变,应该是掌握了战无极身世的秘密,以此作为要挟,命战无极与他里应外合,却没想到关键时刻,被他消灭了证据,反将一军,以致满盘皆输!

他忍辱负重,潜伏多年,恐怕还会有更大的筹谋!

苏漓啪地一声,合上了书册,眸中厉光一闪,想要证明战无极的身份,就得从这刺青入手。

时间过得飞快,太子册封大典之日转眼即到,今日之后,东方泽将入主东宫!

苏漓素衣白裙,立身窗前,纤细瘦弱的身形拢在明媚光晕中,彷如一朵冰清玉洁的白莲,感觉不到半分暖意。

“为何还不换装?”东方泽高大的身影缓缓走进门来,今日的他,一身玄色诸君冕服,宽袍大袖,无不精致华丽,贵气天成,衬得本就俊美绝伦的容貌,越发凌然不可逼视。

苏漓没说话,回望他的目光,冷漠没有一丝表情。自从那日两人闹崩,这半个月来,她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东方泽偶尔来看她,远远地站在门外,看着她冷漠的身影,心总是不自觉地揪紧。俊脸略略一沉,他道:“我说过,不管你是什么身份,这辈子只能是我的人!”随即扬声叫道:“来人,伺候太子妃换装!”

“要走便走,我不会换的。”苏漓冷声道,快步与他擦肩,却被一把拽住。抬眼看他,他亦看着她。从前的信任、爱恋、怜惜,此刻竟都染成了一片薄薄的怒气。

盛秦见二人脸色不佳,上前来低声道:“王爷,时辰快到了。”

东方泽拉着她快步往外走去,苏漓这一次没有挣扎。这么大的场面,她要去,必须去。因为,她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不能再等。

第五十四章 她要退婚!

阳璇已在车上等候,同款玄色太子妃正式礼服,珠围翠绕,明艳照人。见到苏漓素颜清丽,衣饰素淡,面上闪过一丝讶异,探究目光打量着二人各自隐忍的表情,唇边浮起玩味笑意,却没说话。

这一路三人皆沉默不语,连一向话多的阳璇,居然也一言不发。很快到了皇宫。

鲜亮的红地毯从宫门外一直铺到金殿,绵延十数里,两侧的侍卫躬身垂首,肃静庄严。东方泽气宇轩昂,步伐沉稳,朝着那个终将属于它的位置进发。苏漓跟他身后,看着周围的喜庆颜色,看着文武百官神色各异的脸,曾经内心有过的期待,如今都变成了冰冷的嘲讽。

金殿之上,皇帝面色晦暗,撑着尚未痊愈的病体,端坐龙椅之上。见苏漓素妆素服入殿,文武百官无不讶异,苏相如更是面色一变,心里疑虑丛生,几乎要忍不住上前责问缘由,却又碍于这隆重的场面而不得不生生压下心头的怒意。他悄悄抬眼看了眼皇帝,只见皇帝面色已沉,眼底的不悦十分明显。苏相如心底一沉,但苏漓却仿若不觉,径直走到那个属于她而又不属于她的位置站定,面无表情。

今日前来,若非另有目的,她绝不愿进宫见这一幕!

吉时到,礼乐齐鸣,册官宣读太子诏书之后,便是正式朝仪,典礼有条不紊地进行,东方泽接太子印,受百官朝贺,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

苏漓冷眼旁观,看着这一切,心底只觉说不出的讽刺,目光投向金殿那至高无上的权位之巅,已明显气力不济的皇帝,与立身丹陛之下的东宫太子,形成鲜明的对比。或许,在不久的将来,那位置就会换人了。

他终于得偿所愿,坐拥江山。

她却已满心疮痍,有路难回。

耳畔忽然传来司礼官宣召:“昭华公主、明曦郡主上前听旨——”

苏漓瞬间敛了思绪,未等阳璇举步,她人已经恭敬跪在大殿中央。

东方泽脸色微变,看她清丽素颜,神色绝然,心底立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皇帝喘了口气,沉声道:“今日册封典礼,你未按规制着装,可是对册封一事心有不满?”

众人皆知,明曦郡主与太子两情相悦,几经生死,没想到中途杀出个昭华公主横刀夺爱,虽然她份位未改,也的确有损她的颜面。

殿上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朝苏漓看去,除了苏相如以外,都像是在等着看戏,看这个比他们品阶还要高的一品女官要如何应对皇帝的责问。敢对皇帝的圣旨表示不满,那是自找死路!

战无极冷厉的眼角微微一挑,眼底冷光一闪而逝,触及盛装的阳璇,他立刻垂了眼,看不出目中神色。

黎奉先皱了皱眉,不知为何,看着一身白衣的苏漓淡定却冷漠入骨的神情,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他非常爱却连真实姓名都不知道的女人——容惜今!记得他第一次见她,她就如苏漓这般年纪,很年轻,但已历经沧桑,外表淡漠,冰冷入骨,分明是心死之兆!目光微微一颤,黎奉先再看苏漓,竟不由自主有了两分心疼。这个女子,比黎苏更像惜今了!

苏漓抬起头,直视着上位的皇帝,冷淡道:“明曦不敢。明曦便装上殿,另有缘故,奏请陛下。”

东方泽隐约猜到她要说什么,心底不禁一沉,薄唇微动,立即以传音入密对她道:“苏苏,我知你心里怪我怨我,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苏漓唇角微微一勾,置若罔闻,大声道:“明曦恳请陛下,解除明曦与太子殿下旧日婚约。”

此话一出,众人皆怔,百官一片哗然,纷纷看向刚刚还意气风发的新任东宫太子。东方泽面色已变,眸光沉冷,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苏漓,一张俊脸绷得死紧。

苏相如更是脸黑了大半,他半生筹谋,就等着东方泽有朝一日踏上金銮宝座,从此平步青云,没想到苏漓竟然在这样关键的时刻,提出要解除婚约!她是不是脑子糊涂了!?

皇帝惊愣望她,脑子里闪过那神秘莫测的命格之说,急促叫道:“你与太子感情一直很好,为何要提出解除婚约?”

苏漓平静道:“太子殿下英敏睿智,昭华公主聪慧绝顶,他们二人身份匹配,实乃佳偶天成。而明曦自觉陋颜,不敢高攀,还请陛下体谅,收回成命。”

“不可能!”

皇帝还没说话,东方泽阴沉着脸,已经断然出声拒绝,他大步走到苏漓身旁,沉声道:“婚期早已昭告天下,岂能无缘无故收回。明曦郡主也不用妄自菲薄,你在本太子心里,永远是最好的!你的身份是太子妃,这一点也绝对不会改变!”压抑的怒气,在胸腔激荡。他坚定霸道的语气,完全不容推拒,冰冷地响彻大殿,瞬间压制了一切议论之声。

百官噤若寒蝉,悄眼望住苏漓。

苏漓听出话语中那一丝警告的意味,冷冷一笑,眼光决绝,“多谢太子殿下厚爱,明曦不胜惶恐。只是明曦心意已决,还请陛下收回成命。”说罢,她深深叩首,毫无商榷余地。

东方泽顿时皱起了眉,心口发堵,眼底一丝痛意掩饰不住,他一再明示暗示,为什么她还是一意孤行,难道真要与他当众决裂不成?忽然想起东方濯逼宫那日,她也曾当众与他决裂,当时虽然是在做戏,却已经令他心痛难当,这一次,他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了她不可逆转的决心,似乎那曾经坚不可摧的信任与情意,正在渐渐远去。

东方泽咬紧了牙,脸色愈加阴沉,死死地盯着她,说不出话来。

皇帝揉了揉额角,眼眸却眯了起来,明曦郡主坚持解除婚约,难道…东方泽天命有所违?若只是因为阳璇,当日知道有孕之时,就该提出退婚,可见她当时的样子,似乎并不以为忤。到底是因为什么改变了她的心意?

心思一转,皇帝沉声道:“皇家旨意岂能随意更改,此事兹事体大,容朕想想,以后再议吧。”

“陛下!”苏漓目光一沉,冷冷道:“当初明曦选夫,世所瞩目。太子殿下曾对明曦曾诺,决不背负。可惜,他如今负我在先,明曦斗胆,恳请陛下下旨,解除明曦与太子殿下的婚约,他日我二人各自嫁娶,与对方再无干系!”

清冷的女声,决绝坚定,清晰传递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众人再度哗然,苏相如几乎按捺不住,就要开口教训。阳璇突然上前一步,笑着说道:“郡主说太子负了你,恐怕言过其实吧!太子天人之姿,将来便是这晟国之主,多娶后妃为晟朝开枝散叶,以继承千秋万代基业,乃正统大事,怎么能以相负而论?”

她目光灼灼,紧紧地盯着苏漓,似要看出她真正的心思。

苏漓冷冷一笑,“公主所言甚是。只是我苏漓,没有为晟国天下尽这份力的福气。苏漓愿公主,早日为我晟国诞下皇孙,以尽责任。”

阳璇微怔,下意识地捂住了肚子。

皇帝愠色扬起,叫道:“明曦!婚姻岂能儿戏?!”

苏漓拜倒,坚决道:“明曦与太子情意已绝,望陛下成全!”

情意已绝!

每一个字都像刀刃狠狠切在心里,东方泽浑身一震,瞪大眼睛看她,似乎不愿相信这是她亲口所说!

一直以为她这么聪明理智的人,凭他们之间的信任,凭她对他的了解,就算他不解释,她也不会为阳璇之事闹到这种地步!胸口不住起伏,已经掩藏不住他内心的焦躁与震惊!无法想象,这个女人竟然真想和他一刀两断!就算他曾经隐瞒了她一些事,但她也同样隐瞒了他!他已经将她是沉门门主之事按下不发,百般想着如何才能维护她,可是她却不惜代价要离开他!东方泽不禁在想,如果他坚持不同意,下一步,她要怎么样?难道昭告天下,自己就是沉门门主吗?

他上前一步,差点就要抓住了她的手臂。阳璇的身影却如鬼魅一般地闪到了他的跟前!

东方泽动作微顿,看着身前阳璇的背影,他眼底的阴沉如乌云盖顶,只转眼便隐没在不可窥见的深处。

阳璇看着苏漓,冷冷地笑道:“郡主这么急于想和太子撇清关系,恐怕…另有原因吧?!”

周围的人俱是一愣,皇帝冷沉的目光在这同样出色的两名女子身上来回巡视。

苏漓直视着她,面无表情地笑道:“公主以为呢?”

阳璇一笑,一向爽朗的笑容今日却暗含了几分诡秘的意味,苏漓心头暗暗一沉,只见阳璇转向皇帝,“陛下!昭华也有事禀报。”阳璇忽然出声,她今日一袭晟国女子庄重装扮,行止间仪态万方,美艳不可逼视,美眸之中却锐光乍现,扫过苏漓的身影。

“说。”皇帝浓眉一拧,隐约觉得今日事端频生,并非吉兆。

阳璇朗声道:“昭华发现有人窃取晟国机密,意图不轨。”

百官哗然,皇帝吃了一惊,立时坐直了身子,“竟有此事?何人如此大胆?!”

阳璇道:“回陛下,正是明曦郡主。”

东方泽眸光瞬时凌厉,直直地朝阳璇看去,眼底阴云密布。阳璇嫣然笑道:“太子不必这样瞪我,原本我以为,她和殿下是一条心,自然不会有越轨之举。可是今日她当众与太子决裂,阳璇见她居心不良,也不得不说了。”她说的一本正经,好似真的有那么一回事。

苏漓冷笑道:“身为一国公主,莫要信口雌黄!你说我图谋不轨,有何证据?”

阳璇昂然道:“在你房里藏了一个秘密,是太子殿下,一直想知道的。敢不敢去找?”

苏漓心头一跳,盯着她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阳璇挑眉笑道:“是不是我冤枉你,一查便知!”她转头笑望东方泽,“太子殿下即刻可派人去查,在郡主房里一定能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东方泽面色变了几变,眸光暗沉,只听皇帝怒声叫道:“战无极,即刻带人去搜!”

“是!”战无极低垂的目光微微一闪,迅速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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