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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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是奇了怪了,这人难道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既然前方看不见人,锦一又转身四处张望。还好刚一回头,就看见了熟悉的面孔。正想松一口气,一只冰凉的手却掐住了她的脖子。

他的手从来都是暖的,现在却冷得骇人。

她望着萧丞,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被这温度冻得凝固了,却又不是因为他想要了她的命,而是他明明正掐着她的脖子,可她想的竟是他到底在风中等了多久,等得手都这样凉了。

正文 第31章 昼夜乐

然而奇怪的是,萧丞的手指没并有用力,眼中也无杀伐决断的意味。锦一还没有读懂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下一刻便被他揽入了怀中。

尽管这个拥抱来得毫无预兆可言,可他的动作难得温柔,轻得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一个易碎的琉璃梦。

和之前那些羞于启齿的事比起来,这简直称得上是客气守礼的了。

只是锦一还处于震惊状态,没有做任何的挣扎,脑袋就这么被萧丞的一只手扣着,耳朵也顺势贴在了他的胸口上。

那一刻仿佛所有的烦嚣和扰攘都被隔绝在外,整个天地间只余下他那跳得平稳而有力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人的神经,清晰得反倒不太真实。

她定了定神,缩在衣袖里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脑仁儿也恢复了清明。正欲推开萧丞,却感觉他的手也一寸一寸的,从她的袖中探了进来,而后用手掌包裹住了她的拳头。

于是,单薄得甚至有些许透风的衣袖里,是两人相握的手。

明明他的手冷得刺骨,可锦一的手心还是在止不住地冒汗。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却被他握得更牢了。

只是从来都是拉着别人一同下地狱的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好心了,竟没有把她的手拽出来,让她和他一起吹冷风。

这算不算也是一种迁就?

“……”这个荒谬的念头无端地从锦一的脑子里冒了出来,都还未来得及细想,她便赶紧打住了,忍不住在心底发笑。

都怪这夜晚太醉人,又或者是因为这冻人的鬼天气,冻得人都有些神智不清了,她竟又开始自作多情起来了。

不消多想都知道,萧丞素来最讨厌麻烦,也不会做劳而无功的事,所以更不可能还有闲情去迁就她什么。

既然如此,那又该如何解释他这的古怪行径呢。反常的情绪全都从他的一举一动中透露出来了,好似在害怕什么。

然而恐怕在死亡面前都不会眨一下眼睛的人,试问这世间还能有什么东西会让他感到畏惧?

锦一就这样在心底不断地提出疑问,然后再不断地自我否认,到头来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所以然都没有想出来。

正当她还在思绪游转之际,却又听得萧丞的声音骤然响起。在这万籁俱寂的长巷中显得分外高渺,恍若流布在虚空的梵音。

锦一打起精神来,竖起耳朵,用心地听他说的话。谁知他仅仅是叫了一声“锦一”,就再无下文了。

大抵是两人之间空白了太久,想要说的话又太纷繁芜杂,一时间竟连萧丞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应该说些什么,又该从何说起。

夜色从四面八方涌来,他的下颌虚抵在锦一的头顶,望着前方被灯火晕成金色的路,又想起刚才自己掐着的纤细颈项。

似乎不管对于谁而言,想要杀她都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仿佛不用力气就能将她的脖子折断似的,比天边那弯月亮还要脆弱。

这是萧丞平生第一次尝到束手无策的滋味,并不好受,只觉得整颗心都被浸在温甜的烦闷中,唯有抱着她才能让人平和一些。

原本他以为,与其成天担心她的安危,倒不如把她拴在自己的身边来得安全。可如今才知道,就算他能护她安好,不受侵扰,却也不愿拿她去冒险。

萧丞轻叹了一声,不知该从何说起,便索性全都不说了,所有的愁绪都只化为了一句“你可真是不让人省心”。

只是,他的话就像一阵风,从锦一的耳边掠过,什么都没有留下。

她只感受得到他的胸腔震动,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又被莫名其妙地嫌弃了一番。

“……”

虽然锦一一肚子的苦水,但是如果她真做错了什么,她一定会认认真真改正的。毕竟事关重大,不再只是她一个人的事了。

可她深刻自省了好一会儿,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又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只好闷闷地问道:“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

还是说她今儿又撞了什么邪,要不然为什么不管做得好与不好,都会有人不满意。

萧丞眼眸低垂,轻瞥了她一眼,言简意赅道:“罄竹难书。”

“……”锦一原本都已做好了挨顿骂的准备了,谁知竟然就等到这么几个字的回答,而且还不太认真。

这让她在松口气的同时又不禁心中一恼。敢情她这又是被戏弄了?

锦一抬头瞪了萧丞一眼,正想找他问个清楚,却感觉到他的手一松,而后被他放开了。

她整个人又自由了,而萧丞也再无异样,神色如常地继续走他的路。

“……”这……这就完事了?撩了火又不给灭,真真是这世上最可恶的事,没有之一。

锦一没地儿撒气,只好用脚踢着雪,觉得自己要是这会儿追上去的话,指不定又会被他变着法子羞辱呢,于是先站在原地冷静了片刻,等身心都达到最佳状态后才挪步子。

结果还没走两步呢,她又觉得哪里怪怪的,便停了下来,摊开手掌,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握成拳头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被塞了一把短刀。

不过是一把看上去很普通的刀。至少光从外表上看,这把刀算不上什么佳品,甚至有些其貌不扬。

好在对于一个没怎么见识过的人来说,锦一还是兴趣浓厚的,既新奇又小心地把刀从刀鞘里拔了出来,里里外外都仔仔细细地瞧了个遍。

在这悄无声息的雪夜,似乎还能听见刀出鞘的声音,干脆而利落。刀身在月光下泛着铁质的冷光,刀刃锋利得仿佛翻转间反射出的刀光都能杀人似的。

虽然刀剑之类的兵器,锦一一般都是敬而远之,并没有什么机会能像现在这样近距离欣赏,知道的也不多,所以看得连连发出惊叹声。可就算她不怎么懂,也能看得出,这短刀至少比它看上去要厉害得多。

就这么出神地看了一会儿,锦一突然想起了正事,抬头一看,萧丞早就走得老远了,这令她啼笑皆非。

上一回在寺庙也是这样,留下一荷包的银子就走了。他这人怎么这么喜欢偷偷给人塞东西呢……光明正大地给不行么。

不过给她这么一把刀又是作甚,防身用么?那他的血恐怕会用来给这把刀开荤吧。

一思及此,锦一兀自笑了笑,望着那道孤傲的背影,又不太笑得出来了,陷入了沉思中。

她想了想萧丞的用意,又想了想自己,忽然觉得遮挡在眼前的迷雾在逐渐散去,一些一直想不通的事情似乎也清晰了起来。

唔,就让她再自作多情这最后一次吧。

她把刀放回刀鞘里,紧握在了手中,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拔腿就去追已走远的萧丞。

在还差几步就追上的时候,锦一缓了下来,背在身后的双手绞作一团,尽力保持着平稳的心态,就隔着这样的距离问道:“奴才又不会武功,厂公送我刀做什么?”

“你立了功,理应受赏。”萧丞乜了她一眼,像是她问了一个很多余的问题似的,“这个理由够了么?”

“哦……”大晚上的,在风中等那么久,原来就是为了亲自给她送赏啊,真是尽心尽力。

锦一点了几下头,暂且相信了他的话,又继续追问道:“可这刀奴才拿着也没什么用处,有些太暴殄天物了,厂公能换别的赏么?”

“怎么。”萧丞轻笑了一声,不以为意,“难道薛公公刚才不害怕么?”

刚才?他是指被掐住脖子那一下么。锦一好好想了想,然后诚实地点了点头,回答道:“怕。”

在发生的当下,因为是意外多于害怕,倒还没觉得有什么。可现在回想起来,的确还是有些后怕的。

如果把他换作别人,那她肯定已经一命呜呼了吧。

又是预料之中的答案,萧丞神色没多大变化,意态从容,语浅而意深,道:“既然怕,那就好好练练该如何出刀。”

话中的熟悉感让锦一微微一怔。

以前她不想练武的时候,他好像也是这么说的吧。

她又是怎么回答的呢。应该无非就是“有你在,我怕什么”之类的话吧,说完之后又可以心安理得地偷懒去了。

不知道现在这句话还管不管用。

走在后面的锦一突然朝前跨了一大步,横在了萧丞的面前,挡住了去路,仰着头问着他:“你这是在担心我受伤,对么?”

萧丞被迫停了下来,低头看着她,还未来得及褪去的笑意也停在了嘴角,可迟迟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炽热,似乎想要看进人的心里去。

这让锦一更紧张,呼吸急促,掌心里也满是汗,仿佛下一刻就会昏厥过去,却仍直视着他的双眼,“其实你没想过要害我的,对么?你也还拿我当朋友的,对么?”

人生中难熬的事还有那么多,锦一不想再为难自己了。

如果他还和从前一样不善言辞,那么所有的话都由她来说。不去问两年前他为什么不来找她,也不去想以后会变成什么样,活在当下便好。

只要他还是在乎她的,这就足够了。

正文 第32章 乌夜啼

周遭夜色澄如水,月来洗俗,所有扰乱心绪的纷杂和虚假全都被飘摇的余雪带走,唯有真实余下。

锦一觉得自己像极了正在等待宣判的犯人,生死权交与萧丞,无罪释放抑或是午时凌迟,全凭他的一句话。

她也从来没有哪一刻如同现在这样,这样毫无保留地把心掏出来给他看,这样渴望得到他的一个回答。

可是,萧丞站在雪滚花飞中,眉端不挂烦恼,眼神无澜地望着她,如晴雪秋月,尘埃不可犯,似乎对她所说的话无动于衷。

之前怀抱着的满心期待在他的不言不语中逐渐消失殆尽,一腔孤勇就这样扑了空,锦一知道自己的孤注一掷又已一败涂地。

只是这种沉默让她觉得比被拒绝还要难堪,紧攥着的手渐渐松开,脸颊也被像是打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地疼。

就好比明明是自己精心编排的一出戏,希望能够到认可,但别人只当她是闲来无事发的一场疯,根本不当一回事。

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不就是又自取其辱了一番么,反正萧丞应该也习惯了。况且,在她看来是天大的事,对于他而言,或许连芝麻大都谈不上吧,她也没必要太在意。

锦一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眨了眨眼睛,把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意憋回去,告诫自己不能丢了面子又失里子。等心境和缓了一些后,又不自在地讪笑了两声,收回了视线,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她正想着该要如何收场,还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比较好,眼前却突然一黑,而后熟悉的冰凉感覆在了她的双眼上。

就像是无声的安慰,可被逼回去的眼泪又有卷土重来之势。

她先是一怔,不明白他这是要做什么,甚至还抱有一丝侥幸,清醒过来后又觉得他简直是太卑鄙无耻了。

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他偏要弄得人下不了台来才甘心,这她也就认了,谁让她自己非要撞撞南墙才能死心呢。

可现在她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他又要来搅乱,就让她彻底死心不行么。

锦一一边在心底把萧丞骂了个体无完肤,一边把头往后仰,想要避开他的碰触,却还是没能逃过他的五指山,一时气急,忍不住骂出声来:“你……”

可才一张口,眼泪便抢先落了下来。

明知像他这般薄情寡义的人是绝不会安慰人的,这么做也不过图个乐子罢了,锦一都知道。但是酸楚的情绪在心上直冒泡,一经风便全化成了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她也没法子。

装的洒脱就这么一下子被戳穿了,而且还又在他的面前哭鼻子了,他会不会以为她是一个输不起的人?要不要解释解释?

“……”锦一绝望了,有些唾弃自己,心想回去再练练不露声色的本领才是正事。

而萧丞的掌心一片濡湿,不用看都能知道她哭得有多惨。

他紧抿着唇,哪儿还有半点烟火神仙的样子,声线微微泛哑,道:“不要哭。”

但到底是冷血无情久了的人,连安慰的话都生硬得带了几分命令的意味,听的人自然也没能听出这层况味来,滚烫的泪珠还在一滴一滴地从他的指缝渗出。

这算哪门子的狗屁安慰,锦一只当他是嫌自己哭得眼泪鼻涕直飞,太脏了,于是想说“你把手拿开就好”,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只好扯着他的袖子,把他的手给拽了下来。

虽然眼睛重获了光明,可她的视线被眼泪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同刚才没什么差别。

不过这样也好,眼不见为净。

锦一用手胡乱在脸上揩了揩,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可刚一转身就又被他扣住了手腕。

这回她是真的恼羞成怒了,大度什么的都见鬼去吧。就算抽噎得厉害,也要骂他一句来解解气,“你……你怎么……怎么这么烦人!”

萧丞任由她数落,等她发泄够了,平静下来以后才问道:“你方才还想说什么?”

还想说什么?

锦一被转移了注意力,暂时忘了哭,仔细想了想刚才自己还没有说完的话,又反应了过来,没好气地说道:“我还想……想说什么有这么重要么。”

既然前半截的话都这么不在意,那后面的话说出来还有什么意义。

谁知他竟一口应道:“嗯。”

“……”锦一见他都不要脸到了这般地步,自己也决定破罐破摔,打算今天就让他一次性羞辱个够,说不定到最后被羞辱得麻木了,心里还不会那么难过了。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憋着气连贯地说完这句话,“我们重新开始吧,像从前那样。”

他的反应和锦一预想的一样,又是无止境的静默。好在这回她能够适应了,甚至有些不耐地催促道:“我想说的说……”

话说了一半却又被他打断。

萧丞目光沉沉地望着她,眼角藏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眸光闪烁,低吟道:“好,我们重新开始。”

到来都是泪,过去即成尘,就让一切悲欢都入梦。

“……”锦一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神色认真,没有玩笑之意,似乎说的都是真心话。

可是这个回答怎么偏离她所料想的这么多?

锦一还是不太相信,又试探性地用他的衣袖擦了擦鼻涕眼泪,见他除了皱了皱眉以外,并没有阻止她,这才敢确认他是真的没有骗她。

她撇了撇嘴,又是哭又是笑,推了推他的肩膀,埋怨道:“那你刚才怎么不说话,害我以为……”

害我以为我们这辈子真的只能这样了。

她的话戛然而止,萧丞却没有再问下去,收回了手,停留已久的步子终于又开始动了,“咱家只是欣慰,榆木疙瘩也有开窍的时候。”

“……”心情经历了大起大落,好不容易定格在了喜悦上,锦一也就不去计较他那张不会说话的嘴巴了,抹干眼泪,晃头晃脑地在他旁边走着,清了清嗓子,轻哼道:“今天你双喜临门,就偷着乐吧。”

话虽这么说,其实她倒也怪不好意思的。毕竟这大晚上的,抒情抒成她刚才那副模样,也确实有些羞人。还好萧丞从来不把这种事放在心上,能记住的只有她一个人,等过几日忘掉了就好了。

萧丞见她的眼睛哭得肿泡泡的,泪痕还挂在脸上,便什么脾气都没有了,只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这么好说话?锦一瞅了他好几眼,又好好想了想,最后把那短刀拿出来晃了晃,问道,“那你会教我刀法么?”

“不会。”

“……哦。”

这么不解风情的果然才是真正的他。锦一心满意足地把刀收好,然后安安静静地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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