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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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精校】《天命》作者:钱莉芳

内容简介:

上至尧舜,下迄周秦,皆有史料留存,为何商朝六百年统治,历史却几近空白?

世传孔子删《诗》,然而又有谁知道,孔子删去的,正是他所窥破的这个世界的真相!

十日并出,洪水肆虐,北海归墟,天命玄鸟…远古时代,一次次拯救这个世界的神祗族,究竟来自哪里?

大汉,长安城北,柏梁台离奇失火,曾招来李夫人魂魄的石镜失踪,而石镜上的文字,竟出自普天下儒生都读过的《诗经》!窃镜的郎将卫律潜逃至匈奴,获封丁零王。

随后,栘园厩总监苏武,突然被皇帝征召加封,出使匈奴!殊不知,他真正的命运之轮,自此开始缓缓转动,并将把他拖进一个极其庞大、离奇到难以置信的事件中去…

隐秘在石镜铭文背后的真相逐渐露出庞大的身影,卫律最终能否看透至高无上的天命?孔府古简中的“受命者”会在这个时代出现吗?大汉的命运究竟如何?历史之轮,正在徐徐转动…

作者简介:

钱莉芳,中国当代历史科幻文学的代表作家,江苏无锡人,钱钟书的同乡,五代吴越国开国帝王钱鏐后裔,是一所中学的历史教师,并对秦汉时期的历史烂熟于心。作品《天命》《天意》,曾获得中国科幻银河奖特别奖。

天命玄鸟,

降而生商,

宅殷土芒芒。

——《诗经·颂商·玄鸟》

引子

太初元年,十一月乙酉,子时。

长安城北,一点诡异的红光在漆黑的夜空中若隐若现。

渐渐地,那红光越来越亮,越来越大,呼啸的北风每吹一次,那红光便猛地一晃,又增亮几分。

这时如果有人在下风口,也许会闻到一股顺风吹来的香味——柏木焚烧的香味。

然而这是整个长安城陷入沉睡的时刻,没有人发现这正在发生的灾难。

寝宫里,五十多岁的皇帝辗转反侧,睡得不太踏实,似乎正在做一个令人不安的梦。

宫外隐隐传来一丝嘈杂的人声。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皇帝被惊醒了,睁开眼:“来人!出什么事了?”

一名内侍匆匆进来,小心翼翼地禀报道:“回陛下,好像是…走水了。”

皇帝皱了皱眉:“走水?什么地方?”

内侍道:“听说是北阙一带。”

“北阙?”皇帝猛地坐起,警觉地道,“北阙哪里?”

内侍战战兢兢地道:“还、还不清楚,看样子像是、像是柏梁台。”

“什么?!”皇帝大叫一声,那声音大得异乎寻常,把内侍吓了一跳。皇帝刷地掀掉锦被,跳起来光着脚就向宫外冲去。内侍一边捧着衣履往外赶,一边焦急地喊道:“陛下,外面凉!请陛下先更衣…”

皇帝已经冲出殿门,飞奔于曲折相接的廊道间,一口气疾步登上高高的飞阁,向城北方向望去。

只见远远一柱熊熊大火翻翻滚滚地冲天而起,仿佛一支矗立在北阙的巨型火把。那烈焰的顶端,时时反射出阵阵金光,定神细看,竟是一尊衣袂飘飘的金人,双手高高地托举着一只玉盘,仿佛在乞要上天的甘霖。

仙人承露!不是柏梁台是哪里!皇帝的脸色白得吓人。

“谁?”皇帝的手死死抓着飞阁的雕栏,嘴唇有些哆嗦,“谁干的?”

冬夜干冷的朔风阵阵劲吹,那柱冲天大火愈烧愈旺,很快将台顶高大的金人也包裹其中,火苗贪婪地舔噬着金人手中的承露玉盘,仿佛也要将它一口吞下。金人微微有些晃动,烈焰炙烤下柏木噼啪作响的声音隐隐传来。看来用不了多久,这座城北第一高台就要葬身火海了。

不知是不是受这景象的影响,在这寒风凛冽的飞阁上,单衣赤足的皇帝丝毫没感觉到寒冷,相反额头竟密密地渗出许多细小的汗珠。忽然,皇帝暴怒地大吼起来:“到底是哪个该死的混账?!给我找出来!我要把他剁成肉酱!我要把他五马分尸!我要…”

皇帝话音还未落地,就见远处火焰中的金人微微一晃,缓缓栽倒下去。伴随着一阵隐隐可闻的咔嚓嚓的声音,整座柏梁台轰然坍塌,激起一片升腾的火焰和暗红色的飞灰。

“不——”皇帝绝望地大叫一声,似乎也快要像柏梁台一样倒下去了。他勉力支撑着,扶着栏杆的手微微发着抖,慢慢抬起头,仰望着漆黑的夜空,喃喃地道,“完了,完了,难道真是天命?”

黎明,柏梁台火场。

经过奋力扑救,火已基本被扑灭。但那座曾是北阙最高大巍峨的高台,已不复存在,只剩下一个面目全非的废墟。那尊镏金仙人承露像歪倒在断柱残垣间,金光灿烂的面容被熏得灰黑如墨,精心铸造出来的衣褶已被高温熔得模糊不堪,但双手却依然直直地伸着,托着早已摔得粉碎、不复存在的玉盘,姿势说不出地古怪。

皇帝站在废墟前,脸色也像那火场上的余烬一样,一点一点灰暗下去。

忽然,皇帝做了一个让在场所有内侍都大吃一惊的举动,他一下扑到那满地狼藉中,用力刨挖着一根根东倒西歪的焦黑木柱,道:“不,朕不信!在哪里?在哪里?”

内侍被皇帝这从来没有过的疯狂举动弄得目瞪口呆,待醒悟过来,才上前阻止皇帝,拼命把他拉起,一边叫着:“陛下,陛下不可…”

皇帝跳着脚吼道:“不!你们放开!让朕找!让朕找…”猛地,皇帝像想起了什么,浑身一震,不再大跳大叫,却急促地道,“传,快传徐自为…”

他的声音微有些发颤,内侍没有听清,小心地道:“陛下要传…谁?”

皇帝一挥袍袖,怒声道:“徐自为!郎中令徐自为!叫他立刻封闭宫城所有门户,大搜内外,给我查昨晚有谁出去过!”

未央宫,椒房殿。

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了,但殿内却还是暗沉沉的。

内侍通报道:“陛下,郎中令徐自为到。”

“叫他进来。”皇帝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徐自为自殿外匆匆走进来。

一踏入殿中,徐自为就不由得被这殿里的黑暗弄得微一愣神。今天是怎么了?是内侍疏忽,还是陛下有意不让秉烛燃灯?

也许跟昨晚那场灾难有关?他想。

“查出来没有?是谁?”皇帝的声音突然在前面响起。

徐自为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皇帝其实就站在前面不远处,但没在看他,手拄一根玉杖,看着旁边的墙壁。

徐自为连忙躬身道:“回禀陛下,已经查到,是…”

“嘘…”皇帝转过身来,道,“慢点,让朕来猜猜,”皇帝用手中的玉杖在地上慢慢地写了两个字,“是不是这个人?”

徐自为看着皇帝,不由自主地暗吸了一口凉气——不是因为地上的答案,而是因为皇帝现在的样子。

一夜之间,皇帝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头发白了许多,还有些凌乱,脸色黯淡,神情憔悴,揉皱了的袍服上甚至还残留着一些黑色的灰烬。

徐自为还从未见过皇帝这个样子。皇帝注重修饰,在臣子面前向来都是冠服俨然,但现在,却好像对身外的一切都不放在心上了,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是不是他?”皇帝用玉杖点点地上,沉着声重复了一遍。

“是、是!”徐自为慌乱地道,“陛下圣明,正是…”

“好,很好。”皇帝点点头,似乎早已知道结果会是这样,说完,就挥了挥手,回过头去,又看着那墙壁了。

皇帝那两声“好”说得很平静,但不知为何,徐自为总觉得那平静的背后藏着一些令人不安的东西。

徐自为顺着皇帝的目光看去,此时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殿内的黑暗,只见墙上挂着一幅四尺来高的帛画,帛画上覆着一层防尘的轻纱,透过淡黄色的轻纱,隐隐看得出上面画的是一名云鬓高髻、身形窈窕的女子。

徐自为心一跳,不敢多看,忙低下头惴惴不安地退了出去。

他应该庆幸退出了大殿,因为随后发生的一幕,是他绝不会喜欢看到的。

一股寒风忽地从外面吹进来,打着旋在殿内肆虐,帛画上覆着的轻纱被吹得飘飞起来,画中人一下子清清楚楚地显露了出来——那是一个清丽绝俗的女子,螓首蛾眉,五官精致到了极点,尤其是那双眼睛,目光深邃而略带一丝忧郁,美得简直摄人心魄。

然而,这画给人的感觉,却不是愉悦舒畅,而是一种极度诡异。

因为这女子从头到脚,通体都是用一种颜色画成的:红色!

血一样浓稠鲜艳的红色!

血红的衣衫罗裙,血红的鬓发簪环,血红的耳目口鼻…

皇帝站在画前,盯着这极美又极可怖的女子,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动着,似乎既是留恋,又是恐惧,想努力掉转目光不去看那女子,却又无法把目光移开。许久,皇帝猛地一摇头,像是要狠狠心甩掉那画上女子的影子。

“不,阿妍,不可能!”他咬一咬牙,伸出玉杖,将那飘飞的薄纱撩下掩住帛画。

“这一次,谁也救不了他!”皇帝恨声道,眼中现出一种深切得可怕的怨毒之色,“你看到了,不是我不仁,是他先对我不忠。”

第一章 使节

天汉元年,暮春。

上林苑的栘园林木青翠,莺飞草长,一匹匹骏马撒开四蹄,在草场上自由自在地奔跑着,尽情享用着鲜嫩多汁的牧草。这是它们一年中最快乐的时候。

它们是幸运的,作为上林苑的马,能享用御厩和上好的粮草,却不用承担血腥的征战杀伐。唯一被使用的时候,无非是每年的田猎季节,即使那时,也不过作为备用而已。

自从贰师将军李广利西征凯旋,天子六厩——未央、承华、騊駼、路軨、骑马、大厩,便开始大量繁育西域名马。如今的宗室贵戚,逢到赛马射猎,以骑乘腿型修长的大宛马为上,乌孙马次之,再次也是那些大宛、乌孙良马与中原马杂交的后代。栘园厩这些平常品种的马匹,便渐渐被冷落了。

弃置不用,于渴望无拘无束的马而言,是求之不得,而对奉职于这里的人来说,就不是什么幸事了。这是一个几乎没有任何指望的闲差。

栘园厩的现任长官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常常一个人坐在山坡上,看着草场上那些奔走或休憩着的马匹出神。他的沉默似乎和他那些不思进取混日子的前任不同,他的眼里常常有一种无以言说的忧郁,整个人仿佛被一块无形的沉重石块压着。

栘园厩的小吏们隐约听说,他以前是宫里的中郎,如今被打发到南山脚下这处荒僻马厩来,看来确实不像会当官的人。

此时,他正坐在一截树桩上,静静地仰望着天上那几只展翅翱翔的猎鹰。

只有在这个时候,隶役们才会在这个沉默的上司眼中发现一丝偶尔闪过的光芒。他想到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是看着那生灵矫健的身姿,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触,隐隐感觉到一些平淡生活以外的东西——也许是年轻时那点不甘平庸想要奋发有为的念头吧,他想。

他本有很好的家世。父亲跟卫大将军打过仗,封过侯,还做过太守。朝廷有制度,二千石官员可保举子弟为郎。父亲屡立战功,先后保举长子和幼子入宫为郎,唯独不肯保举他这个次子。

天子近臣,机会很多,像他们这样的功臣子弟,尤其容易升迁。进宫没过几年,大哥就做到奉车都尉,三弟也升到了骑都尉,秩比二千石,终日随御驾出入,显赫乡里,荣耀不下于父亲。只有他,无官无职,庸碌无闻。家中亲友往来,势利一点的干脆对他视而不见,只是忙着巴结他那两位前程远大的兄弟。

他也曾恳求父亲给他一个机会,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只是不想在家吃闲饭。在他内心深处,也隐隐希望能有个机会,离开苛刻严厉到让他窒息的父亲,到一个新的环境中去闯出点事业。

“就你?省省吧!”父亲看着讷讷欲语的他,轻蔑地道,“你是那块料?少给我丢人现眼了!”

父亲不喜欢他,许多人都知道。父亲时常因为一些小事对他发怒,放错一支笔、打翻一卮酒,都会被父亲认定是故意作对,因而大发雷霆,他的任何解释、哀恳都无济于事。时间一长,他逐渐养成了沉默退缩的性格,然而即便如此,也不能使他免于责难,父亲看着他畏缩拘谨的样子,反而更加厌恶。他无所适从,不知道怎样才能让父亲满意。

但父亲并不是生性暴躁。从很小的时候,他就时常躲在角落里,羡慕地看着父亲手把手地指导大哥、三弟弓马骑射,那份和蔼和耐心,是他永远不敢奢望的。

府里仆役有传言,说他不是夫人亲出,而是父亲过去一个不受宠的小妾所生。

看到那些人私下用同情的目光打量他,他只是苦涩地一笑。

他心里知道,父亲不喜欢他,是他自己的错。

他是一个与生俱来就有着要命的缺陷的孩子。从他记事起,便三天两头要在父亲的盯视下饮下那难以下咽的汤药。

“你想变成邻村那个李疯子吗?!”每当他因为药太苦而喝不下时,父亲便压低了声音严厉地训斥道,“像她一样成天见神见鬼、痴痴癫癫、胡言乱语?你还想不想做个正常人?”

他强忍着浓烈的苦涩喝下了那些药,父亲以为是自己的恐吓生效了,其实,父亲说话时的那种冷酷、憎恶更使他恐惧。他不怕被别人嘲笑,但他怕被父亲厌恶。

不知是不是上苍有意开了一个恶毒的玩笑,他那两位向来一帆风顺、机敏能干的兄弟,居然会先后在宫中侍奉时犯下大错,以致自裁谢罪。幸而皇帝没有深究,还任命他为中郎,大概是对父亲晚年丧子的弥补。

宫中规矩森严,许多和他一样的官宦子弟都感到束手束脚不自由,但那却是他有生以来最轻松愉快的时光。因为宫里的规矩虽多,但都是有章可循的,不比在家中,每天提心吊胆、战战兢兢,不知在哪件事上会触怒父亲,引来无妄之灾。

宫中的那段日子,他过得充实而愉快,还结交了许多朋友。然而,父亲却再三对皇帝声明:此子才智平庸,不堪效用,实恐有负圣望。没过几年,他就从人人艳羡的中郎被调到了这里,上林诸苑之中最荒僻的栘园,来掌管一个马厩,整天与一群刑徒马奴打交道,工作单调且索然无味。

“没用的废物!你是永远别想有出息了!”父亲暴怒的喝骂声又隐隐在耳边响起。

他看着天上那自由自在飞翔着的雄鹰,鼻子微微有些发酸。

“没用的废物”,这就是父亲生前对他使用最多的称谓。至今一想起,依然那么刺耳心酸。多年以来,父亲最热衷做的,就是羞辱和贬低他这个儿子。父亲厌恶他,他可以理解,可父亲时常用最刻薄的语言将他贬损得狗彘不如,神情间那份痛恨,已经不像是面对一个有缺点的孩子,而像在诅咒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呵,现在追问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栘园的草木黄了又绿,父亲已在几年前去世,而他也已经成为自己孩子的父亲。生活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澜。

只是到了这宠辱皆忘的年纪,他却常常莫名其妙地生出一些新的想法,似乎想要做点什么特殊的事情——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来改变这平凡而无味的生活。

也许是被父亲压抑得太久的一些念头,此时终于得以释放出来了吧,只是这释放来得太晚了。他最有雄心和精力建功立业的时间,已经在半情不愿的随波逐流中消磨掉了。现在,他年过四十,没有机会,也没有勇气去另外走出一条路来了。

他爱他的妻子和孩子,他们是他暗淡的人生中唯一值得宽慰的色彩。然而也正是为了他们,他无法像那些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一样去闯荡冒险,以求封妻荫子的荣耀。

他叹息了一声。

也许他注定只能这样庸庸碌碌地过完自己的一生,没有谁会知道,在这个沉默寡言、奉职谨慎的循吏的内心深处,曾经期望过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算了,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实现自己最初的梦想。

谁知道呢?

也许那些在他眼里胸无大志的庸常众人,也曾和自己一样,有过一些令人激动的愿望和想法,只是耽于各种因缘际会没能实现。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喟叹呢?况且他有什么资格自伤不遇呢?

文不足安邦,武不能定国。靠着家世门荫带来的机会,不需要从底层苦苦奋斗,一上来就是常人难以企及的中郎。就是现在,他的工作也可以叫许多平民子弟嫉妒,每月六十斛谷的俸禄,所做的不过就是每天检查一遍园中的鞍马鹰犬,修整好那些皇帝上林围猎时用的弓矢缴缯。

他实在没什么理由为这根本算不上糟糕的命运郁郁寡欢了,可这几年来,内心深处时时生出一种感觉,好像有些事被他遗忘了——一些极其重大的事。有时当他看着那些猎鹰在天上翱翔,这种感觉就更为强烈,但真要抓住这感觉细想,又不知是从何而来。就好像看着远方时,眼角瞥到一件庞然大物,可待到收回目光定睛细看,那物却又消失了。

这使他总隐隐担心因为自己的遗忘而导致了什么不可挽回的灾难。他一再自问,天下之大,有什么大事需要他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来完成呢?以他的现状,最好的前景不过就是进六厩,可六厩有那么好吗?每当看到那些汗出如赭的骏马,他只觉得那汗血都是人血。当年李广利西征,用兵十多万,生还者不足两万,加上国内无数因为此役千里转输、横死沟渠者,御厩那些大宛良马,哪一匹身上不是背负着几百条人命?

他从来就没有盼望进“天子六厩”。这唯一的升迁之阶,他都无意攀登,未来对于他早已毫无悬念,那又有什么可忧心的呢?那莫名的焦虑,也许只是父亲过于严厉给他留下了心病吧?或者…是因为那个相士?

“…伏犀贯顶,日月角起,天!这、这样的贵相,万中无一…”相士望着他的脸,用一种近乎敬畏的语气说道。

“万中无一?”他懒懒地一笑,指了指外面街市上来往的人群,道,“这里是长安!就外头这些人,富贵过我者,少说也有一半以上!”

相士摇摇头:“公子,你现在的命运,并不真正属于你。你的左右手掌纹差距很大,有人扭曲了你的命运之路。你生来不是干这个的…”

他已经懒得搭理这个拙劣的骗子了,调头就走。

“何必呢?”李少卿赶上来,拍拍他的肩膀道,“听听又没什么损失。”

“有什么好听的?”他不屑地道,“这种江湖术士,见谁都奉承天生异相,然后再以灾厄相吓,说来说去,无非叫你请他禳灾祈福。”

李少卿道:“我知道你向来不信这个,不过,那相士相命真的很灵的…”

他道:“命相之道如果真的灵验,第一个使用的就是帝王。找个相士为宰辅,国中还会有什么乱臣贼子?”

李少卿道:“话不是这么说。干这行的,不能入世太深,泄露的天机太多是会遭天谴的。子卿,你别太固执,那么多人信,难道都是在受骗上当?”

他道:“那他刚才说我万人之上,你也相信?”

李少卿微一愣神,道:“人生一世,将来的事,谁知道呢?上官少叔不就是从未央厩令的任上升到太仆的吗…”

可笑的是,此生唯一一次对他肯定的评价,却来自一个江湖术士。

难道他的人生竟失败到要靠一个骗子的谎言来支撑了?

他失笑地摇摇头。

李少卿是他的好友,却不了解他的心——他从来没羡慕过上官的好运。上官受到提拔,不是因为马养得好,恰恰相反,那次皇帝见到在他自己卧病期间未央厩的马养瘦了,大发雷霆,上官一句“闻陛下圣体欠安,臣日夜忧惧,意诚不在马”,言讫而泪下,得以转祸为福。

这种话,他是说不来的。

当然,这样的心思,只能深深地藏在心底。处在他这个位置上,有什么资格不屑人家的成功之道呢?如今所有人看重的都只是结果,而不是手段。

何况,位列九卿,富贵已极,如果说这都非他所望,他最终的追求又是什么呢?他之不屑,在别人眼里只怕都是可笑的矫情吧。

“大人,”一名从吏气喘吁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宫里来人了。”

他回过头去,看到了跟在从吏后面的宫中内侍。

“什么事?”他诧异地问道。按例这个月还不是田猎的时候。

“苏大人,陛下要见你。”那内侍面无表情地道。

很久以后,栘园厩的总监苏武才知道,正是从那一刻起,他真正的命运之轮,才开始缓缓转动,并将把他拖进一个极其庞大的、离奇到难以置信的事件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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