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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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当时他确实是有意提起的。一方面是为了给锦一提个醒,让她对那宫女多加提防,另一方面也想试探试探她,想看看她到底能不能察觉出其中的端倪来。

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天过去了,她居然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萧丞眯了眯眼,直直地看着她,双眸里装着的不知是怒其不争还是什么别的情绪,看得锦一莫名心虚,干瘪瘪地笑了两声。

她该不会真的问了一个什么不能问的问题吧?可是……说不通啊。那天明明就是他刻意提起的,不像是想瞒着她的样子。

“难道你不觉得她很是眼熟么?”最后萧丞看不过去了,终于好心地提点了一句。

眼熟?那一定是曾经接触过的人。

锦一顺着这条思路,把进宫这几年遇到过的人都仔细回想了一遍,可也没有想出一个确切的人来。

由于想得太过入神,她没留意脚下,一不小心踩着了披风,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萧丞叹了叹气,伸出手来,正想要去扶她,却被锦一用力地握住,紧接着就听见了她雀跃的声音。

“她是阿容的妹妹?”

正文 第35章 四时好

锦一雀跃只是因为自己终于看出了一些眉目,可话音刚落就突然反应了过来,笑容也渐渐隐去了。

尽管这么说有些可笑,但在她看来,阿容是阿容,郭贵人是郭贵人,这一点她一直以来都分得很清楚,从来不会混为一谈,所以她会为了阿容难过,却只会替郭贵人感到惋惜。

只是就连锦一也没想到,刚才自己脱口而出的竟然是“阿容”而不是“郭贵人”,她还以为自己早就忘了这个名字了。

她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滋味,才发现那些自以为早就忘却的记忆原来都还在。

记得以前阿容的确提过老家有一个妹妹,也很疼这个妹妹,总是把俸禄攒起来,自己只留一点,其余的都是拿给家里用。

可是这样的人,怎么会同意让自己的妹妹也进到这个牢笼里来,卷进明争暗斗中?

而且,如果采月真的是阿容的妹妹的话,那么这好像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不过萧丞似乎并不急着回答,还在低头盯着那碍事的披风看,就像是在看一个什么麻烦事儿一样,表情不怎么好。

锦一见他不说话,便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了然了,知道他是嫌自己把披风弄脏了,正在无声地抗议呢。

于是她挪开了踩着披风的脚,把上面的尘土拍干净,最后用手提着披风,这样下摆就再也不会被拖脏了。

做完这一系列为了让他安心的举动后,锦一抬起头来,继续追问道:“我猜对了……”

最后一个“么”字被清脆的撕拉声盖住,她还没来得及弄清发生了什么情况,萧丞就已经替她将披风多余的一截撕掉了,以免她再被绊倒。

“……”锦一的手还紧紧攥着披风,全然忘记了自己还有话没说完,被他夺走了注意力,微张着嘴,目光随着他的动作向下又朝上,只觉得“简单粗暴”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他这一行为。

然而这就是他,做的事总是比说的话更俘获人。

可萧丞神色未变,仿佛这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并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撕下来的布料仍被他拿在手中,更衬得那只手明净如月,他还在仔细审视着那件披风。虽然不再完整,但看上去的确比之前的顺眼多了。

直到确定不会再出什么差错后,萧丞的脸色稍霁,这才想起锦一问的问题,微微颔首,“嗯”了一声,证实了她的猜测无误,却见她整个人呆若木鸡,没了之前的喜悦,还以为她又想起了什么伤心事来。

早就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了,她居然还会被左右情绪?

一思及此,萧丞好不容易才展开的眉头又拢了起来,反问道:“怎么,难不成你现在都还很在意她么?”

人都是懂得趋利避害的动物,锦一一听他的声音不对劲,立马回过神来,表情真挚,不假思索道:“没有,我现在只在乎你。”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回答得太过毫不犹豫了,效果好像适得其反了,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氛围变得很是微妙。

但是锦一发誓,她绝对不是为了讨好萧丞才这么说,毕竟有时候下意识说出口的除了谎言还有实话。

她这吃了亏又不长记性的毛病只有在萧丞面前才会发作,也只会为了他的一句话而辗转难眠,难道这些都还不足以表明她只在乎他一人么?

相顾无言了一会儿后,萧丞还是没有说话,对待事情的态度和以往一样,没有话说就继续走他的路。

还好几次这样下来,锦一已经习惯了他的这种方式,不再因此而感到失落。更为重要的是,她的耳朵还捕捉到了一道极不明显轻哼声。语调微微上扬,是愉悦的,听得她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跟了上去。

别扭个什么劲儿。

笑着笑着锦一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萧丞刚才的沉默似乎是因为她的……口不择言?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笑得更开心了,不禁又想起了自己过去做过的那些不知羞的事。

当时萧丞还没这么处变不惊呢,锦一别的斗不过他,但有色心有色胆,要论起肉麻,绝对是个中翘楚,所以她最喜欢时不时说几句不正经的话来调侃调侃他。

而每一次他都是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殊不知耳根早就红透了。也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觉得萧丞是个有情绪的正常人。

可是现在呢?

锦一用余光打量了他好几番,却没看出什么异样来,这让她有了危机感。难道是她功力减弱了,还是萧丞已经修炼得百毒不侵,居然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了?

这么不着边际地想了一会儿,锦一拍了拍脑袋,突然惊醒了过来。刚才被那么一打岔,差点把正事都抛在了脑后。于是接着问那个只问了一半的问题,道:“那采月现在是不是想找出皇后的把柄,然后替她姐姐报仇?”

知道了采月藏起来的那一重身份后,那天在屋子里没想明白的事也都逐渐清晰了起来。

只有两种人能引起萧丞的注意,有用的和碍事的。听他当时的口吻,采月明显是属于后者的。只是她是怎么碍事的?

采月无疑是最了解郭贵人的,就算没有亲眼看见是谁陷害了她的姐姐,想必也猜得出来。可是猜出来了也无济于事,因为大家不会相信她的一面之词,除非她能找到证据,或是让比她有地位的人说出来。

所以她找到了惠妃,可惠妃也死了。那她接下来还会做什么,另外找证据么,还是找一个更大的靠山?

然而这一次萧丞没有正面回答问题,避重就轻道:“郭贵人这个妹妹,倒比她聪明得多,只可惜选了一条死路。”

她的确是想报仇,却不单单是为了揪出凶手来,恐怕连旧账都想翻出来好好算算。

还好锦一没听出来他在回避,只注意到了一个词语——聪明。竟然能让他说出这两个字来,看来一定是有什么过人的本事吧。

可是,具体体现在哪里?她思前想后也没想出什么名堂来,反而不知不觉跟着萧丞来到了掌印值房。

她初次来这地儿,只觉新奇,朝四下随便张望了一会儿,满足了下自己的好奇心。不过屋子里干净整洁,除了必要的书案和椅子,几乎没有其他多余的摆设。

虽然这掌印值房没什么可看的,但里面就连角落都有暖气,身上的冷气全被冲刷掉了,着实暖和舒服,弄得锦一很想赖在这儿,不愿再走出去挨冻了。

不过也只能是光想想罢了,毕竟她在这里名不正言不顺的,想不出能有什么理由留下来。

于是锦一又绕到了前面去,见萧丞已经坐在书案前,看内阁送过来的票拟。大概是事态紧迫,急着处理。

她便不想再去打扰他,打算就这样默默走掉好了,却不料刚想收回视线就和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她移开也不是,无视也不是。

这种注视无形中带给人压力,就像是她做错了什么事似的,最后锦一不自觉地一步一步挪到了他的身边,解释道:“要是你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回去了?”

萧丞放下了手中的笔,望着她,眉眼俊逸,重新提起了在雪地里没有说完的话,单刀直入地问道:“你是不是在担心什么?”

他能看出她的不安,可他从来都不知道该如何对一个人好,于是把所有好的都给她,以为这样就能消除她的顾虑,却好像没什么效果,她还是有些患得患失。

锦一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先是一愣,而后摇了摇头,本来想说“没什么”的,可见他一脸执着,似乎是一定要问出什么来,只好把自己之前的纠结都说了出来。

“我只是觉得你老是对我忽冷忽热,还总爱给个巴掌再赏颗枣,和别人没什么区别……”

她越说越为自己这点女儿家情怀感到不好意思,最后说不下去了,立马笑眯眯转移了话题,道:“不过我现在什么都不担心了,真的!”

萧丞还是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她。

因为在乎,所以才会希望于对方而言,自己是与众不同的。这种感觉,他比锦一还要熟悉。可她还笑得傻乎乎的,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担心了。

托她的福,他又第一次尝到了自责的滋味。

锦一不知道他为什么又不说话了,只能打着哈哈道:“好了好了,我真的该走了……”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股力往前带了带,最后跌坐在了他的腿上,被他圈得牢牢的。

“……”锦一又被他的不按常理吓了一大跳,差点叫了出来。敢情他刚才沉默又是在想该怎么占她便宜?

她把身子往后仰,想要尽量远离他,可是后面就是书案,挡住了她的去路。她没辙了,只好挣扎着,说道:“你这又是在做什么,快放……”

话又只说了一半就被打断,只不过这一次是因为被堵住了嘴唇。

锦一瞪大了眼睛,鼻间满是他清冽的气息,一点一点侵蚀着人的理智。

虽然脑袋里已经一片空白了,但她还是能感受到他唇齿间的温柔,没有侵略性,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用心。

锦一不明白他这又是什么意思,被放开了也没缓过来,直到萧丞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从不会对别人做这些。”

正文 第36章 逍遥叹

他说话总是把最重要的部分留给对方去猜。

锦一坐在他的腿上,整个人都是僵硬的。明明人就在咫尺之遥,她却觉得他的声音不太真切,虚幻缥缈得让人不可捉摸。她的脑子转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丞这是在给她解释么?但解释这些做什么,她不是说了不担心么。

话虽如此,实际上锦一还是没能管住自己,忍不住开始暗自揣摩着他的用意。

他从不会对别人做这些,所以呢?难不成是想告诉她,比起别人,她总归还是不一样的么?

可是这种不一样又意味着什么?表明他是个专一的人,专一地只占她一个人的便宜么?还是……别的什么呢?

尽管锦一并不清楚其中的深意,却也挡不住另一种异样的情愫在心底肆意滋长,仿佛有些东西就快要呼之欲出了。她不自觉地流露出了笑容,笑得眉眼弯弯。

然而她生怕得出来的结论过于夸张,赶紧制止住自己的思绪,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以免最后弄得两个人都不自在。

没有开窗的屋子霎时从暖和变成了闷人,锦一用还算凉的手背贴了贴自己滚烫的脸颊,企图降降温。

过了一会儿她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额头竟抵在了萧丞的肩膀上,如同投怀送抱似的。而萧丞的手也正在轻拍着她的背,像是在安抚她的情绪。

锦一被自己这番无意识的举动吓坏了。这种关键时刻,她怎么还能够自投罗网呢。于是猛地抬起头来,身子也往后靠了靠,拉开了距离。

谁知这一躲,竟狠狠撞上了萧丞的下颌,都能听见骨头相碰的声音了。她的后背也重重地撞在了桌沿上,不过没多大感觉,不知是不是穿得厚的缘故,倒是额头疼得她条件反射般眼眶泛泪。

再一看萧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线条干净坚毅的下颚上面同样是红红的一片,很是惨烈。可他只是皱了皱眉,也没说什么。

这样一言不发,反而让锦一的心里更加过意不去了,差点就伸手去帮他揉一揉了。但转念一想,错又不在她,她为什么要过意不去,归根到底还不都是因为他自作自受么。自己种的恶果就算被噎死也要咽下去。

但这些话锦一也只能在暗地里想想,因为她也就是一只纸老虎,知道当前的形势看上去对她很不利,真要轮到她说话时,气势又弱了一大截。

她试图从他的身上跳下来,未果,便只能清了清嗓子,想开口转移话题,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嗯那什么……”指责萧丞又胡来么?但他要回答说是为了证明她是不一样的怎么办?

最后她只能语重心长劝道:“你不是还忙着看票拟么,快别这么不务正业了,当心皇上找不到出气的,全都怪罪到你的头上来了。”

可萧丞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看上去一点也不担心会耽误正事。他先是将锦一往自己的腿上抬了抬,扶正了她那歪着的身子,接着再不紧不慢问道:“你在逃避什么?”

锦一怔住,随即反应过来他还在等着她开口回应刚才的话,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执著于此。毕竟那没什么值得回答的。他想要听什么,“多谢您的厚爱么”,还是“我和您一样”?

不过看他的样子,不像是会就这么放过她,于是锦一只能苦想该如何回答,眉毛都快拧成麻花了,突然灵光一现,隐隐约约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真要论起来,普天之下,除了成日花天酒地的公子哥,又有几个人会平白无故地就对别人做这档子事啊,还不早就被官府当作登徒子抓走了。

这么想了一通后,锦一气得牙痒痒,觉得自己差点就被他那看似一本正经的话给蒙混过关了。

于是她又有了底气,恢复了斗志,同他对视,理直气壮道:“我哪有逃避,明明是你先唬我的。什么‘从不会对别人做’,我也不会对别人做这样的事啊,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有什么可说的。”

语气里有质疑有埋怨,还不小心藏了一丝期待,听上去像是希望萧丞还能再说出别的不同来,似乎全然忘记了自己分明还说过不再在意这些的。更忘了对于他来说,“与人亲近”已经是足够特别的了。

听着她强词夺理的反驳,萧丞神色如常地“哦”了一声,又平静地问了一句:“还有其他的,要试试么?”

“……”锦一的战斗力瞬时荡然无存,欲哭无泪,觉得她不仅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坑,顺带还给了萧丞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吃豆腐的机会。

所以说纸老虎终究是纸老虎,这话一出,她又自乱阵脚了,生害怕萧丞把不会对别人做的事全在她身上做一遍,于是赶紧改口道:“我我我收回最开始说的话!我还是很担心的,担心你对我……”

说着说着,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直垫在她的背后,硌得人有些不舒服。她反手摸了摸,感觉有些熟悉,扭头一看,竟是萧丞的手。

锦一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刚才不觉得背疼,原来都是因为他的手在后面护着。可由于冲力太大,他手背上的关节处红得像是能渗出血来,有几处甚至还磨破了皮,恐怕比她那疼多了吧。

他做的事永远比说的话更容易让人拱手而降。这不,前一刻还说个不停的锦一已经偃旗息鼓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萧丞的手看,自责和难过都写在了脸上,也没心情再去在口舌上逞一时之快了。

人似乎总要经历一些什么才会认识到自身的不足。如同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总在计较萧丞对她不够好,却从未真正地记住过他的好。

***

锦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怀里多了一只手炉,只记得临走前萧丞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锦一,你不用同别人比较,因为没有人能和你比。

“……唉。”她长叹了一声,浑浑噩噩地走在回坤宁宫的路上,整个人都是放空的,脚步也虚浮无力,像是踩在了云端。

萧丞果然是这世上最会蛊惑人心的。再这么下去,她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输得心服口服。

就这么心不在焉地走了一会儿,锦一竟远远看见了采月的身影。

她怎么会在这儿?

空空如也的雪地上只有她一人,形单影只的,走得很是缓慢,像是肩上扛了很重的担子似的。

锦一收起其他的情绪,一边加快了步子去追她,一边叫了她一声,见她没反应,于是提高音量,又再喊了一次。

这回采月应该是听见了,只不过被吓了一大跳,身子转过来时,整个人都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摔倒。

见状,锦一连忙一个箭步冲向前,伸手将她扶稳了,而后才问道:“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样子?”

“没什么,我刚正在想事情呢。”采月很快就恢复了状态,不着痕迹地抽出了被她扶着的手臂,语气却同平时没什么两样,甚至还有心情同她说玩笑话,嗔骂道,“谁知道你会鬼鬼祟祟地出现,换了谁都会被吓到吧。”

锦一的表情有些僵硬,一半是因为被推开的手悬在半空中,另一半是因为不知为何,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些昔日的画面。

她这才记起,原来自己早就看过了采月,只不过当时是匆匆一瞥,压根没有放在心上。

其实光从相貌来看,采月和阿容长得并不像,而且性格也相差甚远,根本不会让人想到这样的两个人会是两姊妹。

所以那年在毓丽宫看见她时,锦一只当她是才被分过来的新宫女,完全没有多想什么,加上阿容也从来没提过半句话,更加没有多留意什么。

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阿容的性格慢慢发生了变化。

这么久远的事情了,竟然到了如今才看清,锦一头一次这么清晰而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粗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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