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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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才想起来找补惜月话里夹带的机锋,沉下脸道:“二妹妹说话注意些,什么烂不烂嘴巴子,这也是你如今身份好说的话,那等市井无赖妇人和人争嘴时才这么咒人呢。”

惜月微微冷笑:“郡王明明没有大碍,这个人这么说郡王,才是咒他,我骂回去一句怎么了?正是我如今身份如此,我才要骂,郡王即便知道了,也只有觉着我向着他的。我不但要说她烂嘴巴子,我还要说她脏心烂肺,不修口德不行好事,这个人的倒霉日子,还在后头呢!”

两人站的这里并不避人,二门处有守门的婆子,也有来往办事的嫂子丫头,听这两位一句不让一句地顶起来,没两句话功夫就已白刃见血,都咋舌不已,不敢靠近,但也舍不得走,在附近游荡,悄悄围观偷听。

惜月一点不怕人听,她跟望月是积怨已久,不是这个长姐挑三拣四,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不会把她拖到十七岁还没个着落,她翻身以后不找望月麻烦就不错了,望月还敢来找她,她一分情面都不会给她留,多年的怨气,狠狠地就扑了回去。

但望月没有这个准备,她不觉得她有什么对不起庶妹的,惜月这个反应,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她被反扑得都傻了,一时只晓得道:“你——!”

“我什么?我劝大姐姐,还是少在我们身上用心,多把心思放在自家上罢。我听说大姐夫如今待大姐姐可差了不少,时不时家都不回了,呵,倒有点像我们老爷似的。焉知不是大姐姐不用心操持自家家务,把心思放在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上的缘故呢?”

惜月越战越勇,一句话还扫落了两个人,连徐大太太都一并说进去了,望月这下如何能忍,偏偏口舌上敌不过再无顾忌的惜月,一时气昏了头,伸手要去打她。

惜月这下有点愣住,她没想到望月当着她身后的宫人敢动手,不过一愣之后,她也就回过神来,迅速招架起来。

莹月就是在这时赶过来了。

她的别赋终于写好了,来送给惜月,却是不巧,惜月被忽然一道旨意召进了宫,她原要回去,云姨娘嘴上说不出来,心里对她着实有歉疚,又感激她,努力殷勤地把她留住,叫她多坐一会儿,等一等惜月就回来了。

莹月不惯拒绝人,再者她回去也没事,就顺了云姨娘的意。坐着坐着,听说惜月回来了,她坐了好一阵子,也有点无聊,主动迎出来接她。

就撞上了两个姐姐掐成一团。

惜月进宫不可能带很多下人,她身边就跟了一个宫人,宫人手里还捧着御赐的东西,一时不好动弹,望月那边不一样,她带了两个丫头,都掺和进来有点拉偏架的意思,莹月看着惜月似乎吃亏,忙上去劝阻:“大姐姐,二姐姐,做什么呢,别打了!”

没劝两下,混乱里,不知道被谁挠了一把。

她痛呼一声,这下跟她来的石楠也急了,冲上来帮忙。

战局进一步扩大,在远处围观看热闹的下人们见情势不好,不敢再干看了,纷纷过来解劝拦阻。

终于把两方人马劝得分隔了开来。

徐家是,几十年没有在后院里出过这样的事,这也就是说,参与动手的不论是主子还是丫头其实都没什么经验,要说伤势,都还好,至多被挠破一层油皮,但形象就毁得比较厉害了,个个衣襟凌乱,发髻歪斜。

拉架的下人们看着想笑,又不敢笑。

闹到这个地步,望月和惜月自己也觉得没意思起来,且有点没脸见人,撑着对脸冷哼一声,各自飞快扭头走人。

回到院子里的时候,莹月才发现自己手背上被挠的那一道渗出了血丝。

惜月反而是完好无损的,看着心疼,嗔怪她:“傻丫头,你上去凑什么热闹。”

一边忙吩咐人找药来。

莹月乖乖伸手,让石楠给她涂着,好奇又惊叹地问惜月:“二姐姐,你们怎么会打起来?”

提到这个,惜月冷笑:“她想回来看我的笑话,我叫她看,越性叫她看个好看的!”

就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她,说完了道:“不提那败兴的事情了,我给你看皇后娘娘赏我的首饰。”

就问宫人讨了盒子来,兴致勃勃地打开盒子来给她看。

里面摆的是一只金光闪闪的凤钗。

要说皇后召惜月进宫之事,虽属突发之事,但背后自有理由。延平郡王遇刺,皇帝拖了好几天才派人前往扬州,这事其实办得有点难看,皇家是要体面的,过后为了找补,就把惜月这个准延平郡王妃召进去抚慰一番,给点赏赐,算是把皇帝对侄儿的冷漠圆了过去。

姐妹两个看了一回首饰,又说一回进宫的事,惜月不但见了皇后,还见到了卫太妃,卫太妃即是蜀王生母,惜月算是她的孙媳妇,皇后召惜月进宫,自然顺便请了她作陪。

这位卫太妃也是先帝时有位分的仅存的老人了,今年已经六十九岁,因为年纪大辈分高,一向在宫里的日子还不错,只是很少出来。

这一回说过,又说莹月写的别赋,惜月小时学过书,后来她不感兴趣,就撂下了,不过基本的鉴赏能力还有,看得赞不绝口,把莹月夸得满脸通红,连连推辞,这一番话又说过,不觉天就快黑了。

丫头小声提醒,惜月探头往窗外看了看:“呀,这个天,黑得越来越早了。三妹妹,你不如就在这里住一夜,三妹夫不在家,左右你回去也没事,我们一床睡,再说说话儿。”

莹月想想惜月不久要远嫁出去,姐妹再没这样对坐说话的日子,心下也舍不得,就点点头,应下了,只打发玉簪回伯府说一声。

正院那边一直没人过来,估计是知道了惜月厉害,架都打了,说她两句更不会怕。莹月惜月两个安静地用过了饭,洗浴过,惜月找了自己的衣裳来给她换上,然后两人清爽地躺到床上去。

惜月把丫头全打发了出去,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莹月闲聊。

莹月不大有心事,困得快,说一会儿,就快要睡着了。

惜月不依,推她:“你这样就睡了?醒醒,我还问你话呢。”

莹月努力撑开眼睛,拉长着嗓音:“嗯——?”

惜月翻身趴过来,脑袋也往她枕上挤了挤,声音压得低低地问她:“你……那个时候,感觉怎么样?”

莹月茫然:“什么怎么样?”

惜月声音压得更低:“——就是,圆房的时候。”

这一句挤出来,她也就自然了,跟着道:“姨娘跟我说,会很痛,叫我忍着,再痛也不要乱哭乱叫,败夫婿的兴致。我问她到底有多痛,她又说不出来,一时说像被劈成两半,一时又说忍忍,很快就过去了——都劈成两半了,怎么能很快就过去了?”

莹月:“……”

她默默地躺在被子里脸红冒烟。

但惜月不肯放过她,这么私密的话题,她也没别人可问,又推莹月:“你说说,我不告诉别人。到底痛成什么样?”

莹月被纠缠不过,只能道:“——不怎么痛。”

惜月惊讶了:“啊?”

这个小妹子娇娇小小的,不是多能忍痛的性子啊,刚才手背上被挠一把她还叫了呢。

她能说不怎么痛,难道是真的没事?

“就是有点可怕。”莹月开了头,也好说了,道,“你忍一忍,以后习惯了就好了,不行,就快点睡着,睡着就不知道了。”

她所谓的“可怕”,是一觉醒来忽然发现旁边躺着个男人,那可不是很吓人,但她没好意思说到这么细致,这么粗略一听,倒好像跟云姨娘的传授合上了似的。

惜月的心神就放松了一点:“真的不痛啊?我姨娘形容得吓人,好好的人,怎么就劈开了。”

“别人都痛吗?”莹月也有点惊讶,然后她找到了理由,道,“那可能是他对我比较好。”

这么一想,她忽然不太有困意了。

她觉得有点寂寞。

他走了十天了,什么时候回来呀。

她有点想他了。

☆、第79章 第79章

方寒霄回到了扬州府衙, 蒋知府做事一塌糊涂, 做官确实是把好手,于星诚带着全部人马去驿站了, 他对方寒霄这个唯一留下来的也不怠慢,给他把饭食屋舍都安排好了。

从徐二太太那只言片语里听出方寒霄来历不凡, 还试图跟他攀谈一二, 方寒霄心境动荡,加上对他殊无好感,懒得理他, 借哑疾避而不谈,蒋知府没办法,只得罢了。

方寒霄进到屋里, 一夜未眠。

他闷在迷雾里五年, 方伯爷买凶杀他不难理解, 韩王作为嫡藩, 有仇家伏于四野相机而动也不难理解, 但他与韩王都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会和韩王世子在伤痕上出现交集。

方老伯爷任着总兵官时,是不站队的, 他比于星诚更纯, 连个内心的倾向都没有,这一则是他确实没那个心思, 二则那时候皇帝还算年轻, 还没必要多做考虑。

也就是说, 方寒霄跟着方老伯爷到处跑,跟诸藩也都没有任何来往,认都不认识,他居然会跟先韩王世子惹上同一批杀手,内在的逻辑在哪里,他一直寻不到——方伯爷又买这一批杀手去杀先韩王世子的可能基本是不存在,那个时候,方伯爷与诸藩也没有任何交集,无仇无怨,何况他要真有这么大本事,凭这一件秘事无论投靠蜀王还是潞王,两王都没有不收他的,用不着到现在削尖了脑袋才终于似乎搭上了蜀王的路子。

但要说只是巧合,方伯爷与韩藩仇家恰巧买到了同一批杀手,他又不能完全相信,内心始终存疑。

这里面还有个问题是,这同一批凶手,能下黑手置带着一两千兵的先韩王世子于死地,却在杀他的时候失了手,由他逃出了生天,也是甚为奇怪。

他回来后与方伯爷虚与委蛇,不明着翻脸搞倒他,所想的时机不到,这其中的一部分不到就是他想留着方伯爷,看能不能追出他当年买凶的痕迹,只是未能如愿,方伯爷大概是笃定他已是个废人,虽还时不时给他添堵找麻烦,但大部分的心神都放到争自家的荣华富贵上去了。

毕竟买/凶杀/人虽然快捷,但风险太大了,威胁不大到不如此不得活的情况下,方伯爷没有必要搞第二回。杀他一回,能得爵位,杀他二回,什么也没有,还得把方老伯爷惹疯了或者伤心死了,他得回家守孝,那图什么呢。

方伯爷不动手,方寒霄就一直未能窥破其中机关。

直到现在,第三个受害者出现了。

这一个出现得猝不及防,完全在他预料之外,他来之前,全没想到他在平江伯府里遍寻不着的线索,会在扬州城里出现。

但其实,震惊归震惊,这倒不那么离奇。

韩王蜀王,同属藩王,他们之间有所交叉重合,比他毫无道理地被搅进去要有因果多了。

从他们之间寻突破点,应该也会比在他跟先韩王世子之间寻找要容易一点。

方寒霄七想八想,睁眼到了天亮,勉强自己合眼休息了一会,听到外面传来动静,他鱼跃起来,跳下床去出门。

果然是于星诚领着薛嘉言等人回来了,于星诚这一夜几乎也没怎么休息,他不比方寒霄年轻熬得住,眼下已经现出青黑,一副疲惫之色。

方寒霄犹豫片刻,于星诚察觉了,向他道:“镇海有话告诉我?那我们进去说。”

薛嘉言打着哈欠,困得东倒西歪的,不过一听于星诚的话,他又精神了,不是为别的——

“镇海,镇海,方爷,你怎么想的,给自己起这么个字,老气横秋的,你起个腾海也比镇海强啊,哈哈!”

男子二十而字,方寒霄当年出走时还没来得及取,薛嘉言不知道,在船上时听见于星诚这么叫他就觉得好笑,一问知道是方寒霄自己在外面时取的,更加笑得打跌,到现在听见了还忍不住,困了都能把自己笑精神了。

方寒霄无语,挥手撵他。

其实薛嘉言的感觉没错,这么中正老实的字确实不是他取的,他在外时忙碌还来不及,哪会费这个闲心,这字,出自韩王所赠。

他在韩王府时一直隐去姓氏不用,韩王知道他为亲人所害,失去平江伯世子之位,心中郁结难去,就替他取了这个字,便于称呼他。平江镇海,后者比前者气魄更大,也有以此勉励他不要自弃之意。

但就这么单独听上去,是平淡了点,也还挺常见的,所以于星诚敢把这个字在外面叫出来,天底下叫镇海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薛嘉言哈哈笑着去睡觉了,方寒霄和于星诚进到屋里,说起话来。

方寒霄这么急迫把于星诚拦住,是有一件事要请他出面。

他要看一看延平郡王的伤口。

但以他身份,恐怕郡王未必依他,于星诚作为钦差前去,就妥当多了。

于星诚未等他笔走龙蛇地把去徐家的事交待完,脸色已然十分严峻起来,待看完,站起就道:“走!”

两人匆匆往府衙后院而去。

这个点,延平郡王刚刚醒来,正由下人给他擦脸,他不下床,衣裳还未穿得齐整,倒正方便于星诚上前去提出要求。

延平郡王面露难色,但终于还是答应道:“好。”

他的伤势不比徐二老爷严重,但刀口正在长合,揭开来一回,也是有些痛的。

待一层层布条揭去,他那道伤口露了出来,疤色还鲜艳着,贯胸而过,看得出当时确实凶险。

但方寒霄眼中的光冷静下来。

“打搅郡王了,请郡王安心养伤。”

两人告罪出来,下了台阶,于星诚低声问道:“与你们的伤口,可是并不一样?”

方寒霄点头。

延平郡王就是很普通的刀伤,没有那种特征在。

于星诚吁了口气,慢慢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凶徒不只一人,延平郡王没有伤在那个有特别刀法的人手里,这件事本该与先韩王世子扯不上任何联系。

但没有想到,延平郡王没有挨的这一刀,砍去了徐二老爷身上。

徐二老爷九死一生,活着把这证据留了下来。

他如果就淹死在了河里,那等到他们来时,就算徐二太太能不放弃地找上他们诉冤,也没意义了。徐二老爷那一身肉在河里泡上半个多月,连个人形都没了,别说什么伤口的特征——

“不好!”于星诚忽然顿步,失声道。

方寒霄与他目光对上,苦笑一下,指了指前衙方向,做了个“昏”的口型。

他想了一夜,各个方面都想到了,结合延平郡王所说凶徒之中也有伤亡之事,他们当时虽把受伤的人或者是尸体挟走了,但不可能长久带在身边,凶徒于深夜出现在芦苇荡,很大的一个可能是为了抛尸。

这伙人把尸体都带走,多半是怕泄露身份,而绑上石头扔进河里,泡一阵子,就算再浮上来也不怕了,鱼虾啃一啃,水泡一泡,什么特征都没了。

唯一的意外就是没想到徐家的私盐船会藏在芦苇荡里休息,凶徒们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整船人都杀下水去,一具尸体藏在十数具尸体之间,对凶徒们来说,隐蔽性是更强了。

但如果及时知道了这其中的关节,及时把人都捞上来,想寻出那具足可作为线索或者是证据使用的尸体,仍然是有可能的。

可是蒋知府这个昏官,他完全没把徐二太太放在心上,任由线索在河里泡到现在。

于星诚一到府就进入查案状态,昼夜不歇,唯恐自己来迟,但他到底是来迟了。

这实在怪不得他。

皇帝在京坐视群臣喧闹,蒋知府在扬州尸位素餐,好似一个睁眼瞎,从上至下,都是这么个风气,他一人使劲,浊流之中,又如何挽住狂澜。

“我心中,实在是失望啊,镇海。”

这句话于星诚此前说过一次,这一次,更加上了沉痛之意。

方寒霄反而镇定,这种茫然四顾的心境,他已经历了五年,如今终于重新出现了新的线索,哪怕很快又断掉,那也比一直找寻不到的好。

他扶一把于星诚的手臂,示意他们到前衙,找蒋知府要人去。

不论尸体捞上来究竟还有没有用,也得去捞一捞,赌一赌奇迹出现的可能。

世间万事,不去做,那就什么都没有。

于星诚知道他的意思,勉力振奋了精神,但还是摇了摇头:“恐怕没用了,过了这么久,尸体飘到哪里去都很难说了。”

方寒霄目光在周围梭巡一圈,找到左前方一从竹子旁堆的一小块假山石——府衙特别喜欢在里面种竹子,取其气节之意,指了指,示意于星诚看。

于星诚愣了一下,眼睛一亮:“——不错!这群人抛尸要寻那般隐蔽之所,必然不想尸体很快浮上来,尸身上必然是绑了石头!”

而被杀下河去的徐家船上众人,是不可能也绑个石头跳下去的。

**

于星诚暂没有空去教训蒋知府,只是态度强硬地把府衙里所有的衙役都征用了,又压着蒋知府去找了些能下水的好手来,再遣人去徐家叫了去过现场捞人的徐尚聪来,会齐了浩浩荡荡往事发地而去。

路上顺便问了问徐尚聪,得知他捞上来的那几具尸体上都没有绑着石头,要是绑着,沉在极深的水底,他也没本事叫人捞上来。

不过是不是原来绑着,后飘上来的,他就不能确定了,于是于星诚又分出人来,让去这几家人里去问,这些都是壮劳力,家人下葬壮劳力,对他们身上的痕迹应该是会多看一看,徐尚聪捞人离着事发只有几日的时间,如果有紧紧束绑过的痕迹,应该看得出来也还记得住。

这么几头同时并行,毫不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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