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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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梓瑕料不到这条小鱼的背后,居然隐藏着这么多的波澜。她朝他低头,面上却依然平静:“王爷恕罪,此事我并未听人说起过。我只是看见了这条小鱼,想起了那个荒诞不经的说法。其余的,全是我猜测,我事先确实毫不知情。”

他冷冷地将琉璃瓶放在小几上,端详着她的神情:“谅你也不敢。”

“但世间真相的揭示,不在于敢不敢,而在于能不能。”黄梓瑕轻声说,“听王爷讲述,这桩案件必定惊心动魄又牵连甚广,或许比之我父母的死更为离奇。但我想,只要真有人敢去查,必定会有真相大白的一日。”

夔王并不回答,只问:“你既然到京城来伸冤,那么该有确凿的证据,知道你家灭门仇人是谁?”

“我…”她沉默着,微皱起眉头,“事发后我就被认定为凶嫌,只能潜逃在外。但只要王爷帮我,给我一点时间,我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到!”

他微微扬眉:“这么一说的话,我倒是想起来了,你当年在长安时,曾经破过京城好几个疑案,听说在蜀郡的时候,你也帮你爹解过不少难题,是吗?”

“…是。”

“那可真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十四岁的时候就帮你爹破过悬案,怎么如今连自己仇人都找不到?”他唇角上扬,淡淡一点嘲弄,“连自己的冤屈都洗刷不掉,还敢大言不惭妄议本王,企图与我作交易?”

黄梓瑕沉默无言。李舒白见她咬着下唇,却硬是不发出一点声音,那般倔强模样。十七岁的少女,狼狈憔悴,衣衫不整,却难以掩盖那种清澈明亮的容色,和他记忆中曾出现的一些东西,模模糊糊地重叠起来。

于是他把声音稍稍压低了一点,说:“黄梓瑕,天下人人都说你是凶手,如果我帮你说话,是否会让世人怀疑我与你有什么私情?何况,大理寺或刑部若真因为我帮你说情而对你法外开恩,岂不是我用强权歪曲了国家法理?”

黄梓瑕听着,跪在下面,一声不吭,只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双唇。

李舒白看也不看她,只说:“你出去吧,我没兴趣过问你的事,也没兴趣将你的行踪透露给衙门,你以后好自为之。”

她顿了顿,只默然低头,准备下车。她本就知道对面这个男人,虽然手握重权,但却与自己非亲非故,是不可能帮自己的,他没有当场叫人来将自己绑送到大理寺就已经是开恩了。

所以她只能俯身朝他深深叩拜。正要起身时,马车却已经缓缓停了下来,只听得外面侍卫说:“王爷,已到建弼宫。”

建弼宫正是最新落成的离宫,就在京郊近旁,据大明宫不过十来里,他们说话这时间,就已到了。

李舒白撩起车窗看了看外面,见诸王都已到来,外面闹纷纷满是喧哗,不禁微微皱眉,说:“看来,难免会被人发现我与女凶犯同车了。”

黄梓瑕低声而固执地说:“我没有杀人!”

他也不理会,一撩车帘,说:“下来。”

她迟疑了一下,跟着他出了马车。马车下早已放置好了矮凳,她踏着凳子下来,脚还未站稳,只觉膝盖后弯被人轻轻一踢,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倒去。前面正是一个池塘,刚刚种下的荷叶正没精打采地耷拉着,水也浑浊无比,她整个人扑在水中,被污水呛得剧烈咳嗽,整个人狼狈无比地趴在淤泥中,顿时爬不起来了。

李舒白回头对迎上来的宫女说:“笨手笨脚的,你们给弄去洗洗,让她自己走回去。”

至于是男是女的解释,他也懒得,让黄梓瑕自己应付去。

二 菩提四方(一)

后面的人从池子里拖黄梓瑕起身,李舒白则早已进了建弼宫。

黄梓瑕从淤泥中狼狈地爬起来,望着李舒白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暗暗咬紧了牙关,脚也忍不住在泥水中狠狠踢了一下,水泥飞溅,有一两点冰冷地洒上她的脸颊,但反正全身都是泥浆,她也无所谓了。

身后的黄门们赶紧伸手将她拉起来,宫女们带她去洗澡。打量着她身上的衣服似乎是男装,一个年龄较大的宫女抿嘴而笑,说:“公公稍等,我们待会儿就帮您沐浴更衣。”

“不用了。”她才不要脱衣服给别人看,到时候被人发现她是个女人,很容易就与那个被缉捕的黄梓瑕联系起来。

所以她拂开宫女们的手,径自走到井边,提起一桶水直接就往自己身上倒下去。

虽然已经入春,但天气依然寒冷,她一桶水兜头朝自己泼下来,冷得顿时一个激灵,身上的淤泥还没干净,她也仿佛是麻木了,又打了一桶没头没脑地往自己身上冲洗。

旁边的宫女们都呆住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两桶水冲下来,黄梓瑕觉得自己的大脑才清澈澄明起来。她丢开水桶,全身湿漉漉地站在水井边,打着冷颤用力地呼吸着。

因为寒冷,所以她耳朵嗡嗡作响,眼前的景物也不太分明,只有幻影一般的李舒白的面容,冷漠冰凉的神情。

他说,我没兴趣过问你的事,也没兴趣将你的行踪透露给衙门,你以后好自为之。

没兴趣…

她父母的死,她亲人的血案,她的沉冤待雪,全都是与他毫不相关的事情,他当然没有兴趣过问。

她在他面前,不过是一粒微尘。

然而…她将手中的水桶丢在井边,暗暗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指甲深深嵌入她的掌心,她却不觉疼痛,只一味地攥紧。

然而,黄梓瑕,他是你最大的希望。

她在心里清晰而明朗地对自己说着,用力咬紧牙关。

这个第一眼就嫌弃她没把自己收拾干净的男人,这个毫不留情将她踢到泥潭中的男人,这个明确表示对她毫无兴趣的男人,夔王李舒白,是她最大的希望。

夔王李舒白,比她原本想要借助的力量——那些父亲的旧友,那一表三千里的小官吏亲戚,那铤而走险告御状的方法,都要更可靠。

所以,就算再怎么被轻视,被鄙夷,她也已经在冷水浇头的这一刻,在自己心中下了决定。

初春日光下,寒风料峭。她打着寒战,从井边转回身,慢慢走下台阶。这一刻她听到自己心中的声音,她听到那个声音在低低地对她说,黄梓瑕,你有没有想过,那么深杳可怕的一个男人,你现在最好的反应,应该是转身逃离,头也不回的,永远不要再接近他一步?

然而,她不管不顾自己滴水的头发和衣服,只径自一步步走下台阶。

她对着呆站在那里的宫女们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强行抑制自己微微颤抖的冰冷身躯:“麻烦帮我拿一身宦官的衣服,我还要去伺候夔王呢。”

粗暴地裹好自己的胸,套上素纱中单,系上细细的丝绦,打了一个最简单的双股结。

黄梓瑕站在半人高的铜镜前,看了镜内人一眼。一身宦官服侍,尚且湿漉漉的头发垂落在她的肩头和胸前,看起来是个清秀纤瘦的少年模样,眉眼清朗,微有憔悴的面容上,一双眼睛却清幽如深潭,早已不是少女的模样。

她深吸一口气,胡乱将半湿的头发拢到宦官的纱冠内,转身拉开门闩,大步走出了房间。

顺着宫女们指引的方向,她进入建弼宫主道。今日建弼宫新落成,气象自然不同,前面广袤湖面波光粼粼,湖上无数棠木舫穿梭。湖心岛上歌女正踏着歌声起舞,湖边柳树悬挂着一长列粉纱宫灯,春风拂面,暖日和煦,一派融冶景色。

迎面就是主殿,巨大的照壁矗立在殿前,上面写的是建弼弥章四个大字。

她站在照壁前,抬头看着这四个大字,只觉得这四个字笔画舒展,颇有端坐威仪之感。只听身后有人说:“这是皇上御笔亲书,你这小宦官也看得出好来么?”

她回头一看,对方是个穿着紫衣的男子,约莫二十来岁模样,皮肤莹白,显出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纯净。他的额头正中,不偏不倚长了一颗朱砂痣,衬着他雪白的皮肤和墨黑的头发,显出一种异常飘渺的出尘气息来。

在这种地方出现,这种年纪,又刚好额头长着一颗朱砂痣的人,黄梓瑕立即便想到了这人的身份。她赶紧对着这个含笑的少年躬身行礼:“鄂王爷。”

鄂王李润,在皇家众王爷中他脾气最好,是个可亲的温柔少年。他笑着朝她颔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问:“你是这宫中的?哪个公公带着你的,怎么把你打发到这里来了?”

宫中宦官都知道,离宫中当差几乎就没有出头的,一年到头见不到皇帝皇后的面,和宫女们一样,多是等老的,所以一般都是老弱病残被发到这边来。

她神情自在,说:“我是跟着夔王爷来的,刚刚下车时失足落水,宫女们带我去换了衣服。”

李润微笑道:“这样。那我带你进去吧。”

她跟着李润绕过照壁,宫女在前方引路,顺着游廊一路过去,便看见殿中已经有一群人坐着听一个女子弹琵琶。琵琶声如珠玉,跳跃流泻,配上此时的艳阳,不可言说的惬意。

“这么好的琵琶,打断了多可惜。”李润说着,伫足在殿外倾听。黄梓瑕也只能静静站在他身后,等一曲终了,才一起进内去。

殿内坐了夔王李舒白,还有排行第九的昭王李汭和最小的康王李汶,一个长得颇为漂亮的女子身穿黄衣,鬓边一枝开得正艳的海棠花,横抱琵琶坐在对面。

昭王李汭是个最好事不过的富贵闲人,年纪已十□□岁,却依然像个少年一样喜欢嬉戏玩乐,也没有个王爷的样子,看见他们来了便兴高采烈地冲他们招手:“四哥,七哥,快来快来,我在教坊中新寻到一个妙人,一手琵琶技艺真是天下无双!”

“刚刚已经在外聆听了半曲,果然是此曲只应天上有。”李润说道,在李舒白左近坐了,问,“四哥,皇上呢?”

“皇上今日早上发了头疾,御医正在问诊,大约稍等再来。”李舒白说着,目光稍稍一抬,眸光在黄梓瑕的身上一瞥而过,却什么都没说。

黄梓瑕暗暗咬一咬牙,快步走到他的身后,低头垂首地站着,十足一个忠心耿耿的宦官模样。

康王李汶还在打量她,只听昭王李汭笑道:“说起来,皇上还不是为了四哥在操心?”李汶便立即转开了注意力,问:“是什么事?”

李舒白早已听见了风声,却只淡淡问:“不知是操什么心?”

“嗤,你看看这人,还要假作不知!”李汭环顾众人,指着李舒白大笑道,“你说还有什么?自然是你这本朝四王爷的婚事。年过二十还依然独身的王爷,本朝实在罕见,你再清心寡欲下去,简直骇人听闻!”

李润也正色道:“正是,原说四年前就替四哥择妃了,只是当时吴太妃去世,你既然打定主意要替母妃守孝一年,大家也只能随你。偏巧孝期满后,又遇上庞勋那个逆贼作乱,你南下平叛,又耽搁下了。如今河清海晏,四哥年纪也老大不小,再不立妃,恐怕皇叔和太妃们也不会放过你了。”

“就是啊,皇上和皇后也算煞费苦心,这回这场婚事,你是怎么也逃不过了。”连康王李汶也跟着起哄,端了酒来敬他。

李汭偷空觑见琵琶女含笑垂脸,目光却偷偷落在李舒白的身上,便问:“锦奴,你一直看着夔王做什么?”

席间诸王都大笑,李舒白只微微扬眉。唐朝教坊风气最是开放,即使是教坊内人也多与侍卫随扈相杂嬉戏,甚至风流韵事还被传为美谈。是以那个琵琶女锦奴也不羞涩,只抱着琵琶半掩面容,笑道:“锦奴斗胆,只是一直听得京城传言,夔王风姿神秀,恍若天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难怪我平时在教坊中所见,一众姐妹的心都在夔王身上。”

“可惜啊,你那些姐妹要伤心了。”李汭一手揽了锦奴的肩,笑道,“你回去转告各位姐妹说,我这位四哥铁石心肠,注定是要辜负人的,不如寄托在我身上,还有指望些。”

在锦奴的笑声中,酒菜又重新添置。宫女们穿梭来去,歌伎的歌声响遏行云。

在这热闹景象中,黄梓瑕却觉得自己完全是个局外人,她只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李舒白的背影上,似乎在注视着他,其实却什么都没看,只想着自己的事。

席上一群人聊着,不知谁提的话题,问李舒白:“四哥,我听说皇上有意让周侍郎周庠接任蜀郡刺史,你觉得如何?”

李舒白随口说:“周侍郎我倒不了解,只听说官声甚好。不过他幼子周子秦我倒是见过几面,是个很有趣的少年人。”

李汭笑道:“正是正是,周侍郎脾气很好,但每次要是发怒,必定是被这个儿子气的。”

李润问:“是忤逆不孝子么?”

“倒不忤逆。他是幼子,周侍郎教子有方,周子秦上头三四个哥哥都是能干的,也不指望这个小儿子,他就算当个纨绔子弟也是顺理成章。可偏生这个儿子,每日里不读书不学艺,不斗鸡不走狗,只喜欢往义庄跑,都成京城一大笑话了。”

“义庄?”康王李汶失笑。

李汭笑道:“正是啊,他平生第一大志愿就是当仵作,后来被周侍郎打了几顿,不得不改变了志向,整日堵着京城捕头要做捕快去,捕头们又不敢得罪侍郎大人,又不敢得罪周子秦,看见他简直是魂飞魄散,逃得飞快!”

李汶大笑,对李舒白说:“四哥,你在皇上面前说话顶用,赶紧帮那个周子秦吹吹耳边风,周庠去蜀郡就任时,皇上一定要亲自指定他儿子跟去蜀郡当捕快,成全了周子秦的一片痴心!”

“正是正是!”李汭简直笑倒,“皇上如此英明,到时周子秦若成了钦点捕快,看周大人还能怎么办!”

二 菩提四方(二)

李润又想起什么,说道:“只是不知前蜀郡刺史黄敏大人的案子,如今进展怎么样了。”

李汭是消息最灵通的,立即便说:“那个黄梓瑕怕是早隐姓埋名逃走了。天下之大,一个人要是在穷乡僻壤过一生,恐怕不容易抓到。”

“真没想到,黄大人这样敦和谨慎的人,最后居然落得这样下场,真叫人唏嘘。”

黄梓瑕站在他们的身边,听他们谈论着自己和家中的血案,神情平静得近乎冰冷,只有胸口不知不觉泛起一种令人窒息的疼痛,那里有一根弦,正勒着她的心脏,正在缓慢缓慢地绞紧。

李舒白也不去看站在自己身后的黄梓瑕是什么神情,只淡淡地说:“或许黄梓瑕胆大包天,反其道而行之到京城来了也不一定。”

“那就是自投罗网,必死无疑了。”李汭说。

李润则低声叹息道:“我记得黄梓瑕当年被京城誉为女神童,真没想到如今竟会变成这样,真是可悲可叹可恨。”

在座的人中,康王李汶年幼,不知道当年的故事,好奇地问:“那个黄敏的女儿,到底有什么奇异之处,为什么好像大家都知晓她?”

李汭笑道:“她曾帮时任刑部侍郎的父亲黄敏破过几个案子,颇有点意思,到现在这案子还被坊间说书人津津乐道呢。”

李汶好奇道:“我却不曾听说过,九哥,你说给我听听吧,看你和坊间说书人哪个说得好。”

在众人的笑声中,李汭也真的像模像样地端坐着,清咳一声,说:“好,那我就话说从头。记得五六年前,某天傍晚刑部忽然接到消息,说兴德坊有女子悬梁自尽。仵作赶到现场一看,原来是个新嫁娘,据说因为昨天与丈夫一言不合,一个人跑到外面去生了半天闷气,晚上回来后就寻了短见。”

锦奴虚掩自己的嘴巴,眼睛睁得大大的,叹道:“世间女子心眼狭窄的,真是令人可气可叹。”

“是啊,当时仵作验尸,确实是上吊身亡,于是刑部就准备如此结案,时任刑部侍郎的黄敏前去审视结案,那时年方十一二岁的黄梓瑕也在出事的宅子外面,跟着她的哥哥一起等着黄敏回家。长安人爱热闹,见这里发生了命案,外间人来人往,全都是看热闹的。有布商说这家娘子出嫁时没他家买嫁衣料子,出嫁时穿的那件嫁衣颜色不正,才酿此惨剧;有首饰商问下午她在自己店中定了一对银钗式样,男主人还要不要;有算命先生说自己早就算出他家今年该有红白喜事,可惜没有早来找自己…总之一片喧闹。就在黄敏要落笔定案的时候,黄梓瑕忽然隔着门叫他:‘爹爹’!”

李汭说到这里,轻咳一声,像坊间的说书人一样看着面前众人:“诸位,话说至此,可有人知这位黄梓瑕黄姑娘叫她爹爹何事?”

李润笑道:“你才刚刚说了个开头,又没有提示,我们怎么知道这位黄梓瑕叫她父亲什么事?”

李汭笑道:“确实只说了个开头,但那时黄梓瑕已经知晓新嫁娘死因与真凶了,而且我刚刚也已经提示过了。”

众人面面相觑,李汶抢先说:“依我看,那位算命先生很有可疑,难道是为了让自己得个活神仙的名号,所以不惜害人?”

李汭哈哈大笑,又转而问李润:“七哥觉得呢?”

李润略一沉吟,说:“这个我倒不知道了,莫非是布商与那位新娘子在嫁衣上起了争执所以怀恨在心?又或许是首饰商人在那位女子去买首饰时发生了什么龃龉,所以下的手?”

李汭笑着,不置可否,又转而问李舒白:“四哥认为呢?”

“是丈夫下的手。”李舒白随口说。

李汭顿时震惊了,露出“哥哥请受我一拜”的表情:“四哥,你怎么能猜出来的!”

“以前在刑部看过卷宗,所以大略知道真相。”他平淡的说。

李汭松了一口气,说;“正是。当时黄敏正要在卷宗落笔,却听到黄梓瑕叫了一声‘爹爹’。他抬头一看,问,你一个小姑娘家,过来这边凶案现场干什么?快点回去!黄梓瑕却一指正站在旁边的那个首饰商,说:‘爹爹,你听到他说话了吗?所以那位夫人绝不是自尽的,而是被人装成自尽的模样,她其实是被人害死的!’”

李汶一脸不信,说:“九哥,你说她当时十一二岁,年纪比我还小,这个小一个小女孩,说的话会有谁信啊!”

“正是如此,当时黄敏也觉得她一个小小女孩说这样的话真是不可理喻,低斥了一声‘顾自玩儿去’,就不打算理会她。谁知她却将自己的手按在父亲的案卷上,说;‘爹爹,你曾经在家与同僚聊天的时候,说起人之将死,心如死灰,那么,你见过哪个心如死灰的人,会在自尽前还去首饰店里定制银钗的?而且,还只是挑选了样式,并没有拿到手呢!’”

李汭这一句话,殿内鸦雀无声,连那个一直抱着琵琶的锦奴也一时出神,手无意识地在琵琶上一划,一声轻响,但谁也没有注意她,众人只是各自恍然大悟,然后才击节称赞。

李舒白抬手轻点桌面,示意身后的黄梓瑕。她会意,缓缓跪了下来,提起桌上的酒壶,将他的酒杯里注满。

他微微转过眼睛,看见她的侧面,长长的睫毛浓且卷翘,低低覆在她那双幽深如潭的双眸之上,阳光透过窗棂,在她的眼睫上滑过,光华幽微。

李汭的讲述还在继续:“黄敏惊觉女儿言之有理,便立即唤来仵作二次检验尸身,经过仔细检验后,终于发现绳索勒痕有细微移位,是一次勒住之后,再次在原来的印痕上勒住才能叠加的痕迹——所以,推断死者是先被人勒死之后,再吊在梁上伪装自尽的,而能这样做的人,自然就是第一个发现了她尸体,又报官说自己妻子自尽的,她的丈夫了。”

李汶睁大眼睛,问:“她丈夫招供了吗?”

李汭点头,说:“她丈夫见仵作验出尸体破绽,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当下就跪地求饶,招认了自己罪行。原来是他怀疑妻子与街上某人婚前便有私通,见她与自己吵架后上街,以为是她找奸夫去了,于是被怒火烧得失去理智,趁妻子回家后转身去关门时,抓起旁边的绳子就勒死了她。等清醒过来,又赶紧将她悬在梁上,伪装妻子自尽的假象,企图蒙混过关。”

李润赞道:“差点就被他瞒天过海了,谁知却被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一口说破,也许冥冥中老天也不肯放过他吧。”

“正是啊,黄梓瑕十二岁,一句话结了一桩命案。自此后,京城中便人人称赞黄梓瑕是天才女童。有时刑部有什么疑难悬案,黄梓瑕往往都能帮黄敏理出头绪,所以黄敏曾对别人说,我家的女儿,胜过别人家十个儿子——却没想到,最后就是这个女儿,毒杀了全家,酿下一场惊世血案。”

李舒白看到黄梓瑕那双落满阳光的睫毛微微一颤。但也仅只是微微一颤而已,她垂下眼睑,默不作声地站起,轻巧如花枝在风中颤动的弧度。李舒白在心里想,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纤细而灵秀的少女,居然能这样自若地站在谈论她的人群中,面不改色地听着别人讲述她的过往与罪孽,风轻云淡。

李汭讲完那个案件,众人感叹了须臾,李润又忽然想起一件事,说:“要是黄梓瑕在京城,不知道能不能解当下京城的这桩奇案呢?”

李汭问:“你说的可是现下让京城人人自危的‘四方案’?”

李润点头。李汶赶紧追问:“什么四方案?我怎么不知道?”

“是京城新近发生的案子,血腥诡异又残忍。大家念着你小小年纪,所以都没在你面前提起过。”李汭笑道,“不打听也罢,你还是去听翰林院的学士们讲学吧。”

“不嘛不嘛,九哥你讲的可比翰林学士们说的好听多了,那个什么四方案,我一定要知道!”李汶站起来,跑到李汭身边挨着他坐着,一个劲儿望着他,那目光就跟雏鸟盼母鸟似的。

李润笑道:“九弟你就讲一讲吧,这事我虽有耳闻,但只知道大略,我知道你日常最喜欢酒楼茶肆听说书故事的,坊间现在是怎么说来的?”

李汭看向李舒白:“四哥,你与大理寺和刑部熟悉,不知你有什么新的线索头绪?”

李舒白缓缓摇头:“没有,两部都在尽力盘查,但毫无进展。”

“那我就按照我听到的,把这事儿说一说了。”李汭示意锦奴过来给自己添酒,然后面带着神秘兮兮的神情,问李汶:“你可知长安城东面现在人心惶惶,虽然不算十室九空,但大多都投到京城其他地方或者京郊的亲戚朋友家了,不敢再住在京东?”

“是吗?难怪最近好像连东市的生意都冷淡了,我上次去逛的时候,好多商家闭户休息呢。”李汶更好奇了,“这是怎么回事?京东发生什么事情了?”

“事情啊,还要从三个月前说起。在正月十七清晨,城北太极宫的守卫早起例行巡逻,发现宫墙下有一名六十余岁的老更夫被杀,墙上被人用血写下一个‘净’字样。”李汭绘声绘色,声情并茂,简直有眉飞色舞的表情。若不听他所说的内容,还以为他讲得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呢,谁想到会是个凶案。

“一个月后,二月二十一,城南安义坊有个三十多岁的铁匠在药堂外被杀,墙上写的是‘乐’字样。三月十九,城西南常安坊善堂血案,一个四岁小孩被杀,亦有一字留言是‘我’。刑部确认字迹和杀人手法,认定这三个案件应为一人所犯,便暂定为‘四方案’。因《大般涅盘经疏》上说,菩提树四方代表寓意分别为“常、乐、我、净”,东表常,南表乐,西表我,北表净。是以当时京城人心惶惶,坊间忽然流行起一种传闻,说这些人是为恶鬼所杀,因为今年正月元日,庄真法师在法会上念错了这句法言,致使恶鬼留在凡间作乱,必定要在京城杀满四个方向的四个人才会离去。”

“庄真法师我记得!他好像是荐福寺的高僧吧?遂宁公主诞世之时,因为陈昭容难产,宫里还请了他过来作法事。”李汶好奇问道,“只听说他前几天死了,难道是和此事有关?”

李汭点头:“庄真法师听闻京城传言,说死者皆是因他而起。而他又记起自己那天开讲《大般涅盘经疏》,确曾念错过那段法言,言中乐字应念为‘勒’,他却一时不察念成了‘越’,是大过错。所以他忧愤之下,不几日就坐化了。但他死后京城更是流言四起,说荐福寺在京城正中,庄真法师的死应是暗合菩提树,面向四面八方,现在北南西都已经出了血案,剩下的就只剩城东表‘常’的一条性命要收了。城东的人听信流言,一时间人心惶惶,许多家都逃到亲戚家避难去了,城东都差不多空了。”

李润微微叹息,问李舒白:“四哥,这事情闹得这么大,已经死了三个人了,大理寺和刑部,难道真没有什么作为吗?”

李舒白说道:“这个凶手下手狠且准,又擅长藏身之法,长安城人口接近百万,要盘查这样一个人简直是毫无头绪。大理寺和刑部虽然都出动了全部力量,但至今依然毫无所获。如今到了四月,按照凶手一月杀一人的做法,估计最近就要下手,所以刑部和大理寺也只能在京中遍布人手,除此之外,暂时没有办法。”

李润叹道:“常乐我净,佛家偈语却被拿来作为凶案留言,此案真是诡异凶残,难以揣测…恐怕就算黄梓瑕在京中,也难以破解此案吧。”

李汭笑道:“她不过是一介女子,偶尔凭小聪明破了几个案子,也不过是女子思想容易偏狭,想常人所不能想而已。当下这个案件,她也只可能束手无策,不可能破得了的。”

李汶睁着一双大眼睛,说:“可是周子秦一直在我面前说,黄梓瑕惊才绝艳,天底下绝没有能难得倒她的案子呢。”

“可惜,惊才绝艳的黄侍郎家女儿黄梓瑕,现在已经是杀人凶手,浪迹天涯,人人得而诛之。”李舒白说着,

站在他身后的黄梓瑕,依然一声不响,纹丝不动。

在众人的叹息声中,唯有李润却说道:“黄家这场血案,我觉得必有内情,至少…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可此案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黄梓瑕犯案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绝不可能翻案了。”李汭摇头,又问,“七哥这么说,难道是知晓此案内情?”

“这倒没有,只是王蕴是我好友,我无法相信此事。”

李汶好奇问:“哪个王蕴?”

李润说:“自然是皇后的族弟,琅琊王家长房独子王蕴。”

“正是。王蕴就是黄梓瑕的未婚夫。”李汭一脸神秘兮兮,“民间传言,说黄梓瑕就是不愿意嫁予王蕴,另有意中人,所以才因此毒杀了全家,意欲与情郎私奔。”

李舒白身后,黄梓瑕垂手立着,静默无声。不知为何,李舒白轻笑了出来。

李汭赶紧看向他,问:“四哥,依你之见?”

李舒白笑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七弟与王蕴交往甚深,那么,平素可见过黄梓瑕?”

“也可以算是见过一面吧。”李润点头道,“三年前,黄梓瑕因帮助父亲屡破奇案,受到皇后召见嘉奖。那一天王蕴过来找我,说起黄梓瑕便是他的未婚妻,我看出了他的意思,于是便陪着他进了宫,明着说是向他的皇后堂姐请安,其实是为了偷偷看一看他的未婚妻。”

李汶赶紧问:“那你一定是见到了?那个黄梓瑕长什么样?”

“也算见到了吧,我们进宫时已经迟了,她先一步退离。我们只看见远远的游廊上,她跟在宫女们后面,一身银红色的纱衣,极黑的头发,极白的肌肤。她的步伐身影轻盈纤细,如初发的一枝花信。只最后走廊转弯处她一转身,我们看了一眼她的侧面。”

李汭问:“是个美人?”

李润点头:“和海捕文书上的图像一样,确是美人无疑。”

“王蕴真可惜。”李汶笑道。

二 菩提四方(三)

宫中终于有消息来了,原来皇帝这次头疾发作严重,暂不过来了。于是李舒白一行人便起身,随着宫监到离宫内查看落成情况。离宫自然没有大明宫那样的奢华广大,也没有九成宫那样占地广袤,但走走停停也足足走了一个来时辰。

黄梓瑕自然一直在李舒白身后跟着。她身材轻盈,那一件普通的宦官衣服穿在她身上却显得格外清匀修长,就算一言不发低头跟在后面,却也格外令人觉得好看。

李汭一路上瞧着她,笑道:“四哥,你身边人怎么换了?这小宦官好像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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